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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雨过天晴

卢茵不吭声。

“我们没关系?”这始终是他最在意的。

他贴近了,用极轻缓却阴沉的口吻:“你应该说清楚。”

“没。”

“只是觉得没必要。”

陆强动都没动,捏着她脸颊,强迫她和他对视:“觉得丢人?”

“什么有必要?留着活口,等着续前缘呢。”

空气有一些滞闷,卢茵垂下肩,推了推他:“你今天心情不好。”

卢茵忍了忍,狠狠拍掉他的手:“等你心情好了再说吧,让一让。”

陆强眯起眼,“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陆强冷笑:“心情不好,也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气的。”

“没有。”她下意识答。

“你……”卢茵说:“你发什么疯。”

陆强不知何时过来,堵在身前:“你跟他想法一样?”

“这就发疯了?那你没看我发疯什么样,”他脱住她腰臀,把卢茵甩放到琉璃台面上,屈膝顶开她的双腿,单手扶腰,单手握肩。卢茵一惊,挣扎起来,毛衣坠下去,露出黑色肩带,圆滑的肩膀落在他手中。

卢茵扯扯嘴角:“菜烧焦了,没法吃。”

卢茵被捏疼了,往后退缩,伸手去掐他的腰。陆强看出她意图,抓住那双手一同按在她背后,卢茵掌心湿腻,压到切好的西红柿,汁水顺着流下来,马上浸湿浅色的毛衣。

她把炒锅放到水龙头下面冲刷,眼睛盯着水柱,不知想什么。隔了会儿,她转过身,脚步连退了几步,屁股抵在案板上。

他嘴贴上来,吮吻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门关严了,才闻到一股烧焦味儿,卢茵惊觉手里握着铲子,跑去厨房关煤气,炒锅里黑乎乎,分辨不出什么菜色,散发一股刺鼻的气味。

这姿势难堪轻薄,没有一丝尊重可言。她想到他的过去,他的伤,他偶尔流露锐利锋芒的目光。她对他一无所知,单靠喜欢和需要,获取不到半分安全感,遇事只会动拳头,气不过就对她用强来硬的。

不看他任何反应,卢茵拽一把陆强,回身关了门,屋里倾泻的光变成一窄条,最后全部消失。

激动和气愤之下,他的所有好都变成不好,所有关心爱护都变成有所图谋,藏在心底的游移不定,终于破土而出。

卢茵轻轻吸气:“后不后悔都是我的事,你走吧。”

这段感情,就像一座危房,根基不牢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楼毁人亡。

“你会后悔的。”

卢茵鼻子酸涩,有眼泪顺着流出来。

陆强倏忽看向她,她垂着眸,并没给予任何回应。楼道里短暂静了下来,昏黄顶灯洒在几人身上,刘泽成细细看她半刻,又拿眼尾偷偷瞟陆强。

陆强触到她的脸上,动作微滞。

“没关系,”她脱口,发现说错,赶紧添了句:“这不关你的事。”

卢茵口不择言:“我要分手。”

“我只问你一句,你和他什么关系?”

所有动作停了,陆强咽了下喉,安静空间里,都是她抽鼻涕的声音。许久,陆强拉好手下的衣服,把她整个人都拢进怀里,抵着她额头。

卢茵说:“无论什么原因,希望你下次别来了,我现在生活的很好,过去的事不想再提,更不想看见你。”

冷静了,才知道可能吓到她。大掌轻抚她后背:“行了……下次不这样了。”

刘泽成捂着脸,连退两步。

她推他:“你滚。”

陆强看她一眼,把他往后耸开。

“男人嫉妒心强,谁能看得过他女人和旧相好的待一起。”

其实陆强没用多大力,只是唬了他一下,卢茵看的心惊,怕事情越闹越大,赶紧上前握住陆强的手:“别打,我来跟他说。”

卢茵挣了挣:“我不想听你说。”

刘泽成歪头不吭气了。

陆强抱的紧,鼻息长而缓的呼出:“我是没文化,但有钱够你花一辈子。都是你的,你想买名牌,想买钻石豪车或者房子随便你。”

陆强一拳挥他左脸上,“茵茵!”他冷笑反问:“你配这么叫她么?”

