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战国城砦群 >

“不用理他!”

“左卫门怎么办?”弥弥问。

“妈呀!”左卫门哀嚎起来。

弥弥身上绳子解开,重获自由,便用双手摩挲着身体的各个关节,同时颤抖着身体说:“啊,好冷哇!”

荒之介回到家后,健壮的身躯又躺回围炉背面。弥弥默默添着柴火。

荒之介这样一说,弥弥看上去已经痛改前非,一脸乖巧,使劲点了点头。

荒之介身子暖和起来,立刻迷迷糊糊地睡了。睡了好大一会儿,睁眼一看,发现弥弥还在围炉背面烧火。随着围炉火焰的上下窜动,弥弥被拉长的身影也剧烈摇曳着。

“我饶了你,你回家烧火!”

“弥弥,你再烧一会儿就睡吧。”荒之介说。

荒之介这么一说,弥弥才注意到是荒之介,露出一副放心的表情,鼻子抽泣起来。

“哎呀,你醒了啊。”弥弥尖声说道。

“我这不是在救你吗?”

弥弥用火筷子捅旁边高声打着呼噜的老六。

“救命啊!”

“老六、起来!”老六抬起头,马上又要睡着。

荒之介把堵住弥弥嘴的毛巾拿掉。与此同时,“救命啊!”弥弥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夜晚的寂静。

“我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弥弥又用火筷子戳他。因为对刚才被老六绑在栲树上怀恨在心,她手下毫不留情。

一男一女分别绑在大树两侧,真是蔚为奇观。月光从树叶间透过,影影绰绰地照在四周。

老六疼得厉害,一跃而起,突然发现弥弥就坐在旁边,吓得连连后退。

听他这么一说,荒之介绕到栲树的另一侧。原来如此,弥弥被绑在这里。她被用毛巾塞住了嘴,所以无法出声。

“快点回自己屋里去!”

“在我背后。”

他站了起来,忍受着弥弥的冷眼,然后一如既往地露出无表情的侧脸,下到土间,弓着身子从门口走了出去。

“弥弥在哪里?”

老六一出去,弥弥就站了起来,也下到土间,用木棍闩上门:“这样谁也进不来了。”

循声望去,离荒之介站立的地方约一米的地方,左卫门被五花大绑在粗壮的栲树根部。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土间回来。然后为荒之介铺好被褥:“睡吧!”她自己又开始烧起火来了。

“在这里。”

“不用添火了。”荒之介钻进被窝里。

“在哪里?”

“你可以睡了。”他再次说道。

“唔……”声音近在咫尺。

“那我睡了啊。没想到你这么温柔呢。替我松了绑,还让我睡觉——”

“弥弥!”

“别忘了当初捆你的也是我。”荒之介订正她的话。

荒之介爬上房屋后面的山坡,因为声音隐隐约约从那里传来。

“但是,救了我的也是你,没错啊。”

这次有回音了。不过,不像是弥弥的声音,是左卫门吧?

“不是救你。”

“唔……”

“那又这么样?我偏觉得你救了我。”

“弥弥!”

荒之介想,这家伙脑子相当奇怪。

荒之介不知道左卫门和弥弥绑在哪里。他踏着月光,顺着房屋在后门附近徘徊寻找。

“少啰嗦,闭嘴睡吧!”

“弥弥!”荒之介又叫了名字。还是没有回音。

“你说让我睡觉,不过被褥只有你这一套。”弥弥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然后恰恰坐在荒之介的枕边。

“弥弥!”荒之介呼唤着。无人应答。

荒之介坐起来:“你要用美色来诓我吗?”说着瞟了弥弥一眼。

门外是一个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下一秒,弥弥疯狂地紧紧倚靠在荒之介身上。

荒之介站起身来,下到土间,拉开门。

“笨蛋!”话音未落,弥弥被仰面撞倒。

这么冷可真受不了,可是连个烧火的人都没有。于是,荒之介想起了弥弥,想把她带回来烧火。现在老六指望不上了,剩下的也就弥弥了。

她起来后,又紧紧攀附在荒之介身上:“我喜欢你。”

