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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多吉来吧之 西奔

多吉来吧又一次钻进了卡车后面飞扬的尘土,用恢复过来的精力,疯狂地奔跑着。尘土好像空前厚实,它看不见前面的卡车,也看不到两边的景色,只能感觉到灰尘的微粒一团一团地钻进了它的鼻子,呛进了它的肺腑,它克制着难受,一再地告诫自己:追上去,追上去,更近更紧地跟上卡车,就像追逐野兽那样,始终处在一扑就能咬住对方的地步。它成功了,一步不落。

它觉得自己走了很长时间,走过了黄昏,走进了黑夜,不能再走了,尽管有路,但它只相信太阳,没有太阳的天空会让它迷失方向。它走出公路,来到河边喝了几口水,感觉饿了,正发愁没有东西吃,就见黑黢黢的浅水湾里,几只大鱼正在游动。它扑了过去,咬住了一条甩到岸上。正吃着,就听公路上一阵汽车的轰隆声。仰头一看,就见那辆笨头笨脑的军用卡车从自己面前疾驰而过。它吃惊地吼了一声,跳起来就追,恍然明白:原来卡车并没有到达目的地,刚才只不过是休息,就像藏獒,就像人,卡车也需要休息。

这时候,刚刚修好的卡车又坏了,是方向盘的问题,司机害怕栽进河里去,一脚踩住了刹车。

从昏睡中醒来的多吉来吧跳下车就往回跑,跑着跑着,它看到了那辆军用卡车停在路边,三个军人正在打开的车头边忙活着。多吉来吧停下来,远远地观察着,它不知道车坏了,需要修理,还以为卡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它兴奋起来,眼光四下里闪烁着,想找到监狱,想找青果阿妈州州府所在地的多猕镇和多猕草原。但很快它就沮丧了,这里什么也没有,完全跟记忆没关系。它愤怒地咆哮了一声,然后告别卡车。转身朝着太阳落山的地方走去。

只听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车停下了,黑暗中的多吉来吧、被尘土裹缠着的多吉来吧,一头撞了过去。“咚”的一声响,卡车摇晃了一下,它被弹了起来,弹出去了十米,轰然落地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几个军人下车拐到后面来,打着手电在车厢下面照了照,没发现什么,骂了一句这辆老掉牙的车,就去前面打开车头修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汽车又停下了。司机下车撒尿,忽然听到藏獒在车厢上面“嗡嗡嗡”地吼叫。司机对同事说:“它怎么突然精神起来了?你听这声音,哪里是狗叫,分明是打雷。”正说着,多吉来吧从高高的羊毛垛子上跳了下来。

天正在放亮,多吉来吧在一阵汽车的发动声中醒了过来。它恍恍惚惚地观察着身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灌木丛里,前爪上有血,舔了舔才知道不是爪子烂了,是头上的血流下去了。它愤愤地看着前面的卡车,不知道没被撞死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要不是恰好撞到平放在车厢下面的备用轮胎上,就不仅是头皮开裂,早已经骨头粉碎了。

汽车上路了。

多吉来吧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试着跑了几步,然后就朝着笨头笨脑的军用卡车小跑着追了过去。追了一段就栽倒了,爬起来再追。卡车走得很慢,司机害怕方向盘再次失灵,不敢快跑,这倒方便了多吉来吧。它远远地跟着,虽然距离越拉越大,但毕竟能看见卡车,也能闻到卡车。两个小时后,卡车突然加速了,很快消失在多吉来吧的视线外。多吉来吧不得不跑起来,跑着跑着又栽倒了。它愤怒地吼了一声,一口咬在自己的前腿上,似乎是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天很快亮了,峡谷里的晴色透明得就像抽掉了空气。一辆拉着羊毛的汽车急停在五十多米开外,又倒回来。三个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多吉来吧抬上了装羊毛的车厢,怕它被颠下来,又在羊毛垛子上掏出一个坑,使劲推了进去。累昏了的多吉来吧哼了一声,表明它还不是一只死狗,还有知觉。司机说:“好一只大藏獒,连呻唤都是雄壮的。”

多吉来吧趴在地上,心中一片绝望。山风吹来,它感觉到了风中的人臊,就是西宁城的纸墙边扭打的那些人身上的臊味,就是小镇饭馆里它撕咬过的那些外来人身上的臊味。现在,这些人臊已经无处不在,弥漫在它经过的所有山坡所有草原。显然,人臊已经超越它,在它前边,很可能早已经漫过了西结古草原,汉扎西、妻子果日、寄宿学校,说不定已经遭遇了危难。

