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地说，在旧社会，练家子不是开馆授徒，就是干保镖，再不然就是从军立功，放在现在吧，还真不好说……
“……”
摔跤多好玩啊，这可是让人上瘾的玩意儿……这个理由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爷爷您说，这到底能干啥！”
守护国粹，锻炼身体，保身护人……话说回来，一个人一辈子老老实实的，怕是也遇不上什么事儿。
“你懂什么！这摔跤的技艺……”
老人正琢磨着怎么说呢，孙子早就溜了，他知道，楼下有个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头发捣鼓得跟狮子一样的闺女在等着孙子。
“别走题！我现在问的是这个东西能干啥！”
罢了，这些事情，自家儿孙不愿听，场子里还有不少年轻人愿意听，可是除了蕴贤外，哪个没点儿花花肠子……说起来，文勋师叔有孙子殷鸿、曾孙虎禅，可真是幸福啊。
“你懂什么！这是中国的国粹！”
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老人就掀起桌上的红布，里面盖着他毕生的愿望。
“爷爷！练这玩意儿能干啥！”
一个紫檀木的牌匾，老人的师父传给他，听说是当年咸丰皇帝御赐给祖师爷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为何，现在的孩子生活多好啊，长得也越来越高，但那身子骨、皮肉就是比不上当年吃粗糠长大的人结实，床这么柔软，还捂着屁股叫疼。
上面刻着四个龙盘凤翥的大字——永不沾尘！
不过老人还是心疼孙子的，把他扔到床上去了。
摔跤总是有输有赢的，虽然这辈子输得少，赢得多，但是毕竟还是有倒地的时候，自己没资格挂上这个牌匾。老人多希望自己的子孙……徒弟也行，能有资格把这块牌匾再挂起来，那该多好啊。
“素质你个球！”老人无名火腾地起来了，拧着孙子就扔了出去，吃得那么好，睡得那么香，白长了那么高的个头，白长了那长胳膊长腿。
要是在合眼的时候，都还没遇见合适的人，就让儿子把这块匾额送到拍卖行去吧，他嘴上虽然不说，老人知道儿子惦记这玩意儿很久了，一桌的紫檀木，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一桌的钱。
孙子总是捂着耳朵：“停停停！这啥年代了，我是斯文人！要有素质！我最讨厌那……弄得一身臭汗……”
“嗨，这么老的人了，我还去惦记什么梦想！”想到这里，老人拍拍自己脑袋。
儿子总是立马背过去：“妈！晚上吃啥！”
“老头子啊，来吃午饭啦！吃完了好去教训那群半大小子！”
身上透着豪杰之气的人，闲着的时候，最好的就是能有人跟自己喝喝酒，卖弄卖弄胸襟，可是每次都是这样，老人一开口：“当年！我在那跤场上……”
老伴儿招呼了，还是她明白老人好的哪一口。老人又看了一眼被自己双手摩挲得幽亮的牌匾。
老人常想起从前一身大红跤衣，跳着跤步，在跤场上如蝴蝶一般翩翩飞舞，将对手硬生生地从头顶上扔出去，绊子一使就脆生生地把人撂在地上，师父带着自己，从城东到城北，从天津到北平，精壮汉子在自己手上就跟玩儿个半大孩子……
喘、喘、喘、喘……
儿子总是嫌老人思想守旧，儿媳妇就更别提了，最近连回来吃饭的次数都少了。
这跤摔得，可把虎禅给活活憋死了，虽有一身功夫却不能多使，汗水将厚实的跤衣浸得黏乎乎，冰冰凉，难受得很。
“我毕竟还是老了，剩下的时间，用来回忆就刚刚好。”老人常这么想。
不直接打击还好办，不能使反关节可就比较麻烦了。
离跤场不远的地方，有一间很大的幼儿园，生机勃勃，孩子们的嬉笑叫嚷声能传得很远。幼儿园后边有几排住宅楼，那里住着一个黝黑的精壮老头儿，那一身的腱子，还有那直竖的短发，只要带上个面具，任人猜一世也猜不出老人的岁数。
穆蕴贤呢，不光力气大，还特别灵活，手别、得合儿、背口袋、挑钩子……跤法不断变化，整得虎禅七荤八素，自己却是越摔越精神。
穆蕴贤嘴上说得亲切，手上却把自己的跤衣抖了抖，披在了身上，利索地扎上了腰带。
持续战斗时间太长，腋下被跤衣粗糙的面料磨破了。每次一抓穆老哥的跤衣，穆老哥膀子一抖一撑，虎禅就要被挣开，每次脱手，手指都在跤衣上狠狠地搓过，这会儿虎禅的中指指甲已经裂开了，双手已经脱力，不断颤抖，这“挣把”的功夫，可是穆蕴贤的绝活之一。
“五局三胜！这把跤小岳赢了。王玺，小岳虽然没摔过跤，却是其他功夫的好手，基本功相当扎实，别把这回的输赢放在心上。”
虎禅反应虽然快，但是摔跤中本来就有“欺”字要诀，几个绊子连环使出来，防不胜防，技术的巧妙，不在虎禅的“引手”之下。
刚才虎禅使的这一手，是曾经教过勇叔的“象形术”。回身的动作，本来是一个撑筋长力的练功方法，拳来脚往的比武打斗中绝不能作为打法使出来，但是虎禅深知这个动作能将腰腿之力发挥得极好，在这完全没有直接打击的比武规则下，生出了妙用。
可是穆蕴贤却丝毫没有放松，他看到虎禅的牙齿还紧紧地咬着。已经摔了五十来跤，虎禅只凭着自己原本所学的扑跌术赢了七八跤，被摔得眼神都有些迷瞪了，但是牙只要还紧紧地咬着，说明斗心还在，这时候的人如果一得势，那是完全不会留手的。