“我不要。”

“疯子,”他声音颤抖,“我喊人了!茵茵,快叫他松开。”

“我气你没和他说明白。”

陆强臂上肌肉鼓起,刘泽成脚跟离了地,只听耳边一道低沉的声线:“不光是保安,我还蹲过监狱,杀过人,放过火,什么都干过,”他一字一顿,阴狠的问:“你怕不怕?”

卢茵心口一疼:“我们是对狗男女,以后要往一起勾搭。”

“你,想干什么?”

陆强苦笑:“别说气话。”

陆强嗤笑一声,放开卢茵,往前迈了两步。刘泽成下意识退后,却不及他胳膊长,一把被逮住脖领子。

“不是气话,不是他也不会是你,你滚。”卢茵不太冷静:“我要分开。”

等同默认,刘泽成缓缓摇头,拿手指他:“他?小区的保安?”一双眼瞪得浑圆:“茵茵,你脑子坏掉了?还是被刺激的?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居然找个保安?”

陆强嘴角的笑僵住,她说:“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们本来就是个错误,彼此不了解,不是一路人,”她吸鼻子:“今天正好,一次性说明白。”

卢茵抿唇不语。

卢茵脑子一团乱,思维已经跟不上她脱口的话。

门口的人挪了方向,一点光透出来,他看清他的长相和穿着,忆起几分钟前在门口见过他,有些不可思议。刘泽成没再上前,冲着卢茵:“他说是真的?”

面前拉开距离,他攥紧她肩膀:“我对你什么都不算?”

刘泽成嘶着气,半天才站直,西装袖子蹭上墙白,扣子挣开,领带歪了,显得有些狼狈。

“不算。”

陆强皱眉,对她的紧张反应颇不满,狠狠瞪她。

“你对我没感觉?”

卢茵抽一口气,下意识往前一小步。

“……没有。”

他啼笑皆非,要去拽卢茵,被陆强扼住手腕儿,狠狠往旁边甩开。那小身板哪经得起他的蛮力,‘碰’一声撞在旁边墙壁上。

“我们是个错误?”

刘泽成看向卢茵,她在他怀里乖乖顺顺,身形显得过分小巧。

“……对。”

陆强说:“她男人。”

陆强喉结滚动,过了数秒:“你不和我好了?”

他问完,不由拿眼打量对面的男人,他高他足有十公分,块头不是一般壮,几乎能塞下自己一个半,屋里大片灯光被他遮住,面孔一时看不清。

“……”卢茵咬紧唇:“是。”

刘泽成稳住身体,揉着手腕儿:“你谁啊?”

一双深眸带着赤红血丝,紧紧盯着她。陆强想到,几天前,她也提过和他分开,那次他当她没说过,这是第二次,他却不能。

卢茵小小的扭了下,陆强护的更紧,呈占有姿势,把她整个收在臂膀下。

不知过多久,陆强冷笑一声,贴着她耳朵:

男人声音不善:“干什么的你?收电费、水费还是煤气费?”又转向卢茵,声音同样冲:“叫你问好再开门,你么听不懂话?”