荒之介把手放在老六的肩膀上摇晃,但老六仍然睁不开眼,烂醉如泥。

“你要再啰嗦,我就再把你绑起来。”

“老六!”他摇晃着老六,但老六躺在旁边酩酊大醉。

“想绑的话就绑吧,反正我无所谓。绑啊!”弥弥的眼睛熠熠生辉,话语却很平静。

“老六,添火!”他虽然吩咐了老六,但这次过了很久都没感到暖和。

“我喜欢上你了。喜欢得不得了。”弥弥越是兴奋,语调就越安静。

过了一会儿,他又被冻醒了。

“你喜不喜欢,我怎么知道?”荒之介说。

“烧火!”他这样喊完,又闭上了眼睛。不久,下半身就暖烘烘的,可能火烧旺了吧。

“你说这种话,我也喜欢。”

荒之介一躺下,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一会儿又被冻醒了。

“什么?夜叉!你在说梦话吗?”

他妈的!长着漂亮脸蛋的女人,全他妈的是夜叉!

“你真是多疑啊!”

这种阴险残忍的勾当都能做得出来!

弥弥第三次靠在他身上。这回很是执拗,紧紧搂住荒之介的右臂,不肯撒手。

千里的所作所为,犹如锥子般刺入他的心。每当他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就直往上冒。找刺客来杀我是怎么回事?

荒之介一把按住弥弥,把她右手反转拧起来。

“真是个夜叉!”荒之介喃喃自语。

“胳膊要折喽!”

他很久没喝酒了,转眼间,醉意浸透五脏六腑。

“折就折吧。”

“烧火!”虽然不会有任何应答,但会如他希望的那样,酒斟得满满的,火也烧得旺旺的。

“好!”荒之介真想拧断她的胳膊。

荒之介仿佛在孤坐独酌,嘴里不时冒出几个词“倒酒!”

这时,他听到了从山坡上跑下来的马儿嘶叫声。

荒之介莫名地喜欢老六。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个侏儒都面不改色。既不会僭越无礼,也不会战战兢兢。

“等一下!”弥弥说,“快藏起来!”弥弥说着变了脸色。

荒之介这么一说,老六又依言做了。然后老六也放肆地吃喝起来。

“为什么要藏起来?”

“热好了吗?热好了就倒在酒杯里。”

“不藏起来的话就有生命危险了!因为那人很厉害。快点躲起来!”

老六毫无表情地递给他酒瓶。

“躲起来?”

“倒酒!”荒之介说。

弥弥知道荒之介根本不想听话,就走到门口,从门缝里窥视户外。

荒之介和老六二人对酌,成就了一次奇妙的深夜酒宴。

好像有几匹马停在了家门口。弥弥观察了一会儿户外的动静。

老六听话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生拉硬拽地将弥弥带走了。荒之介想:这下子世界终于安静了。

“什么呀,是加十次啊!”她自言自语道。又对荒之介大声说:“没关系,加十次的话,说不定你武艺更胜一筹。毕竟你是真正的武士嘛。”

然后,荒之介命令老六说:“把她也给我绑到栲树根上!”

然后,她好像思索了一会儿,吱呀一声打开门,向户外走去。

“吵死了。别乱动!”

“我爸呢?”

“老六!”

“不知道。”一个人回答。

“左卫门在栲树那边呢。”

“兵太呢?”

“啊,太讨厌了!左卫门!”

“不知道。”

“你当我说着玩呢?”

“你自己逃回来的吗?你可真行啊。”弥弥咣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你怎么真的绑我啊?”

紧接着,门口传来了拼命敲门的声音。

“这点痛,你就忍着吧。”

“开门!给我开门!”

“好痛啊!”弥弥叫苦不迭。

“去后边的屋子吧。”

老六立刻站了起来,从土间的角落拿来绳子。荒之介就用绳子,像刚才捆左卫门一样,开始捆绑弥弥。直到被绳子捆得跟粽子一样,弥弥这才意识到荒之介是动了真格的。

“不要这么无情无义嘛。我都快冻死了,给我喝点热水嘛!”

荒之介命令老六:“把绳子拿来!”

“烦死了!”

“好吧,那成全你。”

弥弥皱着眉头,走近荒之介,压低声音说:“要不干脆把他也绑起来吧?”

