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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七节

他终于跑掉了。

“我要来的,要来的,再见。”

这一天傍晚清新、暖和而又明朗;天气一早就放晴了。拉斯柯尔尼科夫回到自己家里去了;他急匆匆地走着。他想在日落以前把事情解决。在那个时候以前,他不愿碰见任何人。他登楼上自己的屋子里去时,发觉娜斯塔西雅从茶炊旁走开,定睛凝视着他,目送他上楼。“我那里有没有人?”他心里想。他极其厌恶地仿佛看到了波尔菲里。可是走到自己屋子跟前打开门时,他看见了杜涅奇卡。她独个儿坐着,陷入了深思,大概已经等候他很久。他在门口站住了。杜涅奇卡吃惊地从沙发榻上站起来,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她定睛凝视着他,流露出恐惧和无限悲痛的神情。光从这种眼神看来,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已经全都知道了。

“不会永久吧?还不会永久吧?你不是还要来,你明天来吗?”

“我应该进去呢,还是跑掉?”他踌躇不决地问。

“亲爱的妈妈,够了。”拉斯柯尔尼科夫说,深悔想到上这儿来。

“我在索菲雅·谢苗诺夫娜那儿坐了整整一天;我们两个人都等着你去。我们都以为,你一定会上她那儿去的。”

拉斯柯尔尼科夫向门外走去,可是她把他拉住了,用悲痛绝望的目光直瞅着他的眼睛。她吓得脸也变样了。

拉斯柯尔尼科夫走进屋子去了,疲劳地往椅子上坐下了。

“听天由命……不过您要替我祈祷……”

“杜尼雅,我感到精疲力竭;我很累;我只希望此刻能够控制住自己。”

“那儿怎样,你去干什么工作,什么职业?”

他怀疑地向她投了一瞥。

“很远。”

“你在哪儿过夜的?”

“罗佳,你别生气,我也不敢详细问你。我知道,我不敢,可是你只要对我说一句:你要去的地方远不远?”

“我记不得了;要知道,妹妹,我想要下最后的决心,好多次走近涅瓦河;这我记得。我想在那儿了结此生,可是……我的决心不够……”他嗓音低沉地说,又疑心地瞥了杜尼雅一眼。

“是的……我要来的。”

“谢天谢地!我和索菲雅·谢苗诺夫娜两人担心的就是这件事!这样看来,你对生活还有信心: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你还来吗?”

拉斯柯尔尼科夫苦笑了一下。

“不。”

“我没有信心了,可我刚才跟妈妈拥抱一起,痛哭了一场;我没有信心,我要求她为我祈祷。天晓得这是怎么的,杜涅奇卡,我一点也不明白。”

“罗佳,我亲爱的,你是我的长子,”她说着,就痛哭流涕,“现在你正像小时候一样走到了我跟前,也是那样地拥抱我,吻我;我跟你爸爸一起过着苦日子的时候,你跟我们在一起。就使我们得到安慰;我安葬你爸爸的时候——我们多少次像此刻一样拥抱,一起在他坟上痛哭。我所以早就在哭泣,是因为做娘的这颗心预知有这场灾难。你可记得,我们刚到这里那天晚上,我头一次看见你,从你的目光里就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当时我的心就一怔;而今天,我给你开门,我瞥了一眼,就想到了,大概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了。罗佳,罗佳,你现在不走吧?”

“你上母亲那儿去过啦?你告诉她了吗?”杜尼雅惊恐地叫道。“难道你决心告诉她了吗?”

是的,他觉得高兴了,他觉得很高兴,因为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他跟妈妈两个人。在这些可怕的日子里,他仿佛还是头一次心软。他在她前面伏倒了,吻她的脚,母子俩拥抱着痛哭。这会儿她并不感到惊讶,也不详细地问他。她早就明白了,儿子发生了可怕的事,可是现在,对他来说可怕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不,我没有对她……说过;可是她多半知道。她夜里听到过你的梦话。我相信,她已经有一半知道了。也许我不应该去看她。甚至于为什么去看她,我也不知道。杜尼雅,我是个卑鄙的人。”

“来,让我在你身上画个十字,给你祝福!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啊,天哪,我们这是干什么啊!”

“卑鄙的人,可你甘愿去受苦!你不是要去受苦吗?”

“不,您跪下为我祷告上帝吧,您的祈祷也许上帝会知道的。”

“我甘愿去受苦。立刻就要去。是的,为了免受这个耻辱,我也想过投河自尽。杜尼雅,可我已经站在河边的时候,心里想,如果直到如今我自认为是个坚强的人,那我现在就不应该怕受耻辱,”他抢先说,“杜尼雅,这是自尊心吗?”

“我不能同你一起走吗?”

