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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6年春

“我宣布,”我在信中写道,“终止自己与他的婚姻关系,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若您愿意让他免于牢狱之苦,我愿意此生再也不与他相见。”

我给威廉·塞西尔写了封信,提醒他我和凯瑟琳没有做任何鼓吹自己继承权的事。我们是新教徒,和他还有女王是教友,如果她被天主教的表侄女所威胁,可向我们寻求友谊;她可以向所有人表明自己对我们共同信仰的支持。我们可以在她上朝时站在左右两侧,也可以支持她对这个国家的王位宣布所有权。在信的末尾,我求她若是方便就行行好,把托马斯·凯耶斯换进一间更大的牢房里,再允许他不时外出走走。

在信的末尾,我又署名为玛丽·格雷,以此来否认我的爱情,我的婚姻,也否认了我自己。之后便又是苦苦等待消息的日子。

不过我清楚,她的声明倒会让伊丽莎白处在更加恐惧也更加嫉妒的境地。她不会思考任何别的东西,也不会和任何人说话,不会对任何人心生怜悯。

我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因为我根本没考虑到之后会发生的事。威廉·塞西尔手下的间谍把达恩利爵士耍得团团转,把他弄得像是我姐姐的小巴哥犬乔。他们训练他,让他学会耍那些计谋。他们首先嘲弄他那脆弱的男子气概,对他说,如果他对自己的妻子言听计从,那就不是真正的国王,如今她并不承认他的头衔,所以他必须自己去争取这一切。他们宣称她并不仰仗这位由上帝赐予她的男人,而是遵照她的谋士兼秘书大卫·里奇奥的话。他们同时也对大卫·里奇奥暗示女王对他言听计从,比起自己那个年轻的丈夫来,女王更喜欢的是他;或许女王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而不是斯图亚特的。他们用酒精以及对于淫欲和背叛的幻想来腐蚀他的心灵,让他带着一把上了膛的枪闯入女王的房间,拿枪口指着她隆起的肚子,让她把这个孩子给里奇奥。当然了,塞西尔和伊丽莎白才不会在意这把枪是不是真的会走火,一不小心就把女王和孩子都打死。那个空有好皮囊的达恩利带着一群同伙闯入女王的房间,把女王的秘书从她的房间里拖出来,里奇奥尖叫着求饶,伸手抓扯她的长裙,他们便用乱刀将他砍死在女王房间门口的楼梯上。这场死亡真是恐怖至极,同时这也是一场可怕的阴谋。这就是伊丽莎白和她的谋臣想出来解决这些重大政治问题所用到的方法。我应该庆幸我的姐姐和我只是被关在这里而已。

当玛丽女王公开宣称自己才是英格兰的合法女王时,伊丽莎白对她的态度从暴躁的敌对情绪转变成了恐惧。究竟该任命谁作为伊丽莎白的继承人突然变得不重要了,因为玛丽宣布伊丽莎白是个篡位者。她获得了新任教皇庇护五世[1]的支持才胆敢如此。所以这下整个欧洲都开始反抗起了伊丽莎白,西班牙支持玛丽女王是因为她的信仰,法国支持她则是因为她的家族。如果她亲自带领一支天主教军队逼近英格兰国境,那么半个国家的人都有可能转而支持她。她可以引领一场圣战,直捣英格兰的心脏,遵照自己的权利赢得王位,还可蒙受天主教教派的祝福。不过我在花园里散步的短短半小时内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我和凯瑟琳犯下的过错比起玛丽女王公开向英格兰宣战这件事来说,实在已变得更加不值一提。

我希望自己的姐夫奈德可以成功获释。看管他的人是约翰·曼森爵士,他对奈德可谓憎恶有加,可他去世之后议会却找不到能够代替他的人。没人想去看管这位英格兰贵族,他既没有遭受指控,也没有正当的理由。我问了霍特里女士,她在宫中的朋友是否觉得女王有可能会把奈德送去和凯瑟琳关在一起,如果他们能被关在一起,那她被关的状态就会完全不同。我每个月都听说她正在变得越来越孤独和悲伤。但艾格尼丝说不会,伊丽莎白不会冒险再让一名西摩尔家的儿子出生,他又会成为自己王位的继承者。但我觉得她一定是弄错了。伊丽莎白听闻苏格兰传来这样的消息后肯定会释放奈德和我们所有人的。她一定会对整个国家展示出自己支持新教、对抗天主教的决心。

