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0852 > 第十二章徘徊

第十二章徘徊

邱世祖冷哼:“看你什么表现,成天不务正业,跟一帮男男女女鬼混的话,还把你弄出去。”

邱震看一眼旁边:“那要看我爸怎么安排。”

邱震暗自皱眉,嗯啊着答应,随意问陆强:“强哥,刚站你旁边那人谁啊?”

“这次不走了?”

陆强弹烟灰的手指一顿,蓦地看向内视镜,那双眼中充满兴味,眸光发亮,到底小他几岁,不懂得收敛和伪装,一个眼神足以暴露自己。六年过去,他其实一点儿都没变。

邱震说:“吃美国佬的东西,该补的都能补回来。”

陆强冷眼无波:“小区的邻居。”

“不介意。”陆强盯着后视镜,笑了笑,“小震,越来越壮了。”

“熟不熟?”

他说:“我这些年一直呆在国外,前段日子听我爸说你出来了,你不回‘巢会’,也联系不上。前天刚下的飞机,现在来你别介意。”

“不熟。”

邱震臂膀撑着前椅背,健壮体格跟陆强不相上下。

“那你帮我……靠……”他闷声低咒,捂着后脑勺:“你打我干什么!”

陆强说:“小半年儿了。”

邱世祖阴狠道:“老毛病又犯了,吃过亏也不长记性是不是?”

对视几秒,邱震说:“强哥,多会儿出来的。”

“您能别总提那些烂事吗?我听着都累,”邱震心烦,也不敢明着顶撞他,只嘀咕:“又没问什么。”

陆强抬眸看向车内视镜,他头发偏长,遮住右侧眉峰,发丝被风吹向后面,他用手立即捋顺了遮挡。陆强盯着看了几秒,撞到他的眼睛,眼尾略长,瞳仁乌黑,单眼皮,竟与他有几分神似,只是少了些岁月的沧桑和沉积。

一路安静。

邱震给他点完自己也点了一支,开了他那侧的窗,手同样落在车窗外。

车子停在‘巢会’的地下停车场,陆强随邱世祖乘电梯上去,不是营业时间,场子里空荡荡,几名保洁清理昨晚制造的垃圾。

后面有擦火机的声音,陆强收回目光。

空气里,烟酒和香水的靡醉气息还没消散。

司机踩了脚油门,她在镜中的影像越缩越小,直到落为模糊的小点儿。

邱世祖带头走前面,朝后挥了下手,立即有人过去清场。

陆强头靠着椅背,外人看来懒散不羁,双眸却状似无意瞥着后视镜,看那女人低垂着头,无精打采。

大厅的正中是舞池,从旁边绕过去,有一条通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电梯,从那儿一直能到十八层。

车子并入主道,陆强捏着雪茄,手臂搭向车窗外。一缕青烟被风吹散,火星落在手背上,他缓慢抖落下去,皮糙肉厚没感觉到疼。

一阵凌乱脚步,皮鞋踏着光可鉴人的地面,头顶水晶吊灯散发出璀璨光芒,琉璃和金属包裹的内壁招摇奢华,整个大堂都金碧辉煌。

卢茵心里空荡荡,有那么一秒,她是希望得到回应的,一个眼神或一个笑,哪怕证明不了什么,都是一种安慰。

陆强跟在众人后头,抬眸瞧了眼,这曾经是他底盘,装修翻新过,他几乎不认识。六年没有踏足,物非人非,竟生出几分侥幸和怅然。

没多时,引擎声起,车队陆续驶离。而自始至终,他盯着前面,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在一处宽阔地方落座,邱世祖翘腿靠在椅背上,旁边有人递烟和火儿,他点燃了才看向陆强。

卢茵头垂了下去。

陆强还穿着保安裤子和汗衫,脚上是那双老布鞋,出来急,他并没穿外套。

卢茵没挪步,眼神飘忽几秒,随后一寸寸移动,最终落在他的身上。他额头伤疤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短硬头发乌黑浓密,侧脸的轮廓深刻立体,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叫她有些不熟悉。但他稳稳靠在那里,和乌黑的车身,和指间的雪茄,和那突然间冷漠的表情,通通一切,仿佛都融为一体。他好像应该是这样的。

邱世祖上下扫了一圈儿:“冷吗?我先找人带你换套衣服?”

