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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一直戴着它的是露西。她耍性子回了庄园,反正拍照片也用不着她了。当她在爱德华的房间里看看这儿、翻翻那儿的时候,她偶然间找到了这个钻石吊坠。自从他们这帮人下了火车、一起朝村子走的那个时候起,露西就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着莉莉·米林顿,一直在用爱德华的那种眼光看着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更像她就好了。而且,她拿着项链时有一种感觉,只有一刹那,她感觉到成为莉莉·米林顿是一番怎样的感受,被爱德华凝望着,深爱着。

她现在想起来了。

露西对着镜子,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然后莉莉·米林顿出现在她的身后。在露西把项链从脖子上拿下来,正打算放回盒子里的时候,那个叫马丁的男人来了,还要把莉莉带走。情急之下,露西没把钻石吊坠放回盒子里,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尔后,它就一直在那儿,老老实实地待在她把它放起来的地方。

拉德克利夫蓝。

露西本来已经开始相信那个督察对莉莉·米林顿的分析,但她现在既然找到了拉德克利夫蓝,那么,把一切乱七八糟的线索拼凑到一起的这条核心线索也就不成立了,精心编排起来的其余各处,也就跟着散了。一切很简单:传家宝没有失窃,杀人动机自然不成立。而且,虽然已经得到了纽约官方的证实,有一对夫妇以“拉德克利夫夫妇”的身份到了美国,并在纽约港入境时被记录在册,可任何人都能使用那两张船票。露西最后看到那两张船票的时候,拿着它们的是那个可怕的男人马丁。爱德华看见他从房子里逃跑了。他可能自己用了其中一张船票,而另一张被他卖掉了;也可能是他把两张都卖掉了。

即便露西告诉自己,那是她在伯奇伍德庄园从河里捡的一块石头,她却心里清楚得很,那不是。她的心揪了起来,瞬间感觉全身都被恐惧给淹没。她不用看。仿佛只是摸了摸它,就有人将绳子一拽,把大幕拉开,尘封的记忆现在如同蒙尘的舞台,光照亮了上面的每一个角落。

还有楼梯上那间密室的问题。莉莉·米林顿要是和马丁一起走,她就得让他知道自己躲在哪儿,然后再让他找到暗门。露西当初打开暗门时,参照了设计图上的说明,即便有图在手,想要打开那个门也并不容易。那个男人找到莉莉就需要花些时间,再去弄清楚暗门的锁在哪儿、该怎么开,这更得花时间。但当时,范妮很快就回来了,爱德华也是随后就赶了回来。留给马丁把莉莉·米林顿从密室里弄出来的时间根本就不够。

可那是什么?口袋深处有一个硬硬的、圆圆的东西。

另外,露西亲眼看到过莉莉·米林顿看着马丁时的神色,她是真的在害怕。她也见过莉莉看着爱德华时是什么样子。而且,爱德华对莉莉·米林顿的爱是彻头彻尾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她失踪后,他一直都像个行尸走肉一般。

她把书放到一边,拿起放在下面的衣物。露西立刻想起来了。这是她那天穿的长裙,是专门为了费利克斯在河边拍照准备的服装。她摔倒后,一定是有人帮她脱了下来,因为当她在小客栈那间墙上有黄色条纹的房间里醒过来时,她穿的是自己的睡裙。露西记得,自己后来收拾行李时,这条裙子被她塞到了箱子的最底下。当时,这条裙子让她感觉不舒服,而现在,她把它拿在手里,对着它,想试试看自己还会不会被它给吓住。她不再有那种感觉了。她确定。她的皮肤没有发热,心跳也没有加速。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想留着它。她会先搁到一边去,留着给珍妮剪了当抹布。不过,因为她小时候受过的教导,她还是先翻了翻口袋检查一下,即便她并不觉得口袋里除了线头和衬里之外还会有别的东西。

莉莉·米林顿的确失踪了,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自从那天她在伯奇伍德庄园露过面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露西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当时,她把莉莉·米林顿锁在了楼梯上的密室里。

