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有人吗?”
好像有客人在隔壁住下。隔壁房间旋即安静下来,但很快又听到隔壁客人喊起来,还拍着手。
好像从厨房那边来了个小士兵。
声音听起来甚是傲慢。
“有酒吗?稍微喝点就好,我想要点酒。”
“麻烦你了,对不起啊。那我就在这里休息了。辛苦!”
“真不巧,手头上没有。”
突然,隔壁传来说话声,打破了隼人的思绪。
“没有吗?没有的话也没办法。”
不能去想千里!隼人对自己说。为了不去回忆千里的面容,他努力去想可以寻找的几个武士的面孔。其中一个就是在釜无川附近的山间小屋告别的络腮胡子脸藤堂兵太。
“如果不是这样深夜的话,我们是会准备的。”
隼人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他认为不应该牵挂千里。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即便这么要求自己,但在决定奔赴甲斐的心灵深处,隐约充满了见到千里的期待。
“不,没有就算了!只是我累了,没有酒就睡不着。”
他再度闭上眼睛。没想到,千里的身影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丰润的脸庞、笔直挺拔的身姿,还有从肩膀到胸前有弹性的肌肉。
“是我们疏忽了。”
隼人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感到十分知足。
这样的对话之后,小士兵好像离开了。
隼人至今为止对明智的印象并不坏。与已经去世的昔日主家武田不同,总觉得有种舒适合理的感觉。尚是杂兵的自己就能被安排这样的宿舍,这在武田军队里是不可想象的!
隼人以为这次会真的安静下来,可是,他忽然听到“咄!”一声很低沉的声音。隼人不由得浑身一紧,那是一种震人心魄的呼喊。
细想一下,明知自己是武田的残余势力,却特意留用,这绝对是不同寻常的招数。而且,起用一介新人,去寻找武田残余势力中可以当兵的,这也是天马行空脱离常规的想法。
接着,又一声“咄!”虽然声音低,却带着连障子都震动的威严。对方既然说了睡不着,说不定在练什么居合拔刀术。
为了生存并出人头地,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更何况,无论是昨天审讯自己的老武士,还是在水车小屋中问询的中年武士,都没有给他留下恶劣的印象。
好本领啊!隼人想。
自己好不容易逃离甲斐,这次却作为明智的武士,带着特殊任务回甲斐!隼人想到这里,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呀!
半夜,隼人睁开了眼睛,感觉精神抖擞。他发现自己铺着客人用的高等被褥,有点不可置信。
咄!
酒部隼人当晚宿在丘陵中部的一个小寺庙的房间里。除了散落在寺庙周围的杂树丛在风中摇曳的瑟瑟声以外,完全听不到人语。当然,这里并不是无人居住的寺庙。伽蓝中似乎住着几名武士和小士兵,但是他们的说话声传不到隼人的房间。
口号重复了好几次。
出了什么事吧?隼人想。
隼人却没有闲心去惊叹对方的武功。既然明天清晨就得出发,还需要再睡一会儿。虽然他以为喊声很快能停止,但是隔壁的客人还在反复练习着。
隼人停下脚步,紧紧地注视着。镶嵌在静谧的湖畔风景中的这支队伍表面静若处子,但无论何时变得动如脱兔,都不足为奇。
他实在难以忍受,就喊了一声:“喂。大半夜的,希望您能安静点。”
“那不是我家的部队吗?我想应该是从丹波来替换我们的。”
“失礼了。”隔壁马上传来声音。
隼人指着遥远的东方湖畔。一队小小的人马在像蚂蚁一样,向这里移动。
“我以为隔壁没人,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真是失礼了。”然后旁若无人的笑声响起。
“那是什么?”
对于这个回应,隼人并不觉得愉快,反而觉得对方很是傲慢,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根本不是一百、二百。光是今天来这里的途中见到的武士们就数目庞大。
“早上我就要出门,现在得休息啦。不好意思。”隼人说完最后一句,闭上了眼睛。
“不止这个数目。”隼人说。
“您去哪里?”声音又传过来。
“呃,我完全不清楚。不过,由于我们本队在丹波,所以在这里的应该有两百。”
“甲斐方向。”
“从这里到坂本,到底有多少部队呢?”隼人问引导自己爬上丘陵的武士。
“甲斐?”
看惯甲斐的崇山峻岭的隼人,欣赏着眼前如画般的柔美风光。隔湖而望,对面的比睿山和比良山就像跨在湖上一样,傲然而坐。不过,即便如此,与披着积雪的甲斐群山相比,还是显得女性化得多。
然后隔了一会儿,旁边的客人说:“如果您要去甲斐的话,我想拜托您一件事,能答应我吗?”
