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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地藏院明心,武藏野见性

入夜,饭后。

旁边的大和尚,低垂的眼皮,恍然地睁开了些,也许记起了眼前这位少年曾经可笑的举动,只是这回大和尚没有笑,低头轻轻地念了声佛号。

虎禅陪伴爷爷喝茶谈话,两人没有丝毫的严谨气象。

无明执念,被冰寒清澈的水流缓缓洗净。

爷爷深谙茶中三昧,祖孙两人之间更没有任何矫揉造作,坐姿大大咧咧的,沏茶更加不拘泥于何种章法。虎禅虽在学习茶道上粗枝大叶,但是十分明白点茶时,用茶筅搅拌到什么时候是恰到好处,虽没有了形式的美感,但要是旁人看到这样粗犷的点茶,定会感受到茶品的芳香,连心情都能得到调养。

排在虎禅身后的中年阿伯,上下打量着虎禅,看他像呆子一般,一勺接一勺,不住地浇水。

调膏、注水、茶筅击拂,轻重缓急,错落有致。

沉静下来的心灵,让虎禅觉得等待并不漫长,很快轮到了自己,虎禅轻轻拿起竹勺,舀水浇下。

北宋苏轼有诗云:“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

地藏菩萨身上的青苔,原本在虎禅的眼里,那是陈旧潮湿的污秽,这时绽放成为人们因善心而开放的因果之花。

虎禅偶尔手到心到之时,怕是也勉强够得上这“三昧手”的称号。

走到后面排好队,看着前面的人们一个一个地浇水供奉,虎禅盯着他们的脸,没有任何的急切,动作既稳健又柔和。还有不少人正提着公文包,看来是刚下班,可以想象他们平日都会来到寺院里,浇上一勺水,洗涤心灵的疲惫,这一天的工作才算是圆满。

经过一番歇息,心已沉淀。

虎禅才明白,那年为啥大和尚笑话他,浇个不停,那有多少罪孽要洗呀。

虎禅回到房间里,再次捧起了《二天一流》这一卷,细细地阅读。

“不敢当,施主也请给菩萨浇浇水作为供养吧。”

心念通透,放下好恶,扫除了知见障,才能放开心胸,让古人的技艺与经验在自己的心海里百川归流。

“原来是这样啊!大和尚说得有道理!”

次日清晨,勇叔带着虎禅与妻子,一块儿前往武藏野。

“菩萨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难道是想待在幽冥里头吃供奉吗?即心即佛,人们每日忙完了手上的活儿,来这为地藏菩萨浇上勺水,那洗的不是菩萨,洗的是自己的心啊,让自己的心灵纯洁,不正是给菩萨帮忙了嘛。”

郊外的山坡和原野上,最舒服的便是有享受不尽的阳光和清风。

大和尚微微一笑:

“嗯啊!很漂亮啊!”

“一勺水啊,这供养也太抠门儿……”虎禅虽然带点儿玩笑意味,但是也实在觉得这菩萨太清苦了。

虎禅下了车,伸着长长的懒腰,像猫科动物一样懒洋洋地蠕动着在车里蜷缩了半晌的身体,活动开筋骨血脉。

“不会啊!”虎禅打断了下面的阿弥陀佛。

“有这么漂亮呀?这样的原野老家有不少嘛?”阿勇斜着眼笑嘻嘻的。

“是供养,南无……”

“是呀,我原来看过很多电影里都有武藏野啊,所以一直觉得很漂亮。”

“算啦,不记得也没关系,大和尚,你说,为啥要不停地用水浇地藏菩萨啊?”

“哈哈!你看着漂亮的,是爱情电影里的大姑娘吧!”

大和尚瞧了半晌,心里犯嘀咕,像看稀有动物似的看着虎禅。

原野上齐腰高的萱草丛,随风摇摆,自然地把清风的轮廓勾勒出来。

(可我不记得你啊……)

日本没有以“大”闻名的景色,却有“幽玄”之美的精致。

“喂!大和尚你好!我记得你呢!”

这里没有浓艳,没有壮阔,没有险峻,在这样的风景下漫步,只有真正悠然自得的人,才能明了其中之美。

站在地藏菩萨石像旁的大和尚低眉垂目,正默诵经文。

“少……哦不,虎禅,哈哈,要知道,这武藏野还有些可能你会感兴趣的故事。”

“地藏菩萨妙难伦,化现金容处处分,三途六道闻妙法,四生十类蒙慈恩,明珠照彻天堂路,金锡振开地狱门……”

“难道是宫本武藏?”

可是回头想想,这洗澡都洗得石头开花,长出青苔来了,哪里还有洗澡的意义嘛。

“嗯……可以这么说吧,但是这武藏野的名字与宫本武藏的名字倒是没什么关系,宫本武藏曾经绘画过武藏野的风景。”

现在的虎禅,经过恋爱的洗礼,心思却是细腻了不少。那时候的虎禅更加没心没肺。当时来的时候,说是一勺水太小气,拿着竹勺在地藏菩萨头上不停地浇,说洗澡就该洗个痛快,寺院里的大和尚笑个不停。

虎禅想起宫本武藏《五轮书》的自序:“……于五十岁时,终于彻悟,自此,余不受外力所拘,遂醉心于其他技艺,每每触类旁通……”

石头雕刻的菩萨早已长了一大片青苔,比从前更多更厚。

“据说宫本武藏曾受到邀请出仕,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最后没有出仕。但是却给邀请他的大名家留下了一幅画,叫《武藏野之秋》。”

院子中央摆放的物件,虎禅很熟悉,是一尊两尺来高的地藏菩萨石像,走过去的人们都用竹勺在石头凿成的小水池里舀上一勺池水,慢慢地从地藏菩萨的顶上浇下去。

“原来他还会绘画啊!”

