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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 (2000)

通常情况下,我觉得这种沉默是愉快的,甚至是平静的。但今天,我觉得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封闭,一种伪装成陪伴的孤独,与迪恩的陈词滥调、同事们的无休止地重复的废话,或珍妮弗同事们老掉牙的婚礼仪式没有什么不同,这些都只是分散了我对真实的东西的注意力,而不是真实的东西。就算说班诺尔是我的爸爸也没什么不可能,他在早餐桌前,举着报纸遮挡住眼睛,避免谈话,直到能出门为止。我突然想到我根本就不认识班诺尔。

班诺尔来了。他和往常一样,向我打招呼,无声点头,我一直想把它当作一个微笑,但我现在承认,这只是一个无声的点头。距离我和班诺尔在自杀干预小组里第一次见面,已经快七年了。他现在应该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时间对他很温柔。也许他的胡子里多了点银色的光芒,他额头上的皱纹略微明显。他似乎不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老,当然也不比自己的死期更近。班诺尔唯一过时的地方,就是他的呢子西装和他绅士帽上折痕的准确度。一个世纪前,游客们可能会误以为他是个银行家,但今天不会。在这个现代,他是个奇怪的人,一个——我不知道班诺尔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他从不谈论自己。如果不是讨论未来,或者自杀,或者是我们散步时的细节——比如说某只鸟的叫声——班诺尔通常都是无话可说。

“你好吗,班诺尔?”

如果游客和银行家互相注意到彼此,会立刻产生大致的印象。游客把银行家和周围的一切一起照下来,就好像这些面无表情的灰色动物是动物园里的展品——也许是爬行动物——为了娱乐游客把他们从围栏里放出来。银行家在人群中穿梭,看到羊群,他们的目光就算不是掠夺性的,也不怀好意。虽然我们都是动物,但至少每个群体在这个王国里都有自己的等级。我穿着灰色的西装,却像个游客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我在这两个群体中都没有位置,在这两者之间的夹缝中迷失了方向。

他扬起了眉毛。“我很好。”

今天晚上的地点是华尔街。我提前几分钟到达,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外等待,出神地盯着它的大理石柱子看,直到我的视线模糊,它们扭曲成错落有致的美元标志。我眨了眨眼,转身离开。夜晚很温暖,此时街道停止车辆通行,街面上挤满了游客。一支五颜六色、拿着相机的松散队伍,与偶尔从石楼口走出的灰衣银行家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就像从陵墓里吐出的苍白尸体,看着手机的苍白尸体。

“真的吗?”通常情况下我不会逼问他,但“很好”并不是答案,它本该是,但每个人都不自觉、甚至不假思索地说出来,就好像我们达成共识,并不想知道对方的情况如何,并不想知道别人是否还好。如果他们不好呢?那又该怎么办?“你真的没事吗,班诺尔?”我继续说道,“你最近在干什么?你的情况怎么样了?”

班诺尔真不可思议,真的,他总是能找到一个适合我的时间和地点,就好像是专门根据我的日程表而计划的出行。如果你有精力去想的话,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班诺尔双手紧紧握在身后,继续往前走。我们经过联邦大厅,前面是粗大的大理石柱子和气势恢宏的乔治·华盛顿铜像。班诺尔抬头瞥了一眼这位前总统,眼神中带着一丝羡慕。

尽管我的工作时间很长,但我从来不会错过和班诺尔一起散步的机会。

“在未来——”

晚上八点,我和班诺尔约好了一起去散步。

“我没问未来的事。”我说,继续逼问他。我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纠结着,抓着什么东西不放。“我问的是你。你现在怎么样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还有什么特殊的场合,你穿西装做什么?你丢了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时候,你觉得你要自杀?在哪里?用什么方法?就告诉我一件事,班诺尔。一件真正的事,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巡视结束。如果他说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我已经忘记了。我并没有真正听进去。他看了我最后一眼,轻拍着鼻翼一侧,好像在分享一个秘密。“记住,书呆子,”他说,“如果生活打了你一巴掌,就把另一半屁股也转过去。”