“罗佳,这是自尊心。”

“我不能,我该走了,我必须……”

在他那暗淡的目光里,仿佛有一道光在闪烁;他好像很高兴,因为他还有自尊心。

“怎么!今天就要走!”她大声叫道,仿佛会永远失去他似的。

“妹妹,你想不到吧,我简直怕水?”他堆起一脸苦笑,瞥了一下她的脸,问。

“别了,妈妈。”

“啊,罗佳,得了吧!”杜尼雅痛苦地扬声说。

“我料到你要走!我也能跟你一起去,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杜尼雅也要去;她爱你,她很爱你。还有索菲雅·谢苗诺夫娜,让她也同我们一起去吧,如果你需要她的话;要知道,我甚至乐意收她做干女儿。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会帮助我们一同准备行装的……可是……你上哪儿……去啊?”

沉默持续了两分钟光景。他埋下了头坐着,眼睛尽望着地上;杜涅奇卡站在桌子的另一头,痛苦地望着他。他霍地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

“晚了,该走了。我马上要去自首。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自首。”

“罗佳,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她终于说话了,“我总是以为,我们简直使你讨厌,可是现在我从各方面看来,有一件极悲痛的事将临到你的头上,因此你在发愁。罗佳,这我早已预见到了。原谅我这么说;我常常想起这件事,每夜睡不着觉。昨天夜里,你妹妹整夜说着梦话,想念着你。我听到了一些,可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一早好比将要受死刑一样,等待着什么,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现在等到了!罗佳,罗佳,你上哪儿去?你到什么地方去啊?”

大滴泪珠从她两边脸颊上滚了下来。

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默然拥抱他,把他紧紧地搂在自己胸前,一边轻轻地啜泣。

“妹妹你哭啦,你能跟我握一握手吗?”

“我来是要使您相信,我是始终爱您的,现在我很高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甚至也高兴杜涅奇卡不在家,”他带着同样的激动心情往下说,“我来坦率地告诉您,虽然您将会遭到不幸,但您还是应该知道,您的儿子现在爱您胜过爱他自己,您老是以为我很冷酷,不爱您——这全都不是事实。我决不会不爱您……嗯,够了;我觉得,我应该这么办,就这样开始……”

“你连这点也有怀疑吗?”

“罗佳,罗佳,你怎么啦?你怎么会问这样的话!谁会对我谈你的事?而且我也不会相信人家的话。不管谁上我这儿来,我会把他撵出去。”

她紧紧地拥抱他。

“亲爱的妈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您听到过关于我的什么消息,不管人家对您谈起过关于我的什么话,您会和现在一样爱我吗?”他忽然真诚地问,仿佛他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这些话,也没有斟酌过字句似的。

“你要去受苦,难道这不是已经赎了你的一半罪吗?”她大声叫道,紧紧地拥抱他,吻他。

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怯生生地走到了他跟前。

“犯罪?犯了什么罪?”他忽然狂怒起来,大声叫道,“我杀了一只可恶的、有害的虱子,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她对谁也没有益处,她吸穷人的血,杀了她可以赎四十桩罪,这算犯罪吗?我可不认为这是犯罪,也没有想去赎罪,为什么大家都指着我说:‘犯罪,犯罪!’现在我才明白,我的胆怯是愚蠢的,现在我已经下了决心要去受这种不该受的耻辱!只是由于自己的卑鄙和无能,也许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才下了这个决心,就像这个……波尔菲里所建议的!……”

“亲爱的妈妈,不要去烧,我马上就要走。我不是来喝咖啡的。请您听完我的话吧。”

“哥哥,哥哥,你说什么啊!要知道你杀了人?”杜尼雅悲痛绝望地大声叫道。

“我又哭了!别管我这个傻瓜!唉,天哪,我坐着干吗,”她大声叫道,一边霍地站了起来,“有咖啡呢,可我不去烧咖啡给你喝!这就是老年人的自私。我立刻,立刻就去烧!”

“大家都杀人,”他几乎发狂地接茬儿说,“现在世界上正在流血,从前也常常血流成河,他们杀人如麻,鲜血像香槟酒一样流淌,这些人因杀人如麻竟然在卡皮托利尼[1]举行加冕,以后又被称作人类的恩人。你只要较为用心地观察一下,就能看清楚!我想为大众造福,往后做成百成千件好事来弥补这样一桩傻事,这甚至不是傻事,而只是一种笨拙的行为,因为这个主意根本不是像现在失败了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傻……(一切事情一旦遭到失败,看起来都是愚蠢的!)我干这桩傻事,只不过想使自己取得一个独立自主的地位,完成第一步,弄到钱,以后一切事情就能用无比的利益来弥补……可是我,我连第一步也做不到,因为我是个卑微的人!问题就在这里!但我还是不愿用你们的观点来看问题:如果我成功了,那我就能戴上桂冠,享受荣誉,可是现在我堕入了陷阱!”

