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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1年夏

“另外,把你的宠物放到马厩去,”他说,“我不允许它们弄脏我的新房子。”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快去换上你最漂亮的长裙吧,”他说,“我们要为女王准备晚餐和一场表演,让她在整个统治期间都难以忘怀。”

我把丝带关进它的旅行箱里,因为它实在是太调皮了,不过还是偷偷地把乔和诺兹先生带进了自己的房间,让它们在屋子里自由自在地玩耍。愿上帝保佑它们吧,它们是这个世上仅有的几个关心我的小生灵了。不管叔叔怎么说,我都不会把它们留在马厩里的。

“我会的,”这个回答不免有些愚蠢了,“但只有我向你点头了你才能说。”

我像个疲惫苍老的演员一般扮演着叔叔偏爱的侄女,也是仅次于苏格兰的玛丽之后女王第二喜欢的表外甥女,同时还被女王任命为继承人。我终于挨过了整个晚上,但那个晚上就像一个梦游的人那样毫无意识,却又得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尺度。我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也想不到谁会帮我。我不能阻止亨利·赫伯特向自己的父亲控诉我给他带来的羞辱,也没办法阻止他对宫中的其他人说起这件事。就算我能找到他那些该死的纪念物,按时给他送过去,我也怀疑这究竟能不能阻止他。我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也狠狠地刺痛了他的虚荣心,所以现在我得好好想想,如果他把这些事全抖出来,成功羞辱了我,那么女王就会立刻知道我的丑闻,这样一来威廉·塞西尔、罗伯特·达德利、克林顿女士、我的叔叔、我的后奶奶凯瑟琳·布兰登还有我的阿姨贝丝·圣·洛,以及所有其他曾经向我许下美好诺言的人都会因为这件事恨我,因为我成了一个淫猥的姑娘和骗子。

他听了大笑起来。“噢,你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啊!干吗要让自己处在那么困难的境地!你可以从我的花篱上采一朵玫瑰,压干后给他送去就行了,等着看吧。等女王心情不错的时候,只要你给我点头示意,我就会和女王说这事。”

我想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某个人,或许是我的朋友,可以站在我和女王之间。我必须选一位大臣,他既在这段时间里一直为女王服务,又能理解我的难处,并且又以自我为中心。我必须找到一位可以倾诉自己可怕的秘密,且希望他会站在我这边的人。

“还没到时候呢。”我抑制住自己的怒气,“现在还不要和女王说,我求求你。我的亨利领主在一些小事上对我有点不满,我得送给他一个纪念物。如果我能派自己的女仆前往威斯敏斯特,她或许能帮我找到他要的东西。”

我可以告诉威廉·塞西尔,他是辅佐女王的顾问中最出色的一位,同时也支持我成为信仰新教的公主和继承人。他反对一切天主教徒,所以一直更偏爱我,而非苏格兰的玛丽或者玛格丽特·道格拉斯。我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信仰新教的公主,而他也发誓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不过我不能把这事告诉他,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不行。我不能直视他那双棕色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神既充满信任,又带点悲伤,就像獚犬的眼睛一样。我要告诉他数月来我都在对他撒谎,我与奈德秘密结了婚,如今我失去了他,他和塞西尔自己的儿子一起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留我一个人独自面对女王的愤怒。这对他而言未免太沉重了,我不能这样,不能对他说出这些话。我羞于向威廉·塞西尔这样的人坦白一切。

“那就好,那就好,”他高兴地说,“我们会向女王请求,让她同意你和亨利·赫伯特的婚事,或许趁她还在这里的时候说最合适。如果今晚一切顺利,她也情绪高涨,那就直接问她怎么样?你真该看看我准备的杏仁糖膏城堡的尺寸!只要他们能把蛋糕从复杂的厨房里端出来,还不碰落到地上就行!这真是让我提心吊胆!年轻的凯瑟琳小姐,你是时候结婚了。”

“你没事吧?”妹妹玛丽虽然个子只到我的肘部,还是抬头看着我的脸,“你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都挺好的。”我咬紧牙关,干巴巴地微笑了一下,“一切都还不错。”

“我觉得有些恶心,”我说,“不要看着我,我不想任何人看着我。”

如果亨利没有收到自己的信件,公开宣布我是奈德的情人,那我就会失去王家众人的宠爱,不仅是我的叔叔,所有的亲戚都会与我一刀两断。我的妹妹玛丽会被逐出王宫,她又能去哪里呢?我们不会再像女王的侍臣那样收到钱,也不会从请愿人那里拿到贿赂,更得不到女王的赏赐。我的没落会让全家人遭殃。而这个孩子又将在哪里出生,谁又将出资养育他呢?

“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她问,“看起来和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样神经紧张。”

“一切都挺好的。”我结结巴巴地撒了个谎。

我眨了眨眼,忍住突然涌起的泪水。

“没事吧?”我的叔叔问,“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是不是和恋人吵架了?”

“还有,你总是在哭!”她抱怨道,“是因为奈德抛弃你了吗?”

我觉得自己可能病了。我把这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他明知道我在路上,以为我会把他的肖像随身带着到处跑吗?可怜的傻瓜,我猜他就是这么以为的。我的思绪漫无目的:他真是虚荣,也够蠢的。我很高兴自己不用和他结婚,但我随后想到,上帝啊,如果我们不能结婚,如果他准备对所有人说我是个娼妇,那我该怎么办?