班诺尔摘下帽子,揉了揉他密密匝匝的银色发丝。他的脚步放慢了,几乎完全停了下来,然后在他开始说话时又加快了脚步。“我的婚礼,”他说,“我在婚礼上穿了这套衣服。”他把帽子重新戴在头上。“在过去。”他补充道。

我把艾瑟尔的死归咎于迪恩吗?理智上来说,不。他不可能知道,我午饭迟到会间接导致她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他甚至不知道我见的是艾瑟尔,现在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没告诉过他,也不打算告诉他。我无法忍受迪恩对艾瑟尔做出什么轻浮的评论,显得他还记得她一样,那是不可能的。我看着迪恩永远睁大的双眼和上唇上的汗珠,就像一只恐惧的动物,专注于眼前的环境,和未来一两分钟的事,但不会更多。迪恩根本不会流连于过去,更不用说包括艾瑟尔在内的美好回忆。

“我不知道你结过婚。”

不知是由于他的不安,还是因为他的客户都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迪恩的口头禅变得简单粗暴。他喜欢说:“早起的鸟儿就会被人泡”。或者是“如果你受不了热,就脱掉你的毛衣,让我看看你的胸”。这些无聊的笑话再也无法让我笑出来,它们让我感到悲哀,几乎绝望,似乎连迪恩也开始注意到我不再装作被逗乐了。

“我现在仍然是已婚的状态,”他说,“准确来说,但不是真的,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她走了。”

虽然最近大家比往常更加焦虑,但迪恩一直都没变,他还没有贪得无厌之前就是这个样子。他继续用抓落叶的方式一刻不停地转着——小题大做,虚张声势,雷声大雨点小。更糟糕的是,我意识到我们都开始效仿他了。迪恩的无脑操作正在成为商业“最佳实践”,如果不像他那样工作——比如每天只工作八个小时,或者在午餐出去吃饭——会被视为不“全身心投入”,不具备团队精神,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工作,不愿意继续做下去。于是,我们都低着头冲锋陷阵,像一艘没有船长的帆船,当我们在慌乱的漩涡中追踪圆周时,空荡荡的船只互相碰撞。

“对不起,班诺尔。”我的身体羞愧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缩小,只想融化在人行道上,逃到华尔街宽阔的阴沟里去。我闭上了嘴,决心让班诺尔一个人待着,但他继续说下去。

下午三点,迪恩执行巡逻任务。

“十年前,”他说,“那时候我的女儿才八岁。”

我放弃了,转而打了个盹,不过我小心翼翼的,让别人觉得我其实是在看桌子上的什么东西。我背冲着门,一只手肘靠在桌面上,头枕在手里,闭上眼睛。这种小睡方式没有名字,其实是一连串的小睡,每次持续几分钟,直到当我的手肘滑落、点头或者走廊上的声音让我以为自己被抓住了。尽管如此,这种无名的小睡也许是我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这是在梦的边缘蹑手蹑脚的感觉,是平静的不在意,是仿佛要溜走的感觉。

“你有个女儿?”

萨莎的新广告已经出来一段时间了,整整一页都是关于一辆贵得离谱的车如何让你更性感,从而让你更快乐。我半信半疑地试图解开萨莎的谜题,知道她无法抗拒如此简单的诱饵,但我还是遇到了困难。我寻找“贪得无厌”“贪婪”和“物质主义”,满页的字母,我找不到答案。我不断地猜出“感恩”这个词,但这是不可能的。

“有,”班诺说,“我有一个女儿,但我见不到她。至少现在是这样,她认为我是个疯子。”

商业手册就留在了抽屉里,我已经没有什么智慧可以为它添砖加瓦。它的名字现在让我觉得很自命不凡,而内容在我看来幼稚而无用,更别提市场前景了。这几年,我公司的客户都变成了互联网公司,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把“眼球”吸引到自己的网站上,这样就可以把公司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挣快钱。公司不但不赚钱,实际上是在大出血,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了。从多年仔细研究和分析中总结的企业建设经验已经过时了。

“因为……你的旅行?”

