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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3年夏

显然,伊丽莎白写了不少信给玛丽(为此城里的流言满天飞):那些信里的话满是恭维,就像是那些爱人写给自己情妇的信一样。她还打算给她寄去一枚钻戒,仿佛是枚订婚戒指,还在信中向她承诺了永恒的爱和友谊。如果玛丽遭到危险,那她就能召来那位有权势的女王,而伊丽莎白会来找她,并永远不会让她失望。伊丽莎白为了她的政治目的,直击玛丽的欲望深处,这着实是走了一着妙棋。

伊丽莎白这回做得实在太过分了。她提议她和玛丽住在一起,她,达德利和玛丽三个人一同住在一座宏伟的宫殿里。这样两位女王共用一座宫殿,也共同统治这座岛屿,当然她们两位或许也会共同侍奉达德利吧。这实在是个惊人、令人反感而又疯狂的想法。我又想象着枢密院、威廉·塞西尔和罗伯特·达德利等人一定在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可随后伊丽莎白就像自己的父亲那样,一个接一个地宠信别人,引得他们互相憎恶,现在又转而面向我们那个沾染了污名的表姨:玛格丽特·道格拉斯,并对外界展现出自己更偏爱她而不是我。玛格丽特夫人从来都没有像我那样直面过这个强加给她罪名的人。那些对于她雇佣占卜者与死灵术士来预测伊丽莎白死亡的指控都被撤销了。她不再遭到软禁,名誉丝毫没有受损,现在她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宫里,接受着女王的宠爱。她那漂亮的儿子亨利·斯图亚特如今从法国回来,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如同一艘小巧的船航行在一艘驳船身后。玛格丽特·道格拉斯对所有人提议,亨利·斯图亚特会是苏格兰的玛丽合适的丈夫,这个说法很早之前引起过王室成员的不满,但如今终于能公开提起这件事了,他们甚至还在仔细考虑这事的可能性。对罗伯特·达德利来说,只要能让自己逃过一劫,他对这样乱点鸳鸯谱的事倒并不在意。

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奈德实在令我难以忍受,他现在被关在白塔,不能再过来见我了。如果他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和我一样对着这个不可理喻的提议大笑不止。伊丽莎白想把她那可耻的爱人许配给另一个女王,这么做肯定是疯了。再说了,苏格兰的玛丽已经被许配给了唐·卡洛斯,他是西班牙的王位继承人,她又凭什么会考虑伊丽莎白的提议呢?更不用说达德利的名声早被流言玷污得不轻。只是伊丽莎白急切地想毁去我对王位的合法继承权,才做了这个几乎不可能的决定,这样我的继位顺序就会在这位信仰天主教的法国女人之后,而不久前刚刚击败了我们军队的正是她的家族。

去问一个疯女人她怎么想,这个行为同样也是够疯癫的。同样,审问傻子也不是什么聪明的行为。不过说真的,女王愿意宽恕一位叛徒,做出威胁自己王位的举动,并将自己的爱人拱手相让,还将自己的敌人任命为继承人,这一切难道真的就仅仅是为了不让我在她死后坐上王位吗?我一直以为她的复仇行为让人捉摸不透,却不料其实是她彻头彻尾地疯了。为什么她要赌上一切,只是为了不让我获得荣誉呢?为什么对她来说,羞辱和惩罚我变得那么重要呢?

但最特别的新闻并不是来自罗瑟小姐,而是来自我的小女仆露西,她的消息是从中尉可怜的厨子那儿听来的,他也是王家御厨,被调过来之前负责为王室的餐桌备餐。这个消息是这样的:为了转变所有人对她的看法,也为了让苏格兰的玛丽女王成为更合适更安全的继承人,伊丽莎白打算命令罗伯特·达德利直接娶她为妻。

