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子问:“那邱老呢?”
欠缺几分考虑,但电话里听见陆强失控的声音,只感觉浑身舒爽。今非昔比,以他现在的地位,根本没把陆强放眼里。
陆强一顿,下意识摸摸口袋:“我电话呢?”问完止住,又碰碰根子:“手机。”
去年陈胜在巷子口对他动手,陆强浑身是伤,生生忍下来没还手。共事多年,陈胜了解他的秉性,知道怎样才能激怒他。几天前,他看见两人在车里依依不舍,查到他们已经结婚,陈胜就知道,这女人对陆强意义非凡,动她会比动他更有趣。
他把电话递给他,又献上陆强的电话卡。
陆强牙齿狠狠咬住下唇,神色阴狠:“搞死他。”
陆强鼻端喷出短促的气流,拍一把他的头,把卡接过来。
根子沉吟良久,还是问:“强哥,你打算怎么对付陈胜?”
在手里把玩儿一阵,根子说:“邱世祖势利太大,他那人你最清楚,出手狠毒不留情面,我只怕触及到他,他会对你和嫂子下手。”
两人望着天空,有种劫后重生的错觉。
陆强看着天空。
根子嘿嘿笑,稍微调整一下姿势。
根子自言自语,嘿了声:“大不了就离开,也不是漳州一个地方能待,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走。”
陆强两手枕着后脑,心里一热:“小劲儿吧,挠痒痒呢?”
陆强打挺坐起来,从草地上捡起烟盒,又开始吸烟。
陆强没说话,他不安的说:“哥,我那会儿着急,也打了你一拳,你别记恨。”
根子翘着二郎腿,瞎出主意:“移民也行,反正你那边账户里有钱。”
根子摸摸脸,口是心非:“不疼。”
陆强手掌顿在嘴边:“移民?”
陆强侧头看他一眼,拍拍他瘦弱的胸膛:“还疼不疼?”他问之前揍他那拳。
“对啊,你和嫂子在这儿无亲无故,到时候把老娘一接,出去了,吃穿不愁。”
根子也躺下。
烟灰凝聚一大截,手指悬在唇边,陆强一口都没有抽,最后直接碾灭。
他向后仰躺在草地上,身上汗液快速蒸发,风一吹过,胳膊上汗毛都立起来。高度紧张后,浑身虚脱,地上草根扎着皮肤,他无知无觉。
他静静坐在草地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陆强没有再抽第三根,拿两指碾灭了四下看看,又揣回兜里。
就这样过去一小时,天边将将泛白。
“都给。”
凌晨四点的时候,陆强换上自己的电话卡,调出号码,拨打过去。
根子顿了顿才接过来:“都给?”
对方很快接起。
陆强手一紧,猛的吸了口烟,雾气融进黑夜。沉默了会儿,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你把手术费用留下,剩下给人送去。”
陆强说:“我有一个条件。”
根子说:“伤势可能比嫂子严重,在她后面出来的,”他看他一眼:“听说左腿截肢了。”
那边痛快:“说。”
陆强点了第二根:“的士司机怎么样了?”
保证我和卢茵的人身安全。
两人静默的坐在草地上,慢慢的吸烟。
陆强用一个小时做了决定,到八点的时候,和根子交代好所有事情,拜托他跑这一大趟。
陆强不知道卢茵在哪间,他良久凝望前面,从烟盒抖出根烟,点着后扔给根子。
根子走之前把手机留给他,方便以后跟人联系。
陆强一屁股坐下,面对着住院大楼,多数窗口漆黑一片,只有几间亮着微弱的光。
陆强一夜未合眼,在洗手间随便抹了把脸,又穿上无菌服去里面看一次卢茵,她没有任何起色,眼睛沉稳闭着,呼吸浅弱,只有仪器有规律的声音,提示她生命体征正常。
凌晨三点多钟,气温舒适凉爽,医院草坪上空无一人。
ICU里空气冷凝,陆强这次抓住她的手,似乎多一丝温度。
陆强回头看他一眼,也没阻止。
他心脏落回一半,弓下身,虚浮在上方,小心避开她身上插的管子。周围很静,头顶的灯光浅淡清冷,他们同一对寻常夫妻没任何区别,陆强拿手指摩挲她的脸蛋儿,纱布上一团浅黄印记,夹带淡化的红色,额头也不像以往光洁,沾着药水。
他态度转变太大,根子神经紧张:“我也去。”
陆强静静的看着她,目光舍不得离开,每一秒都像最后一秒,显得弥足珍贵。
“我去楼下透口气。”
探视时间只有五分钟,护士过来催促。
根子翻出来递过去。
陆强又看了几秒,浅浅亲吻她的脸颊,低声说:“别害怕,我在外面守着你。”
“有烟吗?”