“你么就是喂不熟的狼崽子。”

刘泽成伸手要抱她,可手还没触及,一股大力把他扯开。刘泽成一个趔趄,转眼间,卢茵落在陌生男人的怀里。

卢茵抿紧唇。

卢茵惊呼,拖鞋在门框上绊了下,身体扑过来。

“老子也不玩儿了。”

刘泽成一时情急,忽然扒住门框,稍一使力,她被带了出来。

肩膀的束缚一松,他转头离开。

不想继续纠缠,卢茵沉着脸,倾身拉回房门。

很久过后,卢茵还坐在琉璃台面上,耳边是关门的回声,她终于找回一丝理智,想开口解释点什么,可前面空荡荡,已经没有他的影子。

她冷笑,心底那股极致的痛快越变越大,现在听他说话,除了恶心,并没有太大感觉。

起初的几秒很难熬,客厅挂钟的声音仿佛穿透耳膜,‘滴答滴答’她莫名心慌。不知响到第几声,卢茵从上面跳下来,抓起钥匙,跑了出去。

“忘了。”

楼道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一路追出楼栋,没有见到他的人。已经过去十分钟,这并不稀奇,脚步有些迟钝,才发现还穿着不太合脚的布拖鞋。

“你还记得吗?”

她很清楚他在哪里,只迟疑几秒,卢茵往岗亭方向走去。她不太确定自己想表达什么,反悔或是解释,哪怕最终还是这结局,最起码都应该心平气和的收场。

刘泽成有些哽咽:“这些日子,总想起我们上学恋爱那会儿……还记得有一次你肚子痛,我半夜买药送到你窗口。那时你住一楼,我们有时候就隔着窗户说话。”

七点不到,小区中最热闹的时段,卢茵穿过广场,耳边都是嘈杂的音乐声。街灯初明,天空还挂一层暗灰,冷风飒飒,把鼻尖儿吹的通红,她不由耸肩瑟缩,脚步时慢时快,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恨起自己游移不定的性子。

卢茵心一麻,没看他,也不吭声。

远远看见岗亭,橘黄暖光从窗户倾泻,天已黑透,小小房子隐在古树后头,墙壁上树影婆娑。

“茵茵!”他目光闪烁:“我后悔了。”

窗旁房门大敞,外面并没有那人的影子。

说着就要往里走,卢茵一步挡住:“不能。”

她脚步一顿,再次迈步时,心下便坚定的不容动摇。

沉默一瞬,“能让我进去坐坐吗?”

还有五米不到,门口晃出个人影,曾在一刻钟前见过,某个时刻,他们严丝合缝紧贴彼此,可直到此时,卢茵才更直观更认真观察对方,好像找到一直忽略的什么东西。

卢茵把唇角发丝拢到耳后,微笑:“我有什么好看的,没这个必要吧。”

并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那人像有所感应,蓦然侧头,初见她的几秒,面部表情略微诧异。陆强嘴角咬一根未燃的烟,手插着口袋,背脊不那么挺拔,目光落在她脚上,半刻又移回来,眸中刻意的冷淡和疏离,是卢茵不太熟悉的。

“没事,”他往前迈一小步:“就想过来看看你。”

她攥紧袖口,冷风从毛衣缝隙直击皮肤,纤长脖颈裸露着,绒发轻轻扫着耳根。刚才出了汗,被风一激,不禁打了个冷战。

卢茵垂下手,冷冷问:“你找我有事。”

那人还注视着她,她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

刘泽成抑制住抱她的冲动,嗓音激动:“茵茵。”

岗亭并不是他自己,暖光里跟着晃荡出一个人,修长身材裹在庄重的警服里,头发一丝不苟,警帽带的端端正正。她没有察觉第三者的存在,目光始终落在陆强背上,两人不知在屋里说了什么,她皱眉噘嘴,目光怨念又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伸手轻轻往他肩膀捶推了一下,绝对不忍用力。

今天下了班,他漫无目的,不想回家面对无穷无尽的家务,不想伺候人,不想吃外卖,也开始厌倦那张美丽年轻的脸。

在旁人眼里,这动作没什么特别,却也狎昵有余。

自从那日见过,往昔温馨的时光又涌现进脑海,有比较,才知道她的好。

陆强无知无觉,完全忽略身后的人,身体随她动作轻晃一下,仍然盯着暗处那个单薄身影,第一念头竟是犯贱地担心她这身穿着。

他看向她手中的锅铲,满鼻都是居家饭菜的香气,一股久违的暖流溢满胸口,面前的女人站在光下,面孔温和柔软。

两人眼神对视着,谁也没有动。

刘泽成目光跟上去,她头发随意抓起,高高盘在脑后,颊边落下极细的一缕,发尾溜进了唇角。

渐渐,卢茵嘴唇泛白,口中干涩,周遭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很想故作轻松打个招呼,嘴角却始终弯不出漂亮的弧度,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洒脱。

