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禅对学新的功夫有些为难，黑爷和穆蕴贤却很是宽慰，做师父的一说新招式，那是众人欢喜一人愁，愁的那一个，才是能够真正好好练功，将来有所成就的人。
“唉，你这样的人儿啊，还真少见，你没看这些小子，一听说师父要教新东西了，一个两个跟过年似的，谁像你，苦里吧唧的，哈哈。”穆蕴贤拍拍虎禅的背，以示鼓励。
为何如此？一天也就是那十二个时辰，人要吃喝拉撒睡，要做事，还剩下多少时间？诸多功夫，样样舞弄几遍，没一手能精的，玩到最后，就是个贪多务得的花哨把势，只有下了苦工夫的人，才会知道东西多了练不过来。
“好吧……”
为学日增，为道日损，大概就是如此吧。
“你先把式子都记下来，师父说了，让你只重点练习三式，除了‘犀牛望月’‘钝镰割草’，还有‘舍身探海’，我现在教你。”
虎禅用的那两个大铁球，铁锈已经被磨了个干净，亮锃锃的，这就是下足苦功的铁证。
“我的爷啊，练不完啊……能慢点儿不？”虎禅的眉毛苦成了“八”字。
这么些日子下来，虎禅已经能用脚将铁球撂出一尺远近了，无怪乎脚下一勾就能撂倒这些长年练跤的精壮汉子。
“师父让你今天把‘十三太保’全部学完……”穆蕴贤的样子简直像在默哀。
天色晚了，黑爷要回家了，忽然肚子里涌起一股顽皮气。
“没事儿……不用内疚，你放心，狠命地攻斗我吧……”虎禅看到穆蕴贤那小心翼翼的脸色就知道，下面肯定要让自己累个痛快，最近早习惯了。
“虎禅哪！”
“虎禅，过来！你今天晚上没事儿吧？”穆蕴贤把虎禅从场上拉了下来。
“哎！爷爷！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练！”
“全部教完哪？”穆蕴贤撇着嘴。
“不是这个问题……”
“今天把剩下的全部教完，但是今后让他重点练‘十三太保’中的‘犀牛望月’‘钝镰割草’‘舍身探海’三式。”
“那是？”
“学了四式了，‘犀牛望月’‘钝镰割草’‘魁星点斗’‘李逵磨斧’。”
“我听说你学习成绩不太好。”黑爷伸着食指，对着虎禅额头戳。
“十三太保学了几式了？”黑爷开口问道。
“啊！”虎禅惊得咧开了嘴。
穆蕴贤知道，黑爷这副劲头，那是不造就出个“怪物”决不罢休。
（眼线！一定有眼线！）
“丑功夫，俊绊子，再给他加强基本功。”黑爷点点头，却没有任何一句夸奖。
虎禅忽地转头望着刚才还在偷懒的弟兄们，大家立刻转头练跤去了。
“师父，你瞧虎禅，他使出的拧子，任何一个要点都没落下。”穆蕴贤在场边陪黑爷坐着看虎禅和弟兄们对练。
“看他们干吗！跤要摔，也要好好学习！”
回忆起这段剑圣的故事，方才感受到在跤场的日子里，自己所得到的好处，并不只是把武术练得更好那么简单。
“是……”
上泉信纲回答：“合理的练习便是一切。”
入夜。
曾经有人问上泉信纲：“如何战胜对手？”
“上身前倾，一脚向后勾起抬高，脚底向上，双手五指并拢，向背后勾，头抬起，啊……支撑脚要伸直！”穆蕴贤正给虎禅纠正动作，不光练着的虎禅汗流满面，穆哥也不轻松。
虎禅想起，在宫本武藏之前，日本还有另外一位名叫上泉信纲的剑圣，是他让自己的门生用皮革包裹的棒子代替真刀练剑，也就是现代剑道的雏形，虽然还是常常打塌了鼻子，打豁了耳朵、打瞎了眼睛，但是相比起使用真剑，可以让人拥有更多好好活下去的机会，更多可以通过努力而变强的机会。
从前，常有人找到戴家中的师叔伯要学习武术，总是说：“收下我吧！我能吃苦！”
古武术极易杀伤对手，放开所有拘束，奋力一拼的实战机会并不容易遇到。虎禅之所以能安全地积累实战经验，多半因为阿生师父和老太爷的高深修为，容得虎禅全力出手还能将局面控制得好好的。这也是运气好，没几人能有这样的条件，实战机会难得，对练习古武术的武者是一大障碍，可是摔跤这种武术，却能不断地放开手脚进行实战，互相之间也可以控制住力道，让对手安全落地，这对实战经验的积累相当有好处。
每次遇到这类情况，长辈们看起来总是没有丝毫兴趣的样子。
原本虎禅的气血筋腱就练得十分强壮，打法技巧也十分精纯，近些日子来，除了练功，不断地与人摔跤，功夫、技巧都看着见长。
“认真教的话，教的人比学的人要累很多啊！要是不认真，还不如不教，免得耽误大家的时间。”
“嗨……真是个孩子，怨天尤人的，就是不在自己身上找找问题……”穆蕴贤叹了口气，当转过头，看到虎禅就又乐了。这小子今天光是一个“拧子”，变化着使，连赢了小兄弟们三十几跤，除了他原本的拳法功底，还得益于近一个月来的日夜苦练。
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魄。
“我怎么可能输给这个初学乍练的家伙！”王玺把手上的跤衣狠狠地摔了出去，转身就走出了场子，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小子今天气性可大。
