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小姐。”伊丽莎白用一种令人不悦的语调说道,我完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冒犯到她了,不过她的确是有点不高兴了。“你愿意赏脸为我更衣,来为今晚的晚宴做准备吗?”
女王的矮个弄臣托马西娜跟在他们身后,朝我做了个鬼脸,似乎在问我去了哪儿。我对她不予理睬。她没资格对我表现出好奇,我也没必要回答她,如果她让女王来问我,那我之后就会找她好好算账,让她管好自己的事。
我可以感受到罗伯特·达德利投来消除我疑虑的微笑。我不敢看向别处,只能直直地看向伊丽莎白那双闪烁的黑色眸子。“当然可以,女王陛下,”我恭顺地说,“我很荣幸。”
我从大门处穿过城堡的庭院,走上花园的台阶,用斗篷裹住自己,抵挡着微微飘落的雪花。但我的运气着实不怎么样,我碰上了女王,她在挂满冰花的草地上玩着滚木球的游戏。她戴着自己那顶红色的白鼬皮镶边的天鹅绒风帽,一只手搭在罗伯特·达德利的手臂上,脸颊因为寒冷而冻得绯红,双眼闪着光。我退后一步行了个礼,趁她那双敏锐的眼睛扫到那枚红宝石戒指前,偷偷地把它摘下来,装进斗篷的口袋里。“参见女王陛下。”
“可别忘了。”她不友好地说,然后径直从我身边走过。我行了个礼,当我抬起头来时,正好看见罗伯特·达德利投来同情的微笑,托马西娜厚颜无耻地朝我眨了眨眼。罗伯特·达德利跟在女王身后离开了,而她则留了下来。
我等着他打开通向守卫房间的门,再探头看看外面。“没有人。”他说,然后退回一步,让我走出房间。
“有人在写一本关于你姐姐的书,”她告诉我,“所以她才对你那么生气。她只是听说了这个消息而已。显然,大家都在说你的姐姐会成为英格兰下一位女王,你会成为女王的妹妹和下一任国王的阿姨。真是有趣,像我一样的矮子居然能离王位那么近。”
他把我抱下来,身体向前倾着,为我理好长裙,抻平袖子上的褶皱,就和女侍臣一样温柔。他轻轻地拉了拉我的兜帽,再为我调了调皱领。“好了,你是宫里最漂亮的小姐。”
“我一点都不像你,”我冷冷地反驳她。
我们听见了报时的钟声。“我得走了。”我说,很不情愿地从他的怀里起来。
“噢,是吗?你的姐姐头顶上戴了个王冠,难道你的个子就真的会高一点?”她微笑着问道,“你真相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她封你为女公爵,你还真的能长高了?”
“没错,但这本书有威廉·塞西尔的帮助,”我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罗伯特·达德利也参与其中。威廉·塞西尔今天想的,明天女王就会如数宣布。也就是说,到最后她还是会接受他的建议。他和他的姐夫还有所有的谋士们都为这本书费尽心力,也将亲眼目睹它的出版。如果整个基督教世界都说凯瑟琳结婚一事确凿无疑,并且枢密院也认定她为王位的继承人,那女王最终都得将这个决定昭告天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转身准备了离开,但她用自己那只又小又方的手抓住了我的裙子,那只手和我的非常像。
“但是她很早就从弥撒里出来了,”他提醒我,“她借口自己身体不适,以此来告诉所有人她不会忍受这种行为。”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直接问道,“让我走,你难道想在这儿像门童那样打一架吗?”