她赤足踩着拖鞋,方向一寸寸转过来,“是你。”

他们站在门口,是一张被暖光柔化的照片,她个头到他鼻尖,目光安然凝望,同样挺拔的身材,隔着不足半米距离,勇敢的,大胆的,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什么比这更和谐。

门口站着刘泽成,一身板挺西装,拎着公文包,热切盯住屋里她的身影。她穿一件宽松粗线毛衣,宽领口,脖颈修长,露出笔直纤细的锁骨,胸前水蓝色花边围裙,印一排滑稽可爱的野鸭子。

心脏不可抑制的抽痛,眼前画面刺激着眼球,卢茵想,她终究比预想的要在乎一点,只一点点……

话断了,脚步也停了,卢茵机械转回身,手里还握着锅铲。

终于迈开步,却不是往前,她有点慌不择路的意味。这行径落在陆强眼里,变成另一番解读,胆小、逃避、见不得光,因为有外人在,所以才放弃过来的念头。

卢茵直接开门,就要往回跑:“正炒着菜……”

陆强长久盯着黑暗。

这个时间段,应该没有别人。

谭薇发现他状态不对,拿手戳他:“看什么呢?”

门敲响时,卢茵正在厨房炒菜,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她调小煤气,跑去开门。

那方向一片昏暗,除了树影和笔直的路,什么都没有。

没等老李反应,他已经大步往小区里走。

她来了有半个钟头,老李让在屋里等着。自受伤那次再没见过,忙完手头案子,她抽空先来看他,没想到还是那副冷眉冷眼欠他钱的样子。

陆强拳头在身侧握紧:“你再替我会儿。”

谭薇声音怏怏:“每次来看你,你脸都臭的要死,以为我稀罕呢!再也不来了,”她往门口走了两步,没得到想要的回应,不甘的咬咬唇,很大声喊:“喂!”

“对啊,就小卢。”

陆强终于回头,左腮无意识鼓动。

他问“卢茵?”

谭薇说:“我要走了。”

老李说:“就那谁,小卢之前的男人,”怕陆强听不懂:“就没结成那个。”

他鼻腔里“嗯”了声。

待人走远,老李还往那方向张望,陆强过去:“那男的谁啊?”

谭薇气急,狠狠瞪他一眼,摘下帽子拎手里,没走几步,却听后面叫住她。

他冲他友好的点了点头,陆强面无表情。

陆强问:“吃饭了吗?”

那人朝他不自然的笑笑,抬腿往里走。经过陆强旁边,明显感到一股无形的压破感,本能往那方向看去,不期然碰到一束冷硬的目光。

她仍然背对着,身体微微摆动了几下,脸上笑容慢慢放大,等到回过身,却已变回严肃表情。

“谢谢。”

“没有。”

“在,在……”老李迟钝片刻,“刚才见她回来了。”

陆强没看她,越过她往门外走。

那人半垂着头:“她,应该在家吧。”

随便找了间小餐馆,点几个炒菜,几瓶啤酒。陆强面前一个杯,喝自己的,没管她。

陆强脚步滞住,蓦地回身,老李面前站个年轻人,是生面孔,头发略长,妥帖着额头,浓眉下大眼炯炯,穿一身黑色的商务西装,看去有些单薄。

谭薇从没这样和他独处,偷偷瞟他:“少喝点儿,你还要上班呢。”

老李看了对方半晌,惊讶道:“呦!这不是小刘吗?好日子没见了,今天回来,来找小卢的?”