“你绑的话,我心甘情愿。”弥弥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

荒之介站起来,把檐廊上的门开了一道细缝,看到加十次死皮赖脸待在门口不走,对面还有三个男人同样坐在地上。

“真想让我绑你?”

荒之介下到土间,打开门走到外面。

那双眼睛燃烧着淫乱的气息。

“呀!”加十次看到荒之介后对弥弥说,“臭婆娘,怪不得不开门!”

弥弥被攥着胳膊,曲着上半身,扭头望向荒之介的脸。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握刀柄站起来。或许由于疲劳过度,或许是胳膊负伤的缘故,腰部颤颤悠悠的。他很有自知之明,索性放弃,颓然坐到地面上:“看你得意忘形的样儿,没你好果子吃了。小子,你可要当心喽!要是左卫门来的话——”

“绑我?好吧,可得怜香惜玉点哦!”

正说着,弥弥从旁插话道:“左卫门绑在后门的栲树那儿呢。你要是再叽叽歪歪,把你也绑起来!”

“要绑的话,先绑你。”荒之介说完,突然反拧起弥弥的胳膊。

“啊,绑起来了?左卫门?”加十次大吃一惊。

“当然是老六啦。别看他耳朵聋,实际上精得很呢。”

“那家伙是傻里傻气的。不过,要是兵太过来看到呢?”

“绑?绑谁啊?”

“兵太,兵太,这名字也是你叫的?你一见到他就大气也不敢出!”

“哎呀,他在这儿多碍事啊。快绑起来吧!”

弥弥又说:“不想被绑起来的话,就赶紧去后面的房子吧!”

荒之介没有回答,将酒碗送到嘴边。

然后,又朝其他三个坐在地上的男人说:“你们别老坐在那儿,快回去吧!”

“喂,要不把老六也绑起来吧。”她瞄了一眼老六的方向。

“我才不回去呢。”加十次仰视着弥弥,眼里满是嫉妒。

“啊,真爽啊。”她这样说着,坐在荒之介旁边。

“喂,小子,我提醒你一下,别做傻事。”他对一直沉默着的荒之介说。

过了好大一会儿,弥弥从浴室里出来了,一脸清爽。

这种说法刺激了荒之介。荒之介默默靠近他,突然揪起加十次的领子,给他两三个耳光,让他转过身去,一脚踹中他的腰部,把他踢飞了。

荒之介也无所谓等不等她,开始自斟自饮。锅里炖的好像是鸡肉,咕嘟咕嘟地响着。

加十次以游泳一样的姿势向前跑去,不过,中途勉强站住,回头看看荒之介,一脸恨恶,怏怏地消失在房子后面。

“我也洗个澡。你等我一下!”

其他三个男人也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跟在加十次后面。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这下终于没有碍事的了。来,进屋吧。咦,你不冷吗?”

老六没有回答,弥弥的声音却从仓库那边传来:“好像都逃走了。”

弥弥好像忆起了自己想做的事,走近荒之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其他人呢?”荒之介问。

荒之介那个时候头一次觉得,月光中的弥弥看上去那般美丽迷人。

洗完澡后,荒之介盘腿坐在围炉背面。老六依旧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坐在旁边。

也许只有这个女人不是夜叉。——不知为什么,他有这种感觉。弥弥虽然粗野无知,但似乎拥有一种夜叉绝对不会拥有的东西。

“你就乖乖走吧。谁让你输了呢。”弥弥一边说,一边从后面戳了戳左卫门的脑袋。

一进屋,弥弥又紧紧搂住了荒之介。死缠烂打一般,扯也扯不开。

“那就去栲树那边吧。老六,你来帮忙……”

她手臂很坚硬,纤弱的身体却像男孩子一样有力。

“哪个都行。”

荒之介看此情形,已不似刚才那样坚决。他想要推开弥弥,却莫名其妙地做不到。

“松树根啊。栲树就不行吗?”弥弥说。

“我喜欢你。”

荒之介用弥弥拿来的绳子,把左卫门双手拧到后面绑起来,把绳子的一端交到弥弥手里。

这句话他已经听了好几次。弥弥着魔了一般反复念叨着。

弥弥这样阴阳怪气地回答完,转身走进土间去拿绳子。

“喜欢又能怎样?”荒之介说着,握住了弥弥执拗伸过来的手臂。

“好哇,松树根是吧?”