我只能想着,她或许一直处在童年时期就埋下的嫉妒心绪之中,她一直想要弄明白自己的父亲究竟喜欢谁。一开始她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玛丽·都铎颐指气使,在她还是个小孩子时就强迫自己的姐姐乖乖在那儿等着。但当形势有所转变,等玛丽受宠时,伊丽莎白也没少受辱。她见证着被自己鄙视的姐姐登上了王位,看着她在当权的头一个月是如何被万众爱戴的。伊丽莎白一直对其他女性心怀怨恨,我想着她一会儿恨着自己的某位继母,然后又是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随后是可怜的艾米·达德利夫人,如今又把矛头对向了我。如果她愿意牺牲达德利,让他娶另一位女人为妻,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不让我拥有某个头衔,那她一定非常恨我,而且还抱有一种可怕的报复心理。我开始觉得她就像她父亲那般疯狂。

罗瑟小姐只给我带来了宫廷中盛传的流言。她对我提起我的表姨玛格丽特·道格拉斯和她软弱不堪的丈夫马修·斯图亚特,说他们安静地住在自己的宅子里,对伊丽莎白施加于他们头上的不悦只能卑躬屈膝。如今他们虽然罪行累累但却被释放了,这让伦敦人民对我被关押的不满更甚。人们现在还开始谣传说我的姐姐简也在伦敦塔里怀上了孩子,就和我一样,但却胎死腹中。我厌恶他们这么提起简的名字,不过他们依然以殉道者的面貌记住她,这令我十分动容,他们也说她本会为英格兰的民众们生下一个儿子,并将其作为国家的继承人。他们提起了我,说我受到的监禁是不公正的。那些喊着“我们的伊丽莎白”并将其作为英格兰宗教改革救世主的人如今发誓她已经与曾经的迫害者无异,认为她正在折磨众人心中新教殉道者的妹妹。她的军队也在法国遭遇惨败,没能保护需要帮助的新教徒们,如今那支败军正散乱地从法国撤离,士兵身负重伤,没有军饷,只得悲惨地违抗军令,残余的幸存者们又被一场突然爆发的可怕瘟疫所摧残。

但这只不过让我感到更加恐惧,我希望自己能和奈德谈谈心中日渐产生的忧虑。这已经不再与政治或者策略之类有关,更不是女王担心继承者会夺走王宫中众人对于她的关注这么简单的事,而是一位女人愿意穷追不舍直到最后一刻,为的就是狠狠地伤害自己的敌人。她已经做好准备,愿意舍弃自己一生所爱,并让整个国家的敌人作为王位继承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与王位彻底无缘,并且不让我与奈德和孩子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拥有了那么多,她肯定很嫉妒吧!如果她愿意不惜毁灭自己也要摧毁我的生活,那她一定非常憎恨我拥有的幸福快乐的婚姻,以及备受人民爱戴的孩子们。她又会再做些什么,来对我这个比曾经的她更年轻、更漂亮、更幸福也更适合这个王位的人施以报复呢?

我为自己的孩子托马斯·西摩尔施洗,但没人能进塔内见证。他的教父和教母是伦敦塔的两位看守,我的女侍臣抱着他,站在伦敦塔的教堂前,他们就在那里为他起了名字。等他们把他带给我时,他的灵魂已被拯救了,但却没人为我做感恩礼拜。我再次拒绝了天主教教堂提供的圣餐,从这点上看,我也算得上是一名优秀的新教徒了吧。我从床上起身,沐浴净身,换上了自己的亚麻外衣,独自一人祈祷,就算完结了。

我没有忘记她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玛丽有多么憎恨。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死后又对她加以折磨,与她的丈夫调笑,拒绝给予她安息。我没有忘记艾米·达德利独自在家死去,而谋杀她的人则从来没有被提起过,但伊丽莎白在她的死讯公开前就已知道了这一切。与敌人进行长久的较量本应是一个女人害怕的东西。我想起了自己的表姐,苏格兰的玛丽女王,默默祈祷她不会像我一样屈从于伊丽莎白的权势。我想起了玛格丽特·道格拉斯,她能被释放一定是个奇迹。随后转念一想,伊丽莎白对自己的血亲来说是不是就像她的父亲对他的血亲那样,都是致命的呢?

伦敦 伦敦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