多吉来吧再次疾驰起来。不希望被穿透的夜色一次次地堵挡而来,又一次次无奈地裂开了口子。但黑暗是不屈的,多吉来吧每跑一步都像顶撞在一堵厚墙上。奔跑渐渐吃力了,缓慢了,胸腔里冒火,嗓子眼里冒火,眼睛也在冒火,四肢开始发软,身子沉重起来。突然,它停了下来,摇晃了一下身子,一头栽倒在路旁的河水边。好在这儿水不深,它呛了几口水,赶紧爬上来,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再也起不来了。

想到故乡草原的危难,多吉来吧又有了力量,正艰难地向前爬行,忽然又听见了汽车的声音,而且闻到了那辆军用卡车的气息。多吉来吧大吃一惊,难道它又开回来了?

天已经黑透了。多吉来吧拼命奔跑着,它被裹在尘土里,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它知道卡车一直离它只有十米远,也就是说它的速度和卡车是一样的。后来它就离开尘土了。它气喘吁吁,知道自己不行了,无论如何追不上了。它慢下来,闻着地上和空气中的气息,跟了过去。很快它就发现,气息越来越淡了,风很大,卷走了卡车的味道也似乎卷走了它的嗅觉。更糟糕的是,公路上不光是它追撵的那辆笨头笨脑的军用卡车,大大小小好几辆汽车从它身边飞驰而过,跑到前面去了,它用鼻子捕捉到的更多是这些汽车的味道。它当然有能力分辨清楚,但如果遇到岔路,遇到风向转变,就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了。

原来峡谷已经结束,路开始顺着山坡下跌,用一个个连起来的“之”字形朝着草原铺排而去。车况的不佳卡车在多吉来吧的下方绕弯。它望着卡车,毫不犹豫沿着路和路之间的草坡溜下去。这是它的本能,在它最早开始追逐野兽、扑咬敌手的时候,它就知道直线比曲线更便捷、更容易得手。它在草坡上连爬带滚,很快接近了卡车,它在上面,卡车就在两米外的下面。它知道卡车一走下山坡,走过这些“之”字形的路面,就再也追不上了。它无助地坐下来,满眼惆怅地望了望远方的草原。似乎一望就有了灵感,它那仍然眩晕胀痛着的脑袋突然轻松了一下:为什么不能让下面这辆可恶的卡车拉着它到达青果阿妈草原的多猕镇呢?

记忆越来越清晰,再也不是闪电般来去了。它想起多年前第一次离开主人汉扎西时的情形:主人给它套上铁链子,把它拉上卡车的车厢,推进了铁笼子,那一刻,它就像一个孩子,委屈得哭了。它没有反抗,知道主人让它干什么它就得干什么。它大张着嘴,吐出舌头,一眼不眨地望着主人,任凭眼泪哗啦啦地流在了车厢里。就是这辆卡车的车厢,绝对没有错,尽管它的眼泪早已经干涸,气息也已经消散,但它还是闻出了车厢的味道。更何况开车的也是军人,虽然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军人。在青果阿妈州州府所在地多猕镇的监狱,它待了两个月,天天都能看到军人。后来它跑了,它咬断了拴着它的粗铁链子,咬伤了看管它的军人,跑回了西结古草原汉扎西的寄宿学校。现在,它知道只要跟着卡车,就有希望找到多猕镇,找到那所监狱,它就知道路了,就能穿过多猕草原,再穿越狼道峡,回到西结古草原,就像第一次它跑回主人身边那样。

它倏地站起,顺着山势,对准车厢里那些扎成捆的犯人穿的蓝色棉大衣,跳了下去。

多吉来吧藏匿在路边的蒿草丛里,一眼不眨地瞪着三条路面,瞪了一个小时,机会终于按照它的愿望出现了,那是一抹在脑海中闪电般来去的略带亮色的记忆,是一辆它在集镇的饭馆对面看到的笨头笨脑的军用卡车。它一跃而起,扑了过去,沿着那条卡车选择的路,钻进了车轮掀起的飞扬的尘土。疾驰开始了,它的目的是追上卡车,绝不放过卡车,直到卡车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