荒之介不知道什么叫淫乱,在他眼里弥弥分外纯洁。

荒之介绕着浴室转了两三圈,用身体挡住猛冲过来的左卫门的身体,从他手中把枪夺了过来。然后,唤来老六和弥弥命令道:“把这家伙绑在松树根上!”

长得真漂亮!这样想的时候,年轻的荒之介身体中渐渐地消除了抵抗意识。

荒之介赤身裸体,手无寸铁。不过,他毫不畏惧。因为他早就看出左卫门使枪的方法完全是野路子。

荒之介抱住弥弥,稍微露出有些可怕的神情,从上而下俯视着她的脸。

“妈的,老子不发威,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说完持枪冲向浴室。

弥弥脸色有些苍白,仰望着荒之介的脸,嘴角微微绽开,牙齿像雪一样白。

他啪地转身跑进屋里,手里操着一杆宽刃扎枪返了回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荒之介就不知道了。他双臂紧紧地环抱着甘美无比的肉体,躺卧了很长时间。

左卫门仍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荒之介用提桶舀起澡盆里的水,泼在他脸上。尽管如此,左卫门还是站在那儿一声不吭。他的脸因愤怒而铁青,手不断颤抖。

“你真年轻啊!”

“揉肩膀!”荒之介又说。

“我不是要让你照顾我。”

“肩膀?”左卫门气得眉毛直抖。

“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好害怕你会离开啊。”

“揉肩膀!”荒之介说。

这些呢喃软语围绕着荒之介。他有种轻飘飘地到处飞来飞去的感觉。

老六很快走进房子里面,不一会儿,左卫门满脸不情愿地出现在门口。

“啊,我做了件蠢事!”荒之介皱着眉头嘟囔。

“叫左卫门来!”荒之介命令道。

“你说什么?”弥弥想责备他。不过,她马上改口道:“算了,不管怎样,你总有一天会喜欢上我的。”

荒之介从澡盆里出来又进去,如此反复数次。久违的身心舒泰之感包围了他。

“那怎么可能?”

“冲水时避开伤口!”荒之介大声地呵斥。也不知老六到底听没听到,只是默默地替荒之介搓背。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自石山以来第一次入浴。雷雨之夜决斗的伤口尚未痊愈,水渗进后伤口很痛。

“大手荒之介。”

虽然已是深夜,但既然洗澡水烧好了,荒之介就第一个进浴桶洗澡,还喊来老六给他搓背。

“真是好名字啊!”

浴桶烧热了。弥弥走进土间,荒之介看得入了迷。她那噘着嘴耍脾气的样子,在荒之介看来很是可爱。

“怎么可能?”荒之介就这样睡着了。

荒之介让另一个留下来的家伙在围炉里燃起火,自己坐在旁边。他想,反正要在这深山里住上个两三天,就好好享受一番,别亏待了自己。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荒之介被猛烈的敲门声吵醒了。

弥弥和左卫门不情不愿地拖着疲劳的身子,消失在后门。

门敲得震天响。

“真是奇怪的名字。弥弥,我在命令你。不要吩咐别人,你亲自去烧洗澡水。左卫门烧饭准备酒宴。酒肯定藏在什么地方了吧。别怪我没提前说,你们要是不痛痛快快地听从命令,我就拧断你们的胳膊。”

荒之介想要坐起来,弥弥的双臂依然缠绕在他颈上。

“弥弥。”

“喂,有人来了!”荒之介摇晃着还在沉睡的弥弥。

荒之介问:“你叫什么名字?”

“烦死啦!”不过,她马上注意到了敲门声,冲门口问道:“谁?”

接着,左卫门对另一个搭档吼:“喂,烧洗澡水!”

“是我。我要破门而入啦!”

“左卫门,马上烧洗澡水。”弥弥又命令左卫门。

听到声音,弥弥嗖地从被窝里起来:“你快逃吧!”

