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他摔的是实跤啊……”穆蕴贤的警告声，被十几个汉子的助威声给淹没，可是，虎禅却隐约听见了。
“穆哥，胜负是家常便饭，不要在意。”虎禅没有回头看穆蕴贤，死死地盯住对方，绕场一圈都没走完，一个转身就到了场中央了。
“实跤？什么是实跤？”虎禅心里闪过一丝疑问，可是已经没法再想下去，牙根一咬，心里一激，自己的手，已经抓向对方的跤衣。
“小岳，快下来，你摔不过他的，摔跤胜负是家常便饭，不要在意……”穆蕴贤坐在地上，两脚平放在地上，小腿一块发紫的瘀血，是被盘腿扫中的，对方的脚力实在是大得离谱。
跤法中有云：一巧破千斤。
“喀纳斯，内蒙古人。”
可是，在武术中还有另外一句话：功大不讲理。
“你叫什么？”虎禅发问，一边披上跤衣，走上跤场。虎禅身材已算魁梧，相比之下却仍旧小了一号，再加上对方一身强壮到几乎荒唐的肌肉，自己在走上跤场的时候真是硬着头皮上的。
“这人的力气太大，动作太悍。”虎禅猛地抖膀子，要撑开对方抓住自己的手，可是喀纳斯的握力强得要命，根本挣不开。
今天黑爷还没到，就算到了又如何呢？不管老爷子有多厉害，毕竟年纪太大，让他跟眼前这个人比跤，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喀纳斯一把抓住虎禅后颈的“大领”，猛地向下拽，虎禅脖子吃痛，随着低头弯腰下去，露出背后破绽，喀纳斯一把抓住虎禅背后腰带，转身别脸，猛地将虎禅甩了出去，整个身子在半空中转了个圈。
“这家伙，是个惹事的老手，这种细节都注意到……”虎禅斜了一眼卫峰，知道身体若是冷下来，动起手来状态不好，再看卫峰那一脸不下于自己的兴致，便知道那时候莫见辉被揍，是理所当然的。
“无法受身！”自保的本能告诉了虎禅一个很糟糕的信息，他只能死死地抱住脑袋，用力拧腰翻滚，猛地一震，肘关节在地上大力擦过，如火烧一般的疼痛，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爬了起来。
“师傅！把空调关了！”卫峰对出租车司机招呼了一声。
“伤了，肘关节破了，停！这位兄弟！你跟虎禅一起来的！快让他下来！”穆蕴贤指着卫峰，叫卫峰帮忙，卫峰刚要张嘴发话，虎禅立马站起来，咬紧牙齿，嘴角撇着，眉心狠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卫峰，一手指着卫峰的眉心。
方才练功持续时间太长，确实需要补补，这会儿虎禅才感觉身子有些空乏，毫不客气地抓上塞到嘴里。
“老哥，这样怕是不太好……”卫峰皱着眉头，看着穆蕴贤。
“刚买的，一人分两个吃了，打架要力气的，虽不能吃饱，也不要空着肚子出门哪。”卫峰把一袋热乎乎的包子扔到虎禅面前。
实际上，当穆蕴贤看到了虎禅刚才那种表情时，亦打消了叫虎禅停下来的念头，只能看着虎禅再次走向对手的背影。
“这个……可能不方便……”虎禅刚要拒绝，卫峰已经伸手拦了一辆刚从学校里开出来的出租车。
“这面相，简直就是罗刹恶鬼……”很久以后，穆蕴贤常会想虎禅那时的表情，但是非常模糊，虎禅的面容快乐满溢，就算遇到了难题，那一脸的苦闷都会十分滑稽，看着这样的脸，怎么都想象不出当时那罗刹恶鬼般的面相。
“打架的人，就是你这种架势！没错吧？哈哈！早看出来啦！我也去！我也去！一块！”卫峰摆出纠缠如冤鬼的架势。
再交上手的时候，虎禅终于定下心来，放空了身体的力量，泥鳅一般地钻来钻去，要是能瞅准个机会，不论好坏撂上对手一跤，也不算丢脸了。
虎禅顿时被吓矮两寸，这都能看出来？
只是带着这样的想法交手，气势可就先弱上几分了。
“嘿嘿嘿嘿，是去打架吧？”卫峰笑得十分狡猾。
“这家伙不光气力大，身子还灵活得很，技术也好啊！”穆蕴贤虽然担心虎禅，但是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跤技。
“啊，是卫峰啊，出去办事儿！”虎禅手腕一抖，转身要跑。
不知不觉间，虎禅所精熟的武当缠拳，也不自觉地用于化解对方的攻势。喀纳斯开始觉得对方的身手有些怪异，并非十分纯正的跤技，上下打量了一下，突然兴奋起来，强行分开虎禅的双手，抓住虎禅胸口“大领”。
“咦，岳虎禅？这么匆忙去哪？”卫峰正在学校里走动，看见虎禅一路疯跑，赶上前拉住。
“得合落！”门口刚刚赶来的黑爷一眼看出了对方使的绊子。
虎禅五内如焚的样子，冲进卫生间，接一盆温水从头浇下，迅速抹干，跳进一条裤子里便夺门而出。
全场的人被这炸雷一样的声音吸引得转过头去看着黑爷，但是喀纳斯的绊子却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那拴牛绳一般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跤场里的弟兄们用穆哥的电话打来的，这回消息可不一般，有外人来跤场挑战，穆蕴贤甚至被狠狠砸出了场外。
