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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分裂

占卜士轻轻弹了弹那张信纸,感慨到:“这只是一个结果。别看它只是薄薄一纸,但我与你们教廷书信来往了多少次啊!它只是一个谈判的结果。根据这个结果,现在看来,我的旨令将决定你,而你的行为将归属于我。”

——这信是出自尘域“多明汝”派修会上面教廷的旨意!

他眼角的皱纹突然显出了他的年龄,因为他笑了。

那信纸是柚木浆制成的,上面隐隐还浮泛着它发酵时留下的一点酸涩之气。占卜士皱了皱鼻,他似是一个对色彩和气味都很敏感的人。信纸上的字迹是竖行的。修士一眼还看到它旁边的信封,信封口上有封蜡的印迹,那纹章修士一眼就可以认出,那代表权威,也代表绝密。

这笑从他白色的衣袍里跃出,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生动的杀意。

说着,他好整以暇地从面前的案上抽出了一张信纸。

只听他道:“我刚刚好象还说过,我不虐杀他们,我只剥削他们。但现在,我要你杀一个人。”

占卜士好象看懂了他的心事,只听他笑道:“没错,我从不虐杀他们,我只剥削他们。汗污毕竟比血迹更容易漂白,难道不是么?”

修士的眉毛一弹,一点精警也一弹而起。

也许这就是占卜士每天的工作?苏摩城据说是整个域世界里最和平的地方,哪怕这里有着比杀戮更残酷的剥削。

占卜士有趣地望着他,“这很有趣。你所发誓的宗教是禁杀的——不管其实他们杀戮过多少,但它现在命令你服从我,而你、将必须为我杀一个人。”

思域从空中望去,苏摩城果真如那巫师所说的,具有着某种难以深究的美丽。脚下像总飘浮着一团淡淡的乳白色的雾气,它调和着苏摩城的气氛,也给所有的政治、经济、血汗、与泪水提供了一点调和的气息。它弱化了石头建筑的狰狞,也温和了木板棚屋的贫寒之气。它起码欺幻了所有的人:只要你生活在这里,你们就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而空气,不跟平等、自由、尊严……什么什么之类的难以捕捉其确切含义的词语总联系在一起?

说着,他都微微地笑了,那笑容背后的内容很多,但这么多的内容,推出来的只有两个字。

那羊皮洁白,好象一团飘浮在空中的矩形的云。有规则的展露出属于一个巫师的诡异。

修士只见他象用舌尖,无比艰涩也无比怨恨地推出了这个名字:

他顺着帐蓬的门向外望去,占卜士的帐蓬是漂浮在空中的。他的帐蓬建造在一个能漂浮的羊皮气筏上,它可以稳稳地坐落在空中,也可以向它想漂向的任何地方飘去。

“织更。”

修士果然不再担心铺在地上的毡罽。

然后占卜士的眼光忽然平坦得象大理石,完成了他召见的主题,判决了他心中的困扰一般的,淡淡地道:“其实很简单,一个女人而已。”

接着,他和煦地笑道:“所以,你不用担心踩脏我的地。”

可这两字在修士心头击起的骇浪却有如云垂海立!

说着,他把那一本白色的巫药喝了下去。

占卜士轻轻地笑了,“我设想过很多处决她的方式,是不是可以借来北欧罗那狰狞得无以复加的糙铁的大锤一锤锤地砸碎她脚上的玻璃鞋呢?或者用一把烧红的地狱之钳把她那比它还红的舌头从嘴里拔出来,以之和她那个与她一直相伴的聆贝呈列在一起,一个红得柔软,一个红得脆硬,这世上再没有两种可以这样互相参映成趣的红了。而我甚至想知道,她那袭莫名其妙的麻布袍子下面,是不是真有一个不可淫辱的身体?”

占卜士洒然的挥挥手:“这就是我每日必做的功课,它会增加我的法力。人们都尊敬我——因为只要我愿意,我会调和得什么颜色都能掺合在一起掺合成所谓尊贵的洁白,这就是哲学家们所说的上层建筑吧?我跟你们的上帝不同,他指谪人们的一切,而我可以解释人们的一切,调和人们的一切,让一切看上去起码不那么糟。所以,起码在这个城里,大家更喜欢是我,不是吗?”