陆强出来,走到窗前,外面太阳高升,光芒被摇晃的树叶融成点点光斑。
陆强从ICU出来,根子已经办完手续。
他撑着窗台,眯眼看向楼下草坪,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昨天像经历一场噩梦,有些片段不经意跳入脑海,卡车横冲直撞、的士连续翻滚,她的惊叫、她在车底短暂困难的呼吸声,还有他眼里一抹抹腥红。
他希望,他说的话,她都能够听见。
陆强猛的吸一口气,低了低头,感觉一阵一阵的心悸。
他半俯下身,两手轻轻撑在床边,拿唇碰了碰她额头,附耳轻语了几句。
他直起身,去吸烟室抽了根烟,出来坐到尽头的长椅上。把双腿岔开,后脑勺枕着后面墙壁,神思空下来,困意才一阵阵席卷。
护士又来催促。
他没挺多一会儿,也不顾形象,直接在长椅上侧躺下来,抱着手臂,头枕扶手。他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睡着没有,耳边是空旷的噪音,偶尔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那一刻,陆强倏忽释然的笑了,超乎寻常的冷静下来。
真正睡沉也不过十几分钟,只感觉有人在耳边叫他,恍恍惚惚间,陆强神经一凛,腾的从长椅上翻起来,提步就要往重症监护室走。
一个鲜活的生命,从生到死,也不过短短几秒,一无所有的来,两袖清风的去,花开花落,也不过尔尔。
大龙一把拽住他:“强哥,你上哪儿去?”
没过多久,一声刺耳没有起伏的声响响彻室内,医生遗憾的摇头,最终为对方盖上白单。
陆强心脏狂跳,紊乱的节奏快冲破嗓子眼儿。待看清是大龙和坤东,他瘫回椅背上,搓了搓脸:“你们怎么来了?”
陆强盯着那方向,始终没动。
大龙说:“根子临走给我打的电话,要不我们还不知道。”
有人过来请陆强出去。
坤东站在窗边:“强哥,嫂子怎么样了?”
耳边仪器突然发出尖锐刺响,他一慌,连忙缩回手。身后一阵凌乱脚步,隔床病人突然呼吸急促,显示屏的数据不规则跳动,几名医生围着进行抢救。
陆强说:“在重症监护室,还没清醒。”
她手冰的没温度。
“这回真是陈胜干的?”