“可她的确会做从众的事,”我固执地说,“我还记得她自己亲自去做弥撒,嘴里还在抱怨着什么。”
“如果你想要见证某些事,总得需要付出点代价,”她幸灾乐祸地说。“不过我总是将自己视为一个小个子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什么幸福美满的矮子。”
托马斯犹疑了,他所受的教育虽然不多,但对这个世界还是有着不少认识。自从伊丽莎白登基以来,他一直负责整个王宫和女王的安全。“我的漂亮宝贝,我既不是领主,也不是牧师,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个聪明的选择。女王可不是一个会乖乖听从别人想法的人,就算整个国家都这么想,她依然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你还记得吗?在她姐姐成为英格兰女王的那会儿,她是全国唯一一位坚持自己新教信仰的公主。就算整个国家,从女王到西班牙人看起来都在与她作对,她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如果想让她改变主意,光是一本书可能不够。”
“我从来没有想过组成自己的家庭,”我庄重地说,“而我的身高和别的事都无关。若你能松开抓着衣服的手,我倒是会非常感谢。”
“噢,没有,”我说,“这都是由档案室的资深文员约翰·哈尔斯整理的。他见过国王最初的手谕,上面清楚地写着他任命我的母亲和她那一脉作为继爱德华国王和公主们之后的继承人。哈尔斯证明了外婆的婚姻是合法的,所以我们这一脉也是合法的,而且也是血统纯正的英格兰人及新教徒。凯瑟琳现在的丈夫奈德·西摩尔给海外的牧师出钱,让他们证明自己和凯瑟琳的婚姻是有效的,他们私下真的交换了誓言,孩子也是合法出生的。当所有的证据汇聚到一起,约翰·哈尔斯就会整理出版这本书,全国的人看着这些确凿的证据,都会知道凯瑟琳是女王的合法继承人:不仅出身合乎规定,婚姻也同样如此。”
她松开了手,但脸上那副无礼的表情一直没有消退。“玛丽小姐,真的有这么一本书,”她简短地说,“学者们正在试图一点点将其拼凑出来。他们从档案室里偷出来一页纸,为的就是证明你们家族是被亨利八世任命为继承人的,证明了你们姐妹三个,简、凯瑟琳和你都是在英格兰出生,又是新教徒,更是有着王家血统。”
托马斯点了点头,他对于我家族的学识钦佩有加,而且在简被认作神学家并且文章被出版并广为传阅时,这份钦佩更是有增无减。“你有在写这些书吗?”他问。
“你不准提到简。”我警告她。
“或许还是再等一年吧,”我谨慎地说。“我不想让女王想起自己对凯瑟琳发的火,也希望议会能说服她,让她在这个月把我姐姐放了。有些学者已经开始着手对我姐姐是否是王位继承人展开研究,试图证明她的婚姻是有效的,这样她的儿子们也都是合法的继承人了。除非这一切都已经被证明,写在白纸黑字上并公之于众,否则我不会去想别的事情。”
“她只不过像孩子那么大,现在已经被埋在棺材里啦!”她嘲笑着我,我只能转身大步走开,但我可以听见她在我身后啪嗒啪嗒的跑动声,然后又绕道至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路。
“那我们秘密结婚吧?”他满怀希望地说,“你敢吗?”
“你想知道剩下的事吗?”她对我说,“听着,这是为你好。来自法国和西班牙的学者递来的报告都说你的姐姐凯瑟琳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女王大发雷霆。如果这封报告是你委托他们写的,那你最好告诉你的那些牧师,让他们做好开溜的准备。你也可以告诉你叔叔,让他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去法国旅旅游。当然,你也最好低调行事,不要再去和守门中尉卿卿我我了。”
“他们不怎么在意我,”我愤愤地说,“在伊丽莎白眼里,我总是那么不值一提,她根本不怕我。我不像自己的姐姐,全欧洲几乎有半数王室都在为她互相竞争,秘密地准备计划。婚姻是私人的事,对她来说我结不结婚、是儿孙满堂还是只有你一位爱人应该都没什么影响。”
她这话让我震惊不已,我强忍住不让自己倒抽一口冷气。
“我也想,”他说,“只要你愿意,我会立刻找来一位牧师来见证我们的婚礼。或者我们可以去教堂,我不想让你面对你姐姐所面临的问题。我们会请人来见证这一切,将我们的婚约写在纸上。”
“我看见的东西可多着呢,”她很快补充了一句,“你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没人在意我们俩。”
“我希望我们能立刻结婚,然后住在一起。”我轻声对他说。我坐在他的腿上,他用粗壮的胳膊搂着我,那么温柔,似乎我是个孩子,我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时,自己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欲望,在他怀里的我作为女人存在着。
“为什么你要来警告我?”我问,“你还生活在女王的阴影之下。”
我对他给我的戒指很满意。它很适合我的手指,就像一枚婚戒,他说我在独处的时候一定要把它戴在我的无名指上,这是他对我爱的诺言,也是互相之间许下的承诺。
“因为我们都是矮个子啊,”她直白地说,“在这个宏大而又危险的世界里,我们两个不过是矮小的女人而已,这点给了我们一份姐妹情谊,就算你想否认也罢,事实正是如此。所以我想告诉你,不要冒犯她。你们家族现在做的事已经让她够生气了。”
我的爱人给了我一枚金戒指,上面有一枚象征着真爱的红宝石,颜色深红。我给了他一条厚厚的皮带,让他系在粗壮的腰上。这是我用鞋匠的锥子亲手冲的孔,我还在皮带上刻下了我的名字和家徽。他可以把那一面穿在里面,这样除了我和他之外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把皮带交给他,他从我做的小丝袋里把它取出来,看到后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就像个孩子一样。
她狡黠地朝着我点了点头,似乎在让我明白她想表达的观点,随后她转身,蹦蹦跳跳地穿过院子,看起来就像一个跟在老师身后的小姑娘,我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扇通向伊丽莎白私室的楼梯大门在她身后关上为止。
温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