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个库半,他被蒙住头拉到自己村子下面干了十天活儿,难道他觉察不出是在自己村子下面吗?库半家的房子离地洞经过的地方远,隔了一条巷子。玉素甫经常看见库半低着头在村子里走,像在地下找什么东西。晚上也遇见过他,这个人好像一下子变得对地下感兴趣了。他找到什么,觉察出什么了吗?
睡不着,就在村子里转,在地洞挖到的地方转。地洞经过的地方都是他最担心的,房子、树,黑黑地竖在他的地洞上面。那些房子里的人,真的没感觉到一个洞从地下穿过去吗?要是谁从我的房子下面挖一个洞过去,我能感觉不到吗?
那些响在地下的挖掘声,即使人感觉不到,毛驴难道也感觉不到吗?驴耳朵那么尖,啥动静能逃过它的耳朵?还有狗,狗肯定早听到地下的动静了。玉素甫已经听好几个人说,他们家的狗老是嘴对着地咬,好像地下有什么东西。
他下到洞里,地下干活儿的人都睡着了。他打开手电在几个洞口处看一遍,干了一天活儿的人,睡得跟死了一样。我要能这样睡着,该多好啊。我的觉到哪儿去了?
巷子
以前他害怕汽车的声音,害怕村里各种各样的挖掘声,现在他害怕村里没有声音。夜一旦安静下来,他的心就揪起来。毛驴子咋不叫?狗为啥不咬?刮一阵风也行呀,村庄死了吗?实在受不了,就把家里的小四轮发动着,油门轰到最大,“突突”地响,有时还开着在村里转一圈。
玉素甫走进巷子停下,跺几脚,再听听有没有空洞的声音。脚下几米深处就是他的地洞。地洞是不是真在这里呢?在地上他一点儿都想不清楚下面的地洞。洞里和地上,就像两个世界一样,他连不起来。艾布说地洞挖到这个巷子了,玉素甫只是点头。
玉素甫试图让脑子想地上的事,把下面的洞忘掉,想月光和星星,想吹落叶子的风。秋天的风声把睡眠拉长,把夜拉长。从现在开始,老年人就有事干了,每天早早起来,拿一把扫帚,在林带里扫落叶,扫成一堆堆,装在麻袋里背走,那是牲畜一冬天最好的食物。这个活儿只有老年人能干,年轻人没耐心,总想等到树下的叶子落厚厚一层,拿麻袋直接装。哪有这样的好事呢,落下的叶子,即使不被人扫走,也会被风刮跑。玉素甫想起父亲每年秋天扫树叶的情景,父亲坐在高高的白杨树下,卷一根莫合烟等叶子飘落。他也许不会像父亲一样,在这个村里过这样的老年了。自从带着人在地下挖洞以来,他在地上的生活就变得不知去向,以后的生活在哪儿他不知道,眼前只有一个空空的洞,一直朝前延伸。他知道那个洞的尽头是麻扎地,麻扎上面是一个白天,太阳白晃晃地照在那些隆起的土堆上。
艾布说:“玉素甫老板,我们在下面挖洞,上面的事你管。要发现正挖掘的地方蹲着人,地下的活儿就马上停住。”但是,看见有人蹲在上面,回去通知挖洞的人已经来不及,这时候怎么办?艾布说,赶快走过去和那个人大声说话,说远处的事情,把注意力从身边脚下移开——远处的事情能把人的耳朵眼睛鼻子都引到远处。再就是想办法让他站起来,站着的人没事,耳朵离地远,头伸在呜呜的风里,风里的声音千层布一样,把人的头缠住。
刮起了风,刚才听到狗叫的巷子现在只有杨树叶“哗哗”地响。这是入秋时的西北风,催着叶子落。叶子在树上,黑黑的,一片推一片,像一群小人挤挤搡搡。先掉下去的,落在树下,脸朝上看别的叶子在树上挤搡,像看一场戏。也许叶子落地的瞬间,彻底遗忘掉自己在树上的事。它脸朝上看树,看得入迷。
艾布说:“棉花地最危险。人干活儿时脸朝地,眼睛看地,心思也在地里,地下的一点儿动静都会听到。人听到地下的挖掘声会有什么感觉?可能会吓死。但有胆大的,会照着那个声音挖下去。胆小的也会回村多叫几个人,挥着坎土曼挖下去。我们阿不旦的人,对地下的东西向来有兴趣。天上有个啥声音人顶多仰头看一眼。地下要有个动静被人听见了,那可了不得。他肯定会挖一个大坑下去,挖一个深洞进去。”
