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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6年秋

我对他微笑着,我并不打算提及任何朋友或者王室亲属们的名字,因为不想连累他们。“就公开对他们说吧,”我说,“向所有人说说我和我姐姐的事。”

“我会与议会成员一同向女王提起这件事的,”他向我保证,“当然了,没人可以不经审判就被关进牢里。”他说完等了等,看看我还有没有别的指示。“我要不要代表你对宫中的某人说些什么?”

看守我的人离开之后,他们允许我去花园里走走以及坐着休息。我用这段时间来学习和写字,读我的《圣经》,再画些画。我甚至尝试在自己房间的墙上画些湿壁画[2],我一边画着,一边想起了达德利家的男孩们关在伦敦塔的时候,闲暇之余在石砌烟囱的炉胸那儿刻上的画。我想如果凯瑟琳和我获得了自由,她被任命为王位继承人,而我们也回到了自己家里,那么这段漫长而又痛苦的家族蒙羞史和缺乏爱情的人生也终将告一个段落,那些无辜的孩子也会获得自由。我想起了自己好久没见到的小侄子,希望他们都能住进父亲的大宅子,在父母的照料下安心长大,并且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这个国家合法的继承人,也肯定能够获得属于他们自己的位置。我想凯瑟琳会成为英格兰的好女王:她不会篡夺自己的权利,也不会利用间谍以及折磨别人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而接替她的儿子会成为饱受荣光加持的新教国王,一位西摩尔家的国王,成为像我那可怜的表舅爱德华国王那样的人。

“另外,”我补充道,“若你能拜访羁押于弗利特监狱的托马斯·凯耶斯先生,并坚持请女王释放他的话,我感激不尽。”

一周后,霍特里夫人收到了一封丈夫寄来的信,把它带到我的小房间里来。她拍了拍我的门,等我说“请进!”之后才进来。

他依照对待王室成员的礼仪,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的丈夫从伦敦寄来了一封信,告诉我们现在的状况。”她说,行了个礼,身子弯得很低,“我猜你可能想要了解一下情况。”

“我会转告她的,”我公允地说,“我也会告诉她,你一收到请求就立刻前往了伦敦,并且和其他人一起竭尽全力说服女王,让她任命我姐姐当她的继承人。”

“没错,”我说,“请坐。”

“等您被释放后——”他用了“等”而不是“如果”——“我希望您能告诉您的姐姐赫特福德夫人,我依照自己的权力范围,对您尽了一位好主人的义务。”

她从火炉边拿了个矮凳子,我则坐在自己用餐的椅子上,这下我们两个人就一般高了。她展开这封信,通读了一遍。

我听了简直要高兴得跳起来,兴奋地鼓掌叫好。但我只是像一个公主那样端坐着,点了点头。“我很高兴能听到这个消息。”我只说了这句话。

“他说下议院和上议院联手对女王发出抗议,发生了一些双方都很愤怒的情况,”她说。“上下两院都决定将凯瑟琳夫人任命为女王的继承人。枢密院也同意议会的决定。女王则和诺福克公爵,罗伯特·达德利以及彭布罗克伯爵大吵了一架。”

“我被召去了议会,”他说,“我们坚持让女王任命自己的继承人,因为只有议会才有权为她提高税率,还可以控制形势。这是我们首次达成协议,没有被宫中的谋士们分散论点。我们还联合了上议院[1]大家一致坚持让她任命自己的继承人,而且只能是赫特福德夫人和她的儿子。”

我专心听着,这些人都是女王最重要的谋士和朋友;彭布罗克伯爵是凯瑟琳之前的公公。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冒着反对女王的风险为凯瑟琳说情。伊丽莎白必须认识到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如果他们不能确定自己百分之百会成功,那么肯定不至于公然与女王作对。

他回头看了一眼,确保没有人在敞开的门边逗留。我也转身把窗关上看着他。我们立刻就成了密谋讨论的人,提防着四处存在的眼线。

“现在她已经下令禁止他们进入自己的房间,”霍特里夫人读道,抬头看着我。“这倒是件出人意料的事,不是吗?”

我注意到他用王室二字来称呼凯瑟琳,并且还加上了她婚后的头衔。“真的吗?”