出门后,只见西边的天空被映得通红,晚春和煦的阳光照耀在一直延伸至湖畔的广袤田野上。远远望去,琵琶湖像是铺了一块蔚蓝色的布。
然后,他好像爬起来了。“打扰一下可以吗?”门外声音响起。
“我来给您带路。”年轻武士向隼人说道。
隼人想,深夜造访别人房间,该是多么厚颜无耻的家伙啊。可是,嘴巴里却说:“请进。”
老武士下完命令,隼人没有回首,径直从后门出去了。
拉门开了。由于光线昏暗,他看不清访客的容貌。
“好,带他去吧!”
“鄙人是大手荒之介,是织田的旗本。”
“可以安排到寺院。”
对方报上姓名,隼人也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
“他宿舍安排在哪里呢?”
“在下是明智的家臣酒部隼人。”
“遵命!”
“是明智的家臣啊?我还以为又是客人。”然后说,“您说要去甲斐,不知有何贵干?”
“今晚让他好好休息。”
“我要去寻人……”
“您在叫我吗?”一位年轻武士来了。
“哦,您去那里的住宿都定好了吗?”
“有人吗?”他来到土间的入口处,向门外喊道。
“没有,还没有合适的住宿场所。”
“盘缠明天早上出发前给你。”这时,老武士站了起来。
“我知道您肯定是去办重要的事情,但是去甲斐的话我想斗胆拜托您一件事。——当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知道了。”
我有一个认识的人住在若神子村,想拜托您捎封信。信里我会拜托他们留您在那儿住宿。”深夜访客说。
“联络地点?完全没有。在甲斐各处都有织田家驻扎的部队,但不巧没有明智的部队,没有联络地点。我提前可跟你说好了,这不是明智家的事,而是我擅自做主。你一定要在这一切事上保守秘密。”老武士说。
“若神子村,虽然听说过,但不知道确切的地点——”
“在甲斐的联络地点定在哪里好呢?”隼人问道。
“它是从信浓刚进甲斐的一个村子,毗邻街道。你只要去甲斐,不管你是否愿意,那儿都是必经之地。”
隼人对自己被安排的略微奇特的任务感到满意。
“如果是必经之地,那就是举手之劳,我答应你。”隼人说道,“可是,因为是明早出发,所以请您提前准备好要捎的东西。”
“你可真是急性子。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出发吧。”
“知道了,那么明早我们再见。实在打搅了。”
“今晚就出发吧。”
拉门随之关上。隼人想这下终于能休息了。他再次躺在地板上,许是室外狂风大作,树梢发出呼呼的响声。可能隔壁房间已经进入梦乡,之后就悄无声息了。
然后老人又问:“你哪天出发?”
隼人却变得无比清醒。千里的面孔时而浮现眼前,时而消失。
“不知道。”他稍微想了一下,“就在一个月内吧。”
自己哪来这么多儿女情长!这下轮到隼人想练居合拔刀术了。
“虽说要抓紧,但到底能给我几天期限呢?”
咄!他没有喊出来,只是在心里喊着口号。他与千里的
隼人这时候对老武士的话感到难以理解。因为他在说“要抓紧”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射到自己额头上。
幻像斗争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前都能赶得远远的,但是今晚却怎么也做不到。再次踏上千里所在的甲斐的土地,这令年轻的隼人兴奋不已。
“呃?”
第二天早晨六点左右,隼人醒了。
“要抓紧!”
昨晚虽然被邻居打扰,但是因为睡眠时间充足,头脑和身体都久违地轻松惬意。
“什么要求?”
他来到檐廊,趿上草鞋,转到后门那里,用从山上引下来的管道的水洗脸。寺庙位于靠近湖畔的丘陵中部,湖水尽收眼底。风景秀美,让人心旷神怡。半夜起的风业已停下,湖面像整块蓝色的布一样安宁恬静,波澜不惊。
“都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他回到房间后,隔壁的拉门打开了。
“召集五个人,还是十个人?”
“酒部先生?”那人说着把脸露了出来,意外的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武士。
“说不上要召集多少人,越多越好。可是,也不用那么多。”
英俊的脸庞,眼神中透露出精悍。隼人觉得,难怪昨晚这个年轻人练刀术时有那锐利的气势。
隼人想了想又问:“到底召集多少人?”
“您是大手先生啊。”
“我会尽力而为,尽管有些困难。”
“昨晚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能行吗?”
然后,他把一个小纸包伸到隼人面前:“我想拜托您把它交给住在这个地址的人。”
“知道了。”隼人也坦率地说。因为他很喜欢老武士的话。
那个小纸包正面用俊逸的笔迹写着:若神子村神户伊织殿令爱。
我就是相中了你的厚脸皮和大胆。既然要当差,就希望你不要找借口,服从命令。”老武士凝视着隼人。
“我把它交给神户伊织这位仁兄就行吧?”隼人问道。
“主家去世没多久就想到我家来当差,真是大胆至极!