等树叶飘落
这个艾布,啥事情在他嘴里一说,就真变成事情了。
“我的睡眠被我凿空了。”玉素甫想。
夜晚
玉素甫昨晚就没睡着,眼看着天麻麻亮,头遍鸡叫过了,二遍鸡叫过了,玉素甫的瞌睡还不知道在哪里。他找不到自己的瞌睡了,头脑里有一个凿空的洞,明明白白朝前延伸着。整个长夜他都在填这个洞,一截一截地往前填,填掉的部分变黑了,安稳了,没填住的地方空空地醒着,有时填住的地方重新变空,他回过头重填,看见填实的地方,黑黑的,稳稳的,那就是他的瞌睡,土地一样。他想留在那里不动,躲起来。可是,空洞在喊他,空空地喊,他一下又回到空洞里,再往下填土,填着填着,到一个洞口处,他探出头,天大亮了。
阿不旦村的夜晚,还和以前一样,到处是白杨树的影子。月光在杨树梢上,反着光。房子、路都陷在白杨树深深的缝隙里。玉素甫小时候村子就这样,现在还这样,除了人一茬茬变老。路边的白杨树,小时候就这样高大。白杨树就这样,长到这么高,就停住不长,长不动了,只是活着。像村里的大人一样,不长了,只是活着。
玉素甫起身往村子走的时候,听到一阵狗吠,应该是陌生人进村了。这么晚,陌生人到阿不旦干什么呢?本村的人晚上出来不会引起这么多狗吠,连我玉素甫的摩托车开过巷子,狗都不会出来叫,它们早熟悉我的摩托车声音了。那又是什么人晚上来阿不旦呢?
村里又一茬人长大了,他们更加不知道长大了干什么。这一茬人,白长大了。父亲还年纪轻轻的,儿子长大了,家里就一个毛驴,一辆驴车,儿子赶走了,父亲就闲着。地里那一点儿活儿,父亲干完了,儿子就没事了。
空洞的睡眠
玉素甫记得自己刚长大的时候,有好多活儿可干,去学打铁,做木工活儿,编筐,贩牲口,当屠夫,提一把坎土曼去城里给人做泥活儿,随手学一样活儿就能干一辈子。村里的孩子,只要勤快,遍地老师,啥都能学会。看老铁匠打铁,帮帮锤,师父一把小锤,徒弟一把大锤,师父敲哪儿,徒弟打哪儿。打着打着就会了。还有做木活儿的,帮人家拉拉锯,调调线,眼看手做,就琢磨得差不多。
几个月前,当玉素甫突然想到把地洞挖到麻扎下面去时,他浑身的血都涌到头上了。他为自己的想法震惊和激动。他在房子下面挖了几十年洞,又带着艾布他们挖了两年洞,这一切似乎都是为地洞最终通向麻扎做的准备。玉素甫觉得冥冥中有谁在安排他做这些事。
当然,要学精就要专门拜师,用心学几年。玉素甫啥都会一些,又都不精,二半吊子手艺。他从小喜欢往外跑,在城里有几个闲朋友。那时候,一个村里青年,有几个城里朋友是多风光的事。玉素甫记得自己因为有了城里朋友,才变得和村里的小伙子不一样,早晨出门前首先把头梳好,衣服穿着整齐,鞋擦干净。他时常收拾得干净整洁去城里找朋友玩。城里朋友也偶尔来阿不旦村,早先骑自行车来,后来骑摩托车来。玉素甫家那时还算富裕,父母也好客,儿子的朋友来了,酒肉招待。玉素甫从十几岁玩到二十几岁,一块玩的那些城里小伙子,有几个偷东西打架抢劫判刑了,有几个做生意挣钱。玉素甫也觉得玩够了,该干事情了。玉素甫回来给村里开了两年拖拉机,接着就赶上了包产到户。
想到老,玉素甫突然不敢想了,他隐约预感到他的老年不在这个村子。他想过有一天他的行动被发现,他就钻进洞里,和黑汉、艾布、艾疆还有艾疆的毛驴,一起在洞里过日子。公安在地上找不到他们,就不找了,到那时他们完全适应洞里的生活。到底他会有什么行动被发现?他也不知道。他唯一的行动就是挖洞,除此他还没想要干别的。他的洞一旦被发现,那他去哪儿呢?往地洞深处钻?一直钻到麻扎下面。他们不会追到麻扎下面,麻扎是禁地。在麻扎下面,有安全的藏身地。真有吗?