雪茄比香烟粗了几倍,他拿拇指和食指捏着,剩余手指微微卷曲,呼出一口,他偏了偏头,躲开浓雾。

“不必,”陆强前倾支着膝盖:“邱老,我待会儿就得走,那边没请假。”

卢茵握紧背包带,眼角余光观察着这一切,副驾的车窗降到底,后面递来一根雪茄,又给递火儿,他稍微欠身往后迎合,几秒后,靠回椅背上。

他一双精锐老眼透过镜片看他,神思不辨的笑:“这‘巢会’就是你的,还上哪儿去?”

他脸上隐去笑容和随意,一句话没交代,躬身上了那辆车的副驾驶,好像真如之前所说,只是邻居而已。

陆强低头笑了笑。

后座车窗缓缓升上,玻璃的颜色过分神秘和压抑。

邱世祖说:“阿胜昨晚找你麻烦了?”他没吭声,他又说:“他以前就爱和你杠,明明不如你又不服气,你不在这些年,‘巢会’都他在帮我,看你出来,怕自己地位受威胁,才冲动办了混账事。”

卢茵耳朵像扣了层玻璃罩,这四个字没什么重量,遥远而不真实。她努力向那方向看去,乌亮车身反射着强光,晃的人睁不开眼。

陆强说:“没怪他。”

一个邻居。

“我拿鞭子抽他了,现在还在后面跪着呢。”

顿了片刻,陆强拉车门:“一个邻居。”

陆强笑说:“也没有必要,邱老,您别动气。”

陆强眸光微缩,邱世祖也看见了她,问:“这位是?”

邱世祖抽了两口烟,在烟灰缸里碾灭才说:“上次见面太匆忙,新开的娱乐城正收尾进设备,没顾上你……”他顿了顿,“半年时间够你喘气儿了,现正需要人,何况我有让小震接手的打算,也需要扶持。”

他没动,眼神一瞟,见里面还坐着个人,久违的面孔,仍然未退去青涩,冲着他笑了笑,随后目光穿过他往后看,在卢茵身上停顿片刻。

邱震坐旁边,添了句:“强哥,回来帮我吧,咱俩一块儿那么多年,我就相信你。”

邱世祖一头银发,富态便便,抽了口雪茄:“先上车。”

陆强低垂着头,半天不吭气。

他颔首:“邱老。”

邱世祖看着他,没多久,蹙起眉头:“你带小震去新场子,”顿了顿,“那边绝对干净。另外如果你想,‘巢会’后面儿的事归你管,阿胜只负责经营。”

面前车窗缓缓落下,“陆强。”

陆强拿手触了触额头,仍然不说话。

陆强唇边一抹笑意早已隐去,他摆正身体,下意识往卢茵身前站。

“强子,”邱世祖靠回椅背,声调降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点头这么难吗,以前的魄力呢?”

这当口,面前站台突然停了数辆车,一水儿的黑色奔驰把公交车道挡的严严实实,后面有车进站猛按喇叭,却无人理会。

陆强搓着手,几秒之后才抬起头:“邱老,您还惦记着强子就够了,但娱乐城我没法再接。”

卢茵却冷下脸。

“理由。”

这下陆强没提防,嘶了口气:“疼!”他吼了声。

陆强说:“昨晚进了趟公安局,差点腿软回不来,阿胜的事我一个字没敢提,怕惹麻烦,也怕再进去。”他管旁边要了根烟,猛吸几口才道:“这几年在里面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像做了场噩梦,现在出来了也心有余悸。您问我魄力呢,早被那帮死条子磨光了。那是个漂洗场,不光洗了过去,扒了皮肉,志气跟着一块儿冲走了。”

卢茵抿紧唇,狠狠往他胸口按了把。

他抽着烟:“我帮不上小震,现在就剩一副臭皮囊,对付活着。”

陆强第一次见她这么执着,好脾气的笑了:“大白天的,别么在这耍流氓。”

良久沉默,邱世祖叹一口气:“怪我。”

卢茵情急又拉他衣服,陆强挡着,她够不着,踮着脚往他领口拽。

陆强说:“没有您就没有强子,这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陆强放手,调整T恤:“没事儿。”

又坐片刻,没再说这事儿,聊了聊别的,陆强寻借口起身告辞。

“不是,你先松开,”卢茵有点急,拽住他胸前T恤往下拉,却动作微滞,眼睛盯着他肩膀:“这怎么了?”

