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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格萨尔宝剑之 救死

草原上的孩子都有着亲近和心疼藏獒的天性,听父亲这么一说,都围住了冈日森格,轻轻抚摸着它,柔声问候着它:“冈日森格,冈日森格,你疼不疼?”冈日森格领情地望着他们,脚步迟滞地走动着,在每只卧倒不起、半死不活的藏獒身上闻了闻,最后停在了大格列身边,流着眼泪舔了舔它的伤口。大格列感觉到了,睁开眼睛看了看它,鼻子抽搐着,浑身突然一阵抖动,好像要告诉它什么。冈日森格再次舔了舔它的伤口,又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它的鼻子,好像是说:知道了,知道了,你想说什么我已经知道了。然后来到藏医喇嘛尕宇陀身边卧了下来。

父亲带着獒王冈日森格和美旺雄怒悄悄地走近了他们,一个一个摇醒了孩子:“去,回帐房睡去。”孩子们爬起来,一见冈日森格,睡觉的心思就没有了,都想跟它玩,有的揪住了它的耳朵,有的拉住了它的尾巴。秋加翻身上去骑在了它身上。冈日森格就像一个好脾气的老爷爷,尽量地配合着他们的玩兴。父亲看到了,吼了一声,抢过去一把拽下秋加:“你们怎么还能这样,它一直都在打仗,身上受了那么多伤,你们看不见吗?在你们家,你阿爸受伤了,你爷爷受伤了,你们也会这样吗?”

大格列想说的是,小心啊,獒王,只有您和多吉来吧才可能是地狱食肉魔的对手,而且是年轻时候的您和多吉来吧!

牛粪墙围起来的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些伤势严重的藏獒:上阿妈的小巴扎、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东结古的两只藏獒、西结古的黑獒当周和另外两只藏獒,以及被地狱食肉魔咬伤的父亲的藏獒大格列。秋加和几个孩子也像藏獒一样横七竖八地趴在地上。他们按照父亲的吩咐,一直在跟这些藏獒说话,也不知是否减轻了它们的痛苦。现在他们说累了,就一个传染一个地睡着了。

父亲和尕宇陀正在说话。父亲说:“没有药了,你说怎么办?”尕宇陀说:“你没见我正在念经吗?”父亲说:“念经谁不会念,我也会念。”尕宇陀说:“我念和你念不一样啊,我是个修行的人,千万亿佛土上都能长出我的声音来。”冈日森格听着,仰头看了看藏医喇嘛尕宇陀。尕宇陀拍了拍它的头说:“冈日森格,我知道你为什么卧在了我身边,你想让我给你敷药喂药是不是?药没有了,连我们的獒王我都不能救治了。听经好吗?你听我给你念经好吗?”说着把怀里的豹皮药囊放在了地上。冈日森格有点明白了,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的药囊,站了起来,在尕宇陀如泣如诉的经咒声中,走向了牛粪墙的外面。

成为战地救护所的寄宿学校里,唯一的医生藏医喇嘛尕宇陀正在念经,念的不是他每逢疗伤就会念起来的《光辉无垢琉璃经》,而是《免害地上动物咒》:“唵嘎别啦嘎牧煞哈。”完了又是《卓玛救世经》。他一条腿跪在地上,一条腿屈曲而立,用了一个马头金刚的坐姿,结了一个释迦降魔的手印,目不转睛地盯着昂拉雪山,把那经咒念了一遍又一遍。突然他不念了,把打开的豹皮药囊端起来,在胸前晃了晃说:“佛啊,佛啊,你看,你看,我的药宝用完了,救命救难只能念经了,你可不能让我尕宇陀丢脸啊,救不活这些藏獒,我算什么藏医喇嘛?我见了汉扎西我怎么说,他要是再给我磕头,我可就要撞死了。”

獒王冈日森格走了,它是来休息和疗伤的,但现在,休息和疗伤都已经不可能了。它从现场的遗留和大格列身上闻到了地狱食肉魔的强盗气息,也从鼻子的抽搐和浑身的抖动中听懂了大格列的话。其实用不着大格列提醒,冈日森格一看一闻就什么都明白了:不是暴戾恣睢到极致的家伙留不下如此腥臊不堪、经久不散的味道。面对这样的味道,它唯一的选择就是出发,去寻找,去复仇,它是獒王,獒王的存在就是和平宁静的存在,现在和平没有了,宁静消失了,它不得不用连续不断的厮杀和战斗来挽救草原的碎裂,尽管它老了,已经承担不起那份过于沉重的责任了。

起身的时候,东结古骑手们都长舒一口气,他们对北京的文殊菩萨的敬仰和对草原神宫的虔诚并不冲突,这使他们都放下心来。要知道他们纯朴的心中,对天下所有的神佛都是尊敬的啊!