十二点半,我在办公桌前吃午饭,巨无霸汉堡、薯条和可乐。据说以前人们都会出去吃午饭,坐在餐厅或公园里,慢慢地吃着饭,互相交谈。而现在,如果你离开办公室的时间超过了拿起外卖的时间,你就会开始感到内疚,隐隐约约地害怕有人会因此找你的麻烦。

班诺尔点点头。“这样的事情瞒不了别人。所以我告诉了妻子。我看得出,这让她很不安,但她一时没放在心上。我们又过了两年。之后,女儿已经告诉了她在学校的朋友,也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她们离开不久,我就丢了工作。我以为自己去了未来,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事实并非如此。这就是你所说的讽刺。”

当我抗议说,我觉得我只是为了薪水而工作时,他皱起了眉头。“总得有人付房租。”他说。我不能和他争论,但我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争论。

“你在学校做了什么?”

事实是,我只是不在乎有钱的投资者或银行认为是完美的财务报表,对于烧掉别人几百万美元的创业公司来说是否符合“公认的会计原则”。但是,正如我父亲所说,这就是我的问题。他认为对工作要充满激情的想法是扯淡。

“我是个老师,”他说,“教历史。但现在不是了。我一辈子都在哈勒姆区生活。现在我在C大道的杂货店购物,住在一个叫诺劳的未成年的毒贩的楼上,他的枪比我的鞋还多。”他摇了摇头。“你也认为我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今天。”

他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屏幕前,显然是决定我们的对话已经完全结束了,我想这的确终结了什么。我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把注意力转向装满文件的箱子和电脑屏幕上一串新的电子邮件。这种注意力的转移,是一种挣扎。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与我开始时没有任何不同。按理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应该变得愈来愈容易。但事实并非如此。以前需要一个小时的事情,现在需要两个小时。我再熟悉不过的电子表格公式,现在却让我迷失了方向,直到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我们几乎已经走到了街道的东边,在东河的上空出现了一小片天空。银行家和游客们大多跟在我们身后。班诺尔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向我们出发的地方。在最西边的那头,正好可以透过钢筋铁骨的商业塔楼之间的窄巷子看到,三一教堂精致的尖塔指向天际。

他花了一会儿时间才意识到我指的是海报。“哦,”他说,“那不是我的。这是我来的时候就在这里。我想这是为了掩盖墙上的污点。”

“对不起,班诺尔。”我又说了一遍。

当马特发现我还在说话时,他的困惑转为轻微的恼怒。这……

“雷。”他说,“我的名字是雷。”

“你的海报。”

晚上九点十五分,我又一次跳过健身房了。

“是什么?”

晚上九点半,我在消防梯上遇到了萨莎。从人行道上用过的火柴和烟头的数量来判断,她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我在她身旁安顿下来,望着水面和布鲁克林的灯光,保持着沉默,因为我还在为班诺尔的事感到内疚,不想再造成任何伤害。

“所以是为了激励自己。”

此外,萨莎已经听完了我要说的一切。我的意思是关于艾瑟尔的死。这件事我只告诉过萨莎,因此她听了不止一次,直到我自己终于明白这不是忏悔,而我宣泄的咆哮已经变成了受虐。萨莎自始至终都耐心地听着。我现在不说话了,她也忍受着我的沉默,时而跟我一样麻木,时而用她自己的话来填补空间。

