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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0年12月

“噢!别再暗示我了,我这就出去!”简妮笑着说。“我读本书或者弹弹维金纳琴[2]或者写首诗,不要担心我。但要记得,我们得在晚饭前走。如果晚上凯瑟琳不在她的位置上,那他们会起疑心的。”

“如果我们有一个男孩?”奈德意味深长地问,“这要怎么做呢?”

她轻快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身后的门。现在我和自己的丈夫终于独处了。他轻轻地拿起我手中的那杯酒,彬彬有礼地问道:“让我们开始吧?”

“你会有个怎样的孩子呢?”简妮猜测,“离王位又那么近!一边是都铎家,一边又是西摩尔家,如果你们有一个男孩,那他是否就是英格兰国王了呢?”

我们做的事就像是在跳一支美丽而又奇怪的舞蹈。我转身背对他,他温柔地解开我后背绑在三角胸衣后的衣带[3]这样我便能脱掉紧身胸衣,只穿着宽松的连衣裙站在他面前。他解开了夹克的绳子,于是我们都身着上有刺绣的白色亚麻衣服,面对面地站着。我又转身背对他,他解开了裙子背后绑在腰部的丝带,衣服滑落在地上,我从地上那些衣服中迈出,任由它们散落在那里。

“非常合适。”

他对我微微一笑,解开自己下装的系带,把马裤脱去,身上只穿一件衬衫。他握住褶边,从头上把衬衫脱去,这样我就能看见他那紧实的身躯。他听见了我充满欲望的一声惊叹,笑着走上前,同样抓住我那身宽松的连衣裙的边沿,抬手把它脱了下来。我转过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突然感到有点害羞,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抓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床上。他先躺进被子里,把我拉到他身边,我滑进冰冷的被窝,冷得直抖,他压在我身上吻着我,顷刻间我便忘却了尴尬和寒冷,甚至连刚才的婚礼和那位布道士都已被抛诸脑后。我脑中仍有的不过是奈德,在我生命中,他那赤裸温暖的身躯第一次这样抵着我,还有他在我的秀发中低语的双唇与缠在一起的双脚,这一切带给我的都是无比的喜悦。

“上帝保佑你们所有人,”奈德说,他温柔地垂眼,看着我把戴在手上的戒指翻来覆去地看着,“戒指合适吗?”他问。

我们做完爱后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欲望又一次充盈全身,好像两个人从来没有睡过觉似的。我刚因为欢愉而感到一整眩晕,就听见一阵敲门声,这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接着便是简妮叫我的声音:“凯瑟琳!我们得走了!时间晚了。”

她很快回来了。“让我为你们的健康喝一杯,”她说,“为了我的哥哥和他的妻子,上帝保佑你们!”

这让我猛地一惊,奈德看着我说:“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看见我们紧握的双手和铺好的床,发出了简短的笑声,并对我们鞠了一躬。奈德有一本早已准备好的祈祷书,他为我戴上了婚戒,那枚有着神秘力量的戒指就躺在扉页上。布道士宣读了婚礼的誓言,我们跟着他复述了一遍。我感到一阵眩晕,这与我在达勒姆宅邸中与陌生人进行的第一次婚礼全然不同,我还记得那次是和简姐姐一起结婚,她走在我前面,在抗拒中嫁给了吉尔福德·达德利,随后便是为期两日的盛宴。我几乎听不清那人用陌生的口音说的话,也听不清自己说的誓言。这一切几乎立刻就结束了,简妮把布道士带出房间,我听见了硬币撞击的声音,似乎简妮在给他钱。

我看向窗外,我来这儿的时候迎着寒冷冬天的天光,尚是凌晨,如今我可以看见天空被落日染成黄色。“奈德!奈德!已经快日落了!”