印象里过去很久,他僵硬的往前挪了步,稍稍撩起她身侧的被单,卢茵食指夹着指脉测定器,虎口朝上,松散的弯曲。陆强拳头在身侧攥紧,缓慢松开,把食指插进她的虎口。
陆强手肘垫在膝盖上:“嗯。”
没有凳子,陆强怔怔站在床边,他不敢靠近,不敢碰她,生怕一个细微动作会影响仪器运作。
大龙手里车钥匙往旁边一扔,愤愤不平道:“那孙子从前就跟咱们对着干,一肚子花花肠子,天天作死,就怕自己活的太长。”他弯下身体,看陆强:“强哥,你想怎么对付他,吱个声,哥几个跟你一起。”
卢茵仍旧昏迷。她头上缠着纱布,颈肩用支撑架固定,身上盖着白色被单。唯一露在外面的小脸微微肿胀,呼吸机里稀薄的雾气,提醒他卢茵依然在他身边。
陆强回视他,笑了笑:“没你们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这里充满濒死的气息,陆强透不过气,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辛。
坤东坐陆强另一边,激动的说:“我们必须去,从前都你罩着我们,现在嫂子有事,睁眼看热闹那就是忘恩负义。”
重症监护室有十几个病人,并未分区,身上都插满各种仪器,通过显示屏精准反应病人的生命体征。
“对”,大龙立即应和的拍一下掌。
卢茵被转入ICU,来的匆忙,并没办理单独监护,根子去下面交钱办手续。陆强被要求洗净双手,穿上无菌服和鞋套,跟着护理人员进去。
陆强现在没心情谈这些,往两人肩上拍了拍,重重一压:“有这份儿心就行。”
对方笑笑:“一会儿让家属穿上无菌服,可以和病人待几分钟。”
又坐了几分钟,三人去吸烟室吸烟,坤东问他吃饭了没有。
根子说:“谢谢,辛苦您了。”
陆强这才想起,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水米未进。
医生说:“病人脑颅中的血块基本清除,现在转入ICU,前三天是危险期,如果能顺利度过,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陆强说:“我不饿。”
根子看看陆强,赶紧跑过去,“大夫,能讲一下情况吗?”
坤东把烟一掐:“那不行。你俩先抽,我去楼下看看有什么吃的。”
手术进行了七个小时,医生先出来,一脸疲惫的摘掉口罩。
没过多久,坤东大兜小兜买了一堆回来,放旁边长椅上。陆强翻了翻,有包子油条,豆浆和黑米粥,还有几样小咸菜。他捡了个包子,勉强咬两口,喉咙发堵,根本咽不下去。他把剩下那半个扔回袋子里,起身在窗边半靠着。
这一晚注定不眠,在煎熬和等候中度过。
大龙递过一瓶水,吞吐的问:“明天……老家那边儿怎么办?”
空灵的夜晚,走廊尽头,响起痛苦的吼声,随后是一阵压抑近乎扭曲的呜咽。
陆强瓶盖扭开一半,停滞几秒,经提醒才想起明天是大喜日子。他把矿泉水搁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半天没说话。
手术室的灯再次亮起。
直到晚上,陆强才给钱媛青打电话。他实话实说,把昨天的经过跟她讲了一遍。
护士叹一口气:“里面病人清醒时叫过这个名字。”
那边沉默良久,钱媛青叹息:“真是作孽啊。”
陆强看着她。
陆强看着外面遥遥夜色,心情沉到谷底。
护士动容:“我们会尽力。”她下意识看了眼他的名字,神色微顿:“你叫陆强?”
听他的语气,钱媛青没忍心责备,只问:“那丫头伤的重吗?”
她回头,那男人盯着她,近乎哀求的口气:“救活她,”他咽了咽喉:“求你。”
陆强想了想,避重就轻:“昨天刚做完手术。”
女护士从他手中接过文件,回身瞬间又被人攥住手腕,这次力道轻缓。
“你自己能照顾好吗?”
陆强侧身,挡开他,手指颤了颤,在文件下方正式又歪扭的写下两个大字。
陆强说:“我行。”
根子直跳脚,要从他手里抢文件:“我签!”
“那我明天通知他们延期,等事情办完,我去看看她。”
护士说:“你别耽误事儿了,时间宝贵。”
陆强说:“别来了,你找不着。”
陆强捏紧手中的纸。
老家到漳州一千多公里,要做长途汽车和飞机,钱媛青一辈子生活在村里,去武清县的次数都有限,她不识字,没有手机,更不习惯用钱包,钱还是拿布口袋系在裤腰上。陆强不放心。
护士走过来:“签好了吗?……怎么还不签?”
