对视几秒。
他帮她遮住炽热的阳光,他面目深刻清晰。
陆强牵过她的下巴,不分场合,低头吻住她的唇。
卢茵不会相信,却也不再想深究到底。
一个多月以前,卢茵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她深度昏迷,生死不定。
陆强笑说:“早生贵子。”
陆强站在她旁边,身后有人离去,生老病死,不过是眨眼之间,只要能相随,又何必在乎人间与黄泉。
卢茵挽住他手臂:“跟佛祖求了什么?”
刹那间,陆强悟了。
陆强过去。
他释然的笑,超乎寻常的冷静。
卢茵站在树荫下,摆手朝他笑。
他俯在卢茵耳边轻声说:
不知多久,陆强从里面出来,抬起头,便是一望无际的天空。
——你若能活下来,我酬神拜佛,吃斋诵经,去它老人家面前扣首谢恩。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陪你下黄泉。
卢茵满脸泪水,只觉得这样的他让人无比心疼。她捂住口鼻,抑制失控的声音,脚步向后错,悄悄退了出去。
陆强沉默,从山上下来,他一句话也没说。
久久没有直起来。
卢茵侧头反复看他几眼,有点不懂他。凡事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这段日子,陆强态度反常,好像很多话都藏在肚子里。卢茵惴惴不安,这种感觉刚才在寺庙里尤为强烈,她向来敏感,一时觉得离开的事将有变数,一时又怕陆强变心,怕自己现在的样子已经对他失去吸引力。
卢茵心脏一揪,下唇咬出痕迹,他第一次见这男人以卑恭的姿态立于人前。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祈求什么,只见他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原本不羁张狂的身体里透出异样的虔诚。良久,掌心摊开来,朝上放在身侧,随后上身拜倒,匍匐于地。
卢茵无法凝神。
眼前画面静止,晨光穿过大门和破旧的窗棂,照亮整间内堂。佛祖法相金身,金光笼罩在他身上,那宽厚的肩膀无比平整,手臂自然垂落。在一片光芒中,陆强双膝微屈,缓缓跪在面前的蒲团上。
她打破沉默,蹭蹭他手臂:“今天已经九号了。”
陆强始终昂头站着。卢茵不知何时进来,立在他的后面。
陆强神色微动,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握住她的:“嗯。”
当中佛祖宝相庄严、慈悲肃穆。他抬起头,瞧见它正满面笑容的俯瞰众生。
卢茵想想说:“十三号。机票是那天的,我们能顺利离开吗?”
作完揖,陆强把三柱香插到香炉,没有看卢茵,抬步走入寺庙里。
他揉捏她小巧的手骨,听到这话,动作停了停,几秒后,复才继续。
她心口热流汹涌,手心儿出了汗,难以置信,他这样粗犷野性的男人,会相信有佛祖的存在。
陆强说:“能。”
卢茵有些呆滞的站着。看这个男人目无他物的走回来,左手持香,右手拿烛,点燃手中的三柱,在胸前停了片刻,然后高举过头顶,认真作揖。
停了会儿,卢茵问:“你最近有心事吗?”
陆强在门前站了片刻,有人在前面烧香拜佛,他认真看了一遍,掏出钱夹,去旁边请香。
陆强侧头看她一眼,“没有。”
陆强放开她的手,先走一步。寺庙前有个硕大的圆形香炉,香烟缓缓上升,里面布满厚重的香灰,旁边有个窗口,是请香的地方。
“那看你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回答有些敷衍:“随便看看。”
她眼神探究,轻轻皱着眉头,大病初愈,嘴唇仍然不如之前润泽,肤色白白淡淡,透出几许惹人疼爱的病态美。
“我们为什么会过来?”
前方是荒无人烟的林荫路,陆强才敢肆无忌惮的看着她,脸色缓和下来,对着她勾勾唇角。
陆强拿眼打量周围:“头一次。”
“有那么明显。”他单手执着方向盘,把她手拉到唇边啄了啄。
她小声问:“你以前常来这里?”