“不,那可不行。那个叫神户伊织的人,是个相当麻烦的老头。一定要瞒着他,交给他女儿。”
“呵呵,呵呵,少废话!”老武士沙哑地笑了起来。
“哦。”隼人感觉自己正在接受一个愚蠢的任务。
“优点,能有什么优点?”
“很重要的信吗?”隼人略带嘲讽地问道。
“别想得太复杂了。你和另一个人,是因为有优点才留用的。”
“说重要就重要,说不重要就不重要。虽然不足以让您一直挂怀,但希望您千万不要忘记交给她。”
“那么在下也是您不要的人之一。我从来没想过为武田家殉死。”
这种说法也充满张狂和傲慢。隼人想,谁会记挂你写给不明底细的女人的信函。可是,既然已有约定,便接过了纸包。
“这件事我自然清楚,屁颠屁颠来当兵的人,我们家也不要。”
然后,武士说:“在下不久也会去甲斐,也许我们会在那儿碰到。”
“我想,如果一度想为武田献出生命的人,是不会轻易到敌方阵营中当兵的。”隼人说。
“什么时候?”
隼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脸。因为他感到老武士的这句话中有某种难以理解的东西在流动。这位老武士到底在想什么呢?
“大概半月之后。”
“我不是说,只要是武田的残党就全都录用。我只想要那些为主家尽忠却不幸存活的真真正正的武士。我只想要那些拥有武田魂、愿意为武田献出生命的武士。”老武士说。
“届时您亲手交给她岂不更好?”
“那我试试看。”隼人说。
“我想尽早把它捎过去,所以才拜托您。”
“如果你接受了这份工作,我保证会提拔你。”
隼人觉得对方真是自以为是,做法也是傻里傻气。但是,他既然已经答应了,现在也不好再推辞。
“我知道了。”
当纸包递给隼人时,荒之介一副万事大吉的神情。
“请你说服有骨气的人,把他们带来这里。我可有言在先,这件事主君光秀大人也不知情。只是我私自为你们武田家费心费力的愚拙之见。”
“那就拜托您了。我再睡一觉。”说着,他拉上纸门。
“咦?”隼人不由得看着对方的脸。
那人生得英俊彪悍,口中说出的话却弥漫着一股傲慢的味道。这一点并未给隼人留下美好的印象。
“杂兵足矣。合战总是由杂兵来做。你能不能召集一下有本领有气骨的杂兵?”
有人端来早饭,隼人把托盘端到檐廊用餐。隔壁房间可能已经熟睡,悄无声息。
“在下认识的也就是下级武士——杂兵之类的。”
吃完早饭,昨天带他来这里的年轻武士来了。
“如果你愿意到我家当差的话,我们非常欢迎。我们虽说是织田家,但是从来没有直接与武田家弓弩相见,也没有不共戴天之仇。”老武士说。
“有人交代我把这个给您。”他郑重其事地说完,拿出了布包。
虽说国家灭亡了,可是精兵就这样变成农民,实属可惜。”
“这是什么?”
“说起武田,大家都知道他拥有擅长骑马长矛的精兵。
“盘缠。另外我们在山门附近备了一匹马,您可以骑。”
“集结起来干什么呢?”
“那太麻烦您了。”隼人道了谢,又问,“给我盘缠的人是谁?”这是他从昨天开始就想打听的事情。
“哦,能把他们集结起来吗?”
“在下也不知道。”年轻武士回答道。
“我想他们大都藏匿在甲斐的农舍里。”
“不知道?”
“他们在哪里?”
“是的,他不常来这里,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招待处的人只知他是明智本营里身份高贵的人,但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生还者?我想应该有很多吧!”
“那他何时来到这里的?”
“还有很多幸存下来的武田家残党吧?”这次负责审讯的武士是一个有头有脸、满有威严的老者。
“两三天前我第一次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说名字。”
隼人与魁梧武士一起离开小屋,被带回刚才的农舍。在那里,他接受了另一个武士的审问。他回过神来,发现魁梧武士已不见踪影,可能是被带到了其他地方。
“喔。”
“啊?”竹刀武士从脸色到态度,都变成了农民。
“今天早上很早就出门了。”
“搞歪门邪道的家伙!还是留在这里吧。”
“去哪里?”
“对啊。”
“不知道是哪里,会不会是去明智大人的居城所在的丹波?”
“你是农民?”
隼人因不知道名字而困惑不已。他以为尽人皆知,所以昨天没开口问。
这完全是农民的说话方式。
“关于联络方式他有什么交代吗?”
