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些心得了。”虎禅抹了把脖子上的汗，吧嗒一声甩在地上。
“嗯……你掌握了？”
黑爷一只眼睛睁开条缝，站了起来，活动一下脖子和肩膀，向虎禅走去。
“师……师父……小……小岳他应该……掌握受身了。”
“这是什么感觉？”虎禅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被摔的人且不说，穆蕴贤都快被虎禅耗到极限了，没法子继续使出标准的“绊子”，动作开始越来越不到位了，看起来怪怪的。
虎禅的眼光，看高手能看准九成。黑爷的功底，那身子骨的架子，是毫无疑问的大高手，散发着毋庸置疑的压迫感，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虎禅从刚才开始，就已经被摔得快散架了，干脆就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放松，像条湿了水的破布袋一样。这使得穆蕴贤的力气消耗越来越大，而虎禅所受的损伤则减少了很多，还时不时地用脚勾住或盘住对方，这个无赖的护身方法，是本多英明教给虎禅的。
对，黑爷半眯着的眼睛，只有一点细细的精光盯着自己，那种不易察觉的锐利，像什么呢？没错，像戴家的四两快刀，没有长兵器的霸道华丽，十分容易被人忽略，却能轻易地划开人的身体，既狡诈又锋锐。
“混蛋哪！这个死小鬼，居然干这种消极的事情！”穆蕴贤在心里骂了虎禅无数遍。
“注意了……”黑爷轻轻说了一声，出手抓向虎禅的“小袖”，那手腕粗得异常吓人，充满了力量的压迫感。虎禅本能反应，立刻伸手格挡，黑爷的手却很快地缩回，将虎禅格挡的手引开，另一只手像是早就预备好的一样，已抓握住了虎禅胸口的“大领”。
“不知道……以前没见过啊……”
“好快！”
“嗯，你们看大师兄这使的是什么‘绊子’？”
抓在大领上的手，如铜浇铁铸一般，完全挣不动。虎禅虽然体力消耗极多，但那来自高手的威胁，却激发了自己的潜力，面对这样的攻击，已经微微有些模糊的脑子，完全没法子再顾虑什么规则之类，一脚就对准黑爷的胫骨钉了过去。
“是啊，你看，快要站不稳啦。”
可是，在踢腿出去的一瞬间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只见黑爷的脸一扭，虎禅眼前的天地就忽然翻转，身体失重。出于人的本能，虎禅胡乱地伸出手挥动，想抓住“救命稻草”。
“好像以前来咱们跤场的，没谁这么惨吧？”
手摸到了地面，准备撑住作为缓冲，可是，原来设想的、担心被摔倒在地的猛烈撞击并没有发生，缓了一瞬，虎禅看见黑爷的手还抓着自己的“大领”，没让自己摔个散架。
今天的天气热得连蝉都不想叫了，更别说那些一直刻苦练习的跤手了。
“蕴贤，这小子还想拿手去撑地哪。”
“看来……小岳，对不起啦！”
“这……”穆蕴贤抓了抓头。
“咳！”黑爷哼着哼着，又一声响亮的干咳。
“哼……这帮小子。”黑爷冷笑一声，转头离开了跤场，留下跤手们大眼瞪小眼。
“说好了，轻点啊。”虎禅的脸拧得跟苦瓜一样。
“小岳，这……今天一块喝一杯，解解乏！我请客！”穆蕴贤抹了两把自己那板寸头，细密的汗水被粗硬的头发弹得四处飞溅。
“我说……小岳，你可真是结实……我摔轻点就行了……”穆蕴贤知道，这种时候去搅扰师父，得罚练两百个“铁牛犁地”。
“呕……我胃不舒服，今天回去喝粥，下次下次……”虎禅被摔得脑袋发胀，有些反胃，这时候要是大鱼大肉地再干上几杯，说不定会吐。
“若得挽强弧射定三山，不枉学明师穿杨百步……但愿英灵未泯，暗中护持……”黑爷居然眯着眼睛，轻哼起了戏文。
“那……明天再来啊！对了……这有根大棒，你要拿去做拐杖吗？”穆蕴贤把大棒捧出来时，虎禅几欲破口大骂。
“这个，歇会儿吧……”穆蕴贤看起来是在对虎禅说，眼睛却看着坐在场边的黑爷。
看着虎禅那带着些疲劳、慢慢离去的背影，穆蕴贤不停地嘀咕：
“慢……慢着……”虎禅打了个停止的手势，被各种不同的绊子摔了上百跤，头晕脑涨，五脏六腑都快翻过来了。
“老爷子这不是败自己的生意吗？这么玩人，以后谁还敢来啊！”
一跤、两跤……一刻钟、半小时……
在自己的出租房里，虎禅哗啦哗啦地往嘴里倒着自己煮的牛肉羹，刚才还觉得反胃，稍微缓了一下就饿得厉害，胃口好得不行。
“不错！再来！”看到虎禅学得快，穆蕴贤似乎也十分高兴。
