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结果是捐赠者的需求急剧上升,慈善组织应运而生。这些“库存银行”接受捐赠的库存,然后分发给世界各地的受捐者。当捐赠者和受捐人之间没有了关系,幸存者的愧疚也荡然无存,原本接受捐赠是一种耻辱,现在也变成了高尚的行为。于是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受赠人,从患有罕见病的七岁小孩,到再需要十二个月就能完成她的遗愿清单的八旬老人。
最早采用这项勇敢的新技术的人是自杀者,或者说是原本被认定为自杀的人,但是现在他们严格来说不再是在结束自己的生命。曾经被广泛谴责为可耻、懦弱,甚至是罪恶的行为,现在却成了最终极的无私行为。曾经的一种剥夺变成了一份礼物。曾经的耻辱变成了恩典的徽章。然而,尽管有这样的热情,但最初对这种做法的采用还是有些停滞不前。虽然有不少人排队送礼,但最理想的接受者却不愿意接受。朋友和家人发现很难接受这样的礼物,先不说这算不算共犯,这意味着要接受亲人的死亡。几乎没有人愿意冒险接受幸存者的内疚。
自杀的死亡率,或者说,因为赠送生命库存而产生的死亡率大幅上升,最终导致了社会风气微妙而又不失严谨的转变。其一,随着库存的广泛分享和再分享,人们开始把生命本身看作一种共有的现实,而不是个体的。一个大的整体生命,宣示着充分地活过比谁活更重要的时代精神。虽然意外死亡(或“库存损失”)是一种悲剧,但个人在库存自然结束时的死亡不再被认为是一种悲哀。至于库存本身,“死亡”这个词就变得不合适了。成为库存的生命并没有结束,只是在一个新的容器中继续存在,就像蜡烛的火焰从一根蜡烛传递到下一根蜡烛。
尽管如此,库存移植仍被认为是科学的奇迹,即便还不够完美,缺乏突破创新。世界各国政府急忙制定了基本的法规,其中大多数似乎都是合理的。库存的买卖或其他交易被禁止了,捐赠者不能得到补偿或任何形式的报酬。法律规定,如果生命是一种礼物,那么它的剩余部分也必须是一种礼物。未成年人禁止捐赠。而且,为了使规则得到适当的监督和执行,只有少数几家机构拥有移植手续必需的技术。
这种心态导致了时代精神的第二个同样深刻的变化。冒险精神激增,人们开始大胆追求遥不可及的梦想。突然间,每一个渴望成为宇航员的观星者都会放下一切去尝试。人们不再只是谈论自己想象中的生活,而是去实现它,或者在努力中失败。多亏有了库存奇迹,失败的幽灵不再可怕,也不再令人遗憾,因为最坏的情况不再是穷困潦倒和耻辱的终结。如果你的人生完全失败了,你仍然可以用它做一些令人钦佩的事情——把它送给别人。不再有死路一条,所有的路都是活的。
这个过程有一些天然的限制(捐赠者死亡先不考虑)。一个完整库存不能分开,只能整个移植,不过同一个受体可以接受多个库存。虽然捐献的库存可以中止接受者的大部分基础疾病,但无法消除它们。移植了库存的癌症患者使用完库存之后,癌细胞的发展会从中断的地方重新继续开始。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乐观。班诺尔说,少数人强烈反对这种“大生命”的想法。他们强调,个体生命重要正是因为个体生命是独立的。每个人的生命的独特性使其具有特殊性,而不应该被轻率地抛弃。自杀仍然是自杀,死亡仍然是死亡。讽刺的是,这些持不同政见者中的许多人都在以变成库存的方式反抗库存的存在。为了捍卫个人生命的价值,他们集体将自己的余生赠送给一个人,或者更确切地说,由于异见者集团内部的分裂,他们将自己的生命赠送给了两个人。一个叫希尔顿的北美人,另一个是叫阿斯托里亚的南欧人。
这使得生物学家们不顾一切地寻找方法来延长端粒,或者再生端粒,或者用仿生的代替端粒,以此来延长人类的寿命。然而,端粒十分顽固,很难被操控。尽管早期的研究结果很有希望,但一个又一个的失败接踵而至,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和无数的资源投入,生物学家们既无法在培养皿中生长出端粒,也无法阻止端粒不可避免的衰变。不过,他们可以移植。只要数量足够多、位置正确,就能把一个人的库存转移给另一个人。生物学家们甚至可以非常准确地估算出移植后的剩余时间,无论是四个月还是四十年。
在获取了不断增长的库存之后,这两个“老时人”(他们的昵称)既是支持库存的活生生的例证,又是其对立面的偶像。几个世纪以来,他们获得了财富,走遍了全球,掌握了一个又一个职业。他们完成了所有的梦想,享受了所有他们能想象到的快乐,直到人生中所有能够经历的事都经历过了,美好的未来变成了虚无缥缈的过去。由于亲人早已去世(或成为库存了),“老时人”与当代的人没有任何共同点,他们被迫(由于他们仍是人类的天性)一起相处,这似乎是解决寂寞问题的可行办法,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无法忍受对方,早已无话可说。总而言之,他们很痛苦。班诺尔甚至听说过有人低声说过,希尔顿——也可能是阿斯托里亚——甚至还想把自己的库存捐了,到目前为止他的库存还有好几百年。
班诺尔说,在未来你可以把生命送给别人。或者确切说是把剩下的生命送人,每个人余留的生命被称作“库存”,库存是可以赠送的。班诺尔对其中涉及的科学问题并不是很清楚,但它与染色体的端粒有关。每条DNA末端的帽随着岁月的流逝会缩短,最终导致细胞退化,与生物衰老是同步的。简单说,如果没有疾病或损伤,长的端粒意味着长寿。
不幸的是,似乎没有人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