那边没说话,陆强道:“再看几天,不行我叫人去接你。”
根子着急,轻声说:“哥,快点儿签字吧。”
钱媛青没搭茬,又交代几句才挂了电话。
恐惧快将他吞没,他眼前模糊,蓦地高昂起头,喉结艰难的滚动。
在重症监护室的三天,陆强寸步不离,晚上就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对付一宿。护士阻止过几次,说这里不能睡人,告诉他大可放心,ICU里有医生值班,出现问题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陆强攥不住笔,低垂着脑袋,扫到几个致命的字眼儿,趋于恶化、病危、随时危及生命,脏器破裂、脊椎错位、脑颅损伤。
陆强不走,从皮夹里掏钱,要给护士住宿费。
她把文件塞到陆强手里,转头去找赵喜民的家属,那边哭声一片。
护士哭笑不得,三番两次,随他去也不再劝了。
护士泛起几分同情,外表再野蛮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恐惧。她也不便多说,只道:“你赶紧签字,我们马上准备手术。”
第四天上午,大龙和坤东早早就过来。
陆强心脏炸裂,嘴唇煞白,艰难的问:“能救活吗?”
卢茵被推出ICU,转去楼上的高级病房,里面有电视沙发、独立卫生间,还有个简易的小厨房。
护士被他吓的够呛,收起之前的傲慢态度,认真回答:“病人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休克,实质性脏器有不同程度破裂,颈椎小关节轻度错位。由于撞击,头部中度颅脑损伤,我们需要马上进行清创手术,”她顿了顿:“形式上需要家属签字……手术有一定危险性。”
医生合力把她挪到病床上,身上仪器一样没少,呼吸还要借助氧气,仍旧昏迷,没有醒来的迹象。
陆强虎口收紧:“你再说一遍?”
陆强靠墙站着,看眼前一团忙碌,心里惧怕又茫然。
女护士低叫一声,两肩被他捏的缩起,“你干嘛?赶紧放手。”
医生调试好显示屏,在手里本子上记了几笔,交代护士换药输液,便匆匆往外走。
陆强猛的钳住她手臂:“什么?”
陆强拦了一把:“大夫,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时间仿佛静止两秒。
医生说:“病人送来的及时,我们第一时间为她手术,她脑部淤血基本清除,从监测反应上看,恢复良好。”
“想什么呢!”护士皱皱眉,见他一身脏污,偏一下头:“这是病危通知书,你们赶紧签字。”
陆强听到这话,整个面部向外舒展,勾勾唇角,随后又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已经昏迷三天了。”
陆强心一跳,蹿起来几步到她身前:“手术完了?”
“一到两周的时间是正常范围,”说完顿了顿,把丑化说在前头:“但是,不排除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之前也发生过后期病情恶化的情况,脑干细胞存活量下降,直接导致脑死亡。”
妇人说:“我是,我是!”
陆强一下子僵住,唇线抿的笔直。医生见他表情,忙道:“不要担心,这种几率是很小的,病人生命力很顽强,”说完眼睛往下扫了扫,对陆强说:“你不用时刻在这儿,让朋友帮忙照看,适当回去休息一下,洗个澡放松放松。”
不知过多久,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还是刚才那名女护士,她手里拿着两份文件,“谁是卢茵家属?还有赵喜民的家属?”