“马上去烧洗澡水!”他对弥弥发号施令。

弥弥一脸认真地注视着荒之介的眼睛。

他心里盘算着,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还需在这里将养两三天。

眼看门要被撞破了,发出咣咣的巨响。

“你们这些混蛋,胆敢谋害我主公!本该杀你们灭口,念在这女人救过我的分上,我姑且饶你们不死。不过,你们都得服从我的命令!”荒之介说。

“等一下,我现在就去给你开门!”弥弥说完就下到土间,可又马上折回来:“你快逃吧!”

——以上是荒之介从弥弥口中打听到的梗概。

“逃跑?”荒之介露出意外的表情。

幸运的是,他们中途与结伙逃走的同伴们接上了头,但是,由于追兵甚紧,很快大家就四散逃窜了。

“不逃不行啊!那人不是一般的厉害。非常强悍!”

原本弥弥和两三个人共同担当留守的角色。是夜,当他们得知同伴们失利,被织田的武士们追击之后,自告奋勇前去营救同伴们。正是那个夜晚,他们与荒之介巧遇并把他带回这里。

“不过是野武士而已!”

这些野武士们谋划狙击信长,是在信长从古府中前往骏府的三天旅途里。

“不,不行!你会被揍得满地找牙的。”

为了凯旋安土,他取道骏府,沿着东海道西下。这次可以说是信长的凯旋之旅。

“谁满地找牙还不一定呢。你不是说喜欢有本事的男人吗?”

四月十日,信长从古府中出发,沿着富士川前往骏府。

“以前是这样。但是,你不一样,你即便没本事也没关系。”

接下来,信长在那里逗留了大约一个月。在此期间,他处置了武田的旧领地,消灭了浪人,对将士论功行赏,颁布新政,竭力怀柔当地士人。

“有没有本事,拭目以待。”

综合弥弥的话,荒之介大致摸清了来龙去脉:信忠的军队仅用短短一个月,就平定了信州和甲斐一带,使持续了二十六代的武田氏走向终结。随后信长立即进驻甲斐,在古府中设置了大本营。

荒之介站起来,弥弥却拼命地拽住他的双腿。

荒之介压根不知道信长曾在古府中逗留的事。不过,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毕竟总帅信长的行踪远非荒之介这种层次的武士所能掌握。

“不行,逃吧!平常就很厉害,现在他以为你夺走了我,就更不得了啦!”

“信长一行出了古府中,沿着富士川去了大宫。我们途中袭击了三次,也失败了三次。”她言词坦率,眼睛里燃烧着深深的敌意。

“你是外面那个男人的女人吗?”

荒之介被弥弥的美貌所打动,屏住呼吸道:“你们在哪里袭击信长主公了?老实交代!”

“是的。”弥弥毫不避讳,坦率地回答道。

今天,他第一次近距离认真地端详女人的脸庞。两眼晶莹透亮,充满敌意。抵在他胸前的两只玉臂纤细洁白。

“什么事嘛!外面那家伙原来是你男人啊!”荒之介这么一说,登时觉得有些理亏,俨然自己做了错事。

三四天前,他被这个女人带到这里来时,正值夜晚,加上他自己半死不活的,根本没有心情去留意女人的长相。

即便在这段时间,户外的怒号也没有停止。不久,咣当一声,门从外向里轰然倒塌。

他看到那女人的脸,不禁大惊失色。她与自己的初恋情人相似,与千里也相似。不过脸比那两个人更瘦长,眼睛更精悍。所谓野性美,大概就是形容这种女人吧。

“快逃!”弥弥大声疾呼。

周围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这时荒之介正抓住女人的头发,把她脖子扭向自己这边。

“来吧!”荒之介拔刀准备。

左卫门和另外一个男人明知弥弥遭罪却坐视不理,收集枯树枝生起了火。

他一见闯进房子里的男人,便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弥弥带着怨恨的神情沉默了。

藤堂兵太端着宽刃枪,一步踏上榻榻米前的台阶。

“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要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他一言不发,徐徐迈到榻榻米上。

“算了算了。”弥弥为了避免双颊继续受苦,一改反抗的态度。

弥弥露出绝望的表情:“我会跟你说清楚的。”