“这对新人就在这里。”简妮说,用夸张的动作指着我们。

“我们真是傻瓜,”他懊悔地说,“我的伯爵夫人,快点,我来当你的女仆。”

门突然打开,进来的是简妮,她面色绯红,看起来很兴奋,跟在她身后的是个有着粉色脸颊的红发男人,留着一脸络腮胡,身穿黑色的毛皮长袍,和瑞士的改革派一样。

“抓紧时间。”我说。

“没人可以,”说罢,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我穿上衣服,他为我绑带子,复杂程度让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我的头发散了下来,本想戴着我那块象征妻子身份的手帕,但他说我不能戴着。我必须把它和两枚戒指一起装在我心口,直到世人允许我们将自己结了婚并同床共寝的事实公布为止。

“我保证,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将我们分开。”他说。

“我会把自己的戒指穿进项链,然后戴在脖子上,”我对他保证,“当我一个人在晚上躺在床上时,我会戴上这些戒指,假装自己和你在一起。”

“经由秘密的力量作用。”我重复了这句话。

他穿上了自己的马裤,对我发誓:“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我知道罗伯特·达德利支持我,他会为我们说话的。”

五枚圆环由妙手连接,共同构成你我的婚戒。经由秘密的力量作用,信任结合成忠贞不渝。世上除了贪婪的死亡,谁也无法打破这一切。时间和未来自会证明,我的戒指已无须多言。

“威廉·塞西尔也支持我们,”我说,“他对我是这么说的,伊丽莎白也会原谅我们。她又为什么会拒绝呢?其他人又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件坏事呢?我们的母亲也同意了。”

这一切深深地让我着迷,我把戒指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惊叹于那小小的机关,以及那些交错的金环组成的戒指是如何弹出随后又藏起来的。

“奈德!”简妮在门后大声叫着。

“我为你写了首诗。”他说。

我把钥匙递给他,他打开门,看见简妮两眼发光笑着的样子。“我睡着了!”她大声喊道,“我都不用问你们两个做了什么。你看起来就好像已经死后升入天堂了。”

他把自己紧握的拳头张开,那份礼物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我带着喜悦倒抽了一口气。这份礼物十分精致:一枚隐藏的弹簧让一圈宽镶木弹了起来,露出五枚金环,它们又组成了一枚戒指。

“没错。”奈德平静地说。他把我的披风披在我肩上,三人一起穿过花园大门,来到小花园里,一路走向水闸。我们来时那片台阶还是干的,如今上涨的潮水拍打着台阶,于是奈德喊来了一艘内河船,船头调转驶向我们。奈德打开水闸的门,扶我上船。

他伸向自己的口袋:“这枚戒指是专门为你制作的。我们刚订婚那会儿,我就在金匠那儿画好了它的草图。”

“明天见,”他深情地说,“我明天来见你,今夜我不会入睡,而是会想着你和今天发生的一切。”

“我会成为你的妻子,”我说,“如果我们共结连理,那我就永远不会感到孤独和恐惧了。”

“明天见,”我说,“此生的每个明天也都将相见。”

“上帝保佑她!我将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托付给你,”他对我保证,“你永远不会再感到孤独和恐惧。”

我溜进宫里,蹑手蹑脚地走进两扇大门中开出的边门,向女王手下身形高大的守门中尉托马斯·凯耶斯挥了挥手以表歉意,因为我没有等他做完那套礼节性的开门仪式。“我迟到了!”我对他喊道,看见了他露出一丝宽容的微笑。简妮跟在我身后,她的手放在胸前,似乎上气不接下气。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换上我的衣服,在动身去用晚餐之前赶到女王的房间里,但我察觉到似乎有丝异样,不由得停下来环顾四周。

“我知道,”我说,“我小时候就爱上了你,还以为我的姐姐简会嫁给你呢。”

人们并没有赶着去换衣服,也没人往女王房间走,相反,似乎所有人都在角落和窗台那儿窃窃私语。

“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他说,“似乎我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有如天赐。”

有一瞬间,我惊恐地觉得他们都在议论我,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谁。我与简妮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突然玛丽从一群女士中冲了出来,向我跑来。

他为我倒了杯酒,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我们坐在床边,看着外面泥泞的河岸,潮水起起伏伏,海鸥在空中飞过,时不时地钻下去。他让我背靠在他的胸膛上,伸出双臂环绕着我。我被他拥在怀中,稳稳地倚在他身上,从未想过原来还有如此安全和舒适的感觉。

“你去哪儿了?”她质问我。

这个新头衔惹得我笑了起来,我想起自己曾经让简姐姐向上帝为我求得一位公爵,她肯定为我祈祷了,上帝也一定听见了她的愿望。我现在拥有的男人曾是一位公爵的儿子,他的头衔或许会由伊丽莎白的好意而重新恢复,当然,前提是她有这份好意的话——那样我就会成为一位王家公爵夫人。“谢谢你,我的丈夫。”

“发生了什么?”我问。

他笑了:“那你作为伯爵夫人,会端起一杯葡萄酒吗?”