“啊！”剧痛引发的嘶吼，从虎禅的牙关中迸发出来，黑爷几步蹿到场上，扶起地上的虎禅，轻轻托起虎禅的左手，拿开虎禅捂住伤处的手，微一摩挲，虎禅又是一声疼痛的呻吟。
幸而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摸透了身子的用劲法门，熟能生巧，时间虽长，体能却并没有过度消耗，这种功力增长的实质感，会让人上瘾。
“哪儿来的小厮，敢使得合落。”黑爷一边揽着虎禅坐起来，一边怒目圆睁瞪着喀纳斯。
读书练武，本该是世上最纯粹的两件事情。古人说“性命双修”，性为心性，命则是身体的强健程度。这些日子，虎禅不知不觉地沉湎其中，那行、走、坐、卧皆不离拳的景况，已开始了胎动，今天不知不觉地，已经练了三小时，实在是有些魔怔了。
摔跤这门技艺，本可以是互相间友好交流武技的，但在古时，却是蒙古人与大清朝用于打天下的武技。交流不伤人，不代表不能伤人。不让对手受身，往死里摔的摔法，便是穆蕴贤方才喊出的“实跤”，而在摔跤中，又以“得合落”与“三倒腰”两个绊子最毒，那是只有摔出仇来才会使的“死”招。
不断地重复一个式子，到达一定数量之后，身体会产生记忆。所练功夫的层次越高，这种身体记忆越是强烈，以至古人有“鬼推背”之说，仿佛有股莫名的力量推着人不断练下去，而实战中也会无意识地、一惊一乍间将对手了结，待出手之后才回过神来。
“你如果还想摔的话，在这儿等着。”黑爷撂下一句话，搀扶着虎禅向外走去，他却没注意，虎禅并没有因为疼痛而闭上眼睛，反而怒目圆睁，面泛凶煞之气。
“嗨，既来之则安之吧！”虎禅拍拍这几乎成了老朋友的大铁球。
“黑爷，先别走，我想明白了。”
“练功家什，要给愿意用的人用，舍不得下苦功的人，谁也别占着茅坑不拉屎！”穆蕴贤一句话说出来，虎禅连客气的余地都没有，虽然仍觉得将这东西拿回家不太好。
“孩子？你……”
前些天，黑爷让穆蕴贤找了车，将那两个除虎禅外，无人问津的大铁球和铁架子搬出了跤场，放置在虎禅住的出租屋的院子里。
虎禅回过头，怒容已消，但全身的汗水仍旧止不住地流。
卫峰知道，李晨拉关系的本事没得说，只是他并没有经过武术中长期的刻苦练习，永远不会明白，武者对大多数事情，并不那么容易动心，那是特有的傲骨。
“喀纳斯，你是来交流武术，还是来踢馆的？”
“别说为了我！我还不知道你，你是不信邪，爱跟人较劲！说你还不服气？咱俩谁跟谁啊，哈哈！你的法子不合适，还是让我来吧。”卫峰太了解李晨，他就是爱没事找事，而且非要占了上风才高兴。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遇到对手就打，你输了。”喀纳斯神色依旧平静。
“哎，我可是为了你……”李晨又开始拍起了桌子。
“我也这么觉得，任何武术都应该可以用的……”
“你这是交朋友？你的恩典是为了得到回报，那叫交易，人家怕是早看出来了。还真以为一顿饭，几杯酒，加几个闹哄哄的小丫头，人家就能把自己卖给你？”
“嗯？”喀纳斯一愣神，虎禅箭步蹿了出去，黑爷想阻止，居然一把抓了个空。
“死去吧，我还真不信邪了……那交朋友怕是也没这么交的吧？”李晨放下了酒杯，又用巴掌拍起了桌子。
虎禅左臂垂在一边，已经不能使了。
“嘿嘿，人家怕是根本不想贪你这点儿小便宜，凭什么非要给你面子啊？”卫峰直笑。
喀纳斯伸出双手，压低重心，正要招架，虎禅忽地缩身，避过抓来的手，闯入对手怀中，右肩头自下而上撞中喀纳斯胸腹，胸中一闷，裆下又被虎禅藏在下方的右手击中，本能低头猫腰，以保护身体正面要害，却正中虎禅下怀。虎禅手臂一提，肘部自下而上，狠狠撞中喀纳斯下颚，喀纳斯脑子一震，猛地涌出了满嘴血——整个动作只在瞬息间完成，短小诡秘，乃是一个“钻天肘”的打法套子。亏得喀纳斯多年的经验，又勇悍成性，意识恍惚之下，凭本能抓住虎禅左臂的“小袖”，要牵制对方的重心，以免虎禅再次进攻。
“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给咱脸面的人，那个岳虎禅真把自己当爷了，叫他吃饭他去，叫他去玩吧，酒不喝一口，女人一指不碰，好容易劝了杯酒，出去上个厕所，他溜去吧台把账结了，我那个脸丢得啊！说起话来油盐不进，要不是你有让他一起来做事的意向，我早就收拾他了！大爷的，成精了嗨！”李晨说话越来越大声，酒杯在桌子上敲得嘣嘣响。
拳谚云：“巧拿不如笨打。”何况遇上虎禅这专精于打击的行家。
“怎么着？又有什么苦水要跟我倒？”卫峰软在沙发上，长喘口气，看来近些日子实在是忙坏了。
虎禅放松身体，随着喀纳斯拉扯自己的力道，大步前跨，同时缩身，肩头随着身子的走势，起身如挑担，自下而上挑撞在喀纳斯腰腹上。
“卫老大！你终于来了！”
“嘭！”大家还没意识过来怎么回事，喀纳斯身子一仰，瘫软在地。
李晨坐在自家开的酒吧里喝着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