卢茵点点头:“是的。”
陆强带着她跨过数到门槛,气氛肃穆严谨。卢茵没特意追求过这些,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内心一丝惶恐,更多是不解。
陆强转回去盯着前方:“没碰你,给憋的。”
知道这里的人并不多,门庭稍微冷落。
卢茵哼一声,抽回手,侧头望向车窗外,心情并没因为他的逗弄而放轻松。
庙宇很小,外檐陈旧不堪,寺两旁的两株菩提反倒苍翠茂盛。
像是一种错觉,卢茵突然问:“平时光听你说了,机票在哪儿?我还没见到呢。”
跨上最后一级台阶,迈过高门槛,他把她放在平地上。前方是青石板铺就的院落,年代久远,随风雨侵蚀,已经坑洼不平。
陆强没看她,好一会儿才答:“根子那儿。”
陆强看着前方,意外地,没有出言调戏。
“他订的?”
她脑袋稍微放正,抿抿唇,还是有些难为情:“应该,行吧。”
“嗯。”
他手上动作意有所指,卢茵瞬间明白。
卢茵打量他一眼,他眸光深沉,面色淡然,始终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陆强腾出手,朝她腿上捏了把,喉咙一滚:“你现在身体行吗?”
宁愿相信自己疑心太重。她深深吸气,话咽回去,没有继续追问。
卢茵没说话,就那么侧着脑袋看他。
回到医院已是中午。
陆强笑声溢出喉,“佛家重地,女施主谨言慎行。”
停好车,他们被小护士堵在走廊上,上午本来还有一项重要检查,她找不到人,翻出之前登记的家属号码,拨打过去,无人接听。
卢茵又亲一下他耳根,头枕回他宽厚的肩膀上,经历过生死,她比以前还要依赖他,更大胆,更主动,慷慨表达内心的情绪。
原本和主治医师定好的时间,病人没来,难免责备小护士几句。她心中委屈,好容易抓到人,说话有些刻薄。
陆强回过头,她也抬头,对视片刻,两人默契的送出唇瓣,轻吻彼此,然后勾唇淡笑。
陆强站在走廊里,让个小姑娘训了一顿,面子挂不住,脸色黑臭,隐忍着像要爆发。
卢茵身体还虚弱,头有些晕,后半段儿趴在陆强的背上,两人相贴的部分,腻出一层热汗。可她还嫌不够,双臂搂紧他,拿鼻尖轻蹭他汗湿的脖子。
他一抬胳膊,卢茵抽口气,忙把他手臂压下来握手里,解释说:“早晨送我婆婆回老家,他们不让,是我硬要跟去的。”
小路是一条向上的缓坡路,又走几分钟,才见有人陆续下来。她没问陆强要去哪儿,鼻端越来越浓的香火味儿,已经告诉她答案。
“要送一上午?”小护士吓唬说:“别以为你现在能走能跑就没事了,不好好配合我们检查,万一有残留血块儿压住主干神经,到时候后悔的是你们。”她瞪一眼陆强:“尤其家属还跟着胡闹的。”
这让他安心不少。在送她走之前,他想带她来一趟。
卢茵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下次不会了。”
耳边翠鸟鸣啼,树叶随风微晃,半个人影都没有。陆强余光注视周围的动静,他明白这种时候随意走动存在危险性。整段路,有一辆不起眼的轿车不紧不慢的跟着,他知道,那是老邢派来的。自打那日他答应老邢的要求,就一直有人暗中保护。
小护士来回打量片刻,哼了声,端着托盘一扭头,准备离开。
锁好车门,陆强掌心朝后,手指勾两下,没几秒,掌心凑过来一只温软的小手,他一把握住,牵牢她,往小路深处走。
陆强跟上一步,卢茵以为他臭脾气又上来了,环住他手臂和腰往后压了压:“你要干嘛?”
陆强拉稳手刹,“走吧。”
陆强老实被她抱着,看她一眼,冲着小护士:“你等会儿。”
大概半个小时,车子在一片隐林中停稳,周围绿荫环绕,却在中间开出一条崎岖的小路。其实漳州很多地方她都没去过,这里更是头一次来。
对方站住:“还有什么事?”