听到审讯的武士这么说,在座的人一阵喧闹。竹刀武士嚷着:“俺完全不知情啊。告密的是那个家伙啊。行行好放了俺吧。俺再也不敢犯这样的错误了。俺要回家种地。”
“没有。”年轻武士说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说让您把行李一件一件送到坂本城里。我忘记告诉您了,非常抱歉。”他就像犯了巨大的错误一样,郑重地低头道歉。
“怎样处置,在下也不知道。尔等揭发了这两个人,做出与武士身份不相称的行为,便听天由命吧。”
行李吗?行李无疑就是武田的残余武士了。隼人想,那老者的意思应该是让武士们逐个到达坂本城。
“向您请教一下。”被留在里面的老耄武士发问,“我等会被如何处置呢?”
酒部隼人离开石山部落整整十天后,抵达信浓的诹访湖畔。
审讯的武士忽然改变声调,对隼人和魁梧武士说:“请!”他们就准备离开水车的小屋。
他刚观赏过琵琶湖,便觉得诹访湖的湖面更加清澈冷寂。
刚说到这里,审讯的武士说:“我希望你们两个人都在我们织田家当差,只要肯为我们卖命,就一定能出人头地。”
琵琶湖湖面湛蓝,一望无际,而诹访湖的湖面呈藏青色,波涛澎湃。
“在合战的时候,没谁会不恨敌人吧?逮住机会就想砍掉敌人的脑袋。可是,现在……”
他经过一个叫有贺的村庄,有三十多户人家。他们既不像农民,也不像渔民,拿着家财和工具,来往穿梭。感觉他们像是为了避开合战,一度放弃村落,在得知近期不会发生合战后,从避难所再次返回家园的。
“你呢?”审讯的武士问。那张脸很柔和,让隼人感觉他是自己的旧知,不像坏人。
在从春天过渡初夏的信浓风景中,严酷的时光的流逝表现得格外鲜明。
“不是没有,但事到如今我已无力回天。”魁梧武士说。
湖畔有缓缓起伏的丘陵,包裹着整个山峦的杂木正萌发出新芽。
然而,审讯的武士没有答复,只是询问二人:“你们一定很恨织田家吧?”
隼人离开诹访湖岸边时,愈发感到沉重的工作压在双肩。
他边说边用下巴朝被绑的竹刀武士和老耄武士指了指。
明智的老武士给了自己大量的路费,让自己回到家乡。
隼人也说:“在下也是武田的家臣。刚才我提到的北条,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因为我怕惹上麻烦。你们如果能录用我的话,就请录用我吧。我有个请求,那就是把这两个人给我当足轻吧。”
那人甚至姓名不详,但其豁达的态度令现在的隼人忠实于自己的工作。隼人深感不能辜负老武士的信任。
说罢他仰天大笑。隼人对这名自称为武田家臣的魁梧武士产生了好感。
隼人骑马驶入有贺的部落。因为他听千里提起过,这个村子是她的故乡。
另一位魁梧武士说:“不管怎样我都是武田的家臣。既已败露,我就没想过能活命。可是,要是能够活命的话,那就太幸运了。我不期望什么俸禄,随便让我去哪个地方,随便给我一个差事。我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信心的。”
一想到那是千里的父亲和祖父居住过、千里出生并被养育了好几年的地方,无论是民家的风格、丘陵的样子,还是村民的表情,隼人都无法漠然视之。
隼人心里犯嘀咕:要是我上了钩,如实回答他,万一惹上大麻烦怎么办?于是他选择闭口不言。
他一度驰出了部落,又折了回来。之所以拨转马首,是因为生怕千里过来投靠亲戚并栖身这里。
于是,那位装束鲜亮的武士说:“您两位据说是武田的残余势力,是真的吗?不可以虚假申报。如果真是武田的残余势力,就清楚说出来。我们不会亏待你们的。主家灭亡了,你们恐怕正惶惶不可终日。我们虽然跟武田氏是对头,但对于当杂兵的诸位,是毫无憎恨之情的。”
隼人走进一栋破旧的小房子。佝偻的老婆婆正一个人坐在土间里。
一刻钟过去了。门突然被拉开,进来一位装束鲜亮的中年武士。随从的武士对他说:“就这两个人,是武田的余党。”
一提要找千里,老婆婆回答说:
“我从没做过一件坏事,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被绑了。”老耄武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现在,没有人家会藏这样的人,因为害怕接下来的灾祸。”
隼人走进小屋,吓了一跳。已经有几个先来的客人。这几人都被捆着倒卧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出人意料的是,隼人与先前客人中最为魁梧的武士被松了绑。然后,把他们带来的明智武士关上水车小屋的门,转身离开了。
老婆婆似乎认为隼人是织田的武士,但看起来她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隼人、老耄武士和竹光三人被带出土间来到后院。他们被带着沿一座小山走了五十多米,然后被关进水车小屋中。
除此之外,隼人又去了一栋民房的土间。
他再次听到这个命令时,非但没去拔刀,反而撒腿就跑。当然,明智的武士立刻抓住他,把他也绑了起来。
“不知道!”
“拔出来!”