说着,他轻轻闭起眼来,似乎想用眼皮锁起他那不欲为人所见的痛恨:“可惜,我不能亲自动手来做这一切。而苏摩城里的人们又如此胆小。我多么想得到她那仗之不可一世的玻璃鞋与聆贝啊,我甚至不惜用苏摩城整个收益的百分之十来换取,甚至拘禁了奥巴斯山半羊人的白鹦鹉,要它用盗取这些来换取自由。可惜……”

修士惊诧之余,只见他把那滴液体滴在了左手的水晶瓶子里,然后,手里一阵摇晃。修士为他那魔法样的摇动的手法几乎都晃花了眼,然后只见:曲意红、浅蓝、酱紫、……多少种不相干的颜色渐渐混同在一起,化做一杯初乳式的洁白。

修士激声道:“可是,你说过不虐杀他们!”

“这可是歌麓尔小王子的初精。”

占卜士的眼睁开了,不再有刚才幻想式的快乐,冷静成最冷酷的冰泽:“可她、不属于他们。整个苏摩城,畏惧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她。他们怕她的预言,甚至不敢靠近她三米之内。你见过她求生的方式吗,她只要朝一个馒头摊走去,四周的人飞速的散开,以给她取走食物之机。她几乎与我平等了,我怎么还能把她算做他们?我甚至想过要她做我的继承人,在我百年之后,让她承继我的位置。”

他薄薄的嘴唇间露出他的牙齿:

“可她,即然不甘于做我那只乖巧的织更鸟,就只有……”

占卜士笑了笑。他一笑时唇边的纹路就蓬松了开来,像一朵蒲公英逆着光开放出影子。

他的手忽然斩截地一划,那托着帐蓬的羊皮气筏都不由一阵颤动,底下苏摩城一直笼罩于其中的乳白色的雾也惊颤得忽然一分为二,露出一点青黄的色泽,在占卜士的怒气之下,法力波动,连他一意维持的洁白都不再能够平衡如初了。

修士摇摇头。

接着,他重又微笑了。

他的动作娴熟而且随意,最后,他从一个极小的瓶子里汲取了一点微微泛黄的浊白液滴,含笑道:“你知道这个是什么?”

“当然,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说着,他把他那管所谓的“曲意红”滴在了手中的水晶杯里,然后,他一瓶一瓶的抽取出浅蓝的、深褐的、苎麻色的、酱紫的、污黄的……说不出名堂种种汁液,把它们都滴在了那水晶杯里。

“那就是,让她爱上你。我一直拿她毫无办法的是:她几乎无物可系。她什么都不爱,她逃离了她出生的那个大杂院,我甚至再无任何方法来激触她的喜怒。她实在是一个绝决者,也是一个最凶狠的预言师。这世上最凶狠的事无过于对自己的凶狠,它会让我也难于措置。”

他晃晃手中的滴管,只见那管中的红在光线下变幻着色泽,真像嫣然的、曲意逢迎地在笑着。

占卜士搬了搬自己手上为刚才斩截一划而错动了位置的戒指。

接着他自问自答道:“……这是札挫尔西的‘咯桑花’酿制的,我管它叫做‘曲意红’。除了我这里,除非你真的跋涉千里,越过死亡荒寂的枯峰与沙漠构成的屏障,且还能保证活下来的话,你才有机会看到咯桑花,更别提你最少还要花三年零六个月采集、摊晒、酿制出这一小瓶汁了。我叫它‘曲意红’,因为,我从没见过色谱比它更丰富的红色了,它简直有一种曲意逢迎的本能。”

“所以,你可以选择让她爱上你。”

只见他吸取了一管鲜红的汁液,举在手里对着光亮看着,口里注解道:“……可我最擅长的事就是营造洁白,这也是我能够统治这个城市的秘密,所以,你尽管放心……你知道这红色的汁是什么做的?”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思域。

那云母瓶子虽然透明,却是半白色的,映出里面隐隐的红。他把一枚滴管从那云母瓶子里抽取出来时,没有隔障的照眼的红就映在那滴管里,从那半遮半透的云母白石里跃出,让他的整个动作看起来都富含了美感和诗意。

“其实,我已观察过你近一年了。你长相英挺,表面上有着某种你们教廷中无人能及的圣徒气息,而暗地里,又透着一股忧郁。你是一个最容易令女子动心的人了,如果你想。”