陆强头都没抬,把杯斟满:“晚上没人管。”

陆强转身,听见有人跟老李打招呼:“李师傅,还没下班呢。”

她没话找话:“酒劲儿大不大?”

老李拍拍车座,抬起脚蹬着急回家。

陆强不太想回答,基本一仰头就是一杯。

“嗯。”

谭薇直接叫老板,也要了个空杯,独自开了一瓶,试探性先倒半杯。

“你小子,大白天的睡什么觉。”老李换好衣服,“我走了。”

她看他脸色:“你今天心情不好?”

“睡过头儿了。”

陆强手一顿,嗤笑了声,“对,心情不好。”

离得近,陆强十分钟就能到,老李有些埋怨:“干什么去了,才来?”

“因为什么?”她撑着下巴,做出倾听的姿态:“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说。”

窗外的天色陷入昏暗,他从身下翻手机,是老李打来的,已经快六点,他等了他快一个小时。

陆强大口吃菜:“跟你说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在后腰震动,某个瞬间,他一激灵突然从床上弹起,满头的冷汗。

“有什么说不着?”她锲而不舍:“说说呗,因为什么?”

一根烟抽完,陆强终于睡沉。

“为女人。”

烟灰结了一段儿,他拉回视线,直接弹在快递纸袋上。

谭薇下意识笑:“别开玩笑了。”

烟瘾上来,他撑住手臂半靠着墙壁,叠起腿,从裤兜里掏烟点上。陆强睡的单人床,旁边就是一扇窗,他住一楼,窗外有孩子嬉闹,菜农正装货车准备去集市。

陆强斜她一眼:“我像开玩笑?”

旁边有个老式写字台,高出床身半米多,陆强抬眼皮,瞟到桌角的快递袋子,里面装着一张支票和碎纸屑,扔在桌上几个月,一直没有拾起来。他抬手覆在上面,食指缓缓的点着。

谭薇略怔,随后嘁了声,端起面前酒杯抿一小口,秀眉微皱,之后慢慢平缓,竟将杯中全部饮尽。

告别老邓,陆强回到家已下午三点多,心情有些沉郁,他枕着手臂躺床上,想闭眼睡半个钟头,眼前总浮现刚进去那年的事,悲怆煎熬的日子,不知怎么挺过来的,那是他第一次后悔走错了路,却没人给他重生机会。

这次倒满了,她半随意半试探地道:“我可看不出来。你这人,总是阴晴不定,高兴时候露个笑脸,不高兴胡编滥造,说话没边儿没沿儿的,一点都不靠谱。”

一串地址流利背出来,其实早在心里反复无数遍,快过去三十年,不知道她们搬家了没有,也许生活富足美满,根本忘了他是谁,但女儿是他唯一的牵挂,哪怕见不到,也想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陆强手腕垂着,筷尖支在桌面上,挑起眼皮看她,突地问:“你看上我了?”

“市南区锦州道化工家属楼,一单元502。”

谭薇一口酒呛出来,忙用手捂住口鼻。

陆强知道‘她们’指的是谁,直接问:“地址。”

“我什么优点,你告诉告诉我。别人怎么就没发现呢。”他说这话时,面部难得的无奈。

“你要有功夫,就帮我看看她们过得怎么样。”

谭薇脸颊绯红,“干嘛突然说这个。”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清楚……就是感觉挺好的。”

陆强:“说。”

陆强觉得好笑,往嘴里扔两颗豆子:“感觉当不了饭吃,劝你趁早打消。”

他最后看一眼陆强,欲言又止。

谭薇蹙眉看他。

狱警提醒老邓离开。

陆强说:“我有对象了。”

陆强心里五味陈杂。

“你骗人。”

老邓站着,双手举起听筒,“甭来了,”他低下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见谁出去了还往回跑的。”

“咸盐吃多了骗你?”他扫她一眼:“刚好上的,看你往这儿跑的勤,怕你白浪费时间。”