她把手提箱上的搭扣打开,很高兴地发现,她那本《蜡烛的化学史》就在最上面。底下还有两本书,她记得,其中一本是在伯奇伍德庄园最上面的那层架子上发现的。露西现在把这本书翻开,她的动作很轻,因为要不是靠书脊上仅有的几根细线连着,这本书就散架了。她看到那几封书信还在,信上有给神父藏身的密室的设计图,它们依旧夹在当初她放的地方。

二十年后的今天,露西回到了伯奇伍德庄园。她站起身来,手指绞在一起,紧张地攥了攥,她以前一紧张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她把手松开,手臂轻轻落在身体两侧。

在她十六岁那年,有一天,她在卧室里整理东西,想腾出些地方,把书房里的一个新书架搬上来。整理过程中,她发现了一只小手提箱,是她1862年夏天随身带去伯奇伍德庄园的那一只。当年回到伦敦后,她把它塞到了窗子底下的小柜子里,放到了柜子的最里面。她希望把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所以在此后的三年里,她再没想起过它。但露西是个明白事理的姑娘,因此,尽管她并没打算再把手提箱翻出来,可既然现在它又出现了,她便决定,再不把里面的东西整理出来,也实在没什么意义。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拖延时间也没什么用。如果她打算在这里办学校,并且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必须这样做,那么,她就得知道真相。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不会改变计划。她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是盼着事情的结果会是另一个样也没有意义。

露西成年后,对爱情避之不及。她已经见识过爱情的威力了。莉莉·米林顿离开了爱德华,让他伤透了心。因此,她对于情情爱爱的事,能避则避。也可以说,她避免了那种把自己这颗心和另一个人的心牢牢锁在一起的复杂因素。因为露西深深爱着的是知识。她对知识如饥似渴,对于自己无法足够迅速地学会新知识感到急不可待。有关这个世界的知识是如此广博,对于书籍,她每读一本,就还有另外十本等着她;对于理论,她每理解一种,也还有另外十种等着她。某些夜晚,她躺在床上没睡着的时候就在想,她怎样才能最好地分配自己的一生:人生短暂,根本没法保证自己能把想要知道的一切都弄明白。

盯着楼梯踏板,露西将椅子的一侧抬起,然后跪了下来。

到了1863年,露西十四周岁了,家里就只剩她和母亲两个人住。这似乎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母女俩都对这种措手不及的局面傻了眼。在发现自己和对方共处一室时,她们都会惊讶地抬起头,然后,其中的一人——通常是露西——便会找个借口离开,以免各自还得为了无话可说而特意编个理由。

这里确实设计得很巧妙。如果不知道机关在哪儿,谁都找不到这间密室。在宗教改革时期,天主教神父成了伊丽莎白女王一世手下的追捕对象,这样的地方当时一定让人备感安慰和安全。她后来还进行了相关研究,发现单是这间密室,虽然不过洞穴一般大小,却挽救了六位神父的性命。

至于克莱尔,她也没待多久。她不再追求瑟斯顿·霍姆斯了。后来,她嫁给了第一个向她求婚的富有绅士。紧接着,她就还算幸福地住进了一栋乡间大别墅,里面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不过,祖母倒是对那里一见倾心,这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她连着生了两个孩子,他们胖胖的小身子总是扭来扭去的,脸蛋儿又大又圆,白白净净,都有一层双下巴。这些年,露西去拜访的时候,偶尔会听她姐姐含含糊糊地说起,要是她丈夫能屈尊大驾,每个月在家里住上一个多礼拜,她还能再生一个。

露西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楼梯踏板的边缘用力一按,暗门打开了。

回到伦敦,一切都变了。爱德华几乎立刻就去了欧洲大陆,没留下任何转寄信件的地址。露西再没见过他最后画的那幅莉莉·米林顿的画像,既不知道那幅画到底完成了没有,也不知道被放到了哪里。爱德华离开后,她把被藏起来的他那间工作室的钥匙翻了出来,进去看了看,但画也不在工作室里。实际上,莉莉的所有痕迹都不见了:数百张草图和习作都被从墙上撤了下来,仿佛是爱德华早就知道,他再也不会在汉普斯特德花园里的工作室画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