那时候城里人刚开始做生意,玉素甫买了辆旧自行车,永久牌的,结实,能驮百公斤东西,跟毛驴驮的一样多,却比毛驴跑得快,就是跑远了累人。好在玉素甫腿上有用不完的劲。玉素甫和城里的一个朋友一起贩皮子,从村里把羊皮牛皮收购了,驮到城里卖,赚个差价。皮子卖了两年,他就看准了另一个更好的生意,盖房子。那时龟兹老城到处在盖房子,新城也在盖,多半是沿街的商铺房,还有居民的民房。玉素甫回到村里,组织了十几个村民,提着坎土曼和土块模子,就到城里来了。活儿一件接一件,最多时他的工程队有上百人,他成了有名的建筑队老板,从盖土房到盖砖房,他的工程队都能干。以前有钱势的人被称为老爷,现在叫老板,多好听。玉素甫喜欢别人叫他老板。玉素甫干包工头盖房子的当年,就把自行车扔了,三千块钱买了一辆半新的幸福摩托车,村里人叫电驴子,比驴跑得快多了。他最早把摩托车开进村子,别人还骑着毛驴慢腾腾走路的时候,他已经骑着摩托车在村里乡里县城里的路上飞奔了。他不断在外面找到活儿,回村叫上那些没事干的农民一起去干。多是挖渠和给城郊单位或居民盖房子的活儿,每人一把坎土曼,一个土块模子,顶多再带一截绳子,就足够了。一个村里,能出一个包工头,就能带出去一帮子人,大家都能挣到钱。
玉素甫起身往麻扎走,出了棉花地,过一片杂草滩,上一个坡,就是麻扎。玉素甫蹲在麻扎地,看对面的村子,就像另一片麻扎。想到不久后自己的地洞就要和麻扎挖通,玉素甫心里一阵兴奋又一阵恐惧。乌普阿訇的房子黑黑地坐在麻扎入口处,那里有一条路穿过麻扎通向阿依村,路把麻扎劈成两半。乌普阿訇晚上从来不点灯,没人看见他的窗户在晚上亮过。“天黑是胡大给的,就像胡大给了我们天亮。我们把胡大给的夜晚照亮,胡大会把他给我们的白天抹黑。”这是乌普阿訇说的话,村里人听不大懂,以为他在念经,玉素甫却觉得阿訇的话句句入心。在阿不旦村,只有乌普阿訇的话玉素甫有耐心听,老村长额什丁的话,还有整天坐在墙根那些老头儿的话,玉素甫都懒得听。他们的话和人一样,没走出阿不旦村。“等我老了,坐在墙根,我会说我当老板盖房子的事,说我去麦加朝觐的事,说我第一个把摩托车开进村,把小四轮拖拉机开进村,说我修的水塔——我老了村里人还在用它里面的水。我不会说我在村子下面挖洞的事,我说到老死,还会有一件他们不知道的事,藏在我心里。”玉素甫想。
玉素甫没有盖过楼房,一直没有进入盖楼房的大包工头行列,他始终是一个只会盖土房子和砖瓦平房的土包工头。玉素甫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县城盖一座楼房,那样过来过去的人都会说,这个楼是玉素甫盖的。可是,他最高只盖了两层半的水塔。
玉素甫在棉花地走了五十步,他走两步是一米,准得很,当年当包工头盖房子时都很少用尺子量地。玉素甫蹲在棉花沟里,半个腿跪地,耳朵贴地听,只听到一只小虫子在枯落的棉花叶子上走动的“沙沙”声。玉素甫蹲下和棉花秆一样高,从棉花梢望去,村子黑黑地蹲在那里。他扭过头,后面的麻扎也黑黑地蹲着。