他没让邱世祖派车送,走出‘巢会’大门,左右看看,找到最近的公交站。

陆强挑着眉:“咱要块儿有块儿,长得不赖,活儿更没挑,就让你拿不出手了?”

后面有人叫他。陆强回头,是邱震追出来:“强哥。”他慢跑着过了马路,“送你吧。”

“不是。”

他往站牌一指:“不用,公交挺方便。”

“跟我好,还不能公开了?”

邱震翻翻口袋,掏出烟盒,给他敬了根烟,“六年没见着了,回头找个时间咱聚聚。”

卢茵赶紧抬头看周围,拿手肘推他:“没有,你放手,这在外面呢。”

陆强抽一口烟,并没正面回答:“小震,娱乐城好好做,毕竟留过洋,肚子里墨水比我们大老粗要多,学的都用经营上。”

他跟上,一把勾住她后腰:“不高兴了?”

邱震诚恳说:“没有经验,强哥,我想你能回来。”

卢茵往旁边挪了步,嘀咕:“没说不行。”

陆强说:“经验都是熬出来的,”拍拍他肩膀:“时间问题,你能行。”

陆强心里一乐,推了她一把,逗着说:“怎么,许你有个旧情人儿,就不行我有旧相好?”

他张了张口,陆强往远处看了眼:“我先走,车来了。”

卢茵呼吸一滞,手在兜里绞起来,看他一眼,目光又放到远处。

没顾他的挽留,陆强抬腿上车。

陆强说:“旧相好。”

中午气温升上来,车里闷热,陆强出了一层薄汗,浸着背后伤口灼烧的疼,他神色仍旧不见波澜,单手握着拉环,另一手拽住后衣下摆,扇动两下。

“……嗯。”

回到岗亭,谭薇早已离开,桌上留一张字条,陆强扫了眼,团起随手扔垃圾桶里。

“你问那女的?”

根子早上就来过一趟,半个人影没见着,傍晚听‘巢会’里认识的人说了这事,手头的活儿不干了,当即又跑了来。

卢茵说:“就门口站着穿警服的那个。”

正值换班,陆强做完交接,和根子坐外面长椅上。老李爱热闹,也见过他几回,站外面跟两人闲聊几句,才回屋泡茶喝。

陆强一顿,笑着:“你问哪个?”

根子往岗亭里扫了眼,焦急问:“哥,你怎么样?陈胜找你麻烦了?听说今天去了邱老那儿?”

她咬嘴唇:“刚才那人是谁啊?”

陆强呵了声:“你消息倒灵通。”

陆强察觉到,“有话就说。”

根子窘迫搔搔脑袋:“伤着没有?”

她两手放在口袋里,无意识搓了搓脚,侧过头,欲言又止。

陆强看他一眼,也没隐瞒,直接撩起衣服给他看。

远处的车一辆接一辆,却没有卢茵要坐的。

根子抽一口凉气,一激灵,好像伤在自己身上,也跟着疼起来。

说着到了站台,在外面,两人隔了半步的距离,各自站着,不说话时以为是陌生人。

“哥,这伤咱得去医院上点药。”

“从小吃不够,”陆强说:“老娘做的最好,用乡下那种大铁锅,蒸一锅够吃好几天。”

陆强说:“别大惊小怪,没流血没破皮儿,上哪门子药。”

“这么喜欢吃馒头?”

“上药能好的快,这明天就得肿起来,天还热,里面儿万一发炎化脓,遭罪的还是自己。”

“一个馒头。”

他想了想:“娘的麻烦。”

“面包和牛奶,”她看他:“你呢?”

陆强站起来,忽然被冲过来的人影挡住去路。他垂眸瞧,一具软腻腻的身体直往胸前钻,冲鼻的香水味跟着扑过来。

卢茵弯了下唇,他问:“早饭吃了吗?”

女人一件紧身半裙只抱住臀部,十月天,下面仅穿一条肉色丝袜,红唇鲜艳欲滴,大波浪长发遮住半边额头——是很久前投诉楼顶放火那女人。

陆强说:“就送到公交站。”

女人姓张。

陆强盯着她看了会儿,她今天穿一件镂空翻领白衬衫,下摆扎进高腰牛仔裤里,一双运动鞋加一个双肩包。乌黑长发束成高高马尾,露出额头,素净的脸上只涂了口红,笑容柔软。

陆强拿手臂挡开,嘲弄说:“张小姐,身体不舒服?”