“是的。”我说,这两个词从我嘴里说出,如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终于承认了这件事。“他说他会给我写信,但从来都没有写过。他也说自己只会离开我几周,可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他连一封信都没有回我,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真的,我得说他已经离开我了。他很久前就抛弃了我,没有他,我又应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夫人,请立刻派人送还我给你的信件、纪念物与肖像,以及其他所有东西。告诉你吧,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你犯下的那些有伤风化的行为。感谢上帝让我知道这一切,也让我一窥你的其他所作所为。

“找亨利·赫伯特?”她建议。

他大声笑着。“别在意我。”他说,然后转身对着男仆说了些关于女王用晚餐时的安排,我乘机拆开蜡封,展开信纸。

“他知道我爱的是奈德之后暴跳如雷,我们之间的事他都知道。”

“我还是过会儿再看吧,”我口干舌燥。

她噘起自己漂亮的嘴,问道:“没有他们,你就不能开心生活了吗?”

“噢?真的吗?”我的叔叔立刻高兴起来,“亨利·赫伯特写给你的?是他吗?他的父亲前几天刚刚和我说起过这事,说他或许会考虑重新与你订婚。拆开看看吧,姑娘。”

“我们互相发誓过要结婚的。”我说。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能把真相告诉自己的妹妹。“我不过是感觉自己被连累了。”

“有封给凯瑟琳女士的信,”负责用膳的仆人说罢递给我一封信,上面有着彭布罗克家族的徽章。“信使等着你的回复。”

玛丽对着我大笑起来。“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的姐姐听了上帝的话却死在了断头台上,这才是被连累了。她之所以死了,全是因为自己对上帝许下了誓言,而且还不能收回自己说的话。难道你要让自己的生活被一个小小的誓言彻底摧毁吗?仅仅是一个爱的誓言,一个对男人说出的誓言?忘了你发的誓吧!食言又没什么错。”

这只漂亮的橘猫并没有引得他微笑。“真是荒唐,”他说,“可别让我的猎狗们看到,它们准会把它撕成碎片。”

“这和简的情况根本不一样。”我说。

“我的猫,它叫丝带。”我说。

“怎么不一样!我们应该竭力不让自己像简那样活着,要为了自己的欢愉而活,寻找快乐和幸福,这才是我们该有的生活方式。简的死告诉我们一个道理,那就是生命可贵,每天都是应当珍惜的礼物。你改变一下自己的观念吧!不要再像过去那样了!你自己发下的那些誓言,是要自己去做个了断了。”

“你斗篷下藏着什么?”他突然问我。

“那才不是她想教会我们的东西,”我想起了她写给我的话,“她想让我们学会认识我们的来世。”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自己能不能告诉他,我犯下的错远比暴食可怕,可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不敢告诉他:另一位格雷家的侄女又让自己处在了与王位相悖的那侧。

“我才不觉得她是个好老师,也不是个好榜样。”玛丽毫不避讳地说。

“我知道,对不起。”我简短地说。

玛丽的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不啻于我看见巴哥犬乔突然学会用双脚站立。我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妹妹思考过那么多。我一直觉得她年纪太小,还不能理解简身上发生的事情,更让我羞愧的是,我以前还觉得她身形矮小,应该不会听见我们在她漂亮的兜帽上方进行的讨论。

“那个漂亮的你哪儿去了?”他抱怨道,“你变胖了,这到底怎么回事?直到你被任命为王位继承人,而且议会公开宣布之前,都不能再暴饮暴食了。女王才没有耐心对付那些暴饮暴食的人。我们都想要一位漂亮的继承人,而且还要看起来容易生养的才行。可你看着就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兴奋地闪着光,随后微笑起来。“我会找到自己的生活哲学,过上属于自己的人生,我什么都不会怕。”

我的女仆一点消息都没回复我,我怀疑她没收到我的信,或者找不到我的东西,又或者有什么地方弄混了。我想给她再写一封,命令她抓紧点。不过我还没动笔就到了我叔叔约翰·格雷在普利格的新宅邸。这幢房子让他很是引以为豪,因为这是女王赠与他的。他相信这象征着女王对自己的宠爱,而其代表的恩泽也必将漫溢到我身上。他在为女王准备的娱乐活动中给我安排了重要的角色;他想让我领舞,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在竭力躲开女王的注意。

她从我身边走开,有人请她跳舞。我看着她和其他身高是她两倍的姑娘们站成一排,但她们远没有她漂亮。我想,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伊丽莎白,我不能就这样毁了玛丽的生活。

埃塞克斯郡 普利格宫

我或许可以告诉我的阿姨贝丝·圣·洛夫人。她虽说不是世上最心软的女人,但她爱我的母亲,并向我保证自己与我会结下深厚的友谊。她在我母亲的葬礼上说过我可以求助于她。贝丝阿姨是个经验丰富的女人,她结过三次婚,孩子多得数不清,所以她肯定知道什么是怀孕的征兆,也清楚孩子什么时候会出生。她也一定会知道爱究竟会如何推动一个人奋勇前行,超越自己本应所处的位置。另外她也是伊丽莎白的密友。如果她能清楚我的情况,那肯定也会帮助我向伊丽莎白坦白真相并摆平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