“停下！”王玺刚一落地，穆蕴贤便快步走进场地，分开了虎禅和刚站起来的王玺。
“这小子腿脚功夫了得，身子也扎实，我虽然留了手，但要是换作别人，早就摔吐了。玩到现在，他除了气喘如牛，力量还没有明显减弱。多亏是摔跤，要是没规则地打起来，恐怕我就有点儿悬了。”摔到这份上，虎禅始终没有借着“不知者无罪”的理由故意犯规，让穆蕴贤很有好感，但是也在互相角力中，渐渐探出了些虎禅的底子。自己的腰、臂力道虽然胜过这孩子，但他下盘功夫，身法的灵活，步法走闪，乃至随机应变的能力，却略胜自己，只是不会跤技，不适应这种格斗体制。
原先看准的距离出现了偏差，王玺不得不稳了一下重心，停顿并且稍微站起来了一些，虎禅立刻再进一步，脚步分前后站稳，左右双手分别抄进王玺的腋下，拳头捏紧拧转发力，身子撑拔，转腰，脸向自己身后猛地一望，整个动作如蛮牛掀角一般，虎禅的双臂便是那掀人的牛角，将王玺掀得凌空翻了个身，跌在泥沙地上。
至于虎禅那到现在只露出冰山一角的本家功夫，穆蕴贤不能不小心提防——要是这小子脑袋蒙了，本能地使出一手，挨上了可不是说笑的。
王玺压低重心直冲过来，伸手抢把，当手快要抓到跤衣时，虎禅很快地退了半步。
在打斗中，越双方是迷糊的时候，就越是危险的时候，这种危险台下的人可体会不到，原本的欢呼声都没了，喝茶的喝茶，扇凉的扇凉，都觉得没啥看头了。
“不犯规就好，干净利落地摔上一跤吧。”虎禅一瞬间打定了主意，放开了手脚。
“玩不过就别整啦！要是放在从前，你这么死缠烂打，在江湖上早就没混饭吃的地儿啦！咱们还要练功！下来啦！”王玺提着茶壶，边嘬边说着风凉话。
刚才那一下相互较劲，虎禅已经探知对手的底子。
“王玺！住口……”穆蕴贤立刻出言制止。
大师兄发话，王玺本该停手，但是求胜之心却不停，穆蕴贤这声“停”，却成了催促王玺动手的战鼓。
“别动不动就对我下命令！”王玺也有些发火。
“停！”穆蕴贤已经抓起了跤衣，准备上场了。
“不服上来。”虎禅一边喘气，一边慢慢转过头看着王玺，伸出手指勾勾。
王玺爬起来，再次面对着虎禅。
“你……”王玺作势就要走向虎禅。
虎禅就着对手的动作，用手臂格住了王玺的脖子，一转身，脚下一绊，“嘭”的一声闷响将王玺摔在了地上。
穆蕴贤抬起头喘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虎禅的肩膀，打断了这场冲突，点点头笑道：“呵呵，怎么样，过瘾不？”
“嘿，这简单的摔法我还是会的。”
虎禅愣了一会儿，穆蕴贤的动作让自己的火气消得一干二净，倒像是个前辈在悉心指导自己，或者说更像是玩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游戏，这种交手的情况，只有在几个最亲近的武者身上体会过。
一下摔不着，王玺的身体重心被虎禅感受得明明白白。
“哎！都练功去吧，要不一会儿师父来了，训死你们！”穆蕴贤挥挥手，让师兄弟们各就各位。
“基本功竟然如此扎实！”穆蕴贤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身边放着的跤衣带子。
“来，咱歇会儿。”穆蕴贤脱下跤衣，腰带穿在袖子里，双手一拧一挥，硬邦邦的跤衣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里子朝上，落在地面。
场上的王玺心里暗惊，对方沉腰坐胯，正和自己较着劲，下盘牢固生根，就算动作完成，根本绊不动，这是没花没假的功力差距。场下的穆蕴贤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虎禅腰腿的功夫超乎了他的预料。
“看着啦，哈，摔跤摔得好的，跤衣也撂得好，撂在地上时，里子得朝上，这是规矩。”穆蕴贤自顾自地讲解，等着虎禅喘气喘定。
“摔不动？”
“我体重大过你一些，挺难摔吧？”
王玺终于找到个机会站在了虎禅侧面，并且抓住了虎禅的“小袖”和胸口的“大领”，右脚探入虎禅的身后，向左方猛一转头，“大别子”的招式完成了，眼看虎禅便要被甩了出去。
“体重关系不大，我从前没这么摔过，要是我还能赢，穆哥不是白练了嘛。”虎禅心知穆蕴贤是照顾自己的心情，才先提出体重问题，自己却没必要遮遮掩掩，摔不过就是摔不过。
可是毕竟是自己陌生的比武模式，虎禅尽力地运用身法走转、闪避，凭借自己的反应格开王玺抢抓自己跤衣的手，偶尔用上戴家“三拳”里专走中盘的“裹拳”护身，无意之中将自己本来的功夫露出得越来越多。
而且这回心情没有半点不快，虎禅明白，如果好好地对这跤术加以学习，不用多久，自己的实力又会出现长足的进步。
刚才已经发觉场边的气氛有些异样，虎禅生怕自己忘记这些守则，犯了众怒便不好了，来学习从前没有见识过的技艺才是原本的目的。
“你原本练的是啥呀？”穆蕴贤好奇，不禁发问。
“不能用手直接打击，不能用反关节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