大家刻意小心却又实在掩盖不住的脚步声,更显得对菩萨的敬重,寺院里除了安详平和,再无他物。

“是啊,虎禅,你的钢琴还会弹吗?”

不安静,却非不清净。

“早忘啦,小时候老妈没事儿就成天逼我学,弹错了还被拖鞋伺候,这东西学得很不痛快啊!”

这个时候,寺庙并不安静,人来得很多。

“虎禅,总裁希望你能除了武术之外,涉猎多种技艺,将你在武道中锻炼出来的领悟,也试着用在其他的方面,这样你会成长得更加完善,以后放宽点儿心思,可不能专而不博哦!”

好兴致时来顽铁黄金色,气煞人运去铜钟声也差。

“那学什么呢……”

也许人的心里多些光亮豁达,人间就会是光明藏;心里充满了不可求之欲望,世界就是黑暗藏。

“哈哈,这个我可不知道啦,你除了武术之外跟什么学问有缘那该是你自己决定的,强扭的瓜不甜,《幽梦影》里不是说‘才必兼乎趣才始化’嘛。”

也不知道这吊儿郎当的德性是不是反倒符合了佛祖、道祖的念头,虎禅总觉得自己向来运气都还不错。

“勇叔也读过《幽梦影》啊?”

常在寺院晃荡的虎禅,除了盘剥些和尚、道爷们的拳法、知识和书本外,倒是真的想不起自己有跪拜在天尊、佛祖前讨要过什么,想要什么的时候,得靠自家的双手和脑子,木头菩萨泥塑佛祖给不了啥。

“嘿,别小看我!公司里的事情虽忙,我平日里每天蹲在厕所里看几页,日积月累地也能看很多,读书这个东西就是这样,每次阅读,读少一点没关系,能记在脑子里才是真正的收获啊。”

“真可笑啊,什么都跟佛祖要,佛祖就算富有四海,也得一个铜板儿掰成两半儿花。”

阿勇和虎禅虽然年龄上有相当的差距,但是聊起来却如连绵不绝的溪流一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有句老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所谓“三宝”便是佛、法、僧,也就是人们每当求不得、想不通、舍不下的时候,就去求佛祖能赐予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房间里的书籍,看了有收获吗?”

虔诚是重点,跪拜的大概还是自己的心灵。

阿勇十分期待地看着虎禅。

就像练武的人,一心爱武,遇到好的拳法,不会因为国籍、流派等问题,偏执地断定一门武术是好还是坏。

“嗯,最大的得益,还是这些典籍给了我寻找武术的线索。”

也许虔诚是不需要分门别类的吧!

“嘿嘿,要不给勇叔表演表演?”

多数寺院里,人们祭拜的都是“檀陀地藏”,也就是在地狱里救度世人的,其余的还有“宝珠地藏”“宝印地藏”“日光地藏”等等,上香许愿的人们往往不问类别,浑浑噩噩地见神便拜。

阿勇打开汽车的后备箱,拿出了两把木刀与一把品质不错的打刀。

地藏菩萨是最慈悲的菩萨,在中国流传最广的就是地藏菩萨的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在日本还有说枉死早夭的孩子,归宿是赛河原,从早到晚在赛河原上垒石头,白天垒好的,晚上就被恶鬼破坏,永远地垒下去,运气好的孩子会在那里遇到地藏菩萨,得到地藏菩萨的超度。

(几十岁的人了,车厢里还有暴走族的标准配备呀……)

“大门比记忆中的小很多,嗯……应该是我长大了不少吧。”

虎禅笑起来,旁边,阿勇的妻子也忍俊不禁。

右侧书“悲愿如海洋”。

“嗯?虎禅,为何你是单手持刀?对自己的腕力如此自信吗?”勇叔见虎禅“丁字步”站立,单手挥刀,这架势十分少见。

左侧书“慈爱不可量”。

“噢,这是本多英明教我的,从前在战场上,刀要与柔术擒拿相配合,左手要留作牵制和捕捉对手,只有在需要大力劈斩或者挡架的时候,左手才作为辅助,所以平日练习都该用单手持刀。”

“哦,看到牌子终于想起来了,没错,是‘地藏院’。”

太阳渐渐西沉,原野上一望无际的萱草在夕阳的映照下,美得让人有了轻微的迷幻。

但是虎禅的脑子很多时候都有些单一,想到要去哪里,就一定要马上去,想要见某人,只要条件允许就要马上见到,其他的一切都暂时忽略。

凉风习习地拂过,虎禅调整好握刀的手法与身形,流畅地挥动,冷静平缓,有如技艺娴熟的乐手,拍子丝毫不乱,沉着地敲击出鼓点,实践着英明教给自己的刀术招式。

要是平时,看到街边有卖小吃的店铺,虎禅一定会忍不住。

不华丽也不耀眼,放下贪嗔痴,心正了,手也稳了。

到了这个时间,下班出来玩的人渐渐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