卢茵笑着:“我去上班。”

张姓一愣,“没有啊。”

“送送你。”

“那站直喽说话。”

感觉到身边的气息,卢茵侧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出来了?”

“讨厌。”她捏嗓子嗔了句,离开陆强的手臂,往下拽了拽裙摆:“有我的快递没有?”

陆强才不管她,几步追上卢茵。

陆强说:“换班了,里面问老李。”

“……”谭薇气的直跺脚:“喂!”

“你不知道?”

陆强说:“帮我看会儿大门。”

“不知道。”

他笑了下,一回头,有个身影擦身而过。陆强眼神跟过去,好半天,谭薇:“陆强?”

“你这保安当的,真不称职。”拿手指画了下陆强胸膛,娇媚一笑。

“为什么?”

她踩着小高跟,扭臀往岗亭里去,没走几步,又扭头说:“诶!我家水阀出水太小,恐怕是给堵了,哪天得空帮我看看?”

陆强说:“以前行,现在不行。”

陆强睨她一眼。

谭薇握住把手,把车门推回去,静了片刻:“以前你对我不是这样的,出来了,怎么越来越远呢?就算是警民关系,最起码一句玩笑都没了吗?”

她挑着眉:“就8号门,四楼。”

“我弟,”陆强说:“我拿钱,别的不用管,你吃就行。”

陆强一抬下巴:“这事儿老李在行。”

“……”她问:“根子是谁?”

他往门外走,根子看着那女人背影,半天才快步跟过来。

他没动,站原地拨了通电话,没说几句就挂断,对她说:“你等会儿,我让根子陪你吃。”

他轻轻嗓子:“哥,你这就给拒绝了?”

谭薇一喜,忙去开车门。

“你想来?”

他想了想:“行。”

“不是,”根子看他一眼:“你以前不是这样啊!”

“对。”

“以前哪样?”

陆强说:“真想今天?”

根子嘿嘿一笑,猥琐的挑挑眉。

她的手落了空,僵一瞬,忽又抬起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正好今天,我想现在吃。”

陆强作势打他:“兔崽子。”

陆强扫了眼那只手,耸开她:“上班呢。”

笑骂着往外走。

谭薇急了,她下车:“等会儿,你干嘛去?”她抓住他手臂:“就去趟医院,能费你多少时间。”

小区大门用来过私家车,步行都走旁边小门,门不算宽,勉强可供两人并排过。

“你什么你,”陆强回身:“忙你自己的去。”

陆强走前面,在门口顿了下,先给外面进来的让路,等了几秒,又有人过,这次他没让。

“你……”

对面的人被挡住,脚步一顿。

陆强看着她,慢慢,嘴角落下来:“说人话,我听不懂。”

卢茵抬起头,看他完好站在面前,眼睛亮了亮,悬着一天的心倏忽落下来,瞅着这张脸,又莫名的生气,张了张口,刚要说话,见后面还跟着一个,手上的塑料袋下意识背到身后,硬生生把话憋回去。

谭薇嗔怪的瞪他一眼,脸颊被阳光照的红彤彤,她大着胆子说:“陆强,我对你怎么样,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卢茵往右挪了一步,想绕他过去,陆强跨步挡住。她咬咬唇,又往左走,一下子撞进他的胸膛。

陆强笑了笑,装傻充愣:“哪儿不一样,我长三条腿?”

她羞怒的看他。

谭薇一噎,轻咳着:“你不一样。”

陆强弯唇角:“卢小姐,走哪边儿?”

陆强嗤笑:“你们公安都这么闲,怎么,天下太平没案办了?”

卢茵垂眸白了一眼:“左。”

“医院,”谭薇说:“早上听我师父说了,你赶紧,伤口可大可小,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陆强没让路,她无法,只得往右走,没想他一步迈过来,不期然把她抱个满怀。

陆强立在车头:“哪儿去?”

头顶的笑声可恶至极:“左右不分啊?”