两人零零散散聊了几句,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狱警给老邓带手铐,陆强站起身,“下次再来看你。”

谭薇捏紧杯子,终于开始相信他的话。蓦地,脑海闪现一个女人身影——面目清美、曲线婉转、小鸟依人。这感应十分灵敏,立即坐实他刚才那一番话。

老邓笑笑,怅然道:“好事儿,好事啊。”

陆强喜欢的,应该是那种厨艺精湛,温柔持家,足够软,足够暖,能给男人归属感和依顺感的类型,而这些特质,从那女人身上不难体现。

陆强斜睨他一眼,不是好眼神。

反观自己,顿感一败涂地。

老邓微怔,不大相信:“认真的?”

谭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勇气追问下去。

半刻,陆强一笑:“碰见个姑娘。”

后半段儿没什么话说,她基本接受这个现实。陆强不喝了,她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他只负责传达,知道谭薇是聪明人,不会死缠烂打,喝完这顿,清醒了,也就明白了。

停了停,陆强侧过头,看高窗的围栏边飞来一只小鸟,蹦蹦跳跳,叽喳叫着,好奇的往里张望。

陆强吃饱喝足,齿间叼一根牙签,百无聊赖的东看西看,没事儿人一样。这顿饭和初衷有所偏差,本意利用女人作陪借酒浇愁,却发现兴趣怏怏,六年前的陆强简直脱胎换骨,他讽刺的笑笑,命令自己多花一倍的耐心,作为他利用她的补偿。

他没说话,老邓接着问:“吃的好睡得好?还是外面世界太精彩,朋友亲人都见着啦?”

从酒馆出来,谭薇走不了直线,陆强帮她维持平衡,伸臂捏着她胳膊,避免不必要的身体接触。她不知有几分清醒,有意无意往他身边靠拢,陆强无情阻止,始终和她保持一臂距离。

“工作挺顺利的?挣到大钱了?”

不知反复第几次,他耐心耗尽,冷笑说:“那些酒后乱性的,都是为搞姑娘找的借口。”

陆强不置可否。

旁边的身体一晃。

语调平淡,却无意识挑了下眉,老邓捕捉到,笑着:“看你这表情,应该过得不错。”

陆强继续:“即使喝醉,脑袋也无比清醒,绝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狗屁事,我没醉,也相信你能听懂。今天说的不是逗你,我现在所有精力都放那女的身上,天天想怎么让她服帖喽。”陆强咬牙切齿的说。

“还行。”

“没有时间应付你,你那些小心思趁早收一收,赶紧找个好人该处处该嫁嫁,”顿了两秒:“能不能走直?”

“谢了,”老邓苦笑,不想这些事,问他:“你出去过的怎么样?”

谭薇毫无反应,仍然走不直,却也不刻意往他身上靠了。

老邓想,如果死了,也许这是他唯一的遗憾。

在路边拦了辆的士,陆强把她塞到后座,从警服外套摸出身份证,冲着司机:“麻烦把这位女警送回家,地址是,”他看一眼手中证件:“谭林路32号。”

老邓看不开也没办法,梁亚荣不会为他守寡一辈子,偶尔能来看看,已算仁至义尽。后来孩子出生,她告诉他是个女儿,问叫什么,梁亚荣犹豫着说叫邓琼,只给他带过一张满月照,一晃二十五年,那孩子却从没来监狱看过他。

司机是个大叔,在内室镜里看他一眼,含笑点头。

夫妻二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很久以前,他们在漳州化工研究所工作,那年代搞科研阻力重重,老邓废寝忘食获得的成果,被同僚盗走,并申请了专利,他冲动下捅了对方几刀,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那时候梁亚荣刚刚怀孕,包办婚姻并没多少感情基础,孩子没出生就和老邓离了婚,再嫁给一直暗恋她的男同学。