说到这里,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忽然啜泣起来。

“可这不是那么回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哥哥,你在说些什么啊!”

“罗佳,她不在家。家里经常看不见她,让我独个儿待在家里。多谢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他常常来陪我坐坐,谈谈你的情况。我的孩子,他喜欢你,尊敬你。我不是说,你妹妹不孝顺我。我不是诉苦。她有她的性格,我有我的脾气;她近来有些什么秘密;可我对你们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当然,我坚决相信,杜尼雅是十分能干的,而且她爱我,也爱你……可我不知道,这一切将会招致怎样的后果。罗佳,现在你来了,我十分愉快。可是她出去了;她回来,我就告诉她:哥哥在你出去的时候来过了,这些天你在哪儿啊?罗佳,你不必满足我的要求:你能来就来,假如不能来——那也没有办法,我可以等待。我还是会知道你是爱我的,对我这就够了。我会读你的文章,会听到大家谈到你,哦,不——不,你自己来探望我,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你现在不是来安慰母亲了,我知道……”

“啊!这只是方式不同罢了,从美学上来看,这个方式不那么体面!嗯,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对人们进行轰炸,进行正规的包围,是更值得尊敬的方式?胆怯在美学上是无能的初步征象!……这我从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过,并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不理解我的犯罪!我从来,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坚强、更充满自信!……”

“妈妈,杜尼雅不在家吗?”

血甚至涌上了他那苍白的、倦态可掬的脸,但是发出最后一阵感叹的时候,他无意中跟杜尼雅的目光碰上了,在她的目光里,他看出她为他这么痛苦,不由地抑制住心头的激动。他感觉到,他到底使这两个可怜的女人都很不幸。这无论如何是他引起的……

“罗佳,不管我是多么傻,不过我还是能够看出,你不久就会成为一个第一流人物,即使还不是我们学术界的头号人物。他们竟然认为你疯了。嘿—嘿—嘿!你不知道——他们都有这种想法呢!哎呀,这些卑贱的东西,他们哪能懂得才智呢!杜涅奇卡几乎也相信了——你觉得怎样!你父亲曾经向杂志投过两次稿——头一次是一首诗(我还保存着笔记本,往后给你看看),后来又投去一部中篇小说(我曾经要求他让我誊抄),我们一同祈祷;但愿能够采用,可是没有被采用!罗佳,六七天前,我看到你的衣服,你的生活,你吃的和穿的,我心里十分难过。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依然很傻,因为,只要你愿意,你现在靠智力和才能立刻就能得到一切东西。这样看来,你暂时不想要,因为你现在正在从事一些重要得多的工作……”

“杜尼雅,亲爱的!如果我有罪,请原谅我吧(虽然我是不能宽恕的,假如我有罪)。再见啦!我们不要争吵啦!我该走了,是该走的时候了。我恳求你,你别跟我走,我还得到别的地方去……现在你走吧,立刻去陪伴母亲。这是我对你的恳求!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请求,永远不要离开她;我使她惊慌不安。她大概会受不了的:她会死掉,或者会发疯,你要陪伴她!拉祖米兴会跟你们在一起;我跟他说过了……你别为我哭:我要一辈子努力做个勇敢而正直的人,虽然我是个凶手。也许你有一天会听到我的名字,我不会使你们蒙受耻辱的,你瞧着吧;我还要让人瞧瞧……现在暂别,”他赶忙结束说,当他说着最后几个字并许下他的诺言的时候,又发觉杜尼雅的眼里含有一种奇怪的眼神。“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别哭啦,别哭啦;我们决不会永别的!……啊,对了!等一等,我忘了!……”

拉斯柯尔尼科夫拿起杂志,大略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文章。尽管这跟他的处境和心情是如何矛盾,可是他也有作家头一次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发表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又苦又甜的感觉,何况他只有二十三岁。这种心情只持续了片刻工夫。他读了几行后,就蹙紧了眉头,一阵可怕的烦恼揪紧了他的心。最近几个月来内心的斗争,他一下子都想起来了。他厌恶而恼怒地把杂志丢在桌上。

他走到了桌子跟前,拿起一本厚厚的蒙着灰尘的书,打开书,取出了夹在书页里用水彩颜料画在象牙上的一个小小的肖像,这就是女房东的女儿,他从前的死于热病的未婚妻,也就是那个脾气古怪、一心想进修道院去做尼姑的姑娘的肖像。他端详了一会儿这张富于表情、病容满面的小脸蛋,吻了一下肖像,就交给了杜涅奇卡。