在铺着木板的房间里,眼光锐利的年轻人正结着绳索。
“我不当差了,放我回家吧。”
他手腕强壮,眼睛的注视方式都与普通农民和渔夫不同。直觉告诉隼人:这人是武田的余党。
然后说道:
“比起一直当农民,再去当武士岂不是更好?”隼人语气平静,但单刀直入地问。
绝望袭击了他的脸。他手握着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什么?”年轻人警惕地转动眼睛,以为自己身份暴露,霍地站了起来。然后把手伸到房间横梁上,干净利落地取下一根长枪。
“拔刀?”
“不要误会。在下也是食过武田俸禄的人。”隼人说。
“拔刀!”
年轻人紧握长枪,一脸不忿,眼里浮起轻蔑之意,伫立在原地。
“嗯。”
“不管怎么说,武田家已经灭亡了。”隼人说道。
“你武艺出众吗?”
“那又怎样?一国岂能如此轻易灭亡?”
排在队伍最后的是一开始就小心翼翼的竹刀浪人。
这个年轻人也许幻想着主家的复兴。年纪二十四五,一表人才。虽然他貌似农民出身,但比胜赖近旁的武士更具武士精神。
“在……在下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隼人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他想这下明智的老武士应该能满意。
话音未落,老耄武士突然被捆绑起来。隼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被绑,似乎连被绑的本人都不知道。老耄武士心惊胆战,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给我绑起来!”
或许是被隼人那居高临下的言辞惹火了吧,年轻人仍旧伫立在那里,默不作答。
“我是被录用了吗?”老耄武士笑逐颜开,来到队伍一旁。
“在下是为召集一心想着武田的武士而来的!”
“别说奢侈的话了,你来这边!”
“为了召集?”
“如果能给我配三个足轻的话——”
这么一说,年轻人的眼睛顿时炯炯发光。
“有什么要求吗?”
“召集之后做什么?”
轮到刚才向隼人叫嚣的老耄武士了。他来到接待处,直截了当地说:“我就是刚才抓住武田浪人的人。”
“这之后我就不知道了。不管怎样,与其孤零零地生活,不如大家聚在一处生存。”
空有匹夫之勇而说不出光秀的全名,因此这名武士也落选了。原以为可以简单地当兵,但没想到选拔相当严格。
“十多个武田帮的人聚集在一起,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
“明智——”
“你真糊涂!世界比阁下所认为的更为广阔。有人非常器重武田的武士,想招募他们。你何必硬撑,如果有这样的人,投靠他不是更好吗?!”
“你说一下我们明智大将的名字。”
“是谁?”
“在下比起三顿饭更喜欢合战。”有勇猛者如是说。
“明智的一个武将。”
那个家伙落选了。
“明智?”年轻人的眼睛里又浮现出憎恨的表情:“我才不食敌人的俸禄。”
“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不合格!”
“哪里不是敌人的地盘?现在织田摩拳擦掌,欲平定天下。你不必考虑太多,跟我一起侍奉明智吧。浅井、朝仓、武田都已灭亡。在这里碌碌无为的功夫,合战可就没有了。”
“没有,哪会有。有吃的就行了。”
隼人说的这句合战消失的话,似乎动摇了年轻人的心。
“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合战的话就麻烦了啊。”
时间慢慢流逝。在此期间,浪人的选拔工作以敷衍问答的方式在进行着。
“建功立业的机会将永久消失。除了明智,还有谁待见武田的余党?”隼人坐到往榻榻米去的台阶上。
之后,隼人被带到土间的角落,弃置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说:“我想拜托你。”然后,把竖在木地板上的长枪又放回搁架。
“吵死了!闭嘴!”
“真有人想招募拿过武田俸禄的武将吗?”他的神情半信半疑。
他想,只要提起北条,谁都不知道。没有一个人熟稔关东吧。但是,对方完全不理这茬。
“真的有,所以我才说世界很辽阔。”
“我在关东的北条那里做浪人是有原因的。我可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真是难以置信。”
虽然他拼命喊叫,但是无人理会。
“在下真的是从武田的残余势力中召集真正的武士。那些酒囊饭袋的杂兵就算了。你如果认识至今仍惦念着主家的人,能不能介绍给我?”
“我不是武田的余党。你们查一下,查一下!”
听隼人这么说,年轻人心里再次涌起疑惑的念头。
他们不容分说,将隼人的双手扭到背后。隼人被捆绑之后才明白,如果自己想不出很好的辩解理由的话,恐怕难以脱身了。他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的。
“你们是不是要借此找出武田的余党,赶尽杀绝?”
“这要容我们之后再调查,你先闭嘴!”
“真是个多疑的家伙。如果是武田的名将也便罢了,要抓你这样的下级武士,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在下提供路费,希望你立即去明智的城池——坂本城。到了坂本城,只要说是从甲斐推荐的就行了。你去吗?”
