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微笑着。“我管着大门,”他提醒我,“所有人都从我眼皮底下经过。我知道来拜访他的人都是谁,他们不是那些最优秀的人。我也经常看见他,因为他有时候会过来拜访我的士兵们。”他简短地说:“当他们下班的时候就来找他们喝酒。我倒不能对这事评论太多,毕竟这有点不太合适。”
这对托马斯本人来说真的是很严苛的责备,因为他从来不会说别人的坏话。我从杯子上方向他看去:“怎么?你知道关于他的什么事?”
我听着他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惊得张大了嘴:“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事。”
“那个娇贵的小贵族,”他说,“但我觉得恐怕没人会像他那样走路。”
“我说这些不太合适,”他说,“你也不应该听到。我的未婚妻可不是用来处理那些流言蜚语的。”
“他甚至都算不上是令人钦佩的年轻人。”我对托马斯·凯耶斯说。在一个寒冷的下午,我和他分别坐在他位于水闸上方的房间的壁炉两侧。他手下的一位士官正在大门值班。水闸吊门的铰链就在墙的另一侧,除非有托马斯的准予,否则谁都不能擅动这个绞盘。他有一罐酒,我也看着他温柔地把拨火棍从红热的余烬中取出来,再把它放进酒里。翻滚的液体发出嘶嘶的声音,加热后的葡萄酒散发出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他给我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我对他笑着说:“托马斯,你对我的评价可够高的嘛。宫里通行的主要‘货币’就是这些小道消息。如果我把你刚刚告诉我的‘闲话’交易给别人,那说不定还是一条很有价值的消息呢。”
对我来说这就像看戏一样精彩。这真是一出彻头彻尾的好戏,让旁人眼看着这些大人物们是如何在设计摧毁一个女人无辜的愿望。他们除了自己的目的和自身的政治利益,别的什么都不会考虑。她尚且年轻,周围亦无谋臣,只是一位孤寂的年轻女子,她身处因为愤怒而四分五裂的朝廷中,没有别人可以求助,此时身边陡然多了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她自然会坠入爱河,这些他们都没有考虑过。
他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我手头倒是有不少这样的流言蜚语。你觉得我只是让人们一直进进出出吗?我什么都能听到,只是不会把这些话告诉别人罢了。”
还不到一个月就有了答案!伊丽莎白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发雷霆,如果我不是像根拨火棍那样直直地站着,而且还要尽力拔高身子,让自己看起来像把阔剑,我肯定会笑出声来。身为苏格兰女王谋臣的威廉·梅特兰爵士从爱丁堡前来,带着玛丽女王的婚约:她愿意嫁给伊丽莎白高贵的臣民,达恩利爵士亨利·斯图亚特。伊丽莎白的脸瞬间因为生气而变得煞白,转身回到了房内。塞西尔和达德利焦急地进出房间,活像玩偶匣中的玩偶。他们进去,听着伊丽莎白愤怒的叫喊,她说亨利·斯图亚特和他父母马修·斯图亚特、玛格丽特·道格拉斯一样是装腔作势之人,玛丽是个傻子,他肯定会伤了她的心,自己葬送了成为英格兰王位继承人的可能性。而他们出来后,便忙着与枢密院的领主们见面,看看有没有合法的手段禁止两人结婚,以及任何可以让两个人拒绝承认这段婚姻的方法,如果他们已经结婚了,那就想法子宣布这段关系无效。
“我很高兴你能这样,”我说,“如果我觉得你是会到处乱说的人,那我现在也不会在这儿了。”
他挥手让宫中聚集起来看他的人离开,随后像个舞者般优雅地鞠了一躬,转身跃上了马鞍。他的马儿用后脚站了起来,罗伯特紧紧地抓着缰绳,就算马背那么陡,也依然稳稳地坐着。他脱帽向我致意,并对伊丽莎白送去一个飞吻,她亲切地对他微笑着。他看起来真的英俊极了,像极了一个坐在马背上的天使。我在想,当他从伊丽莎白的视线中消失后,要用多久才会让她感到后悔呢?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那么做的。”
“她迫切地需要朋友的援助,”我坚定地说,“可是我们只能相信女王陛下了……”
“你有没有从威廉·彼得爵士那儿听到过任何消息?或者听到过我姐姐的任何消息?”我问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达德利爵士的仰慕者,那天我看着他离开王宫,却不带一丝后悔。他获得了自由,这让他在惊讶之余忘记了他母亲和我母亲之间的较量,他第一次对我微笑着说道:“当属于我的星辰升起时,我将会记住你的姐姐。”他说话的语气甜甜的。“谁能怀疑女王对自己家族所展现出的仁慈呢?你和你的姐姐会慢慢变得没那么重要,我也会为你们说情的。”