“妈妈,让我看看。”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跟她谈过很多次,只跟她一个人谈的,”他沉思地说,“后来那么荒唐地实现了的事,我多半告诉过她。你别担心,”他对杜尼雅说,“她跟你一样,也没有表示赞同。我很高兴她已经不在人世。重要的,重要的是在于,现在一切会发生新的变化,会折成两半,”他忽然叫道,又烦恼不安起来。“一切的一切都会发生变化,我对那种变化有准备吗?这是我自己的愿望吗?他们说,我必须去受苦!为什么、为什么去受这些没意义的苦?服完二十年苦役后,苦难和痴愚会把我毁掉,身体会衰弱得像老头儿一样,那时我会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受苦是为什么?当时我为什么要活命?为什么我现在同意去过那种生活?啊,今天,天蒙蒙亮,我站在涅瓦河畔的时候,我知道了,我是个卑鄙的东西!”

“哦,不,不!”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又会照女人的老习惯马上要盘问你。你放心好了。我明白,我全都明白,现在我已经学会了这儿的规矩,真的,我亲眼看到了,这儿的规矩比较好。我断然决定了:我怎能了解你的想法,怎能要求你解释呢?谁知道,说不定你思考着一些什么事情和计划,或者有些什么思想正在孕育中;所以,我不应该老是推推你的臂肘,问你在想些什么?可是……唉,天哪!我不停地跑来跑去干什么呀……罗佳,我已经是第三遍读你在杂志上发表的那篇文章了,是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拿来给我看的。我一看到,就啊地叫了起来;我真是个傻瓜,我常常暗自想,他在研究这个问题,这就是谜底!也许他现在有些新思想;他正在思考这些思想,可我使他痛苦,打扰他,我的孩子,我读着,当然有许多地方不懂;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哪能懂呀!”

兄妹俩终于走出来了。杜尼雅很痛苦,可是她爱他!她回去了,但是走了五十来步路,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还看得见他。可是,他走到街角上,也回过头来了;他们的目光最后一次碰上了;但是,发觉她望着他,他不耐烦地甚至恼怒地把手一挥,叫她走,而他自己就急遽地转过街角走了。

“昨天我淋了雨,妈妈……”拉斯柯尔尼科夫开腔了。

“我可恶,这我知道,”他暗自想,过了一会儿,他因为向杜尼雅做了个恼怒的手势而惭愧起来。“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爱我,既然我不配他们爱!啊,如果我是孤单单的一个人,谁也不爱我,那我决不会爱任何人!这一切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可是我很想知道,难道在未来的十五年或二十年中,我会变得很柔顺,会对人们低首下心,会在话语里常常自称为强盗吗?对,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现在要把我流放,他们非这样做不可……现在他们在街上来来往往,就其本性来说,他们个个都是坏蛋和强盗;更糟的是,他们也是白痴!如果我的流刑获得赦免,那就会引起他们的义愤而骚动起来!啊!我多么憎恨他们啊!”

“啊,你到底来了!”她开始说,高兴得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罗佳,我多傻,流着泪迎接你,你可别见怪:我在笑,没有哭。你以为,我在哭吗?不,我很高兴哪,可我已经养成了这么一个傻里傻气的坏习惯:常常流泪。你父亲死后,我就有了这个习惯,什么事情我都要哭。坐吧,亲爱的,你累了,一定累了,我看得出。哎哟,你多么脏啊。”

他深思起来:“有什么办法能使他终于对他们都服服帖帖地低首下心、心悦诚服!嗯,为什么不应该呢?当然,应该如此。难道二十年不断的压迫不会把我折磨死吗?水也会把石头滴穿的。既然如此,还活着干吗?既然我知道,这一切完全会像书本里所描写的那样,那么我现在去自首干吗!”

他敲了门;母亲替他开了门。杜涅奇卡不在家。这时恰巧连女仆也不在。普尔赫里雅·亚历山大罗夫娜开头高兴和惊讶得发呆了;接着她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进屋子里去了。

从昨天晚上起,他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也许已经有百来次,但他还是去了。

同一天,但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拉斯柯尔尼科夫来到了母亲和妹妹的住处,即巴卡列耶夫房子里的一套房间,这套房间是拉祖米兴替她们找的。从街上登楼。拉斯柯尔尼科夫来到了门口,但还是趑趄不前,仿佛还犹豫不决:要不要进去?但他决不折回去;他已经下了决心。“况且反正一样,她们还什么也不知道呢,”他在心里寻思,“人家已经习惯于把我当作一个怪人……”他的衣服很可怕:淋了一夜雨,弄得肮里肮脏,破破烂烂的。由于疲劳,气候恶劣,体力衰弱和差不多一昼夜的内心斗争,他的脸几乎变得十分难看。谁知道这一夜他独个儿在哪儿过的。但是,至少他已经下了决心。

[1] 罗马城发源地的七丘之一,上有卡皮托利尼神殿,是元老院和公民大会开会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