“我不是武田的余党。”
隼人想,如果他不去的话,既然已经向他泄露秘密,就断不能留他性命,尽管这样做很可惜。
一声令下,三四名武士立刻围住隼人。
“好,我去!”年轻人说道。
“待会儿再审讯,先绑起来!”
“这是阁下的家吗?”
队伍有将近三十名浪人。隼人走在队伍旁边,进入农家的土间。
“是的。”
隼人如其所言,泰然自若地跟着去了。他心怀坦荡,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家人呢?”
于是,招待处的一位武士思索了一会儿,对隼人说:“不管怎样,你一个人到这边来!”
“我父母健在,但为防不测,我把他们安置到伊那山的深山老林里去了。我出发赴坂本之前,想先去拜别父母。能暂缓几天吗?”
隼人沉默不语。
“好吧。另外,就跟我刚才说的那样,阁下的朋友里有意志坚定的武士没有?”隼人问道。
“千真万确,我有确凿的证据。”
“有,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藏匿在哪里。”
“武田的?”
他说完,转念一想:“对了,有一位叫小见山的武士,那家伙可能藏在新府城附近的某个寺庙里。他说过要出家当和尚,也有很多和尚朋友。去那一带的寺庙打听一下便可知道。但是,很难让他出来当差。他本事不高,但为人可靠。
“容我禀报。”老耄武士脸色铁青地从地上爬起来说,“这家伙是武田的余党。”
新府城陷落之时,只有那家伙想自我了断。”
听到他们的声音,隼人一下子把手从竹刀浪人的脖子上挪开了。
“好,那我去找找那名武士吧!是叫小见山吧。”隼人说。他觉得这位青年推荐的话肯定不会差。隼人把路费交给年轻人。这名青年是负责照看五名足轻病人的仁科家的武士。
“你们在干什么!混账东西!”
隼人向青年打听了千里的情况,但是对方对千里一无所知。
正在这时,五六名招待处的武士来了。
隼人与青年告别,离开有贺村落,第二天进入了新府城下。只有少量的泷川一益的部队在此驻扎,须臾之间,城下已面目全非。
“绝不原谅。”
胜赖和他的妻室们从前居住的新府城,如今已荡然无存,只有杂树萌发出新绿,覆盖着曾是城池旧址的丘陵陡坡。
“原……原谅我。”
从前武田本营驻扎时,人马川流不息。只要环顾规整的平原,总有几个骑马武士往东或往西驰骋。但是,现在环视四周,唯有悄无声息、广袤无垠的田野。连百姓的身影也看不见一个。
“喂,竹刀!”同时,隼人一把揪住竹刀浪人的前襟,左右摇晃两三次,掐住了他的脖子。
隼人走进城下,是为了寻找有贺村落的青年所说的小见山。除这个人以外,目前没有武田的残余势力的消息。他现在拥有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位青年的话——去新府城附近的寺庙打听的话,也许能有他的消息。如果见到那个小见山的话,也许又能获得新线索。
对方踉跄了五六步,像跳起来一般后仰着倒地。
说到寺庙,也不知道是哪一宗的寺庙。隼人认真地探访名字中带有寺的地方。这是他来到新府的第三天。他驰马往西一里左右,来到一间掩映在竹林间的破旧寺院。
“明白了。”话音未落,隼人就攥起拳自下而上抡到老耄武士的下巴上。
出来的是一个剃度过的僧侣模样的人。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只要拿出足够我喝上两三天的酒钱来就行!”
“你知道小见山这位仁兄的消息吗?这并不是官方审查,不会给当事人添麻烦。”隼人说明来意,目光投向双手合十的僧侣。
“怎么私了?”
他脸色苍白,头顶秃秃,给人一种理智、甚至是冷漠的感觉。
隼人想这简直是敲诈勒索啊。这龌龊的老耄武士真是面目可憎。
“我不知晓。”对方平静地说。
他朝隼人扬了扬下巴。“如果你愿意私了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如果同样是僧侣,也住在这附近的话,那我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碰到他。您先告诉我有何贵干,我有机会再转告他。”这种措辞颇是耐人寻味。
“好!”老耄武士说着,突然离开队伍,向外走了五六步,又折回来跟竹刀武士商量说,“怎么办?揭发他,还是私了?”
“此事若非见到本人,无法传达。”
“就在来这里的途中,一刻钟[1]之前。”
“喔。”
“你是在哪里和这家伙走这么近的?”
