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上下都被太爷一顿好拍。估摸着是拍得手顺过瘾，打得虎禅抱头鼠窜，末了还拿着那当做手杖的鞭杆捅了两下。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难道不知道魏延字文长！傻小子！再想想！”
“太爷！您没记错吧！就是云长啊！您不是记成文长了吧？那是魏延啊！”
“不知道！”
太爷一掌挥来，虎禅本能地缩身躲，太爷的另一只手早兜到下边儿等着了，不过这声音挺响，劲道脆而不沉，当真打沉打实，就闷声儿了。
“好，答对了！”
啪！
“……为什么啊！”
“这还用问，云长呗！”
“开口洋盘闭口相啊！你要知道，有人问那全天下谁都知道答案的问题，那么其中必定有诈，你何必跳出来装聪明？”
“好，记住这句话儿，我开始给你提问。你说说，关二爷的字是啥？我有话在先，说错了我就奖一耳光！”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好玩！再来！”
“噢！是这么个意思！”
“不来了。”
“嗯，‘洋盘’是傻子，‘相’是老江湖、明白人。整天话多藏不住的，那是傻子，就是所谓的‘洋盘’，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的，那是聪明人！”
“为啥？”
“太爷，这啥意思？”
“以前咱们学春典的时候，那都是师父出个问题给我猜，猜错了就一耳光。那打得可重了，一般要猜老半天才能蒙对，学不了几句脸都肿了，得过几天再学，就这么样儿才记得牢！哈哈！”
……（背了二十遍）……
“我觉得忽然不想学了……”
“那好，你听着，给你说说春典里的精髓。你现在背‘开口洋盘闭口相’这句话，背十遍。”
祖孙俩边走边聊，虎禅好武，又是小孩心性，时不时地也大声喊着：“合吾！合吾！”遥想着当年镖师远行的威风。
“要学！这春典说起来感觉挺威风的！”
回到自家拳法祖庭，虎禅特别兴奋，他知道，历代的先祖，走的都是这条路。
“你真要学？”老太爷满脸的狡猾。
在山西，都说戴家心意六合几百年都没出过戴家大院，可见其传承之谨慎、保守，且戴家人历代以来，都有一定的产业，生活富足，不靠教拳为生，更显保守。
“哈哈哈，这个好玩！我也学学江湖话，又是门儿外语！”
在中国，许多人都知道“张三丰”创立太极拳的典故，实际上，还有另一种“三峰”的说法。历代以来，在中华大地上，对拳法武道影响最大的三个人，名字里都带了“峰”：武当拳法的创始人张三丰，心意六合的创始人姬龙峰，还有少林拳法的真正整合者白玉峰（又称秋月禅师）。
“嗨，咱以前旧社会的江湖话，又叫做‘春典’，‘梁子’就是大道，上了大道就喊号，江湖人是‘老合’，‘合吾’是喊给天下江湖人听的，这江湖人有好有坏，有武师镖师，同样也有贼人土匪，喊出威风来，才让贼人土匪们不敢抢劫货物啊。”
姬龙峰后来将拳法传与戴龙邦，才成就了山西戴家的心意六合，但是当时的心意六合却没有虎禅现在练的“蹲猴儿”功夫。据传是后来戴家心意六合的传人，在某处得一道士所传，因为效果极好，方才列入了戴家心意六合拳的系统，当然这个是后话。
“梁子又是啥？”
蹲猴儿将两腿耗得极其困倦，虎禅身体又一惊颤，发出一声短促清亮的“喝”，双手一翻，两手重叠拍在小腹上，同时站直了身体，发出的“喝”，声音不大，但是短促有劲，之后身体再下，又回到蹲猴儿的样子，如是起落三次，发声三次，方才告了一个段落。
“傻小子，当年的镖师一上了梁子，就大声喊着号儿。”
这个时候已近午夜，且又春季，练拳的人，在春冬两季应当避开清晨与午夜两头的寒湿之气。虎禅将两耳、两手、后腰两侧摩挲至发烫，以保养身体，活动了一会儿，看楼上爷爷房间的灯已经熄了，便回到屋子里。
“太爷爷，你喊什么呢？”
半年没有来过，屋子里又多了不少东西，爷爷每次见到虎禅喜欢的事物都会搜集起来放在虎禅的房间里。
声音凝聚丹田气，拉得很长，传得悠远。
虎禅在兵器上主要练习的是鞭杆，可是他自己却喜欢刀。太爷爷的意见是鞭杆带到什么地方都不起眼，都没人会注意你，带把刀出门算个什么事儿。
老爷子望着前面的路，无言了良久，直了直身子，深吸口气，大声地唱喊：“合吾！合吾！”
但爷爷知道虎禅喜欢刀，在日本偶尔遇到看起来不错的刀，就弄来放在虎禅的房里，只可惜都是日本刀。
“虎禅，你看看这条路，是当年镖师们走西口，出来回去的必经之路，很多年没回来过啦。”