“我知道的事和你了解的差不多:她情绪不太高涨,他也不是个很好的东道主,只是个又累又病的老人罢了。他下令别人看着她,不要在她身上花一分钱,这么来看真算不上快乐的一家人。”
但我觉得他们低估他了。我相信他那张漂亮脸蛋下藏着一颗贪婪的心,他那漂亮的外表或许也能吸引到孤独的法国王后,她周围全是一圈假情假意的男人,表面上真心实意,背地里却要求着属于自己的权利。并非所有人都是伊丽莎白:渴望着一个看起来更像是盗马贼而不是贵族的男人。但不论是塞西尔(尽管他在女王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研究透她的好恶了)还是那个邪恶的罗伯特(他一直以来都是女王的心头好),都不能让这个争宠的人想到另一个女人或许会发现另一个男人的优点。如果那个女人喜欢漂亮的娃娃脸,那我想那个年轻的亨利肯定对她来说魅力十足。不过我也是个漂亮的娃娃,所以这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稀奇的。
我想到凯瑟琳一直都是个无忧无虑、活泼好动的人,但她现在被关在一个环境极差的房子里,而且全然沉浸在悲痛中。我只能低下头,盯着壁炉中红色的余烬,似乎能在那儿看见一个属于她的更快乐的未来。我感觉她的悲痛就像是落在我肩上的一份重担,她的渴望宛如落在我腹部的一记重拳。
谁都不觉得达恩利爵士亨利·斯图亚特是成为玛丽女王的丈夫与谋臣的合适人选,他最好还是想法子保住自己的王室头衔,当一个英格兰的大使兼聪明的谋臣吧。他还没有到二十岁,一直在自己母亲的重压下生活,时而被她纵容溺爱,时而又饱受她的责骂。他生来就被培养成了一个谄媚者,既富有魅力,与人相处时又很能讨喜,而且风趣幽默,是个很好的伴侣。可没人觉得他能忠于英格兰,成为一名技巧丰富的外交家。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个会浪费时间的傻瓜而已。
“好日子肯定会来的,”托马斯鼓励我说,“而对我们来说,我们是否能结婚,甚至秘密地结婚,然后永远在一起,这些都是个未知数。我们之间的事肯定不会比你那可怜的姐姐和她的孩子们引起的一切更糟吧?而且女王现在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个女王给吸引过去了,她或许就不会再来烦我们了吧?”
而对罗伯特·达德利来说,他要做的就是尽力不让自己被逐去苏格兰,而且玛丽将他视作犯下通奸和杀妻罪的人,所以他也要想办法不让自己和她结婚。他很清楚,不论她现在说什么,伊丽莎白都不会原谅他娶另一个女人为妻,所以他将一切都赌在伊丽莎白不会让他离开这件事上,为此他敦促女王,让她将亨利·斯图亚特送走来接替自己的位置,这样只是为了转移玛丽宫中众人的注意力,并无别的目的。
我看着他那宽阔而又诚恳的脸,在火光中闪烁着温暖的光。我已经厌倦了拒绝他,厌倦了保持谨慎和不悦,厌倦了成为伦敦塔中的圣徒和因盖特斯通的殉教者的阴影下被人鄙视的小妹妹。
除了他的母亲之外,谁也不觉得苏格兰的女王会认真对待这个英俊帅气的年轻人。伊丽莎白就从来不会。不过塞西尔觉得亨利·斯图亚特和他的父亲伦诺克斯伯爵能跟苏格兰所有的领主成为朋友,同时惹恼风头正劲的传教士约翰·诺克斯[1],并重新激起旧怨。将他妻子道格拉斯家族的封地重新据为己有会让在爱丁堡发生的事超出玛丽的控制。极端的苏格兰新教贵族势必会憎恶那位有女人缘,会法语但又生于英格兰的天主教男孩,并密谋对抗他,这样就能打破玛丽苦心赢得的脆弱平衡了。
“没错,”我说,“至少让我们两个人获得快乐吧。”
那个漂亮的男孩,也就是达恩利爵士亨利·斯图亚特获得了一份护照,可以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前往苏格兰,伊丽莎白批准了此事。他的旅程是由伊丽莎白的两位谋臣罗伯特·达德利和威廉·塞西尔热心谋划的,他们两个人自有其理由。罗伯特·达德利想把这个“魔鬼”送去苏格兰,让女王嫁给他,自己或许就能安全地留在家里,而威廉·塞西尔相信亨利既会说法语,又有教养,举止得体,在苏格兰的女王玛丽刚守寡的时候,他的母亲玛格丽特·道格拉斯将他安插在她身边,送他回苏格兰可以搅乱她团结和统治自己人民的步伐。他估计亨利·斯图亚特会引起数不清的麻烦和问题。
[1]约翰·诺克斯(约1513—1572年),苏格兰牧师、神学家,引导了苏格兰宗教改革,亦是长老宗的创始人。
伦敦 白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