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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算账与喝粥

她去了好半天才回来,每过一道门她都要祈祷一番。那只可可粥的脏碗却一直在原处放着。

老太婆又趿拉着鞋子走出去,给送信的男孩子回了话,然后把窗户都严严实实地关上。

这时候,军法官舒舒服服地在靠背椅里坐下,把刚刚收到的信仔细地重读了一遍,连逗点、句号都琢磨了一番。原来是他的一位同事给他介绍一笔生意。维达利塔斯律师在信里写道:“总统先生的女友,一家久负盛名的妓院的老板娘‘大金牙’琼太太,今天到我事务所来,说她在新院物色到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颇中她的意,愿出一万比索赎出,留在她院里做生意。据我所知,该女子是您下令逮捕的,故此冒昧请问能否接受此笔款项,将该女子转让给我的主顾……”

“就说信已收到!”

“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去睡了。”

军法官没好气地拆开信封,打开信笺一瞧,顿然收起了怒容,温和地对女仆说道:

“没有别的事,你去睡吧,晚安!”

“在等回话哩……”

“也祝你晚安……愿炼狱里的鬼魂得到安息!”

不一会儿,老太婆趿拉着鞋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

女仆趿拉着鞋子走出去后,军法官津津有味地盘算这笔唾手可得的收入:一个一,加一个零,再加一个零,再加一个零,还加一个零……嘿,整整一万比索!

“就说我不在家!”军法官大声喊着说,“不用开门,从窗口说一声就行了……”

老太婆又回来了:

女仆嘴里说着便转身出去看是谁在敲门。这可怜的女人长着一个小脑袋,穿着一条褪色的长裙子,活像一把旧雨伞。

“我忘了告诉你,神甫让我通知你,明天早点去做弥撒。”

“要都是这样敲门,那还得了……我去看看是谁……好几次连我在厨房里都听得见敲门声……”

“哎哟,可不是吗,明天是礼拜六了!到时候你来叫醒我,听见没有?昨晚上我一夜没有合眼,我怕明早睡过了头。”

“哪有这样敲门的,真是混账!”军法官抱怨道。

“我来叫醒你就是……”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女仆的话。

说完,她又慢慢腾腾地趿拉着鞋子走了。可是不一会儿她又走了回来。这回是因为忘记把那只脏碗拿回厨房。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脱了衣服上了床。“谢天谢地,幸亏想了起来,”她低声自语道,“要不就……”她费了好大力气穿上鞋子。“幸亏想了起来……”接着又叹了口气,“我的天呀!”“要是早点想起把这只脏碗收好,这会儿早已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了!”

“你以为我是傻瓜?两角五分的一共四百张,五角的一共二百张……我今天下午热熨斗时数得清清楚楚。”

老太婆最后一次进来,军法官根本就没有留意,他正在全神贯注地阅读自己的最新杰作——欧塞维奥·卡纳莱斯将军潜逃案的起诉书。本案共有主犯四名:费迪娜·罗达斯,赫纳罗·罗达斯,卢西奥·巴斯克斯,还有……(他念到这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还有一名尚未归案,他名叫米格尔·卡拉·德·安赫尔。

“不过你得小心点,别让外人知道。现在的人都鬼得很呢。”

他心里想道:关于将军女儿被人抢走的事件,就跟乌贼遭到袭击时放出黑色液体一样,不过是为了骗过警方的监视而施展的障眼法。费迪娜·罗达斯的供词真实可信。她清晨六点钟到将军家时,早已人去楼空。我一开头就认为她的供词是确凿的,之所以还要稍稍逼她一逼,是为了进一步证实她的话可以构成对卡拉·德·安赫尔定罪的无可辩驳的依据。如果清晨六时将军家里已空无一人,而根据警方的报告推断,将军大约是在午夜十二时回到家里的,那就是说,罪犯是在凌晨两点,也就是乘着另一名同犯用声东击西的计策抢走他女儿的时候逃跑的……

“你说了,我当然就看见了。你瞧,这几只抽屉里都塞满了印花税票。你要是同意,明天我出去想办法卖掉一些。”

要是总统先生得知,正是他的心腹之人一手策划和指挥,放跑了他的一个最凶恶的敌人,该感到多么失望呀!……要是总统先生得知,正是帕拉莱斯·松连特上校的挚友,放跑了杀害上校的一名凶手,又该作何感想呢!……

“就在这儿!你没看见?”

他一遍又一遍地查阅军事法典上的各项条款,尽管他对所有这些窝藏罪犯的条款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他还是津津有味地一条一条读着,仿佛在品尝一味开胃的辣酱油。他在那部厚厚的法典中翻阅到“判处死刑”或者同样功效的“无期徒刑”等字句,心里就乐开了花,那双蜥蝎眼睛不由得闪闪发亮,麻布似的脸也发出了光泽。

“你把碗放哪儿啦?”女仆问道,一边在桌上乱七八糟的书堆里寻找。

哼,堂米盖尔呀,米盖尔,你终于落到了我的手里,这是我渴望已久的复仇良机!昨天你在总统府里还那么盛气凌人,不把我放在眼里。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要来算清总账了!我这个人报仇决不手软,等着瞧吧!

“可不,上帝报答你,味道好极了!我就爱喝这种粥,稠稠的,喝起来真痛快。”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他登上总统府的台阶,冷酷的心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随身带着对卡拉·德·安赫尔的起诉书和逮捕令。

“你把可可粥都喝光了吧!”

“喂,军法官先生,”总统听完他的报告,对他说道,“你把这案件的卷宗留在我这里!你好好听我说:罗达斯太太也好,米盖尔也好,他们全都无罪。你下令把她释放,把这张逮捕令也给我撕掉。只有像你们这样的笨蛋才有罪!你们统统是些废物……废物……废物!……本来只要卡纳莱斯将军稍有逃跑的企图,警察就应该开枪把他当场击毙,这是当初下的命令!可是这帮警察,一看见人家大门开着,贼性大发,手就发痒想抢东西!你胡猜什么卡拉·德·安赫尔帮助卡纳莱斯将军逃跑,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不是帮他逃跑,而是帮他送死……那帮警察统统都是十足的蠢货……你可以走了……至于另外两名犯人:巴斯克斯和罗达斯,你给我好好管教管教,这是两个无赖;尤其是那个巴斯克斯,他知道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你可以走了。”

军法官喝完了他的可可大米粥,两次把碗翻过来,把碗底里的渣子都喝了个精光。他用衬衣袖子抹了抹苍蝇翅膀色的八字胡须之后,走到灯光底下,又把那只碗端详了半天,看看喝干净了没有。他的周围堆着一叠叠的公文和污痕斑斑的法典。这个人沉默寡言,相貌丑陋,眼睛高度近视,又嘴馋贪吃。他摘掉脖子上的硬领以后,简直分不清楚这位法学硕士到底是男子呢,还是女人。他像一株用印花税票做成的树,它的根须吮吸着社会各阶层的血汗,就连最低贱、最贫苦的人也无一幸免。无疑,像他这样酷爱印花税票的人是世上少见的。这时候,他又伸出指头刮了刮碗底,直到看清楚碗底下确实什么也不剩了,眼光才离开这碗。他瞥见女仆已在书房唯一的一扇门的门口探头张望。她活像个幽灵,走路踢踢踏踏,趿拉着两只鞋子,好像鞋子太大,一步一步地往前蹭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