卢茵心中疑惑,也只安静的坐着。
陆强问:“检查时间定在明天行吗?”
车子在医院门前绕了一圈儿,又按原路返回,过隧道,上高架,下了路口,直接往城郊方向去。
“这我哪儿知道。”
陆强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没事。”他踩一脚油门,冲过了门口,“有个地方想去。”
“能不能帮忙问问?”
后面车队鸣笛,一声赛过一声,医院门卫跑出来查看情况。
小护士不情愿:“我过会儿去找主任一趟吧。”
他看着前方,眼神难辨。心中的犹豫不决,好似一瞬间有了结果。
陆强顿了顿,尽量和气:“那麻烦你了。”
卢茵心中一惊,拉住上方扶手:“怎么了?”
对方面色才稍有缓和,嗓子眼儿里嗯了声,走掉了。
又一阵沉默,很久后才开到医院门口,前方需左转弯过减速带进入院门。陆强突然轻踩刹车,车身一晃,堪堪停在车道上。
卢茵手没放开,身子贴着他的,眼里写了三分惊讶。
卢茵看着他:“嗯。”
陆强:“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我知道。”
“我……”卢茵松了力道,“以为你要发脾气。”
“不要太担心她,她比我们谁都清楚该怎样生活。”
陆强手掌按在她帽子上,拍了拍:“我让你没有安全感?”
陆强表情松动:“没想。”
卢茵昂着头,瞳孔里有他严肃的样子,努努嘴,她点头。
卢茵心情慢慢平复,紧紧手指:“在想什么呢?”
陆强牙齿兜住下唇,拿舌舔了舔。
赶上早高峰,路有些堵。一路经过学校、闹市区和高架隧道。
侧过头,窗外阳光明媚。
陆强转回头看着前方,胳膊伸过去,从她腿上握住她的手,隔了几秒,卢茵手指摊开,与他十指相扣。
他微眯一只眼,过了半晌,在她额头轻触即离,低声说:“给我点儿时间,茵茵。”
“不凉。”
“什么?”
陆强把空调温度调高,车窗开了道缝隙,看了看她:“凉吗?”
“你要的安全感。”
车子行起来,里面有些沉闷,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三天以后,卢茵终于出院。
陆强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吻她头顶。
这天是八月十二号,飞机是转天凌晨三点的,他们还有些时间,办完离职,从厂里出来已是下午。卢茵找了家银行,给舅舅寄去几万块钱,又去附近商场买了些必须品。
从火车站出来,卢茵眼睛仍是红的。
一切做完,天色已经转暗。
钱媛青眼眶滚热,那两个孩子的身影渐渐模糊。
在科技城约了叶梵吃晚饭,陆强并没参与,在车里等她。
“保重身体。”
叶梵从外面进来,见到她的样子时震惊不已。卢茵避重就轻,只说自己出了车祸,做个小手术,现在已经痊愈。
卢茵又喊了一声:“妈。”
上次电话中卢茵只字未提,免不了她的埋怨,说她不够朋友,却转过头抓着卢茵的手问长问短,担心是否会留下后遗症。
钱媛青徒然一抖,脚下踉跄。她回头。
简单的相聚,令彼此都格外珍惜,下次见面不知要什么时候。
卢茵抹了把泪,忽然叫了声。
两人吃完聊了许久,从饭馆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陆强带卢茵走去另一端,隔着栏杆,过很久,才看见那个略微佝偻的身影。
叶梵在大堂门口拥抱她:“等你回来。”