父亲追了过去:“冈日森格,你要去干什么?回来,你回来。”冈日森格不听恩人的,它知道恩人的心就像棉花一样柔软,但柔软的心对藏獒是不适用的,尤其是獒王。它跑起来,想用尽量矫健的跑姿让操心自己的恩人放心:我好着呢,你瞧瞧。它越跑越快,很快跑出了恩人的视野。父亲是了解冈日森格的,它越是神气十足他就越不放心。他回头喊道:“美旺雄怒,美旺雄怒。”美旺雄怒过来了。他比划着手势说:“我知道冈日森格要去干什么了,你跟着它去吧,遇到危险你帮帮它,帮不了就赶紧跑回来叫我。”火焰红的美旺雄怒飞身追了过去。

藏巴拉索罗神宫在众人祈祷的和声里,欢喜地挥舞着满身的旗帜,它没有在外乡人的膜拜中倒下,也就是说西结古的神宫允诺了东结古人的祈愿,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直接去寻找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了。

一离开父亲的视野,冈日森格就慢了下来,它需要在慢行中恢复体力,做好迎接恶战的准备,更需要稳住自己的心,仔细地判断,耐心地搜索。正走着,看到美旺雄怒追了上来,便停下来吼了一声,明确表示了它的不愿意。美旺雄怒不听它的,继续靠近着。冈日森格吼声更大了,它知道美旺雄怒一离开,恩人汉扎西身边就没有一只能够保护他的藏獒,就坚决要把美旺雄怒赶回去。美旺雄怒为难了,它吼叫着告诉獒王,自己必须听从主人的,看到獒王恼怒得就要扑过来,只好不再解释,转身朝回跑去。

他们身后,越来越远的地方,敬信着山野自然之神的东结古骑手还在磕头。一人一百个等身长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磕完的,它们磕得从容不迫、一丝不苟,磕头伴随着祈祷,整齐而抑扬顿挫。尽管誓死保卫藏巴拉索罗神宫的西结古骑手已经带着领地狗群离开,这里没有谁观看或者监督他们的虔诚,但是他们还是把膜拜的仪式按照内心的要求做得完美无缺。在每人磕了五十个头之后,渐渐洪亮起来的祈祷就盖过了风声,如同天赐的合唱壮美而浑厚,在辽阔的草原上浩浩然回荡。

父亲一见美旺雄怒就知道是冈日森格让它回来的,生气地说:“你听我的,还是听它的?去,快去跟着冈日森格,你不去我就不理你了。”美旺雄怒又追了过去。这次它没有被赶回来。它理解主人的心,也理解獒王的心,就远远地偷偷地跟着冈日森格,又不断地回头闻着来自寄宿学校的味道,随时准备跑回去。

冈日森格眼睛湿漉漉地看着自己的恩人,用头蹭了蹭他的腿,然后抬头望了望西结古领地狗群远去的方向,听话地朝着寄宿学校的方向走去。父亲突然意识到,冈日森格早就醒了,它是希望雪獒各姿各雅代替它成为獒王。

寄宿学校里,藏医喇嘛尕宇陀还在念经。这次他吃力地换了一种金鸡独立的姿势,做出斧钺光明的手印,把经咒吼得就像唱歌一样。父亲来到他身边说:“只要经好,用得着这么费劲吗?不要藏獒们的伤没治好,先把你累死了。”尕宇陀瞪着眼睛说:“你不要亵渎我,我是谁?我是伟大的药王医圣宇陀·元丹贡布的转世,我用修密法的姿势威镇住山野里兴风作浪的魔怪,再用洪亮的声音把琉璃光如来叫醒。来啊,你也来啊,你这个汉扎西,你救下的藏獒,你为什么不念经?”