陆强心情大起大落,“我不累。”
根子把他们搀到长椅上。四个人,面对着手术室,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
医生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一声:“其实,病人在恢复期间,免疫力薄弱,需要一个相对干净无菌的呼吸环境。”
妇人无措,赶紧茫然的点头,脸上的泪一抹,哭声全部堵在嗓子里。
陆强一顿,听明白了。
根子立即上前解释,说不要影响医生手术。
他还穿着几天前的灰色汗衫,领口侵出盐渍,前襟的血污干枯变暗,身上汗液干了又起,起了又干,胡子拉碴,口气浓重。
他一脸凶神恶煞,恐怖的像要吃人,那两人抖了抖,声音转小几分。
他不敢离开,三天里一个澡没洗过。
他抓起地上手机残骸,掷向对面墙壁:“别嚎了,里面儿人还没死呢。”
陆强手指触触额头:“谢谢大夫。”
耳边嗡嗡哭叫,在走廊里回声震天,陆强神思混乱。
“不客气。”
但半个小时前,当的士在他眼前撞的粉碎,卢茵浑身是血翻在车厢里,她气息微弱,眼睛阖上就不知道能否醒来,一路上,他拼命哄她说话,哄她别睡,心脏揪到一起,指尖颤抖的发凉,他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把钥匙给坤东,让他回去收拾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在病房卫生间里洗的澡。
他从前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稍不小心,性命说没就没,但他从来没怕过。刚入狱的头一个月,得来老爹死讯,他那时痛苦难过,有后悔,有迷茫,不曾惧怕,觉悟后反倒坚定以后重走正途。
大龙他们吃过午饭,下午三点多才离开,病房里安静下来,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强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揪住短发。
陆强搬了张凳子坐床边儿。卢茵脸色灰白,嘴唇干出细纹,他拿棉签沾了点水,往她唇上轻轻擦拭。天气炎热,病房里空调没敢调太低,她脸颊和胳膊密出细汗。
两人扑到门边,哭声撕心裂肺。
陆强问过护士,从卫生间打来温水,又把空调调高几度,用湿润的毛巾帮她擦手和脸。薄被掀开一角,解开宽大的病号服,她里面衣服手术前被除去,陆强看的一清二楚。
又过了十几分钟,没等电梯门打开,先听见女人哭嚎,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搀扶着中年妇人,跌跌撞撞一路走过来。妇人半头白发,泣不成声,姑娘还穿着拖鞋睡衣,满面泪痕。
从胸口到上腹十几厘米,用医用胶条覆盖,一整片胸口都是手术残留的碘液,浑浊黄色遮住原本的白皙。
陆强抹把脸,拳攥紧,满眼赤红的见一伙人涌进手术室。
光洁的身体,将来会横出一道丑陋疤痕,它的背后,是她今天受的痛苦和折磨。
不出五分钟,电梯叮一声,随后是凌乱细碎的脚步,后面救护车刚到,几名医生推着病床迅速跑进来,的士司机已经陷入昏迷,沾血的手掌搭到床沿外。
陆强攥紧拳,太阳穴突突跳动,又不自觉露出阴鸷的眼神。
他揉揉脸,在原地站了片刻,蹭到椅子边儿坐下,没敢过去。
后来几天,陆强一直睡在旁边沙发上,日夜相对,卢茵仍然是老样子。
手术室的门再次关闭,走廊上空荡荡,一瞬间静的诡秘。根子回头,陆强一屁股坐地上,埋着头,手掌盖住眼睛。
离医生给的时间还剩几天,陆强反复问过,可目前除了等待没有任何办法。
“诶,好好……”
他时常怔怔坐在凳子上看她,渴望她突然睁开双眼对他笑,哪怕捕捉她身体的细微变化也好。时间过得漫长煎熬,每一分钟的期待都以失望收场。
护士皱眉看看陆强又扫扫他:“保持肃静。”
陆强看了眼时间,夜里十一点,他起身帮卢茵盖好被子,只留一盏壁灯。
“不打了,大夫,不打了……真是对不起。”
他躺到沙发上,闭上眼,脑中混乱,浑浑噩噩不知多久才睡着。
护士气急败坏:“要救你们出去打。”
他始终睡不踏实,隐约听见床上有细微响动,耳边有规律的仪器声突然乱了节拍,发出刺耳报响。
根子快速看看陆强,见他这会儿冷静不少,赶紧冲手术室走几步:“救,救,大夫一定要救活,多少钱我们都给。”
陆强猛的跳起来,愣怔两秒,几步跳到床边。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摘掉口罩,指着他们:“里面的人还想不想救?”