“没错。”我草草地应道。

他又鞠了一躬。“另外,我也希望这次回来能带来您和您那王室的姐姐,也就是赫特福德夫人的好消息。”他说。

“她从下议院召来了三十个人,不让议会发言人来到她身边,”霍特里夫人继续读着。“我的丈夫说她还对他们大喊大叫。”

“我无处可走,也没有人可以见;我也不会让你或者我的姐姐面临这样的麻烦。”我对他保证,“如果我逃走了,女王肯定会狠狠地惩罚我的姐姐和侄子,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扭头努力藏住微笑。我想象着那些偏狭的议会成员在女王面前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因为女王完全可以事先不加警告就把他们抓起来,并且不必经过审判就可将他们丢入大牢。但他们并没有退缩,依然坚定地运用着自己的权利向她上书呈言,所说的内容就是她要么立刻结婚并且亲自怀上一名继承人,要么现在就任命一个。

“我恳求您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安静地待着,”他说,“如果您试图利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逃离这里,那么女王的恼怒就会重重地落在我和我妻子身上。你应该明白,我不敢面对这一切。”

霍特里夫人拿起最后一页信纸。“他在回家的路上,”她说,“他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我点了点头,虽然脑海中的念头飞速旋转,但我仍想办法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对他的话似乎充满兴趣。

“她任命了凯瑟琳为自己的继承人?”我半信半疑地低语道,如果上下两院的成员联合起来反对她,那么这么做是她唯一的选择。“她提名她了吗?”

“你也看见了,我准备马上动身离开,前往伦敦。”他说。

霍特里夫人把信叠了起来,交到我手里。“你自己看吧,她发誓了,议院也批准了她需要的补助金,她也许诺他们可以决定她的继承人。”

那个满脸不情愿的主人来到我的小房间里拜访我,他穿着一条马裤和一双靴子,手上搭着一件保暖用的斗篷,另一只手里拿着一顶帽子。他的脸上没有羞愧的神色,而是面带喜悦。我坐在打开的窗子前,他见到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立刻像一只在风中闻见猎犬气味的鹿那样警觉起来。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着我继续说道:“他们赢得了她的同意权,你觉得他们会任命你姐姐为继承人吗?”

读罢,我立刻把它卷了起来,等回到房里后,就在空壁炉中把它烧了,再用一张扑克牌把灰烬扫清。我发现自己露出了一丝微笑。或许不久之后我就能走在一间超过十二尺宽的房间里了,我不仅能在花园里散步,更能走出花园的大门。等到明年春天,说不定我还能在布拉德盖特的公园里听见一只幸运布谷鸟的叫声。

我颤动着笑了几声。“我可不敢如此奢望,我能做的只是祈祷。他们终于鼓起了勇气,而她也终于成功被人说服去做一些正确的事了。”

“你的朋友会为你和姐姐说情。我们没有忘记你们。英格兰知道谁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

她有些惊叹地摇了摇头。“她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女人,对任何人来说,她都显得那么难以捉摸。”

有一天我正在花园里散步,赞叹着邸园中树木那鲜艳耀眼的颜色,以及被风吹起、围着我脚边旋转的落叶。这时我看见在我前方的路上有一张白色的方形纸条。我立刻拾起它,展开读了起来。

“她只有在上帝面前才能被真正看透吧,”我坚定地说,“上帝会问伊丽莎白关于凯瑟琳和她的儿子托马斯与泰迪的事,会问起凯瑟琳的丈夫奈德,甚至会问起玛格丽特·道格拉斯和她的小儿子查尔斯,以及我和托马斯·凯耶斯。上帝向我们保证过,他连天上的麻雀都看顾,自然会在今晚询问女王,她的表亲们究竟在何方。”

我又听说她让罗伯特·达德利处在一种似是而非的状态——这和我之前预测的一样。我相信他永远都会处在婚姻的门口,却永远无法越过这道坎。我也相信她谁都不会嫁。我去年就这么发过誓,现在也打算再说一次。她会一直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这距离足以毁了他的生活,可对自己毫无影响。她从肯尼沃斯回到伦敦后不得不召集议会,因为她需要资金。之前在苏格兰的时候她已经花了一大笔钱来制造麻烦,进行间谍活动和策反从来不是什么便宜的事。但议会声称,除非她确立自己的继承者,否则不会再拨钱。他们发现了能够命令她的机会。这些信仰新教的议会成员心中只有一位候选人,那就是我的姐姐凯瑟琳,而她那姓西摩尔的儿子就排在她之后。

[1]上议院也是议会的一部分,但成员并非选举而来,而是通过自己的地位占据一席之地,因此也称作贵族院。

白金汉郡 契克斯庄园

[2]绘制时先在墙上涂刷一层粗灰泥,再覆一层细灰泥,最后刷一层石灰浆,趁其未干之际用颜料在上面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