父亲来到冈日森格身边,刚要坐下,冈日森格就醒了。它睁开眼睛看了看父亲和美旺雄怒,吃力地站了起来。父亲搂着它说:“你的领地狗群走了,你不必跟它们去,打打杀杀有什么好,连我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你跟着我走,去寄宿学校好好治伤吧,那儿有藏医喇嘛尕宇陀,还有很多受伤的藏獒。”

父亲看了看趴卧在地上的那些藏獒,有的醒着,有的昏睡着。醒着的无一例外地望着他和尕宇陀,那些眼睛有的是血色的光亮,有的是玉色的光亮。他知道那是血泪闪闪的乞求,是紧紧抓住生命不想死去的挣扎。他一阵钻心的痛,赶紧扭过头去,用手掌抹了一把眼泪,甩在了地上。

父亲相信领地狗群的离开是因为听懂了他的絮叨,他望着它们的背影,感动地想:都是一些好藏獒啊,它们什么都懂,它们知道我的心。

父亲对秋加和另外一些孩子说:“来,过来,你们也来念经。”孩子们过来了。秋加问:“汉扎西老师我们念什么经?”父亲说:“会什么就念什么。”秋加说:“唵嘛呢呗咪吽行不行?”父亲说:“唵嘛呢呗咪吽行得很。”又有个孩子问道:“嗡啊喏吧咂呐嘀行不行?”父亲说:“嗡啊喏吧咂呐嘀也行得很。”孩子们背书一样念起来,先是六字大明咒,再是七字文殊咒。父亲也念起来,他念的经跟尕宇陀和孩子们念的都不一样,是自己发明的经:“藏獒们好起来卓玛拉,藏獒的伤势好起来白水晶夜叉,所有的藏獒都好好的怙主菩萨,它们不好起来要你们干啥?藏獒们好起来四十二护法,藏獒的伤势好起来光荣的山神怖德龚嘉,所有的藏獒都好好的英雄的山神巴颜喀拉,它们不好起来要你们干啥?”

西结古骑手要走了,西结古领地狗群不走,它们不想落下獒王冈日森格。班玛多吉怎么吆喝也不顶用,求救地望着父亲。父亲絮絮叨叨地说:“走吧走吧,谁让你们是领地狗群呢,你们不听话是不对的,班玛多吉是西结古公社的书记,他有指挥你们的权力啊!你们的獒王冈日森格我来关照它,它不会有事儿的,你们放心去吧。冈日森格不在的时候,你们要团结啊,要听人的话,也要听……”父亲四处看了看,走过去搂住腼腆而温顺的各姿各雅说,“它可是一只好藏獒啊,不知道你们听不听它的话,慢慢地拥护吧,你们会习惯它的。冈日森格老了,已经不能带着你们四处征战了,就让它休息吧,以后永远都休息吧。”

执着的经声终于感动了他们所知道所祈求的所有神祗。当又一个黎明来临的时候,一只藏獒轻轻地叫唤起来,是上阿妈的小巴扎,它醒了,一醒来就开始发泄愤怒。父亲激动得扑了过去,藏医喇嘛尕宇陀学着小巴扎的叫声也扑了过去,睡着的、打盹的、醒着的孩子们都扑了过去。父亲抚摸着小巴扎的头说:“你可不要再死了。”小巴扎怒视着他,错动着牙齿想咬又没有力气咬。父亲说:“秋加,快去把奶茶拿来。”

班玛多吉对父亲说:“你去把冈日森格带过来,我们已经胜利了,我们要走啦,去寻找丹增活佛和麦书记,去保卫藏巴拉索罗。”父亲说:“你还想让冈日森格跟着你去打斗啊?它都起不来了,它在睡觉,我不能叫醒它,我要守着它。”班玛多吉说:“它醒了就让它来找我们,我们先去狼道峡口,看看那里有没有多猕骑手和上阿妈骑手的踪迹。”

父亲和尕宇陀给小巴扎灌了一碗奶茶后,小巴扎就不再怒视了,但还是警惕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又有藏獒的叫唤传了过来,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也醒了。大概是小巴扎的声音唤醒了它,它是小巴扎的阿爸,它回应着小巴扎,声音里没有丝毫发泄愤怒的意思。阅历丰富的上阿妈獒王,睁开眼睛就知道正是面前这些陌生人让它们死而复生的。它望着他们,挣扎着想起来,却被父亲摁住了。父亲说:“先别,先别,现在你还没有力气。秋加,再去拿一碗奶茶。”秋加说:“没有了,刚才是最后一碗。”父亲说:“牛奶呢?”秋加说:“牛奶也没有了。”父亲说:“快去,快去牧民的帐房里要些牛奶来,多要一些,你们就说汉扎西要喂受伤的藏獒,受伤的藏獒多得很啊,多得整个西结古草原都摆不下了。”秋加跑向帐房,拿了两个空瘪的牛肚口袋,带着几个孩子跑去。

班玛多吉担心的就是这个,多猕骑手已经掠走了丹增活佛,丹增活佛会不会把藏巴拉索罗交出去?即使他无法交出去,麦书记也会交出去。一旦落到多猕骑手或上阿妈骑手手里,藏巴拉索罗也就和西结古草原无缘了。班玛多吉当然相信不祭祀神宫多猕骑手和上阿妈骑手就得不到神的保佑,但如果北京的文殊菩萨保佑他们呢?他们抢夺藏巴拉索罗是要献给北京的文殊菩萨的呀!没有大神文殊菩萨的保佑,多猕骑手和上阿妈骑手怎么敢绕开神宫去追逐藏巴拉索罗!