当玉素甫指挥几个人挖洞时,仿佛又回到年轻时带一帮子人挖渠盖房子的生活。如果那样的生活一直过下去,他带着人去干活儿挣钱,靠坎土曼养活老婆孩子,他会认为很幸福。
今天出来时,艾布告诉他,地洞挖进棉花地有二十五米了。
可是,后来没活儿了,城里乡里都没有坎土曼干的土木活儿了。村庄县城的路上,到处是摩托车,他的摩托再风光不起来。那些收皮子拾破烂的都骑着摩托车到处跑,不像那时候,全龟兹县的路上有数的几辆摩托车在跑,多威风!
尽管这样,玉素甫还是佩服和相信艾布。玉素甫只有从一个洞口钻出去,才能知道地洞挖到了哪儿。艾布不一样,在洞里用步量量,再到地上走走,就知道洞挖到哪儿了。
没活儿干,就没好饭吃,没好衣服穿。听说发现石油了,村里的年轻人都有希望当石油工人了。村里人还做这个梦的时候,玉素甫早就清醒了。因为其他地方早就打出了石油,那里的小伙子也没当上石油工人。玉素甫也是从那时开始落伍了,他的摩托车没有及时换成小卧车。在他依旧骑着摩托四处找活儿时,县上和外地来的大包工头早已经坐着小卧车远远地跑到了他前面。
通到村东玉素甫家树林的洞口就是艾布测量的,第一个洞口开错了,朝上挖通后发现在树林边上,后来用草盖住,结果让一头驴掉进来。第二个洞口本来要挖到树林中间的羊圈里,也挖偏了,洞口从羊圈后面挖出来,就在洞口上面搭了一个草棚,里面安了一个往外提土的木辘轳。
阿不旦的夜晚,还和以前一样吗?不一样了,夜没有以前黑了。村外石油井架上的灯光,像多了一个月亮,半个村庄的树梢和房顶都被照亮。在这个村庄里,谁还能偷偷摸摸地干点事情吗?以前,只有真主能看见我们,只有真主知道我们在干啥想啥。现在,村庄白天暴露在阳光里,夜晚也暴露无遗。
玉素甫只知道地洞朝着村北的麻扎方向挖掘,具体挖到谁家房子下面了,这是艾布负责的事情,他不清楚,他也不会提一个坎土曼上去在地上步量,然后捣几下。这个事只有艾布会做。
以前那些别人不知道的漆黑夜晚是多么漫长。村里没有电灯,天一黑村子上头只有月亮和星星。昏暗的油灯闪烁在低矮的窗户里,村里到处是孩子的声音,他们捉迷藏,在黑暗中玩游戏,在一个又一个别人不知道的漆黑夜晚里长大,长成别人不认识的人。这些夜晚使他们有了不一样的梦。玉素甫就是在这样的夜晚长大的,他的父亲、父亲的父亲都是在这样不被别人知道的夜晚长大的。
艾布不时提坎土曼出去,在地洞上面走一趟,记下步数,走到他认为的地下挖掘面,蹲下听一阵,选一块硬地皮,坎土曼对着地蹾三下,隔一会儿再蹾三下,洞里干活的人听到“腾腾腾”三声,就知道是艾布在上面。有时没听见,艾布回到工作面,把洞里的距离再步量一遍,上去走出相同的步数,坎土曼对着地再蹾三下。洞里的人依旧没听见。地洞到底挖到哪儿去了?艾布又上去,朝稍偏北的方向步量了一次,坎土曼在地上蹾了三下,下面的人听见了。