他挥着手,示意修士可以随意起坐。他左手的水晶瓶子晃出一片透亮的影儿,右手却拈着一根滴管,他正把它伸到一个云母瓶子里。

然后,话锋一转,“她爱上你后,我就可以杀了你。她把她的心做成空的,坚决不给我看到一滴血,坚决拒绝着我杀她时本可以提供给我的快意。可如果你能让她爱上你,我将收获到这个大陆上所多么独特,多么绝无仅有的东西啊!那将是一种什么颜色?当看到她心头暗郁起哪怕一丝丝的血丝时。”

修士只见他左手小指微微翘起,中指与拇指间正捏着一个水晶杯。他的唇边笑着,态度随意地道:“不用担心,你是不是在担心你脚下如此洁白的毡子?白色总给人一种虚幻的尊严感,你说不是吗?每个人对它都不由怯场,怕在它上面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只要,你让她有那么一丝丝、哪怕极轻微的、爱上你。”

只是这风度让人估不准他的年纪,好象从二十岁到七十岁都有可能。他的皮肤显出一种透明的白,好在眼窝儿足够深,否则那两瞳深碧会有不能固定之虞。

修士这一生几乎都在修习着爱,与人谈论着爱,也兜售着爱。可从来还没有过一次听到这种占卜士口里所说及的爱。那个他想让自己在织更心头激起的爱,稀薄而绝对,浪漫已极后而残酷至极,像帕索高原上的氧,像让冰中长出血式的圣迹……它简直可以压倒一切文学中的粉饰。

占卜士是个很有风度的男子。

“而在你身后,是你们尘域中上千万饥民菜色的脸。他们饥肠辘辘,合在一起的声音简直高过红胛海颊的尖浪。你没有退路。你们教廷,在这个域世界中,几乎与所有的城邦与国度都反目成仇了。他们只能选择唯一的我与他们重开商贸。而我要求的并不多,只是要梦想成为圣徒的你代我完成一件事。”

让思域最奇怪的是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凌乱。这里没有灰尘,没有污渍,哪怕最爱清洁的人一走进来都会担心自己身上会不会散发出不雅的体味。就像地上那雪白的毡罽洁净得都让人都不忍下脚,仿佛一踩下去就会陷出一个深深的无法再清洗干净的窝迹。

占卜士的手向下一指:“就是那个青灰色的仓库,与旁边我的维离亚港,我可以在三天内调积了数十万普式尔的谷物。”

帐内的设施显出一种奇怪的凌乱,只见案上、几上、架上,到处都是水晶的、玻璃的、云母的、琉璃的、冰萤石的、各式各样透明的瓶子。瓶子里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说不上是酒,是魔法药水,还是什么说不出名堂的试剂。

“你现在知道你的责任重大了吧?”

那个帐蓬很小,却出奇的精致。骨架是用魔域送来的一根根洪荒动物的白骨搭建的,精巧得象一只翼龙张开的肋;而地上则铺满了厚厚的一层帕索高原才能出产的毡罽,白色的底子上有用冰蚕丝织就的花纹。

他的眼光几乎爱抚的看向思域、这个自己手下新获得的一个有感知、有情绪的工具。他微微地笑,用手指揉按了太阳穴。

如今,他正在自己的帐蓬里,调剂着一杯酒样的东西。

“我知道,杀戮之罪与尘世的情感都不该属于你。可这是一个分裂的世界,非此即彼。你死了……”

——他就是占卜士,如今让苏摩城人人生畏的食利者与占有者、卜算者与操控者。是他在调和着苏摩城与外界的整个交往。

他哀凉地看着思域:“能跟尘域建交对于我来说有着很大的利益;而魔域的使者已一千次催逼着我要一个倾情天域的修道士的尸骨来做为样本;我又是如此的渴望着织更……你不是也一直渴望着成为圣徒吗?所有的圣徒都是从最残酷的自我灭绝开始。这个苏摩城为了好久已来潜在的衰退已开始怨憎于我,整个魔域的压力已压得我开始难以消化。”

那个穿着白袍的巫师好整以暇的说。

“但你的主,已将你对我赐予。”

“你必须来到我这里,以听取你教会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