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呀?”舒拉听了这些故事之后问卓娅。
我记得这样的一件事。孩子们常听人们说到春天里河水泛滥的事。在这些地区春天河水泛滥可不是说来听听就算了:洪水能冲倒房屋,卷走牲畜,几天之内很多村子会被淹成一片汪洋。人们对我们这些刚从外地来到这里的人讲了不少这样的故事,那洪水实在是可怕。
“我们离开家呀。登上船我们就开走了。要不我们跑到山上去。”
孩子们的脸上马上现出幸福、好奇和期待的表情来:父亲要给我们讲什么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起来有这样的一个故事……”
“洪水一来就把什么都淹了……”卓娅说着好像觉得很冷,哆嗦着说,“舒拉,你怕不怕?”
有的时候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放下手中的工作,加入谈话。孩子们特别喜欢听他讲的故事,这常常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有的时候孩子们好像把我们全忘掉了:他们坐在屋角里小声地议论着自己的事情。忽然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注意倾听他们一会儿,推开了书本,走近火炉,坐在小矮凳子上,把舒拉放在一个膝盖上,把卓娅放在另一个膝盖上,开始慢条斯理地说:
“那你呢?”
“在某一个国家,某一个朝代……”我开始几乎是第一百次地给他们讲起来,可是卓娅和舒拉就好像第一次听这故事那样看着我。
“我不怕。”
于是就开始了:金冠公鸡,圆面包,大灰狼和太子伊凡,阿辽奴什卡姐姐和伊凡小弟弟,哈夫罗娘和暴发户库兹马。——这些故事中的主人公,在这些漫长的冬夜里,哪一个没到过我们家里作过客呀!但是他们最喜欢、百听不厌的却是关于美丽的瓦西丽莎的故事。
“那么我也不怕。”
“没关系,你再讲吧!”
舒拉站起来,学着父亲的样子,在屋里慢慢地踱了一圈,然后很勇敢地补充说道:
“讲什么呀?所有的故事你们全都背得出来了。”
“让水来吧!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
“讲个什么故事吧!”孩子们提出了要求。
这时候,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又习惯地说出了他常说的那句话:“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起来有这样一个故事。”于是他就给他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我做完了工作,或是暂时把手中的工作放下,等孩子们睡着以后再继续,这时我就走到火炉旁坐下,“真正的”晚会于是就开始了。
“一群麻雀落在矮树丛上,互相争论着:禽兽当中谁最可怕?一只秃尾巴麻雀说:‘黄猫比谁都可怕!’去年秋天它差一点被猫抓住了,麻雀虽然拼命地逃跑了,可是尾巴毕竟被猫给抓掉了。”
很多年之后,我的孩子们都已经上学读书了,但他们仍然常常回忆起这些夜晚,在遥远的西伯利亚农村中度过的这些夜晚。固然,我们住在西特金的时候,舒拉还很小,当时他只有4岁半,他的回忆虽然是愉快惬意的,但却总是模糊不清的。而在卓娅的记忆中,这些夜晚所留下的印象却是很清晰很鲜明的。
“另外一只麻雀说:‘男孩子们更厉害,他们掏鸟窝,用弹弓打……’第三只麻雀争辩着说:‘可以飞远一点躲避男孩子们呀!可是往哪儿躲也躲不开鹞鹰。它比谁都可怕!’”
也就是说:应该保持安静,不可以东问西问,不可以争吵,不可以敲打,不可以跑跳。有时候孩子们藏在桌子底下,在那里一连玩上几个小时,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这种时候,也像当年在索罗维延卡一样,窗外的北风卷着雪花在房前松树的枝叶间怒吼,烟筒里发出一种凄厉的呼啸声,像是什么在倾诉着委屈……但是当年在索罗维延卡时我形只影单,而现在有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坐在我身边,聚精会神地看书,或是批改学生的作业,卓娅和舒拉在自得其乐地玩着,说着悄悄话。我们一家子在一起,就更加快乐,更加温馨。
“这时候一只很幼稚的、黄嘴的小麻雀,唧嘹一声(这时候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细声细气地学着小麻雀)说:‘我谁也不怕!猫算什么,男孩子和鹞鹰我全都不怕!我还想把他们都吃了呢!’”