这时大格列叫起来,它一直醒着,一直不叫,生怕父亲为它的伤痛担忧。但是现在它叫了,它看到父亲一会儿去关照上阿妈的小巴扎,一会儿又去关照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就忍不住嫉妒地叫起来。意思好像是说:你是谁的主人,你为什么要管上阿妈草原的藏獒?父亲赶紧过去,蹲到大格列面前问道:“疼吗?你疼吗?”看大格列闭上眼睛依然叫着,立刻就明白了,说:“都是藏獒啊,你们之间有什么仇,往前两百年,说不定你们还在一个奶头上吃过奶呢。不过你是我最亲近的,待会儿喂牛奶,我会给你多喂一点。”大格列当然听不懂父亲的话,但它能从节奏的舒缓、口气的软硬中知道主人在安慰它,立刻睁开水汪汪的眼睛,感激地望着父亲。

西结古的班玛多吉吼起来:“不准磕头,我们的神宫你们磕什么头?”父亲大步走到班玛多吉跟前说:“你就让他们磕吧,磕完了头他们就不打斗啦,神是大家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班玛多吉说:“他们输了,他们应该离开西结古草原,他们磕了头就不会离开了。”父亲说:“不离开又能怎么样?能找到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吗?说不定藏巴拉索罗早就被别人拿走了。”

整个上午,在寄宿学校的草地上,在藏医喇嘛尕宇陀和父亲持续不断的经声佛语中,那些横七竖八、伤势严重的藏獒一个个都醒过来了,都被灌了一碗醇厚的牛奶。除了两只西结古的藏獒,它们没有醒,没有醒就是死了,它们韧性而强悍的力量终于还是没有拽住生命的远去,早早地托生转世去了。尕宇陀念起了《度亡经》,袅袅地空行着,感染了在场的所有生灵。孩子们哭起来,藏獒们也哭起来,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上阿妈的小巴扎、东结古的两只藏獒、西结古的黑獒当周、父亲的藏獒大格列,都为两只西结古藏獒的死亡而伤心不已。

东结古的骑手纷纷下马,朝着东西南北耸立在冈顶与山麓的四座华丽缤纷、吉祥和美的神宫,虔诚地磕起了等身长头。

当然伤心之余还有欣喜,毕竟大部分醒了,活了,而且站起来了。两只东结古的藏獒站了一会儿,就朝着牛粪墙外面走去,父亲上前拦住了:“还没好利索呢,哪里去?去了就是你咬我,我咬你,不要去。”

颜帕嘉走向自己的骑手,大声说:“伟大的神灵会把惩罚降给那些不尊重他们的人。而我们为了匍匐在神的脚下,牺牲了我们的獒王大金獒昭戈。昭戈此去,也要变成神了,这是我们献给拉索罗仪式的最好礼物。现在,我们要磕头,一人磕一百个长头,要是藏巴拉索罗神宫不在磕头中倒下,那就是对我们的允诺,我们不跟西结古的领地狗群打啦,直接去找麦书记,去找藏巴拉索罗。”

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站起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舔舐儿子的伤口。小巴扎也激动地回舔着阿爸。父亲看着它们,灵机一动就把黑獒当周连抱带搡地搞到了上阿妈獒王跟前:“你们也互相舔一舔吧,舔一舔你们就不会再打架了,舔啊,快舔啊。”父亲看上阿妈獒王不明白,就自己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当周的伤口。上阿妈獒王看懂了,它必须听从这位救命恩人的。它抱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小巴扎,就把舌头伸向了当周。小巴扎妒恨地冲着当周吼起来。父亲说:“你怎么这么小气啊,难道你就不想得到别人的帮助?你们活着,要习惯于互相帮助,不能光习惯于互相撕咬。你站着,别动,我来给你舔。”说着,趴在地上,认真地舔起了小巴扎的伤口,舔了有十分钟才抬起头。他看到小巴扎已经不吼了,眼睛里的妒恨之光正在消失,就说:“当周啊,你也应该去舔舔人家。”说着就把当周推到了小巴扎跟前。当周是懂事的,它知道藏獒与藏獒的敌对完全是因为人的需要,现在人不需要敌对而需要友好了,它就必须友好起来。它也像父亲那样认真地舔着,等到父亲起身离开时,那场面就是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舔着当周的伤口,当周舔着小巴扎的伤口,小巴扎舔着上阿妈獒王的伤口。

不过颜帕嘉仍然是高兴的,自言自语道:“这些抛弃了神的人啊,但愿神的光辉也远离他们。”藏巴拉索罗神宫是胜利与幸福的象征,它聚集了山神、河神、天神、地神、风暴神、雷雨神、四季女神等等自然之神的力量。一群没有举行拉索罗仪式的人,怎么会得到神的保佑呢?

