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点拿不稳那封信,甚至觉得自己要晕厥了,更是出于恐惧而无法呼吸。我又读了一遍,他称我为娼妇,他说所有人都在谈论我。我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动,腹中的孩子也停下了,似乎他也知道了那些对母亲的侮辱,吓得静止不动。
我迄今为止一直品行端正,如今亦不会以失去荣誉为代价,与一位娼妇共度余生。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
“奈德。”我悲惨地喃喃自语。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离我而去,任由这些可怕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不相信我们的爱情会以这种灾难性的方式收尾:我的腹中多了个孩子,而亨利·赫伯特!就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是个娼妇!
这是亨利·赫伯特写给我的,内容令我犹如五雷轰顶。
你试图用隐藏在甜美友善外表下的毒饵诱骗我进入你设下的陷阱,但感谢上帝,我看清了这一切。我不会再被那些信物困扰,我送出它们,收到的却是你残忍的冷落,将其用作遮羞布,遮掩你和他的恶行。
但我随后发现这并非奈德的笔迹,也不是他的印戳。我一拿到手,心中的希望立刻破灭了。马夫们在马厩院子照顾宫里的马匹,让它们前往茂盛的草场吃草,我离开忙碌的院子来到花园里,树林在石制长椅上洒下阴凉的树影,我可以坐在那儿放松一下自己疼痛的背脊,读一读收到的信。
他知道我怀了孕。虽然没有提到奈德的名字,但其他人很快会用我的恶名来玷污奈德的好名声。我必须归还赫伯特的礼物,求他保持沉默。他显然对我试图诱骗他的行为感到恼怒不已,老实说,我不能说他错了,而我清白无辜。对他燃起的怒火我无话可说。我本想与他结婚,利用他的名字来掩藏自己那可怕的羞耻行径。当然,我心里一直都明白这样做行不通。或许在我们走向圣坛宣誓结婚前我就会分娩。我不得不在即将成婚的时候告诉他真相,那时他也会和现在一样对我大发雷霆。
奈德终于还是写信给我了,终于!或许这封信是他在海岸附近写的,如今他已经回到了英格兰,向北骑马寻找我的下落。我很高兴能收到他的信,它虽然来得太迟,但也足以消弭自己先前的不满。之前的事都不重要,那些事都算不上什么。如果他现在就来找我,我们大可对众人坦白。我会毁了和亨利·赫伯特的婚约,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女王,所有的愿望都会成真。正如有着与自己年纪不相符的智慧的小玛丽所言,我所要的不过是一个家庭,一个丈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索求呢?
但我随后会成为他的妻子,孩子也会冠以他的名字,我会借此给自己赢得一个暂时的避难所。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我以为自己在孩子出生前结婚就够了,那样孩子会有一个名字,我也会有一个丈夫。但因为我试着嫁给他的同时还与另一位男人通奸,现在我只得在世人面前蒙受耻辱,诞下腹中的孩子,还被他冠以娼妇之名。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没有伸手去拿。我带着愈加高涨的希望盯着它,随后缓慢而又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感觉好像有个人递给我一把钥匙,能让我逃离这令人忧虑的牢笼。
我把脸埋进手心,为那封残忍的来信痛哭。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对之后要做的事全无打算。我肚子里的孩子这时转了个身,猛地向下一坐,按到了我的腹部,我不得不再次匆忙跑进厕所解手,心中在想:上帝啊,这太悲惨了。这是我能想出最悲惨的遭遇,如今却发生在了我身上。我曾经很高兴能成为奈德的妻子和简妮的朋友,还一度成为女王的继承人,有个被尊为圣人的姐姐,如今却倏地跌到了人生的谷底。这是真真正正的谷底,甚至都看不到重回旧日生活的希望。
“信?”
想要说服伊丽莎白房间里的女人们,让她们知道我不舒服并不是什么难事。我脸上露出的压力夺走了本应美丽的少女容貌。我整夜都睡不好觉,只要一躺下来,肚子里的孩子就对我拳打脚踢。我的脸上出现了黑眼圈,凝脂般美丽的肌肤被许多痘痘给毁了。任何人都会觉得我得了晕船病。隆起的腹部让别人觉得我像是得了水肿,背部和腹股沟那儿总是有痛感。我每天与女王一起上朝都得一直站着,而她却可以时而坐在王座上,时而到处走走,再与人跳个舞。我行礼的时候背也要挺直,还要一直保持微笑。这就像一个漫长的折磨,比起伦敦塔里任何一种刑具来都毫不逊色。我最好立刻招供迎接判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满口谎言,忍受永无休止的痛苦。如果他们真的对我用刑,大约也不见得会比现在更糟。
“有一封你的信。”一位身着里奇家制服的仆人对我鞠了一躬,递给我一封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队伍还在一路前行。伊丽莎白快乐得像个举止粗鲁的暴发户,罗伯特·达德利整天在她身边,和她整夜起舞,晚上就睡在隔壁的房间。他们和年轻的恋人一样,调情,大笑,赌博,一同骑马。他们在一起时如我和奈德在一起时那般快乐——在奈德被她送走,使我感到羞耻及孤独之前。
仆人们打开了我们衣服和首饰的包裹,但旺斯特德的一切都甚是精致,因此我们决定穿他们的亚麻衣服,用他们的金银盘碟。我看见伊丽莎白望着这幢大宅子周围丰饶的邸园,便知道宫中次日即将出去狩猎。我必须请假,仅仅骑了十英里的路就让我感觉疼痛不已,当我从马上下来时几乎都站不稳了,这样的状态肯定不能跟在猎犬后策马飞驰。
我写信给留守在威斯敏斯特的一位女仆,让她在珍宝室中找到我的箱子,拿出里面的珠宝匣,把亨利·赫伯特给我的所有东西都寄过来。我必须把他那幅愚蠢的肖像画和夹有他一缕头发的吊坠还给他。他的钱已经被我花了,所以没法退还。
我们离开伦敦,在旺斯特德的宫中留宿第一夜。那位立刻就抛弃了简的理查德·里奇领主[1]作为东道主欢迎我们。罗伯特·达德利把他晾在一边,亲自扶女王下马,带着她跨过旺斯特德宫的门槛,似乎这是他的家,而伊丽莎白是自己的新娘。女王高兴地笑着,理查德·里奇只能强颜欢笑。
[1]理查德·里奇本应在1553年出兵代表简对抗玛丽女王,但却从未出现。
通向旺斯特德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