谭薇说:“上来。”

卢茵暗暗掐他一把,整张脸涨的通红。

他向小区里看了会儿,一个馒头吃完,没见到想见的。小区外有人按喇叭,他没注意,喇叭声接二连三响个不停,陆强回头,那车白蓝相间,车身端端正正印了两个大字,顿了顿,他走出去。

抱了几秒,后面有人过,陆强松开手,不再逗她,一偏身,放她过去。

陆强点点头:“慢着点儿。”

擦身瞬间,卢茵用手肘撞他:“讨厌。”

有人经过:“小陆,又吃馒头。”

陆强后脑一麻,这两个字分人说,刚才那声低俗下贱,由她说出,带几分埋怨几分娇嗔,听到耳里别样动听。

七点半,陆强和老李换班,在门口站着,边吃早饭。

她背影走出十几米,陆强收回目光,觉得浑身燥热,伤口又隐隐泛疼。

他两手支着盥洗台,转了转脖子,好在脸未伤到。停顿片刻,他开了淋浴,温水浇洗着伤口,一阵灼痛,他咬紧牙,低哼了声。

根子看愣神儿:“哥,你把人调戏了?”

陆强曲肘转了转肩膀,肩上青紫,已经肿起老高。

陆强说:“以后你得叫嫂子。”

陆强直接套身上,回家洗了个澡。他赤身站在镜子前,后背纵横交错几道血檩,前面伤在左胸上,一道红痕落在巨龙嘴边,视觉上,竟像一头赤血的怪兽,牙呲可怖。

他目瞪口呆:“搞上了?”

陆强头也没回的离开,他先去了昨晚的胡同,这个时辰行人很少,那件外套还在,像团破布扔在角落里,拿起来甩了两下,灰尘在清晨光束里一团团盘旋,缓慢往下落。

陆强松松裤子,“有意见?”

“不用。”陆强脚步没停,又看了眼太阳的方向,一笑:“着急回去。”

“不像啊,”他嘀咕一句:“那明显是个正经女人,跟不认识你似的。”

“等会儿吧,”老邢叫他:“谭薇这就来了,我让她带你去医院瞧瞧。”

陆强往他后脑勺拍一巴掌:“我就不正经?”

陆强扫他一眼,“先走了。”

“嘿!没那意思。”

老邢说:“也巧,他们每天巡逻都不到那儿,昨天就给碰上了。”

陆强说:“那是只小耗子,胆儿忒小,不能急,得慢慢来。”根子还没完全消化,又听他说:“你今天先回,哥有时间请你喝酒。”

陆强哼笑一声,没说话。

“那不去医院了?”

老邢点点他:“做得好,想和过去划清界限,也许以后这种事还会发生,不要冲动,如果你还手了,这件事的性质就不同了。”他顿一下:“不过,你这态度不提倡,什么都不说,警方怎么抓他。但反过来看,即使这次你说出来也治不了他们的罪,顶多关两天,不疼不痒的……但是,下回可不行了。”

陆强望着走远的背影,早看清她手里拎着什么:“用不着了。”

“我忍什么了。”

卢茵到家没两分钟,刚换了身衣服,就有人敲门。

“还有没有,给我也来一根,”陆强看他一眼,把烟盒扔过去,老邢点着了才说:“你小子挺能忍的。”

她心里憋一股气,想不理,忍着坐半天,末了还是给开了门。

陆强说:“小伤。”

卢茵转身进屋,陆强关了门,从身后一把将她拢住。她双脚离地,在空中蹬了几下,一只拖鞋甩到茶几上。

老邢出来:“你身后的伤行不行?去医院看看?”

陆强逮住她脖子啃咬几口,卢茵挣扎,却抵不过他力气,啃咬变成轻吻,鼻息浓重,空气里的迷醉气息愈来愈强烈。

后面有人叫他,他停下。

天还没黑透,屋里开着灯,窗帘没拉,他们这样纠缠对面看的一清二楚。

抽了半根,他抬腿下台阶。

卢茵心砰砰跳,一张脸变成红番茄,情急回手往他腰上掐。

陆强站警局门口点了根烟,眯眼吸了口,看向太阳的方向,阳光普照,晴朗无云。

陆强一激灵,把她扔开,沉了沉气息,指着她:“再碰老子的腰,下次弄死你。”发狠说着,却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把茶几上拖鞋拿过来,蹲下身:“抬脚。”

陆强从警局出来已经早晨六点,十月份,空气里带一分清冷,外套昨晚厮打中落在胡同里,他只穿了件黑色半袖。

卢茵扶着他肩膀,把鞋穿好,他起身,她往后退了半步。

这场审讯持续了一夜,问不出任何结果,只能放那帮人先回去。

那股冲动过去,陆强就不那么危险,转头见沙发旁边扔着那个塑料袋,鼓鼓囊囊一大包,他勾了下唇角,坐沙发上打开。

老邢说:“陈胜,你别太得意,奉劝你平时德行谨慎,一旦被我抓住把柄,抓你吃牢饭。”他放下杯子:“这回算你运气好。”

“为我买的?”