钱媛青笑笑,又拍拍她,放开手,头也不回的淹没进人群里。
卢茵眼窝子浅,被她一句话逼出眼泪。她枕着她的肩膀,抬起眼,看到轿车旁斜倚那道身影,肩膀宽阔,腰腹劲瘦,一条腿踩着马路牙子,显得壮硕修长。他捏烟的手随意搭在外视镜上,手腕低垂,烟雾飘渺间,只拿幽深的目光看着她。
她的话在一片嘈杂中清晰传过来。一瞬间,卢茵眼里溢满泪水,喉咙哽住,张口不能言。
卢茵原本沉重的心情得到转化。
钱媛青说:“我们老陆家亏待你了。”
她说:“好。”
卢茵下意识反握住她。
“自己保重身体。”
钱媛青忽然停下,干燥的手掌重重捏紧卢茵的手:“你是个好孩子。”
“你也是。”
人群都挤在检票口,身体互相碰撞,他们止了步,不能继续往前行。
“到了发我号码。”
钱媛青低头看了看,这次没有拒绝,接过来放进篮子里,“回吧。”
“好。”
“给您路上吃的。”
又抱了一会儿,只剩离别。
卢茵快步回来,手里的塑料兜有些重量,陆强虚扶着,帮忙递给钱媛青。
挥手再见后,陆强掐了烟走过来,卢茵眼睛还是红的,他拢住她,把她带到副驾上,一路开回租住的小区。
钱媛青跟着往前挪动,周围的人都往中间簇拥,瞬间吵闹起来,她飞快的说了两个字,混乱间,他并未听清。
这里将近两个月没住人,开了门,迎面一股闷潮的气息。
她一顿,没有说话。前方有了松动,列车员开始检票。
陆强打开所有窗户换气。
“您还怪我吗?”
卢茵先去洗澡,中途陆强敲门问她要不要帮忙,而没直接闯进去。
她皱眉。
她洗好已经八点多,换陆强去洗。他出来时,卢茵正蹲地上整理旅行箱,旁边放着几件他的汗衫和裤子,叠的整整齐齐。
陆强顶顶唇肉,“妈……”
陆强只穿了条平角裤,身上还挂满水珠,擦头发的手一顿:“这些不用带,那边都准备了。”
她就嘱咐这一句,又沉默下来。
卢茵抬头:“基本的衣服还是要带一些吧。”说着,把叠好的几件码进箱底。
钱媛青并没给他准确答案,只道:“不管以后的路怎么走,都要记住,你现在已经成家了,要担得起那份责任。”
陆强在床边坐着,背微弓,毛巾扯下来拿在手里,垂眸看床边忙碌那个瘦小身体。
那边卢茵已经付款。
卢茵一抬眼:“怎么不穿拖鞋。”
陆强沉默。
他赤着脚,脚很大,牢牢踩在地面上,旁边有几个凌乱破碎的水印。卢茵往上扫了眼,瞟到他结实的小腿,上面一层黑密腿毛因为潮湿贴在皮肤上。
她看着超市里忙碌的背影,隔了会儿,一努下巴:“那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吗?”
她心脏几分期待的跳了跳,落回视线,没敢继续往上瞅。
“下不定决心。”
陆强说:“我的不用带。”
钱媛青未见惊讶:“你心里有答案吗?”
卢茵一顿,那种不好的错觉又来了,“为什么?”
陆强忽然道:“过去三十年,我好像一直在做错事,如果现在有一个补救的机会,代价是,我要和你们分开一阵子,”他顿了顿,“我该不该把握?”
“到时候买新的。”
钱媛青斜眼看他,冷哼一声,又把视线落到远处。超市里,卢茵速度很快,拿起一样,看过生产日期投到购物筐里。
她咬了下唇肉,把手头儿的放箱子里:“可是,这些也是新买的。”
话在嘴边嚅嗫良久,陆强说:“没有。”
陆强这几天很少有笑,幽暗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他面部棱角更生硬几分。
钱媛青问:“有话和我说?”