父亲来到两只东结古藏獒的面前,坐在地上絮叨了半天,估计它们听懂了,才拽着鬣毛把它们带到了依然卧地不起的大格列身边:“来啊,你们也亲近亲近吧。”大格列愤激地望着它们,挣扎着站起来,身子一晃又倒在地上了。父亲抚摸着大格列说:“安静,安静,我在你身边你紧张什么。现在没有药了,你们的舌头就是药,互相舔一舔,伤才会好的。”说着,趴在地上,一会儿舔舔大格列的伤口,一会儿又舔舔两只东结古藏獒的伤口。他就这样做着榜样,坚持不懈地消除着大格列和两只东结古藏獒之间的仇视,直到它们互相舔起来。

颜帕嘉的眼光盯着上阿妈骑手和领地狗群的阵营,空空荡荡的,人没了,藏獒也没了。他们是什么时候没有的?他们为什么没有了?西结古骑手的头班玛多吉一瞥之下,也高兴地对自己身边的骑手说:“上阿妈认输了,上阿妈回去了。”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他们的头巴俄秋珠是第一个喊出“藏巴拉索罗万岁”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父亲长舒一口气,疲倦地站了起来。突然意识到这里一片安静,四下看了看,才发现孩子们睡着了,藏医喇嘛尕宇陀也睡着了,牛粪墙围起来的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已经不是伤势严重的藏獒而是人了。他也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他仇恨地看着冈日森格,攥了攥拳头,冲着自己的阵营喊了一声:“东结古的藏獒们,为獒王报仇啊,谁来上?谁来上?”他跳上马背,刚一坐稳,突然又惊诧地“噢哟”了一声。

是奔跑而来的美旺雄怒叫醒了父亲。他睡眼惺忪地抱着美旺雄怒的头问道:“美旺雄怒,你怎么回来了?”美旺雄怒的回答就是不断舔舐自己的前腿。父亲翻了个身,凑近了看看它的腿,不禁惊叫一声:“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月光下,美旺雄怒前腿上的伤口就像一朵血红的花。父亲站起来,又问了一句:“你说呀,快说呀,出什么事儿了?”但是马上父亲就明白,其实美旺雄怒已经告诉了他,所有的语言都在那一朵伤口上,那不是任何敌手咬伤的,是它自己咬伤的。美旺雄怒知道事情紧急,声音的语言和身形的语言都说不清楚,就咬伤了自己,用滴血的伤口告诉主人:血腥的事情发生了,赶快去救命哪。在西结古草原,包括美旺雄怒在内的许多藏獒,都会在紧急情况下用咬伤自己的办法给人报信。“秋加,秋加。”父亲喊起来。

东结古骑手的头颜帕嘉打马走过来,跳下马背,跪倒在獒王昭戈跟前,拿出一块酥油抹在了它身上,这是祝福的意思,是送它去远方的意思。接着就泪如泉涌:“昭戈,昭戈,我从小看到大的昭戈,你才活了几个年头就要离开我了。”

父亲喊醒了秋加和孩子们,安排他们看好学校,看好那些受伤的藏獒。再寻找藏医喇嘛尕宇陀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尕宇陀已经离去了。父亲埋怨道:“你是西结古草原唯一的医生,这儿是唯一的战地救护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没有药宝不要紧,没有药宝可以念经啊,经声是真正的法宝,你这个药王喇嘛,连这个都不知道。”父亲大步走向大黑马,备好鞍鞯,跳上了马背。

美旺雄怒来到了父亲身边,凑过去在冈日森格的伤口上轻轻地舔着。

美旺雄怒立刻跑起来,它要在前面带路,只有它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冈日森格刚闭上眼睛,父亲就跑进了打斗场,他看着死去的东结古獒王昭戈,痛心得冲着冈日森格喊起来:“你为什么要把它咬死?”又抚摸冈日森格的遍体伤痕,难过得一屁股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