“还不认错?”她头发又被抓住,往上拖拽了。

这样说着,她不顾一切地挡在兵太的枪尖前。就在这时,弥弥的身体被枪杆弹了出去,往后退了一两米。

“这都什么事呀!”即便如此,她也不胆怯,还骂骂咧咧的。

“快逃!”弥弥倒在地上仍然在喊叫。看到弥弥拼命的表情,荒之介想:罢了,我就听你的,逃走吧。

转眼间,弥弥又被揪住头发站了起来。然后,和刚才一样脸颊啪啪作响,最后被刀鞘扫起双脚,水平跌倒在地。

“把女人还给我!”兵太第一次开口了。

她知道喊破喉咙也于事无补,于是很不甘心地说:“要是兵太在这儿,哪轮到这小子逞强啊!”

“这就还给你!”说罢,荒之介纵身一跃,到了土间。

“左卫门!”弥弥又喊左卫门的名字。

他从土间跑到月光里,伴随着自己的黑影一起奔跑。最后逃得只剩下一个背影。

“我可打不过他!”左卫门斗志全无。

兵太没有追赶逃走的荒之介。

“左卫门!”弥弥喊。

“弥弥!”他尖声叫道。这时弥弥还站在门口,望着荒之介向后山远遁而去。

弥弥左右摇晃,站立不稳。最后被荒之介用刀鞘扫她的小腿,全身水平悬空,侧身倒在地面上。

他朝弥弥走去:“弥弥!”

一说完,他就抓住弥弥的头发向上扯,然后放开手的同时,连续击打弥弥的双颊。

“吵什么吵!”弥弥不高兴地回答,也没有回头。

荒之介没有接弥弥的茬,靠近她问:“你们在哪里袭击的信长主公?”

兵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怒气冲冲的弥弥。

你要是在这儿做点出格的事,可就没命了。”

“你偷汉子了!”

“你别忘了,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少吹胡子瞪眼的。

“哪有偷汉子?”

“啊呀,你是织田一伙的啊?”弥弥叫起来。

“那么,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再说一遍!”荒之介手持刀柄,斜视着弥弥。

“我喜欢上他了。打心底里。”

“你说谁呢?如果不是加十次失手,早早射出子弹的话,我们肯定能取了信长的狗命。哎呀,真窝心!”弥弥一副懊恼的口气。

“什么?你再说一遍!”

荒之介刚才默默听着弥弥与左卫门的对话,一时瞠目结舌。现在才回敬道:“你们可真了不起!愚蠢至极的家伙!”

“说几次都可以。我喜欢上他了。打心底里。”弥弥依旧背对着他说。

这时,她第一次注意到荒之介的存在,对他说:“你也在啊。发什么呆啊?赶紧去煮饭!”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爸呢?”她第一次把脸朝向兵太。

“你胡说什么?”弥弥愤怒地说,“无关紧要的人,才总想着先逃!”

“不知道。你爸很快就会回来的,不会有事的。”

“兵太怎么了?他也不是神嘛。”

“讨厌。爸爸没回来,那个人又不知去向。”

“怎么会没命呢?别忘了他可是兵太。”

“喂!”兵太用力抓住弥弥的手臂。

“说不定早没命了。”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权当没发生过吧。”

“我们也是在半路上被敌人穷追不舍,狼狈极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还以为他早回来了呢。”

“你什么意思?”

“兵太?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我说了,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兵太说。语气有点儿怯。

“逃回来了就好——兵太呢?”

“不能那样说。有就是有。”

“哪有一起啊?途中被敌人追击,大家就七零八落了。”

“什么?”兵太一气之下把弥弥猛然推开,但当弥弥往后仰的时候,却狠不下心,再次用双手紧紧抱住弥弥的身体。

“你怎么能不知道,不是一起逃到半路了吗?”

“就算有也没关系。只要你嘴上说没有就行。”兵太瞠视着弥弥。

“不知道。”

“啊,你脸色好难看!”

“事到如今,你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就你们几个逃回来了吗?我爸呢?”

“你就不能说没有吗?”