卢茵蹲在那儿看他。
陆强收回视线:“妈……”
陆强身体动了动,把毛巾甩到凳子上,捏住她腋下把卢茵提到床边。
一分钟过去,候车室里正广播:乘坐此次列车的乘客在二站台候车,列车马上进站,请把证件准备好,等待检票。
“刚出院别累着,还能睡几个小时。”
此刻就剩下他们娘俩,都不约而同看着超市里的人影。
“我还没整理好。”
她小跑几步,朝旁边的便利超市过去。超市离的很近,在陆强能触及的范围内。
陆强关了灯,扯过毛毯盖在两人身上:“早起再收。”
陆强不知她要干什么,从钱夹里掏出两百块。卢茵接过:“等我一下。”
黑暗降临,窗外的光一点点透进来,时间还早,花园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声。
卢茵抬着头,捏捏他的手:“给我点儿零钱。”
卢茵乖乖躺下,眼睛在黑夜里眨了眨。陆强呈大字平躺,一手垫在脑后,另一只胳膊穿过她颈下,手掌回握住她手臂。
陆强不敢再看,移开眼,对上卢茵的目光。
太安静了。此刻的他不具一点儿攻击性,两个月没在一起过,躺一张床上,相安无事,这根本不像他。
陆强始终沉默,说不出的嘱咐卢茵都帮说了,淡淡扫一眼前面瘦小的背影,她仍旧穿着来那日的青布裤子和黑布鞋,换了件米色短袖衬衫,颜色陈旧,却没有一丝褶皱。她个头并不高,只到卢茵的眉毛,背部稍稍有些佝偻,挂着篮子站在人群里,穿着过时,灰头土脸,显得格格不入。
卢茵有一刻挫败,出事以来总是患得患失。她眼睛适应黑暗,盯着墙上不断晃动的树影,咬咬嘴唇,侧过身来面对他。
钱媛青不耐烦的扫她一眼,视线投向前方。卢茵知趣闭上嘴,抬头看陆强。
陆强手臂收了收,搂紧她的背。
“晚上睡觉盖好被子,车上冷气足。”
卢茵攥住拳,过了会儿,又缓缓松开,一咬牙,指尖儿落在他的小腹上。她明显感觉手下的皮肤绷紧,触感硬邦邦的。
“知道。”
卢茵细如蚊呐:“你,想不想?”
“火车上记得要换票。”
陆强说:“老实点儿,你身子太虚。”
她拍拍兜:“在这呢。”
“我已经好了。”
卢茵问:“车票和身份证拿好了吗?”
“明天还得坐飞机。”
他们也站起来,跟着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没听到回答,身上作乱的手还在。他感受到她的温度,指尖向下滑去,钻进内裤边缘。陆强咬紧后槽牙。
钱媛青朝那方向看了眼,起身撵人:“快走吧,我要进去了。”
只犹豫一瞬,卢茵一把握住,心下便骇然。以往她太过被动,大多在晚上,不识庐山真面目,剩下被迫看到,也只敢偷偷瞟一眼,根本没正式碰面打过招呼。眼见和触碰是两个概念,这次真真切切,它带着特殊的温度,会跳动。
离别越来越近。
掌中的体验新鲜又陌生,回忆曾经做过的事,简直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接纳他的。
远处屏幕上播报此次列车正点运行,到站时间是十分钟以后,有乘客陆续涌向检票口,前面排起长长的队伍。
想着,卢茵赧然,刚才还一鼓作气,现在又想退缩。
钱媛青要他们回去,赶了几次,两人也没动。
她手上松了松,突然被一把握住。
断断续续聊了些话题,时间过的很快。
陆强意志力在她面前几乎负数,三两下简单撩拨,他便低哑着嗓子咒了声,翻身压住她。
到候车室时,时间尚早。不是春运高峰,等车的人并不多,大厅里都是空位。卢茵拉着钱媛青坐下,陆强隔了两个位子,坐在旁边。
他动作温柔至极,重量也不敢过嫁到她身上,缓缓的动,像身下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送别的场景总有些难过,两人都很沉默,钱媛青却满面轻松,轻手利脚,像完成一项任务。她什么也不肯带,只把自己的竹篮提走。
陆强撑着手臂,因为隐忍,汗液顺下巴滴到她身上:“头晕吗?”
卢茵硬要去,医生查完房以后,她换上便装,避开小护士的视线,偷偷跟去了火车站。
“……不。”
第二天早上,送钱媛青上车。
“难不难受?”