不过穆哥算是有福之人，虎禅一点就明，一练就熟，不知省了多少口舌。
自从那天舞会之后，虎禅便和个没事人儿一样，又继续着武术修行，整个一吃完了不抹嘴儿。
“行了，歇会儿，我再教你一个绊子吧，使来使去还是‘拧子’，看起来有些寒酸哪！”看虎禅练的时间长了，穆哥也觉得闷，想找些事情做。
玩乐之类，对虎禅来说，就如和尚化缘。以前的和尚，不挑不拣，每日化缘只化七家，有什么吃什么，无喜亦无忧，不会考虑明天吃什么，更不会惦记昨天吃过的菜馔。
“你是闷了吧？”
宫本武藏曾经留下二十一条《独行道》，是武者应当遵循的守则，其中有一条：人生不应以享乐为目的。
“死小鬼，你又知道！哈哈！”
“哈哈，罢了罢了，卫老大高度评价的人，肯定有他的道理，当是积累工作经验吧！最近卫锋忙着筹备社团晚会的事情，累得很，这事还是交给我来做好了，这回辛苦你啦！今晚到我场子喝酒去！免单！”李晨忽而又喜笑颜开，轻轻拍拍潘瑜的肩膀，像一个长辈在鼓励孩子。
“穆哥，最近练跤的人，好像少了几个啊。”
潘瑜立刻觉得气氛不对，整个人愣住了。
“嗨，满树皆开花，结果几个成哪。你就瞧瞧咱俩挂起的铁球，明摆在那儿，就是没人愿意去多试试，他们从不认为那是自己该做的事情。”
“不管是吗？小潘，别忘记你一开始是去干什么的，你现在这样子又算什么？”李晨的笑脸忽然没了，玩茶具的手也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潘瑜。
“为何会是这样呢？”虎禅对这种事情无法理解。
“我……不管不管！”潘瑜顿时语塞，一肚子的憋屈，狠狠拍了沙发一巴掌。
“摔跤算是诸多国术中，从开始学到能应用于实战，出师最快的一种。多数人都是希望借这东西很快地建立起一点力量上的自信，炫耀于人前，并没有什么好的念想，有的又嫌弃武术太苦或者太土，那种人像开了裂缝的石头一般，经不起雕琢。”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你？”李晨笑了。
“是不是优秀的武术，跟土和洋没关系吧，只是，人渐渐少了，黑爷的收入……”虎禅挠挠头，武术家也是要吃饭的。
“那他干吗不下工夫？”潘瑜愤愤不平。
“撑着吧，逢年过节咱们多尽心就是了……”穆蕴贤只能念叨着这不是主意的主意。
“先说清楚，我没别的意思啊，人要有进取心，自己喜欢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是属于你的，想要的话，总要下点儿工夫嘛。”
“虎禅！”
“凭什么我去找他！”潘瑜眉毛一挑。
“嗯？怎么忽然严肃起来？”
“那个岳虎禅还是一直没跟你联系吗？要不你给他发个短信？”李晨嘴角带笑，指间夹着根烟，老谋深算把玩着自己新买的一套茶具。
“尽管你已有了自己的武术流派，摔跤还是要好好学啊！”前些日子虎禅在与穆蕴贤聊天的时候，虎禅告诉过穆蕴贤自己拳法的来历，并且做了一些演练，这却使得穆蕴贤多了些不放心，难得送上门的好徒弟，要是忽然放弃了摔跤，黑爷说不定会很失望。当然穆蕴贤这些日子察言观色，也知道，自己只是在做一个十分无奈的劝告，拥有了其他流派武术传承之人，不大可能成为一个纯粹的跤手。而且近来虎禅摔跤时，技术上越来越放得开，只是原本所习练的武术太根深蒂固，且至今仍勤练不辍，跤法中自然而然地加入一些其他武术中的身法与扑跌之技，穆蕴贤都看在眼里。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以为他是谁呢！”潘瑜坐在沙发上，恨恨地说道。
穆蕴贤跟随师父多年，也略知师父家中的情况——黑爷的儿子，自幼体弱多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媳妇儿，结婚前说同甘共苦，结婚后却抱怨得厉害。孙儿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小混混，今年高考，分数还差一大截，几万块自费实在是拿不出了。而且黑爷的儿子老惦记着父亲跤场这块地，更惦记着黑爷的那块“永不沾尘”的紫檀牌匾，只是黑爷寸土不让，死守着自己这两样宝贝，家里闹了好几次。
一个星期过去了，空手道社办公室里的怨气，一日多过一日，从唉声叹气渐渐变成了咒骂。
大概，因为跤场里能够孕育未来的希望，牌匾上又铭刻着从前的记忆，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对自己而言是多么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