卢茵情况不好,氧气罩里的白雾短促浓稠,她张大口,胸口急速起伏,想要摄取更多的氧气。
根子说到最后有些哽咽。陆强挣开他,猛的回身,一拳凿在墙壁上,旁边窗户震出颤音。
两手绞紧被单,双腿在床上不断蹬踹,眉头蹙起,表情极为痛苦——
他下意识要挣脱,他使劲抵了抵:“嫂子还在里面抢救呢,这时候你不能离开。一切都等她脱离危险再说,你想怎么对付陈胜,强哥,我和你一起。”
陆强吓坏了:“茵茵……卢茵!你哪儿不舒服?”他去固定她的手,不敢用力,松松的圈着她。
陆强身体一僵,根子缓口气儿:“强哥,你先别冲动……”
他拍下床头的呼叫器,冲外面高喊:“大夫,大夫!”
根子捂住脸,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半跳起来击中他下巴,全身重量压过去,陆强后背撞上墙壁。根子激动的说:“你要是心疼她,现在就应该守在这儿,哪儿也别去!”
可不管怎么叫,却始终没有人进来。
陆强冲他左脸挥出一拳:“别等我先废你,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的,卢茵动作缓下来,又恢复到昏迷之前的状态,呼吸机里的白雾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你哪儿也别想去!”
旁边仪器发出恒久不变的滴声。
根子急了,心底涌上一股气,低叫着冲过来拽住他手臂,狠狠一轮,陆强竟被他拉离门口。
陆强意识到什么,铺天盖地的疼痛向他袭来:“啊——”
陆强一把把他扔开,手掌拍在电梯按钮上。
“啊——”
陆强浑身厉刺,紧绷的颤抖,上前揪起他前襟,声嘶力竭的低吼:“那畜生的动了卢茵,知不知道?”根子双脚离地,恐慌的盯着他,陆强眼眶通红,“躺在里面儿那是我女人,碰一下都怕她疼,你看她现在是什么德行!我他妈剐了陈胜。”
陆强从沙发上弹起,冷汗涔涔,汗滴顺脖颈流到领口里,他胸口起伏难平,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往床上看去。
他耿着脖子:“不滚。”
病房里静谧安逸,旁边仪器正常运作,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他盯着她的胸口,努力确认那微弱的一起一伏,冷静片刻,陆强撩起衣摆抹了把额头的汗,起身坐到凳子上。
陆强说:“给我滚开。”
呆坐很久,陆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睛盯得发红,他昂起头眨了眨,喉结滚动,很久视线才落回来。把凳子往前拉,握住她的手,在掌中揉了揉,随后放到唇边亲吻。
他举起手臂挡住电梯门,态度坚决:“哥,我不能让你去。”
他苦笑着问她:“你还想睡多久?嗯?宝贝儿。”
根子稳住脚,提步再次追出去,转过身推他胸口。陆强速度缓冲。
声音空空落落,回荡在冰冷的房间里,陆强埋下头,用她掌心轻轻盖住眼睛。
陆强魔障般往门口冲,他手臂和前襟沾满血污,脸颊也有几滴,满眼戾色,脸部肌肉紧绷。
房间没了声音。
但他身材瘦小,勉强环住陆强腰腹和手臂,他回肘一撞,根子倒退了几步。
陆强在床边趴了一夜,早晨六七点的时候,走廊里渐渐喧闹起来。
“强哥,强哥,你别去……”他低声劝阻。根子眼圈儿有些热,印象里陆强做事狠厉,但能掂清缓重,处事冷静,从没这样冲动过,现在一副誓死相搏的架势,杀人取命他做的出来。根子不能不拦。
他闭着眼,额头压在自己手背上,有什么东西在他太阳穴上蹭了蹭。
根子眼疾手快,这种时候顾不上别的,从后面一把抱住他。
耳边,有人轻轻和他说了一句话。
陆强一步蹿出去,带着满身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