罗伯特·达德利依然相信伊丽莎白会遵照她发下的誓言,在圣烛节和他结婚;但一月早已过去,圣烛节也来了又走,伊丽莎白依然没有举行婚礼。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安抚达德利的情绪的。或许她用另一个承诺或者其他足以令他信服的理由来安抚他,但她的神父在一场布道中宣告说圣烛节不存在了,现在这个节日属于异教,或许罗伯特的婚约也和古老的传统一起消失了。

对于玛丽女王来说,她也以此坚定了自己的理由,并将整个计划都打乱。她聪明地策反了自己的丈夫,那个软弱的男孩达恩利,将他的阴谋巧妙地化解。她否认他试图攻击自己并且杀害自己的谋士,并将他从那群整日喝得烂醉的狐朋狗友手中救了出来。如今他倒戈女王,他否认曾参与过任何攻击自己妻子及谋杀谋士的行为。玛丽女王自己则亲自出马对付那些叛徒,并重新赢得了苏格兰新教领主们的支持。她行事迅速,勇敢果断,打败了自己的敌人,并与别人成为了朋友。伊丽莎白试图努力跟上这一步伐,她现在只能告诉所有人,自己对苏格兰发生的恐怖事件感到遗憾不已,并且担忧亲爱的表侄女的生命安危。她也公开敦促玛丽,让她保重好身体,特别是在她怀孕的数月间。

但我也听说,大家在伦敦那儿过得也不怎么开心。伊丽莎白听到了消息,那个与她作对的女王和表亲居然怀孕了,这让她陷入了嫉妒和绝望之中。苏格兰的玛丽和她年轻的丈夫,达恩利爵士亨利就要给苏格兰生下一位王室的继承人,这样伊丽莎白的王位继承权又多了一名竞争者。当威廉爵士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那么一会儿庆幸自己能够远离朝廷。我简直没法想象,如果玛丽女王生下了一位男孩,伊丽莎白手下的女侍臣们会连带遭受怎样的折磨。我真希望自己能和凯瑟琳在一起,听她想到这件事时发出的咯咯笑声。伊丽莎白刚把自己的外甥女们关起来,我们就又为她准备了一名新的死对头。如果我们没有那么苦,那么这事倒还挺能引人发笑的。

不过这么做当然愚弄不到谁;但却让我们不停在想,苏格兰的玛丽是否会乘胜南下侵入我们的边境。她已经将伊丽莎白称作私生子和篡位者,将她视作通过暗杀和阴谋才顺利达到现在这个地位的敌人。玛丽女王已经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那么下一步她将怎么做呢?

没人为我在契克斯庄园里准备圣诞筵席,恐怕我那在因盖特斯通的姐姐也没有什么欢乐可言,她那被关在约翰·马森爵士家里的丈夫自然也是如此。或许在汉沃斯的泰迪会在圣诞节收到他的奶奶为他准备的小礼物,可能是个姜饼人吧;但他或许现在就知道自己不会从父母那儿获得圣诞祝福了。我知道我的丈夫托马斯依然绝望地处在冰冷和饥饿之中。天气越来越冷,在一月下起了雪,我一直在想他,他或许会在那面小小的窗前弯下腰,看着自己是否能抓到一只麻雀,努力从它那小小的骨头上剔下一些肉来。我想他会设下一些陷阱,这样能抓点老鼠吃。我也想着他坐在小小的火苗边上,竭力从那微弱的光点中获得一些温暖。他晚上只得蜷缩在小小的床上,忍受着永远不能舒展身子的痛苦;他的肩膀在白天又得一直弓着,睡觉时腿也必须蜷在一起。

我只能想,或许她会向英格兰进军,这个国家的天主教徒们会将她视作解放者和救星。如果她打算来这里,并且还能获得胜利的话,那么她会不会让自己其他表兄妹获得自由呢?她肯定会第一个释放自己的婆婆玛格丽特·道格拉斯,但接下来呢?为什么不会释放我和凯瑟琳呢?她自己有了一个孩子,是否会对我的小侄子们心生怜悯?由一个天主教女王来释放简·格雷的妹妹们,想到这个我便感觉呼吸急促起来。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不论她是个多么糟糕的表姐或者女王,也不可能比伊丽莎白对我们更坏。

白金汉郡 契克斯庄园

[1]庇护五世(1504—1572),大力实施教廷改革,残酷镇压异端,并出兵在勒班陀海战大胜奥斯曼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