“没有。”他说,迅速转身回到他的屏幕上。

今晚,她很随意地说起了南达科他州。她最近才去看望她的父母,他们还住在她长大的房子里。回家是最近才有的事。在纽约的头几年里,白天工作,晚上上大学,萨莎甚至都不会考虑回家,甚至连过节的时候都不会考虑,尤其不会在过节的时候回去。但去年夏天,在给自己定下两条规矩之后,她终于坐上了飞机。第一,她每次只能待五天。她说,每个人都要有自己能够承受的剂量,即使是对父母也不例外。第二,她只在夏天的时候去看望。这样,她就可以听蟋蟀的声音了。

马特的注意力终于离开了电脑,似乎对我主动跟他搭话这个事实隐约感到困惑。

她回家的时候基本什么也不干,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听她说说——和妈妈一起追赶当地的八卦,和爸爸一起看电视,甚至在她家附近的树林里散步。

“你去过波拉波拉吗?”

“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让我想到了你,”她说,“我想,也许你会想拥有它。”

早上八点三十五分,我进入办公室,脱下西装外套,挂在门后面。马特已经在他的办公桌前,低着头,把自己隔离在文件箱的隔板后面。他头顶上的波拉波拉岛的海报,根本就是天堂的模样。我想起了在巴塞罗那的一个学年,那是迄今为止我唯一的一次旅行,虽然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做得更多。显然,马特也是这样想的。也许我们的共同点比电子表格和财务报表更多。

她把手伸进身旁的阴影里,拿起了一只我现在才注意到的圆形布包,比一个高尔夫球大不了多少。她轻轻放在我的掌心。我解开布包,看到里面坚硬的黑色,在城市的晚霞中勉强可以看到它黯淡的光泽。我顿时哽咽了。

“如果我们不对着门,反而很奇怪,”海蒂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做什么,转过身去盯着对方看?”

“这是一块煤。”

“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丹尼斯说。

“煤?”萨莎戏谑地说道,“那是真正的无烟煤。我可是鉴定专家。”

“我们都面对着门站着,大家不觉得很奇怪?”我问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必要提出这个问题,只是我确实觉得这很奇怪,而且我也想知道是否还有人这么想。从丹尼斯和海蒂脸上的表情来看,我可能早该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想和她争论,还是想感谢她,但这不重要,反正我说不出话来,努力压抑着想要从胸腔脱口而出的呜咽。

“啊,年轻人。”杰夫说,他左眼上方沾着颜料,是孩子的手指印。他蜷缩在电梯的角落里,仿佛想躲着谁。他摇摇头,似乎在说,为了再次享受一次聚会,或者一瓶酒,他愿意付出一切。“等你安定下来,”他说,“你们就知道了。”悲惨总是会招致更多的不幸。其他人都笑话他。

“艾略特,”萨莎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这不是你的错。”她说。她以前对我说过这句话,说过好几次了。然而不知怎么的,她知道她还没有说完,因为她知道我还是不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海蒂又强颜欢笑。“你想得美。”

晚上十一点零八分,我没有和女友做爱。四年过去了,我们的性交不再是即兴表演或者具有启发性的编舞,而是一种不同的行为艺术——为相同的观众一次又一次表演相同的节目。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个问题,也不知道这是否是正常的,但我们不谈这个问题,所以不太可能找出真相。相反,我们尽职尽责地确保每隔几周就会一起脱光衣服。因为我俩都毫无疑问地相信,定期做爱肯定是“健康关系”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表演要继续。

“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出去。”

但今晚不行。我开着电视躺在床上,珍妮弗回家后爬到我身边。虽然现在是八月,但她还是钻进被子里。

“你说是就是吧。”海蒂说。她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掩饰自己的不适。她讨厌丹尼斯。“你昨天晚上就肯定在家。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在家——除非你算上电视。”

“你在看什么?”她问道,从她蜷缩成的茧子里发出了呢喃声。

“昨天晚上在俱乐部里,”丹尼斯说,“我这辈子没这么宿醉过。”丹尼斯是个酒鬼,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设法避免被炒鱿鱼的。

我在看什么?一部催人泪下的老电影,它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永远都让我感受到这段模糊的、转瞬即逝的记忆,让我想起一些失落和美好的东西。

