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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1年夏

“这边走,”他说,还以为我会叫出声来,便又加了一句,“请不要引起骚动。”

他没有过问我,也没有鞠躬,径直踏入房内,伸手示意我走出敞开的房门。腹中的孩子在硬挺的三角胸衣下转了个身。我遵从指示走了出去。他把手放在我的腰背处,我扭身挣脱了他的触碰,这实在令我难以忍受。我不想让他粗重的手放在我腹部附近的任何地方,这时我的孩子突然踢了我一脚,让我不由得轻轻倒吸一口气。

我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自己就像只在眉心挨了一锤的小母牛那样晕晕的,步履蹒跚地走在通往屠宰场的路上。我的女仆们聚在会客室里,样子活像一群目瞪口呆的母鸡,眼里充满恐惧,似乎我带有瘟疫,而她们因为害怕被感染手里扯着裙子;可我眼中几乎没有她们,因为我的双眼已被惊恐所蒙蔽。

“什么?”

“伦敦塔?”我自言自语道,但这些字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被捕了,所以请跟我前往伦敦塔。你可以带三位女侍前去侍奉你。她们可以带你想要的任何东西,然后跟在我们身后。”

队长走在我前面,他的手下跟在我身后。这就像宫廷假面剧中的一出戏,我除了跟着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但我真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我只是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我得带上自己的朱顶雀,”我突然说道,“还有我的小狗、小猫和一只猴子,那可是很娇贵的动物。”

“你被捕了,”他说,“请受命和我一起前往伦敦塔。”

“你的侍女们会带上他们的。”他严肃地说,转身看了我一眼,确保我能跟上他们的步伐。他把我带出宫里,穿过私家花园,一直往河边走。我四处张望,以防我认识的某个人来给我带来消息,可又有谁会带来消息呢?再说了,那人又能说些什么?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我尖刻地说,“谁找我?”

“这和西班牙人有关吗?”我问,“我没有和那些人说过话,我还把他们和我说过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

“凯瑟琳·格雷女士,”他说。

但回答我的依然是一片静默,我们穿过大门,来到码头。女王的守门中尉托马斯·凯耶斯正在站岗。他为我们把着门,看见我后他弯下自己高高的身子,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您好,我的女士。”他毕恭毕敬地说。

“那赶快找到它。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去拿?”我突然感到一阵精疲力竭,重重地坐在床上,随后传来一阵敲门声。我立刻跳了起来,亲自把门打开。在外的是侍卫主管,身后跟着几位侍卫[1]

“凯耶斯先生。”我无助地说。

“噢,那个盒子!”她说,脸上的疑惑一下子消失了,“没错,我帮你拿了。”

队长带路,一直前往码头那儿,在台阶的尽头有一艘驳船,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他伸手扶我走上台阶,我小心翼翼地走着,留意着自己的大肚子,还有让自己不由得前倾的重量。我走过步桥,在驳船的后方找了个位置坐下,一顶凉棚为我挡住下午的烈阳和从宫中投来的视线。我胡乱地想,或许威廉·塞西尔已经失势,就像亨利国王之前的顾问那样。或许提起他的名字会是个错误,于是我改口道:“我要向罗伯特·达德利禀报,自己从未失信于女王,从未做过任何有违忠诚的事。”

“那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反驳道,“我清楚地记得自己让你拿上那盒信件,把它们交给王家衣橱的男仆,让他们为我存在珠宝室里。”

“我接到的命令是护送你,除此之外的事一概不知情。”那位队长说道。

她看起来非常困惑。“我保证自己把它们都打包起来了。你的珠宝都安全吗?”

队伍准备起航,桨手们抬起桨,在驳船被推离岸边的瞬间,把桨齐刷刷地插进了水里。鼓手敲一下鼓,桨手们又把桨抬起,驳船飞速航行起来,我在座位上颠簸着。鼓一次又一次地轻声敲响节奏,我也随着驳船晃动的节奏而动。水面上的阳光令人目眩,腹中的孩子又很是沉重。我很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害怕什么。我希望奈德在这里,全身心地希望着。

“可我写信给塔比莎让她帮忙找到它们,她说它们不见了。那些信不在我身边,我们没有带着它们。”

我生命中第一次无话可讲,也不曾抗议地尖叫,甚至都没有落泪,哪怕一个字也没有说。我很震惊,被现状惊得说不出话来。伊丽莎白曾经哭哭啼啼地走下这段水闸阶梯,自怜自艾个没完,还让人保证将她所说的话记录在案,而我此刻沉默不语。我下了驳船,抓着别人伸过来的手,帮助自己走下台阶。一路上我都很安静,就像一个吓坏了的孩子,他们带我去哪儿,我就木然地跟着他们。我走上石阶,穿过花园的大门,来到中尉房子的前门,这幢宅子坐落在一个有着围墙的小镇上,里面有铸币厂、铁匠铺、藏宝室,甚至还有宫殿、监狱及处刑台。

“你把它拿走带在身边了!”我的女仆说,“因为你说它们对你很珍贵,所以你要随身携带。”

他们帮助我走上狭窄的台阶,来到了屋子前面一间尺寸很大的卧室里,当我坐进椅子,他们就走出房间,悄声关上了房门。随后我听见了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那不是可怕的摩擦声,而是经常使用的上了油的锁的声音,而我只是它锁住的另一个囚犯而已。

我被允许赶在王家队伍之前先行回到伦敦。没人告诉我为什么,不过我将其视作罗伯特·达德利为我争取来的宠信,尽管他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女王也像他真的没说这事一样保持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我立刻前往王家金库,找到了亨利·赫伯特作为誓言赠予我的那些信物。但我保存那些珍贵信件的盒子不在我放的地方,里面放着的是奈德写给我的求婚信、他对我爱的誓言以及赫伯特的情书。

[1]原文为yeoman,本指英格兰中世纪晚期至近代出现的一个阶级,即有自耕地的农民,但在亨利七世时曾将这批人召为侍卫,此后便相继指代治安官、总管和教区执事等职位。

威斯敏斯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