最难得的，便是书架上的那一些卷轴和中国式的线装书本，是很多流派的图谱和目录，给虎禅做参考之用。为了孙儿，爷爷也成了武道典籍的收藏行家。
“太爷爷，你要干啥？”
中国的拳谱，在日本是“目录”。
第一次与老爷子来到这里，在太原下了飞机，转车到祁县。离家还有老远的时候，老爷子就拍醒了在座位上睡着的虎禅，提前下了车，站在大道上。
包括有著名的柳生新阴流、体舍流、示现流，甚至还有古老的鹿岛新当流等等，有原本的目录，也有后人抄录或者重新诠释的图谱。
自古以来山西就是英雄地。
书本和卷轴装订制作精致简洁，颇有古风，是典型的日本风格。日本国土面积小，没有广大的事物，所以各项技艺都是往深处、精处、细处发展。
在中原有句老话：“浙江的秀才，山西的将。”
这回书柜又多装了一格。虎禅抽出其中的一卷，标签上书“二天一流”。
在同龄的孩子们还听着小白兔与大灰狼故事的时候，虎禅每天听的是老太爷讲的武林旧事、掌故、见闻，对这即将拜入的师门，即陌生又熟悉，虽然从来没来过，但这许多年前名震天下的师门，所有的故事，他都耳熟能详。
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
那一年，虎禅十四岁，他放弃了自己在外学得的搏击之术，要跟老太爷学心意拳。但是老人年纪实在太大了，虽然修为、功力犹在，但是身体的动作风格却早就不再鲜活，拳法功架经过了七十余年淬炼，虽然仍旧流畅无比、刚健之至，却跟最早自师门得传的时候有了不少差别，并不适合教导虎禅。于是太爷爷带着虎禅回到山西老家，回到多年未归的师门，给虎禅挑选一位师父，待将来虎禅的功夫有成，拳架定形之后，再把自己毕生的经验教给他，这才是根正苗红。
打开卷轴，写在当头的，是“五轮书”三字。
说起虎禅如何得传这戴家心意六合，又是另一份缘法。
“咦？这么巧？下午本多师范才送我一本《五轮书》，二天一流是宫本武藏创立的吧？”
这类老拳法虽然厉害，但是普通人从外表上看，实在不好看。内行的却能看出一种特别的韵味，柔顺、简洁，没有丝毫多余动作，除此之外，还带着阴鸷、诡诈。
卷轴里的字，是漂亮的小楷。虽然是印上去的，但确实比读普通的印刷品要舒服许多。
不过这只是一部分的功效，另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处。中国有许多文化不能量产，也不能拿一个简单的概念来概括。那些无法言表的事，只需一辈一辈地传承，一辈一辈地实践，严谨地按照规矩刻苦锻炼，就能成，这就是武术的道理。
一格柜子里，放了六卷，大致翻了翻，除了一篇《二天居士碑》，其他的还分“地”“水”“火”“风”“空”五卷。
当颤抖越发细密时，心跳也会加速，这时再调整身心，将这股颤抖平复下来。之后又开始颤抖，再如法平复，这般翻来覆去地降服自己，身心都会锤炼得极其坚固。
“对了，我依稀记得就连爷爷办公室的书柜里也有一本《五轮书》，恐怕不是巧合，定是这部书传播得太广。”
有的人说打颤是在通畅原本阻塞的筋络时所出现的反应；有的说是激发了神经的本能反应；还有的说是把曾经的死力转化为灵劲的必经之路。
很快，虎禅估计出了这么一个可能性，爷爷放在书柜里的书可不是摆着好看的，都是他时常阅读，并且十分赞许的书籍。
身心统一并不容易，武术和其他技能技巧类的本事一样，明白了道理，还得身体能够做到。身体能够做到，在搏击中，还得心里透亮。
在国内，有许多武人都在寻觅各种稀有的武术，但是太爷爷曾说，流传得最广的武术，自有它发扬光大的道理，一定是在某些方面特别有效，所以众人都爱取用。
这种练法，实际上便是古代“导引术”的一种，好处极多，在技击上，身心完全统一，动手打人，犹如遇冷觉凉，遇热觉炀一样的自然，久练之后，丹田如球滚动，带动身法起落、束展，灵动快速，还有全身各处的攻击力道都自然地提升。尤其是脊椎，此为人体的“大龙”，这个桩功同时也十分锻炼脊椎，并且能大大提高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再者身体前方的任脉，身体背后的督脉都能贯通无阻。
爷爷为我精挑细选，办公室书柜的存放，英明君的推荐——都是同一本书，应非巧合，毫无疑问地值得细读。
这种桩功在武林中十分罕见，俗名“蹲猴儿”，也有称为“猴观沧海”“猴观天”。因为此桩功的姿势，外形上除了像猴，同时也像是母腹中的婴儿，所以又有人将其称为“胎息功”。这浑身一抖也有个名堂，叫做“猴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