陆强借着灯光,眯眼往挡风镜上瞅了眼,记住编号,随手关紧车门,目送车子缓慢驶入黑夜。

之前那副是前妻梁亚荣给买的,已经带了两年。掐日子算,他进去二十五年半,前妻看他不超过五次。

那晚过去,卢茵毫无悬念的感冒了,起初还轻,她没太在意,就热水吞了几片感冒药。

陆强说:“我给你带了护膝,回头他们就能交给你,”他顿了顿:“和你之前那副换着戴。”

在厂子里,陈瑞又发现她和前几日不同,不知是病的原因,还是其他,脸上那丝神采淡去,闷闷不乐,总是提不起精神。

“老毛病,看也没用。挺得住。”

老杜交给两人一笔订单,为城中某休闲场所做一批员工服装,陈瑞是产品开发部主管,业务由他负责。厂里原先有两位正牌设计师,其中一位正休产假,且此人为人处世刁钻另类,目中无人,老杜早想换人,所以借机提拔卢茵,之后给那人换个无关紧要的差事,或继续或离开,都对他造成不了任何损失。

陆强勾了勾额头:“往上报,让大夫开点儿药。”

从老杜办公室出来,两人并肩穿过走廊,卢茵略微落后半步,陈瑞侧头:“感冒还没好?”

“我老实本分,谁能欺负我,”老邓说:“最近变天,上工整日泡水里,一到睡觉关节疼的要命,吃不下去饭。”

“快了。”卢茵说。

“有人欺负你?”

“记得注意休息。”

“瘦了?”

自上个雨天,陈瑞知道她的心意,虽放不下,也只敢在背后默默关注。他来厂里三年,第一眼见到,便对她颇有好感,只可惜当时卢茵心有所属,完全没把他看进眼里。当得知两人分手的消息,他心情十分矛盾,终于鼓足勇气追求她,还是遭到了拒绝。

陆强问:“瘦这么多?”

面对卢茵,他似乎只有苦笑。

“德行。”老邓点点他。

“谢谢。”卢茵侧了下头,淡淡问:“笑什么呢?”

陆强眸色清明了些,“分人。”

“没有,”他尴尬的咳嗽一声:“那就按计划,下周四去一趟那边儿,记得多带些样板照片,他们要的种类太杂,这次可能会麻烦一些。”

老邓笑了笑:“你这头型挺酷的。”其实就最平常的板寸头,但配上额头那道暗红的疤,没人比他更适合。

卢茵说:“没问题,我来办吧。”

陆强知道,他虽杀过人,但却是个好人。

又聊几句工作上的事,两人在他办公室门口分开。

曾经六年牢狱生涯,他们住临床,老邓救过他的命,也站在老者立场给他诸多帮助和指引,他最悲痛最崩溃那段日子,老邓和他相依为命。

事情提前做完,她回来的早,慢悠悠走到小区门口,老李还没走。

沉默片刻,两人相视无声的笑了下。

岗亭门口支了个长桌,老李上来热情招呼,卢茵止步,默默往长桌后面看了眼,前面站几家住户,那人坐桌后低头写字,他握笔姿势生疏,像碰到什么难处,手停在那儿,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瘦了。”

老李问:“今天这么早?”

老邓说:“头发长了。”

她笑笑:“工作忙完了,就提前回来。”卢茵站住脚跟:“那是做什么的?”

他拿起面前的听筒放耳朵上,陆强见他动了,才摆正身子过来拿听筒。

“咱小区新换煤气管道,这回变成天然气了,用起来更方便些。”老李指指那边:“这不都登记吗,小区住户少,就不挨家挨户通知了。你也过去,让小陆记录一下,换煤气家里要有人的。”

老邓在凳子上坐下,狱警给打开手铐,随后背手站他旁边。

卢茵咬了咬唇,停顿片刻才往那方向挪去。

他一眼看到外面坐的年轻人,懒散的靠着椅背,略微挑起一侧眉峰,唇角挂一抹寡淡略随意的弧度,满脸洋溢张狂却沉稳的神情。在一众探视者当中,他是个冷静内敛、蛰伏戾气的普通人。从第一次见到陆强起,他就知道,这年轻人并不简单。