“法国的小国王之前一直病着,”她说,“而且病得很重,现在他驾崩了。”

“如果他们进来了怎么办?”

“不可能!”这与我充满负罪感地冲入宫中参加晚宴比起来相差实在太多,与我满心的喜悦实在不甚合拍。我看着玛丽,意识到自己只是没有理解她说的话。

奈德已经在他的房间里布置好了婚宴。一碟碟食物摆在餐柜里,等着被端上餐桌,还有大壶大壶的葡萄酒和威尼斯玻璃制成的高脚杯,他甚至还准备了淡啤酒和清水。今天仆人们都被请了出去。他的床已经铺好,那张刺绣床单诱人地掀开一角。他看见我朝那儿瞥了一眼,便说:“我想我们得等一等简妮。”

“你说什么?”

“我去教堂看看,实在不行就去圣保罗布道坛[1],”她说这话时上气不接下气,又带着一点笑意,“我会尽快回来的。”

她晃着我的腰说:“醒醒!法国国王已经驾崩了,所以我们的表亲,也就是法国王后玛丽成了遗孀,她不能再坐在王位上了,身后也没有了法国军队为她撑腰。并且她膝下既无王储,也不是整个基督教世界里最有权势的女性,如今只是苏格兰女王而已。”

“但你要去哪里找?”我问,奈德的手搭在我背上,催促我赶快进屋。

我瞥向简妮,她还倚在一根石柱上喘气。

“你们先进去,”简妮对我们说,“我去找找他。”

“那我现在成为伊丽莎白的王位继承人了,而且没有任何对手,”我缓慢地说,“因为玛丽只是苏格兰女王,所以伊丽莎白不再惧怕她了。并且塞西尔签署的条约让她无权再参与英格兰王位的争夺。”

“没有!我从凌晨起就在这儿等着了。如果他提前来,我应该会听见的。”

我在简妮的眼里看见一丝野心,对她微微一笑。

“我让他在这里和我们会合,他没来吗?”

“没错,”玛丽说,“除你之外别无他人。”

简妮紧跟着上了台阶,奈德问道:“牧师呢?我还以为你们带上他了。”

[1]位于旧圣保罗大教堂门前的广场上,为都铎时期和斯图亚特王朝早期最重要的布道坛,众多关于政治及宗教改革的声明都在此宣布。

奈德透过水闸的吊门看见了我们,便转动曲柄,帮我走上长满水藻的绿色台阶。他见到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的爱,我的妻子!”

[2]流行于16至17世纪的一种长方形键琴。

简妮和我在湿软的泥地中互相搀扶,磕磕绊绊地沿着河岸走着。我们起先以为前往奈德在巨炮街的住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沿着河岸走,等潮水退了就能悄悄过去,可那条路现在堆满了废弃物,到处都是断裂的桅杆和船只的残骸,还有一些恶心的垃圾。等我们来到奈德花园的墙下,登上水闸的楼梯时,我的鞋子已经沾满泥土,简妮则撑着墙气喘吁吁。这一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谁都没有过在没有护卫、侍女和女仆的陪伴下走出伦敦的经历。这次冒险让我惊惧不已,简妮自己在一旁很是激动。我们甚至都没有请女仆来见证这一切,我让妹妹玛丽和宫里的人一起去打猎了,她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因为我们觉得孤身前往或许会安全一点。

[3]一种装饰性的衣物,穿着时用针别在紧身胸衣与长裙之间,上面可以缀有各种宝石等装饰物。

伦敦 巨炮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