钱媛青无奈看她,末了肩膀一松,“放开吧,手都攥疼了。”
卢茵咬唇摇头,指甲抠进他手臂里。
卢茵知道,对付她说软话装可怜比什么都管用,她表情极其到位,轻轻皱着鼻翼,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陆强心中一疼,此刻真实瞬间让他想到未知的将来,她这么柔弱,需要人保护要人疼,让他怎么忍心。他喉咙滚动,埋下头混乱地亲吻她的唇。卢茵刚开始还积极配合,到后来便无力招架,呼吸有些不畅。
她还想拒绝,卢茵抢先说:“您刚才还说我们是一家人,如果硬要还给我,我会很伤心。”
陆强放开她,唇移下去,亲她心口那道刚结痂的伤疤,那道疤痕丑陋、扭曲,在她身上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那就存着。”
卢茵敏感的往后缩,想推开他的头。
钱媛青看她表情激动,忍不住笑笑:“你给我钱,我在乡下真用不上。”
陆强好似蜻蜓点水:“别怕。”像一剂良药,卢茵心口湿湿凉凉,不由自主抱住他的头。
“里面没有多少钱,是我平时生活攒下的一点儿,阿姨,您收着,这事陆强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张。”
整个过程都以舒缓的速度进行,陆强像一头温驯稳重的公鹿,他并没尽兴,却不想卢茵感到一丝不适应。
卢茵两手推拒,硬是握实她的手,把那张卡片攥在她手心儿,五官因为焦急快揪到一块儿。
她两条细嫩小腿攀上他的腰,最后时刻,陆强想抽身离开,身后的力量却越发紧,他哑声:“茵茵乖,把腿放开。”
钱媛青一愣:“拿回去,我用不上。”
“没关系。”
卢茵反应过来,赶紧摆摆头,“不是,这是我的钱。”
“别闹。”陆强低声呵斥。
她重复:“陆强让你给我这张卡?”
卢茵心思敏锐:“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啊?”
“什么?”他极力隐忍。
钱媛青看了两眼:“他让你给的?”
“我变丑了,所以你不愿意亲近我?”
卢茵犹豫一阵,从病服口袋里掏出样东西,塞到她手上。薄薄的坚硬的材质,她摊开手掌,手心儿里一张深绿浅绿交杂的卡片。
陆强一滞,被迫停下,他内心一丝顾虑使她没有安全感。他撑着手臂,看淡淡的月光在她眸中投下影子,晶晶亮亮的。
她又坐下。
陆强吻她眼睛:“怎么,还有精力胡思乱想?”
钱媛青扶住腰起来,卢茵按了她一把:“阿姨。”
卢茵咬住唇:“可是,以前你都主动要求的。”从老家回来,陆强想要孩子,很多次,他们都没做避孕措施。
她笑着拍拍卢茵的肩膀,抬头看天色:“回去吧,不早了。”
他慢慢动作:“稀罕你还来不及,”拿下巴蹭她额头,柔声说:“我茵茵怎么都美。”
卢茵眼睛黑亮,狼狈的错开视线,她低下头,“明白。”
卢茵鼻腔酸胀,突然感到一丝委屈,紧紧抱住他的背。
“你明不明白?”钱媛青忽而看向她。
动一会儿,“能受得住?”
钱媛青说:“他儿子愚钝,做傻事替别人顶罪,把他气死。老陆死的不值,他儿子明明什么也没干。”她叹一口气,靠向椅背,隔了会儿才继续说:“陆强不在他身边,可我不能跟着走了,留他一个人。”
她没吭声。
卢茵一顿。
陆强一咬牙,终于遵从本能。最原始的亲近,持续很久。
“那我老头子怎么办?”
他哑着嗓子:“叫叫我,茵茵。”
钱媛青摇头笑笑。一阵风吹过来,她头顶的白发竖起一缕,风跑远,发丝又缓缓落下来。
“陆强。”
“还会回来的。”
“你是我媳妇。”
她说:“那是我家,哪儿能抬起脚说走就走。”
卢茵嘴唇咬的煞白,颤颤巍巍的叫出来,“老公。”
钱媛青看看她,面对卢茵,她从来都是耐心细致,没有一点儿坏脾气。
“叫。”
“能告诉我原因吗?”