大半锅牛肉羹吃完，虎禅靠在椅背上回忆着今天的学习。
“注意啦！”穆蕴贤一个背摔，把虎禅从头顶上甩了出去。
“实际上只是不习惯吧，稍加适应还是可以赢的嘛。”
做了两次示范后，轮到虎禅来练习“受身”，也就是被摔。
比较难受的是身体的酸痛，虎禅心里正在进行斗争，明天是否还要去。
“看好了，落地的时候要闭住气，咬紧牙关，抱头、夹肘、屈腿、低头、含胸、收腹，不要用手撑地。”
晚上见到胤如，小姑娘穿上了干净体面的衣衫，头发也花了心思打理，虎禅看着觉得十分舒服。
虎禅使了一个扑跌法，只手挂住穆蕴贤的腋下，步法一转，穆蕴贤跌在泥沙地上。
“嗯！不错！打扮好了挺精神的！哈哈！咦？你的手是咋回事儿？”
“小岳，你先摔我一下。”
胤如端起一杯茶的时候，虎禅分明看见她的手在细细密密地打颤。
两人低头跑到场边，赶忙取了跤衣。
“这……可能弹琴的时间太长……”
“咳！”
“拿来我看看。”
“师父的耳朵和野狐狸一样灵……”
虎禅抓过胤如的手，摩挲了一会儿。
“咳！”黑爷似乎老远就听见了虎禅的话，响亮地干咳一声。
“小臂皮肤下有郁结成团的感觉，持续的时间太长，该是肌肉痉挛了吧，这也会影响对手指的控制啊。”
“嘘，别……”
虎禅从前练功过度的时候，身上也出现过这种肌肉痉挛，是阿生师父为虎禅揉开的。虎禅照猫画虎，搓烫双手，给胤如揉搓了一阵。
“老哥，黑爷似乎是‘好话不说第二遍’的样子……”
“这么个小姑娘，咋会有这么大的狠劲儿呢？”
虎禅跟着穆蕴贤，轻轻捅了捅他的手臂。
不论是自己多么喜欢的技艺，练到苦处，几乎都会想到要休息、要偷懒。只有狠下心逼迫自己，才能继续坚持。虎禅觉得这种狠劲藏在这么一个娇滴滴的身体里，显得十分不搭调。
“好嘞！”
刚上大学的学生们，挣脱了许多束缚，翻身农奴一般的大口吃、大碗喝，拼命地玩，犹如把一棵青翠的小树插在了阳光雨露充足的肥沃野地里，没规没矩地胡乱疯长。
“拿跤衣，教他抓把，再教受身。”
胤如宿舍里的女孩子们，总是不知日夜地玩着电脑游戏，或者躺在床上不停地用手机寻找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情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大清早直到凌晨都没个消停，使得胤如这些天都睡得不太好，面色有些晦暗。
“噢！是来学跤的！”穆蕴贤看起来对黑爷很是敬畏。
虎禅的按摩，本着为人消减疼痛、认真专业的精神，却使得胤如因为没有休息好而略显黯淡的脸庞泛起了血色。
虎禅看着穆蕴贤，点了点头。
大概，是因为十指连心吧。
“他是不是来学跤的？”黑爷指着虎禅。
“虎禅！你也在这儿！”
穆蕴贤一溜小跑回到了黑爷面前。
这是宿舍里的另一个室友，叫作凯，他看了看虎禅，表情焦急，望了一眼胤如，却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
“蕴贤，过来！”黑爷打断了虎禅的说话。
“咱们快回去！小伍打电话来，说莫见辉被人打伤了！”
“爷爷好，初次见面，我叫……”
等虎禅与小凯跑回宿舍时，莫见辉正背靠着墙，烂泥一般蜷缩在床角。小伍用毛巾捂着莫见辉的脸，半边脸已经肿了，眼神混混沌沌，血滴顺着脸颊流下来。
黑爷上下打量着虎禅良久。
“怎么回事儿？”虎禅问。
场子东面七八个儿郎，一看黑爷进来，顿时精神百倍的样子，呼喝声又起来了。
“我刚在楼下玩，听人说莫见辉被人打了，我就跑去‘堕落街’的酒吧，看见他倒在地上，打人的已经走了，我问老莫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说，只能先扶回来。”
“我去练功……”穆蕴贤知趣了，低头开溜。
虎禅支开小伍，轻轻把毛巾揭开。
“你现在应该在干吗？”黑爷板起脸孔，眼睛鼓得圆睁睁的。
“哎，不是不想说话，是脑子晕乎得说不出啦，钝器……不，更像是拳头砸的，而且拳速很快，多半练过，不光是撞伤，还撕开了皮肉，必须缝针。”
“小岳，这个是我师父，老辈人都叫他‘黑爷’，师父，这小兄弟第一次来玩跤，底子不错……”
虎禅心里明白，嘴上却没说，见过不少拳头砸出的伤口，自己也受过这样的伤，不会错的。
“好啊，带头偷懒。”穆蕴贤跟虎禅吓了一跳，回头看，眼前一个海胆般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