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这件事一定也让你爸妈很烦心吧。”
长久以来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恐惧,我几乎被吓破了胆。我尽量不去想法官和聆讯的事,苏打和达瑞也不愿意谈。因此在我养病期间,我们都默默计算着日子,计算着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时间。可兰迪开门见山地扯出这个话题,我想回避也避不开了。我手里的烟头开始颤抖。
“我的爸妈已经死了。这个家里只剩下我和我的两个哥哥——达瑞和苏打。”我深吸了一口烟,“不过这才是让我担心的。如果法官认为达瑞不足以担任我的监护人,那我很可能会被送进孤儿院或者被人收养。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达瑞是个很称职的监护人。他督促我学习,总能准确知道我人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虽然有时候我们不是很合得来,但他能让我少惹麻烦。他管得比我爸爸都严,吼我的次数也比爸爸多。”
“我不担心罚款,”兰迪说,“可我就是感觉对不起老爸。而且这是我很久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或者说有了感觉。”
“对不起,我不知道。”兰迪也担忧起来,是真的担忧。一个少爷党居然因为一个油头小子要被送进孤儿院或被人收养而烦恼,这事真有意思。我说的可不是有意思的意思。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他说的这叫什么话呀。他觉得自己是被卷进这件事的?他没有杀人,也没有在打群架的时候被人踢了脑袋,路灯下被警察打死的也不是他的兄弟。再说了,他有什么可失去的呢?他有个有钱的老爸,就算他喝酒、打架,交点罚款就能摆平。
“小马,你听我说。你什么都没干。刀是你那个朋友约翰尼的……”
“我爸爸说,讲真话对谁都没坏处。这件事让他很难过。我是说,我爸爸是个守规矩的老实人,他的心比大多数人都好。我被卷进这样的事情,挺让他失望的。”
“是我的。”我突然打断兰迪。他奇怪地看着我。“刀是我的,我杀了鲍勃。”我说。
“是。”我说着点着烟,“我知道。嘿,看见我哥哥过来就吭一声,要是让他们逮着我在床上抽烟,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兰迪听了直摇头:“我亲眼看见的。你当时都快被淹死了。是那个黑头发的伙计掏出了弹簧刀,鲍勃一吓唬他,他就失手捅了鲍勃。我亲眼所见。”
“抽支烟吧?”我递给他一支。他摇头拒绝了。“不了,谢谢。呃,小马,我今天来……一是看看你好些没,二是……你……呃……我们明天还要上法庭呢。”
我糊涂了:“我杀了他。我有把弹簧刀,我怕他们打死我。”
他努力笑了笑,但看上去仍然手足无措。
“不对,小家伙,是你的朋友,死在医院的那个……”
“好多了。我的名字经常上通告。”
“约翰尼没死。”我的声音在发抖,“约翰尼没死。”
“你好点了吗?樱桃说你的名字上了学校通告。”
“嘿,兰迪。”达瑞把头探进门里,“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嗨,兰迪。”我说,“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屋里到处都是书,他拿开椅子上的几本书,坐了下来。
“好吧。”兰迪说,他一脸迷惑地看着我,“回头见,小马。”
“嗨,小马。”站在门口的兰迪有些局促。
“不能跟他提约翰尼。”他们出去后,我听见达瑞小声对兰迪说,“他精神上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医生说这需要时间。”
之前曾有几个同学顺道来看过我。我在学校有不少朋友,虽然我年龄比他们都小,也不怎么爱说话。同学就是这样嘛,称得上朋友,但不能算兄弟。见到他们我还是很高兴的,只是我们的街区又脏又乱叫人难堪,我们家也不够光鲜气派。从外面看破破烂烂,里面同样寒酸,尽管对于几个大男孩儿来说,我们已经把家里收拾得很像样子了。我的很多同学家庭条件都不错,虽然比不上少爷党们富得流油,却也是衣食无忧的中产阶层了。有意思的是,我很不愿意让同学看到家里的样子,却对兰迪的到来毫不在意。
我用力吞下口水,眨了眨眼睛。兰迪和其他少爷党一样冷血卑鄙。约翰尼和鲍勃的死毫无关系。
“好啊,”我耸耸肩,“有何不可呢?”
“小马,把烟掐了。”
“你愿意见他吗?”
“好好好。”我熄灭了烟,“我不会抽着烟睡着的,达瑞。是你非要让我待在床上,我不在这儿抽在哪儿抽嘛。”
“哦,我们的确认识。”我说。
“不抽烟又不会死掉。可如果你抽烟把床烧着了,那可就难说了。你看屋里乱成这个样子,你恐怕连门口都跑不到。”
“有个人想见你,他说你们认识。”达瑞的语调使我不由得抬起头,他目光坚毅,“他叫兰迪。”
“哼,我不能下床收拾,苏打又懒得动手,看来只能留给你了。”
“嗯?”我没有抬头。我以为是医生,他几乎每天都来看我,尽管他来了之后除了聊天也不干什么。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好吧好吧,”我急忙说道,“不用你收拾。也许苏打会伸伸手的。”
“小马。”
“不想收拾别弄那么乱不就完了?你说是吧,小老弟?”
我知道他喜欢打架,和其他少爷党一样,认为生在西区便拥有了高人一等的资本;喜欢穿深红色运动衫,因为那让他显得更精神;对自己的指环特别珍爱且引以为豪。但樱桃·华伦斯眼中的鲍勃·谢尔登又是什么样呢?樱桃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她不会仅仅因为鲍勃很帅就喜欢他。亲切、友善、出类拔萃,这是她曾对鲍勃做出的评价。一个很真实的人,最好的哥们儿,一直都在等着有人阻止他,这是兰迪的说法。他有没有一个极度崇拜他的小弟弟?或者一个总想管教他的大哥哥?他的父母对他放任自流,是出于他们对他的过度溺爱,还是漠不关心?他们现在是不是特别恨我们?我希望他们恨我们,而不是像感化院里那些虚伪的社工,用对待环境受害者的同情心态像可怜科利·谢泼德那样可怜我们。我宁可让别人恨我,也不愿他们可怜我。但话说回来,或许他们也能理解,就像樱桃·华伦斯那样。我看着鲍勃的照片,渐渐地,被我们杀死的那个年轻人的形象浮现在眼前。一个无忧无虑、脾气暴躁的小伙子,既傲慢自大,又胆小懦弱。
他从没这样叫过我。只有苏打才叫我“小老弟”。
照片中的鲍勃和我记忆中他的样子不是特别像。不过这不奇怪,同学录里的照片没几个像本人的。照片是他高二那年拍的,也就是说他死的时候大约十八岁。嗯,他当时就已经很帅了,笑容和苏打一样灿烂,透着不羁和洒脱,无忧无虑的。他的黑头发很漂亮,眼睛也是黑的,也可能是棕色,和苏打一样,或者和蒂姆兄弟一样是深蓝色。但也有可能就是黑色,和约翰尼一样。我从没想过鲍勃这个人——我没时间。但这一天我对他产生了兴趣。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我回答说,“我以后注意。”
此后我不得不卧床休息了一个星期。这可把我整惨了。天天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正常人也会疯的,更何况我?因此我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除此便是画画。有一天我随手翻起了苏打以前的同学录,偶然发现一张照片里有个人看起来十分眼熟。那上面写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罗伯特·谢尔登。但随后我忽然意识到,那人正是鲍勃,于是我仔细端详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