之前的人已经离开,他面前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陆强瞭起眼皮,对上一双清澈水亮的眼,仰视缘故,能看见她下巴上多出的肉感,皮肤被光照的透亮,耳廓接近淡粉色。

不多时,里面那扇铁门缓缓拉开,玻璃消音,钢铁浓重的碰撞声根本听不见,老邓是重刑犯,带了手铐和脚镣,动作笨重迟缓。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陆强却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陆强坐在椅子上,看一眼对面紧闭的铁门,从前他在里面,现在他坐外面,一时五味陈杂。

她口干舌燥,听他问出三个字:“叫什么?”

陆强多等了一倍的时间,东西交给狱警,之后要经过严格审查,办完一系列手续,他被带到探视厅。通长的大厅一分为二,特制玻璃连子弹都穿不透,高窗只带进来窄条的日光,照明全靠头顶几盏白炽灯。

卢茵呼吸微滞,只能看见他的头顶,手不由攥紧,顿了几秒:“……卢茵。”

探监手续颇复杂,尤其对他而言。

“电话号码?”

陆强浑不在意,勾了勾唇,目光重新落到窗外,一扬手,半截掐灭的烟蒂也跟着飘进风里。

她轻轻呼气,报出一串数字。

旁边坐个女人,闻到烟味儿不适的咳嗽几声,陆强余光里,有只手在旁边左右煽动,他回头,对上一双嫌弃鄙夷的眼睛,目光扫下去,那女人身怀六甲。

“住哪儿?”

他手臂搭着车窗,虽阳光耀眼,风已经带了干冷的气息。

“什么?”

窗外稻田一望无垠,随季节变换已经黄灿灿,收割机忙作,正是秋收的日子。陆强坐最后排,往外面瞅一眼,点了根烟。

他抬头,像看陌生人:“几门几号?”

陆强进去这六年没人探望他,邱老花了些钱,里外打点一番,却鞭长莫及护不了周全,根子给汇了几次钱,怕遭人怀疑,后来陆强就没让了。吃穿用度都靠牢里,每天基本都馒头咸菜白菜汤,偶尔吃一顿荤的。他犯的是刑事罪,在里面待遇最低,从事的劳动也最低级最劳累,农田耕种、矿山挖煤他什么都做过,目的就为消除这类人的戾气,磨平野心,重新做人。

卢茵下唇咬的没有血色,短暂时间里,紧盯他的眼睛。她不回答,他勾了下唇角,低下头,直接在后面一栏里写下:11门302。

中巴要半小时,车上基本都是探监的,机会宝贵,每月只有一次,外面的人日盼夜盼都等这一天,他们神色各异,有的目光期翼,有的是呆滞的麻木表情。

“什么时间家里有人?”随后抬头,心便被揪了一下。原本透亮的眸子里,水汽莹莹,却要努力睁大眼睛,克制的叫着劲。

上月接到老邓头的会见通知单,日子刚好是今天,他顺道买一兜吃的、护膝和保暖内衣,太多里面不让带,他直接打几千块到他卡里,多了没用,里面有消费金额限制。

跟水做的似的,说哭就有眼泪。陆强咬住后槽牙,不敢问了,往本子上直接写了两个字。

转换了一周,陆强开始上晚班,白天时间自由,他坐中巴去了趟小牙河。

再次抬头,整个人重新拢在阳光里。他握紧笔杆,指头泛白,也许再多一秒,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这女的眼泪太神奇,拥有摧毁一切刚强的魔力。

他没当回事儿,后来药也不擦了,让它自然好。

她一哭,全世界都变成了他的错。

连续擦了几天药,陆强后背的伤变成褚红色,看去刺目,却疼痛减轻,只肩膀的伤势略严重,还有些红肿。

陆强眯眼,她离开很远,他盯着那个背影,肆无忌惮的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