“老公——”卢茵一遍一遍,机械又凌乱的叫着,语调破碎,娇的可怕。
钱媛青说:“别劝了,我是不会去的。”
陆强后脑直麻。他永远忘不掉,去年在昏暗的走廊里,她冲着电话那头喊老公的样子,声音轻轻柔柔,像夏夜绵软的风,拂过他心头,再也挥之不去。他胸中激涌,没人知道,这一天对他而言来之不易。
卢茵咬咬下唇:“陆强很希望您能改变主意。”
陆强滚滚喉,在她期期艾艾的声音里释放。她想要的,全部给了她。
“不走。”
夜深人静,终于平息。
卢茵心里登地一揪,线头儿缠紧手指,在根部倏忽断开。她忽略一个问题,想起的是另一个问题:“阿姨,您真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卢茵疲倦过度,背对着他,迷迷糊糊的睡着。
好一会儿,钱媛青才说:“都成一家人了,你别想那么多,抓紧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她停了停:“以后日子长着呢,等你有了孩子,我给你看着。”
陆强没合眼,借着月光,静静描摹她的轮廓,时间一分一秒走,已经过了午夜,离飞机起飞还剩三个小时。
卢茵也没有说话,低头绕着病号服上的线头儿。
他撑起身体,半靠着床头,点了根烟吸起来。
她看看她,把她肩头落的叶子摘下来:“你们没闹这一出,以为我会来呢。”她冷哼一声,看向匆匆过往的人群。
被角只搭住她腰臀,陆强垂下眼,月光洒在她洁白的背上,像铺一层莹泽的珠光。
“那也不应该待在医院。”
床边电话震了几遍,陆强才拿到眼前。
钱媛青说:“大热天有什么好玩儿的。”
邢维新的电话半夜打来,陆强敛眸,掐灭烟,坐直身,接了起来。
卢茵没敢盯着看太久,她抿抿唇:“阿姨,真是对不起,您第一次来漳州,没能带您好好玩一下,全在医院里陪着我们了。”
对方焦急:“邱震那边有动静,要坐船离开漳州,陆强,不能再等了。”
她的手就那么随意放在大腿上,不用触碰都知道温暖干燥,好像蕴含无穷力量,让人心里很踏实。
陆强说:“我需要三个小时。”
卢茵顺着话头儿注意到她的手,那双手是久经日晒的浅棕色,手背上皮肤干裂,致使根根脉络都看的很清晰,长干农活的缘故,骨节增生粗大,但指甲却很短,修剪的十分干净。
“你还想干什么?”老邢急的想爆粗:“三个小时都游过太平洋了,你来有屁用。”
“凉快。”钱媛青说:“下地干活都没出这么多汗。”
“我必须送卢茵离开。”
“淮州很凉快吗?”
那边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有警方的人跟着,我向你保证,会安全送她上飞机,”他等了片刻:“别再犹豫了,你这算是戴罪立功。之前坐牢六年,即使裁判,也不会再蹲太久,你们总归能团聚。哪边儿事情紧急,你自己掂量,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找椅子坐下,钱媛青拿小手绢抹头上的汗,忍不住抱怨:“这鬼地方,像蒸笼一样,可不比我们淮州。”
陆强默了默,看向身侧的背影,目光移动半分,她头发刚长出寸许,里面潜伏一道扭曲的伤疤。她脑干受损,在ICU里躺了三天,险些没命。
两人沿小花园走了一阵,绕到和门诊连接的长廊上,夹在两栋楼之间,风吹过来,还算凉爽。
陆强牙关咬紧:“给我一小时。”
风扫在身上温突突的,刚出去汗就起来了。
“你……”老邢气的说不出话。
天气比前几日热,外面快达到三十度,即使傍晚,余温还在。
“必须。”
卢茵稳住脚步,把手伸到她臂弯间,虚虚的扶着。
“你干什么去?”
钱媛青两手背在身后,低声呵斥:“别跑,抻着伤口。”
“解决个事情。”
她打完招呼,碎步去追钱媛青。
“必须去?”