刚才还与荒之介面对面的左卫门,把脸转向弥弥,愤愤不平地说。

“那样说也没用,因为已经有了嘛。”这样一来,兵太也束手无策。

“好歹回来了,这次算是拣了条命。我早跟你说过危险,不要去。你就是不自量力,净谋划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事,这才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左卫门,你回来了啊?”她精疲力尽地说。

“我怎么会知道?”

这时,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好像是从陡坡上跑下来。马乍一停下,弥弥就从马背上滑落。

“你至少知道名字吧。”

荒之介又给了他一巴掌:“给我老实交代!要不然我就杀了你!”他凶巴巴地瞪着对方。

虽然弥弥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不想告诉他。她想大手荒之介这个名字,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告诉。

“疼,疼……”对方手脚胡乱挣扎,不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了。

“我虽然知道,但是不想告诉你。”弥弥清清楚楚地说。

“讨伐信长?”荒之介惊讶地叫了起来,“你刚才说讨伐信长?”荒之介的手不由自主加大了力气。

说完后,她突然想一个人待着了。虽然她有过很多男人,但是,荒之介是她自打出生以来第一个喜欢的男人。

“别提了!说是去讨伐信长,结果一个个抱头鼠窜。”

藤堂兵太喜欢弥弥。弥弥让他自打娘胎出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女人的可爱。

“什么叫惨不忍睹?”

兵太觉得弥弥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很可爱。她是那种一离开视线,就不知能做出什么的女人。她的粗野,她的无知,她的侠义……她的全部,在兵太看来都是如此美丽而富有魅力。

“惨不忍睹。”对方愤愤地说。

活到这把年纪,兵太还一直与恐惧无缘,但自从知道了弥弥之后,才第一次知道了恐惧。——他害怕弥弥不知何时会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你们去哪里了?都干了什么?”

这种恐惧自从认识弥弥之后,一直到今天,片刻也不曾离开他。原本把弥弥的心拴在自己身上的,唯有自己的强悍。仅此而已。

他又左右开弓打了那人两三巴掌。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

诚然,他对于自己的强悍充满信心,不过,除此以外,周身上下没有一样能夸口的优点。

荒之介突然打了那人一个耳光,抓住他的衣领:“告诉我,你们去哪儿了?都干了什么勾当?”

他对自己的容颜没有自信。相貌粗犷,胡子长得乱七八糟,连自己都觉得丑陋不堪,更不用提旁人了。再有就是笨嘴拙舌,怎么也吐不出甜言蜜语。最后一想年龄,就更加绝望了。即便说弥弥是自己的女儿,别人也会相信的。

“快把这家伙送到房间里去疗伤!”那人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倒地之人。

除了强悍之外,兵太在弥弥面前一点自信都没有。

“哦,你是新来的啊!”对方疑虑顿消。

他知道弥弥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那就是弥弥对自己的强悍失去兴趣的时候。

“我是三天前刚到这里的。刚才的哑巴还给我送吃的呢。”

兵太惴惴不安地走到了今天,但是,他还是没料到,他所害怕的事情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

“你是谁?”一个人吼道。

“什么嘛,那小子!一个大男人溜得贼快,真是没出息!”兵太说。

一人平躺着,其他两人唰地站了起来。

“不是他逃跑了。是我把他放跑了。”弥弥偏袒荒之介。

“你们都是什么人?”荒之介边问边走近他们。

“是我硬逼着他逃跑的。我怕他跟你干仗会吃亏。”

荒之介确定对方只有三个人后,打开防雨门,踱到门外。

“你为什么要向着那个 货?”

这帮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他 我也喜欢!”

侏儒毫无表情地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慢吞吞地向对面屋里走去。

兵太暗叫不好,这下子完了。

“笨蛋!快拿水来!”一个人命令道。

“你不是讨厌 货吗?”

“老六”可能是人名。这样喊了五六声后,那哑巴侏儒才急忙跑了出来。

“确实,我更喜欢强壮的人,不过那个人除外。”弥弥坦然说道。

“老六没在吗?”