“我有件事想先看他的人品再拜托他。”
他满脸堆笑地谄媚老耄武士。
“不好意思,您看起来像是织田大人的人。”
“喂,俺不是!”竹刀浪人又吼了一遍,“俺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家伙很蹊跷。”
“现如今能在这里晃荡的人,除了织田的人不会有其他人了吧。”
“不,俺才不是!”他吼道。
“可是,您的口音是甲斐。”僧侣说。
这时,坐在地上的浪人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隼人心里一颤,瞅了瞅僧侣。对方虽然温文尔雅,但是两肩发达的肌肉却是披戴过武具的人所特有。
然后对方伸出下巴,“我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甲斐,你说了甲斐……你们两个都是武田的武士。”
“我老家确实是甲斐,不过话说回来,你是由武士化装为僧侣的吧?”隼人直截了当地说。这也是出自一种对僧侣辨出自己口音进行痛快报复的心态。
“哪里都行,我不告诉你。”
“不得胡言!”和尚身体纹丝不动。
“少废话!”隼人对这样执着地刨根问底的老耄武士感到很愤怒。
俄而,他平静地扬起脸来:“织田家的武士,为什么要寻找甲斐的一介无名和尚呢?”
“就在这附近?我也在这附近。真巧啊,告诉我是哪里呢?”
这时,隼人脑海里灵光一闪,眼前这个人说不定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小见山呢。
“家乡嘛……”隼人一时语塞,“就在这附近。”
“明智家想录用他。”
“你家乡在哪里?”
“明智家?”他思索了一下。
“我什么都没说。”
“您是明智家的吗?”对方问道。
“阁下刚才说什么?”他的身体靠了过来,恨不得紧贴上隼人。
“是的,的确如此。”
一听隼人换了说法,对方的眼睛泛起贼光,脸上挂着轻微的冷笑。一看就是心术不正的人。
“为什么要征募敌人的杂兵呢?”
“甲斐。”隼人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说了之后又有些后悔,“不是甲斐,不是的。”
“杂兵?你怎么会知道小见山是杂兵?”隼人尖锐地问道。
“阁下的家乡在哪里?”突然,前边站着的颤悠悠的老耄武士回过头来问,带着一副令人生厌的面孔。
“唔,那个……”和尚一脸狼狈。
“真有点丢人。今天晚上不会立刻让我们出发去什么地方吧?我要不要老实交代呢?”隼人和浪人都坐到了地上。
“你怎么知道?”
“说实话,他们大概会给你配刀的,别担心。”隼人说道。
“我不知道。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哎呀,我不需要换把刀吧?”浪人似乎很在意刀的事情。
“不可能。”
他们排到队伍的最后。队伍几乎不往前挪动。
“胡搅蛮缠!”
“是的,来这里排队吧。”刚才在告示牌前相识的浪人说。
“你是小见山先生吧?如果是的话,我有事想拜托你。”
“这里好像是招待处了。”隼人说道。
“不,我不是。”
到了石山部落,入口处就有一处收留浪人的所谓募兵招待处。它看起来与普通的农家无异,只是在它前面,形形色色的浪人排成一列。
“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如果你见到他,请转告他。”
明智光秀虽然平素居住在他的任职地——丹波的龟山城,但近江是他个人长期经营之地,坂本城还留有妻儿和一族,所以湖西一带依然处于光秀的掌控之下。临近石山部落,明智的武士们来来往往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
“好的。”
现在武田刚灭亡,跑到那种地方极有可能是自投罗网,甚是冒险,不过隼人觉得命运由天,不如索性去一趟。
“明智家想从侍奉过武田家的武士中招募尚健在的、可靠的武士。小见山就是其中一位。”
“去了不就知道了。”浪人说。
“简直天方夜谭。”他出言嘲讽。
“审查严格吗?”隼人问道。
“您也是其中一位吗?”
“只要不是武田的残兵败将就可以吧。”
隼人有种被锐利的剑刺穿的感觉。隼人不禁凝视着僧侣的眼睛。和尚一边与隼人对视着,一边起身。现在两人分明都是决斗者的眼神。
“对不起,我不能卖。我也要去这个浪人召集处露个面。”隼人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条件吧?”
隼人想,对方是小见山也好,不是也好,只要已经对他泄露了秘密,就不能听之任之。
“你卖刀吗?”浪人又问。
“小见山,我没叫错吧?”隼人喝道。
合战这个词,带着一种独特魅力,紧揪着隼人的心。如果要当兵的话,还是当兵后马上有合战比较好。要是没有合战,下级武士往往终其一生都碌碌无为。
“的确。”对方清晰地回答。
“合战?”隼人简短地说。
“你去不去明智家当差?”
“听说在中国地区会有大合战的。承担这个艰巨任务的恐怕就是明智。你真是死脑筋。要不然,明智怎么会募集浪人呢?”