“行。”
“是。”陆强说:“叫你的人别跟着。”
“早点儿上来。”
陆强没等回复,掐断通话。
“就在楼下的小花园。”
捡起刚才抽剩那半截烟,他点燃了又吸起来,手指划过她的肩头,留恋片刻,俯身在那位置落下一吻。
陆强看着她,眼神跟了几秒,两人旁若无人对视了会儿,他语调柔和:“别往远走。”
烟抽完,陆强往身上套衣服,眸里冷光凝聚,变了一个人。
卢茵磨蹭几秒,低头看陆强,“那我去了啊。”声音温温顺顺。
他没回头看,狠心阖上身后的门,急步走出去。
钱媛青被她哄的直乐,摆一下手,率先往电梯方向走。
他给根子打了通电话。
根子嘴甜,“诶!这就去,我最爱喝您熬的汤了。”
那边睡的正香,迷糊了一阵。
她应一声,微笑往病房指道:“保温瓶里还有鲫鱼汤,待会儿喝了。鱼还是你爸钓的呢。”
陆强说:“你半个小时后过来一趟,把卢茵送机场去。”
正说着,钱媛青慢悠悠出来,根子叫:“婶子,脚下慢着点儿。”
根子有些蒙:“哥,那你呢?”
“没事,”卢茵笑笑,象征性的活动活动胳膊,“好差不多了。”
“找陈胜。”
根子回神,连忙起身:“嫂子,能行吗?”
那边急了,一阵踢踢趿趿的声音:“不是说好送嫂子走以后再办他吗?”
卢茵缓慢走过来:“我和阿姨去楼下走走,你们慢慢聊。”
陆强走出小区:“邱震那头儿有变。”
根子滔滔不绝。陆强说:“行了。”他看着病房的方向。
根子像是开了门,一连串下楼梯的脚步声:“强哥,你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说睡觉前吃的安眠药太多,没掌握好剂量,发现后送到急诊赶紧洗胃,再晚一步可能命就没了。”他啧啧嘴儿,感叹道:“这人就活该,要不是亏心事做得多,能吃安眠药吗!不吃安眠药也不会药物中毒,都是报应……”
陆强爆了句粗,吼起来:“我让你过来接卢茵,听不懂人话吗?”
他舔舔下唇,隔了会儿,转回身:“因为什么?”
那边一顿:“可陈胜早有防范,你自己过去不安全,会没命的。”
根子接着道:“据说好像他吃药吃多了。”
他吸一口气,“王全志,现在告诉你,老子的命现在就在那屋里,卢茵交给你,她万一有什么闪失,兄弟没得做,别怪我剐了你。”
陆强看看他,又把目光移向外面,他手臂撑在窗台上,并没接茬问。
根子脚下磕绊,险些摔倒,忙道:“哥,你别着急,我这就过去。”
“我听说一个事情。”根子插兜坐着:“听说前两天邱震跑了趟急诊。”
陆强脚步极快,在路边拦了辆车,报上地址。
“嗯?”
根子说:“强哥,那你小心,我挂了。”
根子叫他:“哥。”
“等等。”
走廊里禁止吸烟,陆强捋了捋烟身,顺势别在耳朵上。
根子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
“吃过了。”根子给他散了根烟。
陆强侧头看向窗外,顿了顿,手指抵住额头:“帮我给她带句话。”
陆强问:“吃了吗?”
卢茵从睡梦中惊醒,一头冷汗。伸手摸摸旁边,没有陆强的身影。
晚饭过后,根子也来了,两人坐走廊里说话。
她穿上衣服,冲客厅里喊两声,没人应她。
钱媛青脾气倔,谁也劝不住,最后只能顺她意,给订了张卧铺票。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枕头下翻出手机,没等拨打,先响起敲门声。
订了明早的火车票,她拒绝坐飞机,也不让别人送,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她心落回一半,打开门,愣了愣,门口站着王全志,却不是陆强。
钱媛青在医院待了一周,从老家背来那些,基本都给卢茵熬汤补身体,陆强跟着没少沾光。两人到后来红光满面,体重暂时补不回来,但精神气色却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