兵太真想杀掉那个男人。

“老六!”一人叫道。

“你也去后面的房子吧!”弥弥命令兵太。

这三个人可能都是骑着马来的。旁边有三匹马,各自朝不同方向站立。马可能也疲惫了,一味站在原地不动窝。

兵太感到事情正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从防雨门的缝隙向外窥探,外面有三个野武士模样的男子。其中一人可能受伤了,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像死了一样动也不动。

“为什么要说这么狠心的话?今晚我要睡在这里。”

荒之介立刻从枕边取出长短刀,蹑手蹑脚地站起来,蹭到檐廊上。

“我讨厌。”

外面传来马的嘶叫声。

“没什么,就算我住在这里,也不是要对你怎么样。”

第三天晚上,荒之介仍然在睡意蒙眬中度过。可是,夜深以后屋子外面突然喧闹起来,于是他从床上爬了起来。

“总之,我讨厌。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快去后面的房子吧!加十次也在那边。”

越是憎恶,千里那张美丽的脸庞就越是闪现在眼前。

“今晚你怎么了?”

虽然心里对千里非常愤怒,但是荒之介无法将千里的面容从眼前抹去。

“你知道我怎么了。”

荒之介对此非常不满:如果不喜欢见面的话,不见便罢了,何苦要雇凶杀人呢?

兵太无计可施。

他如约去见朝思暮想的千里,谁承想来的不是千里,而是一个武艺高超的刺客。

“你就是在这里跟那个男的睡的?”兵太眼冒火星,瞪着围炉旁的床铺。

女人真是夜叉!他时不时从嘴里蹦出这句话。

“哪有啊。”弥弥没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只是含糊其词。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羞涩的神情。

但是,现在的荒之介不一样了。

“我不爱听你的怪话!”然后,她霞飞双颊,一个人下到土间,走到户外。因为她怕被兵太看到自己脸上的绯红。

若换作平素的他,待在这个不明所以的深山老林农户里,恐怕一刻都没法安稳下来。

弥弥走出月光洒落的庭院时,想起了被绑在树上的左卫门。

现在的荒之介跟平素的他略微有些不同。

弥弥的心变得柔软起来。绕到后门,登上后山,看到左卫门依旧紧贴在粗壮的树根上。

荒之介既然从侏儒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便决心无所事事、舒舒服服地打发上天赐予的这些休息的日子。

左卫门好像知道有人走过来了,立刻发出与硕大身躯不相称的尖叫声:“救命啊!”

荒之介多次跟这个侏儒打招呼,但那人都不吭声。起初,荒之介还以为是侏儒被下了封口令,后来发现他是个哑巴。

“傻瓜,别乱喊乱叫了,安静!”弥弥把他的绳子解开了。

他能见到的只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矮男人,那人看起来像野武士,每天为他端来朝夕两餐。

“冻坏了吧?”弥弥说。

自从荒之介被带到这里,带他来的那对男女不知所终,一直没有露面。

左卫门问:“那家伙还在吗?”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然而,无论何时站在檐廊上,村落里也感受不到人的气息。既听不到人声,也见不到炊烟。

“已经不在了。”

如今,荒之介身处一栋小农房。除此之外有几栋同样大小的农房,散布在这块高低错落的区域。

“还回来吗?”

四周都是悬崖峭壁。群山环绕,形成天然的屏障,令人难以相信千岩万壑之间能有这么一块凹洼之地。

“不回来了吧。”说完,一阵寂寞袭上心头。

许是住宅旁边有竹水管,有淙淙流水声。除了水声以外,一片寂寥。

得知荒之介不在,左卫门眼睛闪过一阵贼光。

只有在起床小解的时候,他才走出房间,站在檐廊上。

“你绑了我,又给我解开,简直任意妄为。我本来不能原谅你,但还是原谅你吧。”他这样说着,径直抓起弥弥的手。

第三天,他彻底睡足了,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不过,他还是不愿意从被窝里爬起来。多年来的戎马倥偬、东征西讨所带来的疲惫感一齐向他袭来。

“兵太!”弥弥大叫。然后她威胁说:“你要是敢起坏心眼,就要你小命。别忘了兵太在呢!”

他中间醒了几次,有时是半夜,有时是白天,有时则是黄昏。

“什么?那家伙回来了?”左卫门立刻变得畏畏缩缩。

大手荒之介酣睡了两天两夜。自打记事以来,他从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

弥弥扇了左卫门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