那人不情愿,非抵抗站几秒才蹲下。

卢茵嘴硬:“正好顺路。”

老邢一个眼锋过去,喝了声:“蹲下。”

身上有伤,本来不想告诉她,早上被撞见,也就不再隐瞒。

蹲墙边儿的人不耐烦,没忍住站起来,“老头,人都已经交代了,跟我们没关系,赶紧放人。”

他兜头扯掉汗衫,“来帮我上药。”

静了片刻,老邢不说话了,低头慢慢喝茶,问话只是走过场,好像他所有回答都在他预料中。

卢茵看见他赤着的上身,虽有准备,还是骇然一怔。

陆强笑:“我没怕。”

她今天回来迟了,途中经过药店,犹豫再三,还是走进去。

老邢说:“你不用害怕,现在在警局,没人敢伤害你。”

营业员问她买什么。

“对。”

她支吾半天,形容不出具体病状,最后零零总总买了一堆回来。

“光叙旧?”

可她那想到,他会伤的这么重。

“叙旧。”

陆强见她表情呆滞,柔声叫:“过来,傻站着想什么呢?”

“他们找你干什么?”

卢茵这才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棉球,陆强拧开一瓶药水,“先消毒。”

陆强一顿:“认识。”

他虚靠着沙发,盯着面前女人。

“你认不认识他们?”

卢茵捏紧棉球,不知从哪儿下手,面前的胸膛微微起伏,右侧胸肌一条暗色血檩,耷在巨龙嘴边。它眼睛荧绿,嘴角嗜血,让人毛骨悚然。

“不是。”

她迟迟不肯伸手,陆强看出她的心思,捏住那小手,缓缓覆在巨龙头上,他感觉到她的瑟缩和闪躲,掌中的手绷着一股劲儿,微微有些抖。

老者姓邢,又例行公事问:“说实话,是不是他们打的?”

他看着她眼睛:“怕?”

陆强抬了下眼皮:“自己磕的。”

卢茵抿唇。

审讯大厅灯光大亮,临近午夜,仍然一派忙碌。一个老者坐在办公桌后,顺杯沿吹了口茶叶沫,抬头瞟向对面坐的人,半刻,不动声色收视线,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问:“陆强,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身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

他和气的笑笑:“一个纹身怕什么,”陆强拿掉她手上棉球,带着她手轻抚自己胸膛,催眠般说:“摸摸它,它认人,看着凶狠,其实很乖顺。尤其对我陆强的女人。”

警车轰鸣,一路驶向宏华区无暇公安局。

卢茵忍不住看他一眼,他牵着她手指一寸寸划过每个线条。她指下的皮肤坚硬饱满,却带着一股滚烫的热度。

陆强说:“能。”

卢茵蜷起手指,陆强不放,整个按上去,她掌下的心跳格外强劲。

警察拷了其他人,最后走到他这边,拎起他手臂戴上手铐:“你还能不能走。”

“它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也没有什么讲头,就年轻时候瞎混,纹着玩儿的。那时候都弄这个,纹什么图案的都有,”他笑了笑,凑近她耳朵:“还有人纹在那里,我那时被怂恿,差点儿就纹了。”

陆强眯着眼,双手缓缓扣住后脑,身形往下滑,蹲在了墙边,鼻孔喷出一声笑。

卢茵反应几秒,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一股血往脑子上冲。

没等动,一束强光射来,整个胡同亮如白昼,警察举着枪:“不许动,手都放头上,靠墙蹲好。”

陆强扣住她后脑,作势往自己胸前按:“要不要亲亲,跟它套套近乎?”