“混账!我跟你不是一种人。”对方岿然不动。
“你还不知道吗?”浪人的眼睛闪烁着光。
隼人杀他很容易。从体格上看,也不是可用之材。但是,他还是想努力说服对方。如果无法说服,再杀也不迟。
不过,隼人听闻,在织田的武将中,明智占据着物资丰富的近江,最为富庶。如果想把这笔钱花在壮大自己的部队上,也不是不可想象。
“拜托你,来当差吧。”隼人说。
“为什么要招募浪人呢?”这一点让人匪夷所思。
“我再说一遍。您要来给明智当差吗?”隼人又说。
“嗯。”隼人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你一定要答应我的请求。你敢说一个不字——”
“现如今,还没有其他地方这样大张旗鼓地竖着条幅招募浪人。毕竟不少浪人来路不明。不管在哪个城下,对浪人的审查都非常严格,很难混入城下。明智看准这一点……”
“我就杀了你!”隼人说。
“为什么去明智那里当兵?”
“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绝不会死在像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家伙的刀下!”小见山的话掷地有声。他朝里屋喊道:“客人,请您帮一下忙吧。”
“只是想当兵而已。”
“你可以去明智那里当差。不要意气用事。”干枯低沉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然后响起一阵大胆自负的笑声。
“你想投靠明智,有什么理由吗?”
“您的意思是说让我去当差?”小见山又问。
隼人坐到他旁边。
“征集武田的残党,是不是有点癫狂、有点孩子气呢?
“说出来很丢人,我这把是竹刀。”浪人羞赧地说。
也许很有趣。去看看吧。”依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的刀呢?”
小见山没有应答,怔在那里。“明智家是武田家不共戴天的敌人——”
“在下想去投靠明智当兵。当兵的话没刀可不行哇。”对方说。
“所以,我才说不要意气用事。或许人家看中的正是这一点。”边说边走出来的居然是一位老者。虽然这人不是武士装扮,但出现时不带一丝声响。
“买来何用?”
原来如此!隼人想:背后有这样的人撑腰,这个小见山才有恃无恐。
“高价收购呦。”
“我叫神户伊织。小见山就拜托你了。”这个新冒出来的老者对隼人说。
“刀?”隼人反问道。
神户伊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想不起来。
“你卖刀吗?”浪人又问。
神户伊织!神户伊织!
明智吗?隼人停下脚步,再度将视线落在告示牌的字上。
隼人注视着对方,警惕地站在那里,怕被对方出其不意地攻击。他心念一动,猛地意识到,神户伊织这个名字就是在石山的寺庙中大手荒之介拜托他捎的信封上的名字。
突然有人叫他,原来路边有一名浪人模样的男子席地而坐。旁边立着告示牌:“想当兵的人,请到石山城下明智家浪人处申报”。
“您是若神子村的——?”他问。
“喂,卖刀吗?刀。”
“确实如此……”这次轮到神户伊织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隼人带着与武田家逃亡者并不相称的悠闲惬意,在暮春的湖岸溜达。
“您知道一个叫大手荒之介的武士吗?”隼人询问。
女人是禁区。他既不愿意给女人留下念想而死去,也不愿意自己死后让女人陷入不幸境地。他喜欢千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是,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千里了,就此放手吧……
“不认识。”
武士迟早要曝尸沙场。十年前的武士旧识,如今还有几人存活于世呢?大部分人在长篠之战中阵亡,即使偶有生还者,也在之后与德川家的小合战中战死。
“您不认识?”
对于在这艰难时世中谋生的武士来说,女人是禁忌。如果对女人过于痴情,不仅于事无补,而且还会造成彼此不幸。
“嗯。”
同时,他也因自己与千里一刀两断而感觉干净利落。他冒死将千里从眼看要被火烧毁的新府城里救出来,让她逃往别处避难。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您有女儿吗?”
他不慌不忙地去寻找值得托付的主家。
“我没有女儿。”
他扪心自问,对于武田家自己唯有奉献,毫无亏欠。这次他想寻一位胜过武田家、自己愿意为其肝脑涂地的主家。
“真不可思议。您应该有个女儿啊。”
隼人虽然侍奉武田家,但是对武田家并没有感恩戴德之心。他在连续不断的合战中把生命献给武田家,难道获得了应有的酬劳吗?加之,多年来百姓们因武田家而生灵涂炭的景象也是有目共睹。
“家里确实有位姑娘,不过她不是鄙人的女儿。”
酒部隼人正怡然自得地沿着琵琶湖岸向石山方向走。对于主家去世一事,他除了怨自己命运不济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对了,我们还是进去谈吧。两位请。”然后,伊织说不清是对着小见山还是对着隼人说。
坊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武田的残余势力困在信州的八岳,有人说他们为了东山再起已经逃往关东,甚至有人说自尽的是替身而不是胜赖。这些传言都不过是捕风捉影,来去无形。
[1]日本战国时代,一刻钟为半个小时。本书中如无特别注明,“一刻钟”指半个小时。
武田胜赖挥刀自尽、武田家灭亡一事,有如平地一声惊雷,哪怕在远离甲斐国、与武田家毫无干系的地区,都成为农民和町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