早上八点三十分,办公室的电梯里多了些社交的气息。咖啡因和日常产生的焦虑感在电梯间传播。面对新一天潜在的问题,恐慌几乎难以掩饰。同事们烦人的胡言乱语几乎是逐字逐句地重复着,周而复始,月而复始。

珍妮弗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天哪,你哭了?”她压抑着笑声问道。

地铁是更显眼的一种隧道。我们挤在一起,在人造的灯光下,尽量不碰对方,碰了就道歉。周围的人脸色阴沉,仿佛被送去打一场打不赢的战争,也不会再回来了。大多数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眼里已经透出了预期的工作压力。另一些人则在报纸上翻来覆去地翻看,试图分散注意力,但只会加剧他们的焦虑。总之,难得遇到同行的旅行者的目光。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不是真正的旅行者。如果哪里都不去,就不能算是个旅行者。

我哭了吗?不,我不觉得。我的视线有点模糊,但我的脸颊是干的。这不是在哭吧?我为什么要哭呢?我有什么好哭的呢?

早晨八点,我走到街上,和其他上班族一起在列克星敦大街上疾行。我们不是老鼠,也没有在赛跑。老鼠是主动的,机智的。我们更像是仓鼠,被动的,顺从的,沿着为我们铺设的道路来回窜动,就像一个预先安排好的轨道管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管子,尽管我们的物理距离很近,却完全隔绝了彼此。

“艾略特,”珍妮弗说,“这只是一部电影而已,如果它让你难过,就别看了。”

我们公寓里的空调坏了,很热,但我还是打开了咖啡机,每天我需要摄入至少七百二十毫克的咖啡,少一点儿也不行。第一口还是能尝到一丝化学反应的美妙,但很快就被剩下的几盎司给淹没了,也许是因为没了新奇感吧。我打开衣柜,盯着那三套西装和两双鞋,我已经穿了好几年了。十一条领带无精打采地挂着,上面机器编织的花纹是自我表达的可悲尝试。我随意挑了一条,关上衣柜,留下父亲的旧大衣,天气太热了。而且,如果松松垮垮地穿在我瘦弱的身体上,会让人注意到我在减肥的事实。

她在被子里蜷缩得更深,瞬间就沉沉地睡着了,她说的话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像一代人的宣誓。如果它让你难过,就不要去做。如果它不真实,就不要相信它。诸如此类。他们是出于好意,这些人。他们是出于好意吧?你无法反驳这个建议的合理性,对吧?

早晨七点,我听到了刺耳的嗡嗡声,像是破损的割草机一样,但据我所知,几年前纽约市的最后一块地就被铺平了,几公里内连一片草都没有。是闹钟的声音。我按下了小睡键。九分钟后,我又按了一次。这场争斗一直持续到我必须小便,我关了时钟,承认自己与清醒的斗争以失败告终,对生理性的起床需求感到愤恨。珍妮弗待在床上,闹钟和时间都没有给她醒来的理由。纽约的年轻律师工作时间不规律,睡觉总是睡过头。休息的时候,珍妮弗平时不知疲倦的举止几乎变得平静。不知为何,我觉得她昏迷时的样子更可爱,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物理学家们发现,宇宙中一切事物的存在取决于它与其他事物的关联程度。这不是比喻,这是科学。他们说,即使是最基本的粒子,本质上也是延展中的关系集合。如果一个电子与它所处的原子中的质子、中子和其他电子分离开来,不受任何外力的观察或作用,那么,从科学事实上来说,这个电子就不仅仅是孤立或独立的。这个电子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没有电子。

这一天。

我的脸颊上终于流下了一滴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人们、对生活和对这种生命感到厌倦,但我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理由,不管是科学上的还是其他方面的理由。正如萨莎曾经说过的,“理智与此无关”。我只是不想再在这里了,就跟我存在过的意愿一样强烈。我把电视关掉了。电影还没结束,但我知道它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