有人惊叫:“胜哥,跑吧,警察来了。”

卢茵一惊,抬手推他胸膛,还没使上劲,他已经放手,原来是在逗她。卢茵气呼呼的瞪眼睛,使劲抽出手,陆强哈哈大笑,阴霾心情被扫个彻底。

恰在这时,胡同墙壁映出红蓝相汇的光,刹那间,警铃大启,一侧出口被巡逻车挡住。

她这会儿倒真不怎么怕了,从他手里夺过棉球:“还擦不擦。”

陈胜站旁边缓了口气,其他几人跃跃欲试,从地上摸棍子,往这方向扑过来。

“擦。”陆强忍住笑,坐正乖乖给她擦。

说着铁棍连连挥下来,陆强被逼到墙边,双手抱头护住要害,陈胜体格并不健壮,打几下就气喘吁吁,骂着:“你特么亏心事做的比我都多,现在想改邪归正上正道儿,没那么容易。”

房里一时无话,静的出奇。

陈胜咬牙爆了句粗:“我让你硬,看你还能撑多久。”

整个过程他没吭一声,胸前却慢慢挂上一层冷汗。卢茵忍不住触眉头。

一声闷响,是重物击打骨骼的声音,他身形微晃,半个音儿都没吭,这一棍狠狠敲在他后背上。见他没动,陈胜来劲了,又照他后腿窝踹了脚,陆强单膝前曲,顿了片刻,硬生生又站回来。

前面擦完,陆强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背后的痕迹比前面还要重,卢茵手有些抖。

哪儿那么容易,陆强太了解这人性格,所以他手上棍子挥下来时,他没动。

忍了半晌,她还是问:“你这伤怎么弄的?”

“这么着,也别让我白来,打赢我手上的棍子,之前一笔勾销。”

陆强闭着眼,轻描淡写:“昨晚碰见几个混混,要钱我没给。”

陈胜说:“还说自己烂泥呢,我看你刚才伸手就挺好。也看出来了,你是想改邪归正上正道儿,”他往前走,琢磨着:“不太甘心,还一直盼着你出来呢。”

卢茵抿了下唇:“那今早那帮人呢?”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两个黑影往中间一靠,挡住他去路。

“以前的客户。”

陆强勾了下唇角,“我现在就一臭打工的,在你眼里连乞丐都不如,多谢你还记挂着,我陆强不配,就先走了。”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陈胜啧啧嘴儿,“真可惜,我还特意找你来叙旧呢。”

“做生意。”

陆强说:“监狱蹲的挫了锐气,现在烂泥扶不上墙。”

没一句真话,卢茵根本不信。

笑声熄了,他又问:“怎么,浪子回头了?”

沉默半晌:“做生意怎么会被关进去?”

一阵哄笑此起彼伏,陈胜也憋着笑两声,假模假式挥了挥棍子,指着其他人:“我看谁敢笑!知道你们笑的是谁吗?眼前这位可是当年漳州赫赫有名的强哥,谁见了不害怕不绕道走,我都败他手上好几回……看你们谁还笑……”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

陆强说:“真的。”

陆强倏忽睁眼,她动作一顿,他起身,卢茵还坐在沙发边儿,他屈腿把她环在身前。

“真的假的?”

“茵茵,”他叫了她:“那是过去的事儿,你想要的交代我没法儿给,过去混蛋做坏事,现在我想做个平常人,”他抚摸她的发:“你是我第一次动真格想要的人,咱俩好上,我陆强把所有好的都给你,这样够不够?”

被撂倒那几人逐个站起来,往这方向靠拢。

卢茵垂下眼睑:“我只是觉得,我们并不合适……其实,是不是都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他拿棍子点着他胸膛:“现在在哪儿高就啊?”陆强低头看了眼那棍子,陈胜说:“听说你当小区保安呢?”

这是她苦恼一天的问题,早上的一幕在眼前总是挥之不灭,她不了解他的过去,冷静想想,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勉强结合也许不是一个最好的决定。

陆强说:“没有。”

彻底静了,陆强却不答,挑起她的下巴反而道:“能看出来,你有点在乎我了。”

“呵,还知道我叫陈胜,”他往前走了两步,笑着:“你出来没个消息,也太不拿我陈胜当朋友,我也就算了,邱老面子都不给?怎么,攀上高枝了?”

卢茵呼吸一滞,眼神闪烁。

陆强笑了下:“陈胜,久违。”

陆强手指晃了晃:“告诉我?”

那人说:“怎么,几年不见,就不认识了。”

卢茵不敢看他眼睛。

陆强抬了抬肩膀,没吭声。

他柔声:“对不对?”

他挥着铁棍:“陆强,好久不见。”

卢茵终是轻轻点头。

对面自动让路,从中间走出个人,天太黑,看身形轮廓又瘦又高,偏着脑袋,嘴边夹了根香烟。

陆强拿唇轻轻蹭着她的额头:“刚才的话,我当你没说过。”

陆强肩膀往上迎,加上他握住那一下做缓冲,这棍子伤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