妈妈在工作哪……爸爸在工作哪……
“正当它这样唧嘹的时候,一只黑色的什么大鸟从小树林上空飞了过去,还大叫了一声。麻雀们一个个吓破了胆:有的急忙飞跑了,有的赶紧藏在树叶下,勇敢的小麻雀垂下翅膀,惊慌失措地在草地上乱窜一气。这时候那只大鸟一边用长嘴啄着地上,一边向着小麻雀走过去,可怜的小麻雀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前跑呀,跑呀,后来就钻进一个鼹鼠的洞里去了。洞里的老鼹鼠缩成一团睡得正香。小麻雀更被吓坏了,但是它壮着胆子决定了:‘好吧,我要是吃不了他们,就让他们把我吃了吧!’说着向前一跳,用力在鼹鼠的鼻子上啄了一下。鼹鼠摸不着头脑,睁开一只眼睛说:‘这是怎么回事呀?’(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闭着一只眼,打了一个哈欠,用低音学着鼹鼠说,)‘啊,是你呀?大概是饿了吧?给你点谷粒儿,吃吧。’”
我们全家在一起,围坐在桌子旁或在暖和的、火旺的炉子旁,度过那些漫长的冬夜。那都是些美好的夜晚!但是我们也不能把这个时间全部给了孩子们:我自己,特别是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有很多需要在晚间完成的工作。“做工作”这句话,孩子们很早就了解了它的含义:
“小麻雀不好意思,它对鼹鼠诉苦说。”
“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我只碰了她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黑鹞鹰要吃我!’”
调皮的舒拉觉得理亏了,有点茫然地看着我说:
“鼹鼠说:‘嘿,这个强盗!走,咱们找它讲讲理去!’”
“今天我们什么也没打碎,什么也没弄洒。”卓娅报告着,“只是舒拉又把玛尼亚的脸给抓破了。她哭啦,后来我请她吃果子酱,才不哭的。妈妈,你告诉舒拉,让他以后别再跟别人打架啦,不然我们就不跟他玩了。”
“鼹鼠从洞里爬出来,小麻雀跟在后面跳着。可是它很害怕,感到自己很可怜,又很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冒充胆子大呀?鼹鼠从洞里爬了出来,小麻雀跟在后面也把嘴伸出了洞外,可是马上就吓得魂不附体了:那只大黑鸟就停在它跟前,眼睛凶狠地瞪着它。小麻雀瞟了一眼,马上就吓得晕过去了。黑鸟嘎地叫了一声,周围的麻雀就都大笑起来。原来这只鸟并不是鹞鹰,而是一只黑大姐哪……”
屋子里乱得不成样子,但是看着他们高兴而满意的脸,想责备他们也不忍心了。他们用椅子建了一座二层楼房,把箱子和匣子都乱堆在一起,外面用毯子盖着,在最想不到的地方能碰到最意外的东西:我差一点没踩在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平时刮脸用的镜子上,转身又碰着底朝天放着的铁罐。屋子中间放着平时的小孩玩具:用铅铸的士兵,装在轮子上的只剩下一半鬃毛的马,只有一只手的洋娃娃,纸片,破布,木偶,碗和盘子混杂在里面。
“乌鸦!”卓娅和舒拉异口同声地说。
下午我们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卓娅总是用这样的话迎接我们:“我们很乖,玩得很好,我们没有吵架!”
“当然是乌鸦!”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接着说,“鼹鼠对小麻雀说:‘怎么样,你这说大话的小不点儿,真应该揍你一顿,看你还说不说大话!算了吧,你得给我多送些粮食和一件过冬的皮袄来。天气有些凉了。’鼹鼠穿上皮袄就怡然自得地吹起小曲儿来。但是小麻雀这时却很懊丧,它羞愧得只恨无地洞可钻,便藏到小树丛里,藏到最稠密的枝叶里去了……”
“可别忘了:饭在烤炉里,牛奶在奶锅里。你要好好看着舒拉,不要让他捣乱。不许他坐在桌子上,那样会掉下来摔着的,又该哭了。你们乖乖地玩,不要吵嘴呀。”
“就是这样。”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沉默了片刻,又补充说道,“现在你们喝牛奶,然后就上床睡觉吧。”
我和丈夫俩整天都忙于工作。每天早上临离家的时候我就嘱咐卓娅:
孩子们伸着懒腰站了起来。
我们给孩子们买了很能保暖的鹿皮靴,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又给他们做了很结实的雪橇,卓娅和舒拉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去滑雪:有时候两个人互相轮流拖着,有时两人都坐在雪橇上,卓娅在前,舒拉在后,他用戴着红手套的肥大的手搂着姐姐,十分得意地从山坡上像飞一样滑下来。
“你这是在讲我呀?”舒拉害臊地问。
我还记得第一次降下的初雪使他们怎样地高兴:他们不知疲倦地打雪仗,在屋子周围松软的雪堆上打滚,就像在草堆上一样。有一次他们堆了一个雪人,比卓娅还高。要把他们叫回家吃午饭,我得费很大劲才行。他们回来的时候,满脸通红,兴高采烈,但也累得不行了,然后以特别好的胃口扑向了牛奶粥和黑面包。
“怎么讲你呀?讲的是麻雀。”父亲用眼睛望着舒拉,微笑着回答道。
西伯利亚多雪的冬天来临了。河流已被坚冰封盖。温度降到零下57度,好在不刮风,使得孩子们很容易就抗住了严寒。
很多年以后,我偶然在阿列克谢·托尔斯泰全集里看到了这个童话。虽然是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小时候在儿童杂志里读过的,他把它几乎一字不漏地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