那时候,白天只有太阳在天上看着村子,晚上头顶只有月亮和星星。现在,多少眼睛盯着村子。那些上面的干部,隔三岔五到村里遛一圈,探个头又回到县城。早前乡上还有干部居住,现在他们全住到县城,白天坐小车到乡办公室办公,有时到村里转一圈,天不黑全溜回县城。夜晚成了这些扛坎土曼的农民的,从乡里到村里到村外黑成一片的田野戈壁。
地洞经过的路线是玉素甫确定的,玉素甫决定把地洞挖到麻扎时,就给艾布画出了明确的路线图。玉素甫是盖过房子的大老板,会画图纸也会看图纸,艾布是他的工程师,自然也会看图纸,他们在外面盖房子时从来不在纸上画图纸,都是蹲在地上,手指头在虚土上画出房子的长、宽、高和内部格局,然后艾布就记住了。挖洞的图纸也是玉素甫在地上画的,艾布看了一眼玉素甫就擦了。玉素甫只能在地上画出一条线路,只有艾布能把这个洞在地下挖出来。
上面的小车白天开到村里,上面的声音从高音喇叭传下来。高音喇叭以前挂在村长亚生家屋前的白杨树上,后来亚生让人卸下来,挂在村中间路边最高的一棵白杨树梢上。亚生说,上面的声音不能我村长一家听,大家都要听。亚生其实是嫌喇叭太吵,喇叭一响,驴就围过来对着叫,吵得鸡都不下蛋。挂在路边后,附近几户人家也嫌喇叭吵。再后来喇叭就关了,上面来人了放开哇啦一阵,村长安排工作、通知事情时响一阵,其余时候就是摆设。
“地洞挖到艾肯家的棉花地下面了。”几天前艾布这样跟他说,玉素甫只是点头。地洞挖出自己家院子,拐来拐去朝前掘进时,玉素甫就不知道和上面对应的确切位置了。他不知道地洞在挖向哪里,艾布知道。艾布告诉他地洞正穿过公路,地洞在沿着路边林带朝西北走,地洞经过水塔旁边,地洞挖到大杨树买买提家的房子后面,地洞离张旺才家房子很近了。刚才骑摩托拐进巷子时,玉素甫还看了一眼张旺才家的房子,这院房子在村里黑黑地空了几十年了,这个张旺才,人搬出去了,把房子留在村里。他是不是还想着回来?就在前天,艾布说,地洞挖出村了。
白天这个村庄是乡上的、县上的、国家的,晚上它是我们村里的,是星星月亮的。他们知道我们的白天,但不知道我们的夜晚。可是,那些白天足以把我们在黑夜里做的所有事情暴露。能连起一个个黑夜的只有地洞,地洞穿过一个又一个白天,把黑夜联合起来。黑夜不再被白天分割开,它成了一体。天上有真主,地下有我们挖的洞;地面上有粮食,不管怎么辛苦都不会吃饱肚子的粮食。胡大让我们住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它把财富沉到地深处,把坎土曼交到我们手里。我们挖了一千年又一千年,脚下最珍贵的黑石油还是没有被我们的坎土曼挖出来。
田野漆黑,洞里也漆黑,那是隔着一层厚厚黄土的两个黑夜。玉素甫从地洞出来,骑摩托车穿过一条黑巷子,车停在渠边,走到村边的棉花地。
现在,全村的坎土曼都在月光里做梦,等待那个挖石油管沟的活儿,他们把它当成是坎土曼百年不遇的大活儿,那些坎土曼等了一两年了,还在等,还在做梦。
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