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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多猕头狼的爱情与上阿妈头狼的嫉妒

父亲定定地看着,发现在他和冈日森格之间,两百多米的地界里,流淌着一片滔滔汩汩的狼群的洪水,冈日森格根本就无法跑过来保护他们,只能送来一阵阵丝毫不起作用的呼唤。父亲感到走过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便用绝望和伤别的眼光望着远处的人群和领地狗群,再一次搂紧了怀里的小母獒卓嘎和狼崽,喃喃地说:“冈日森格,你不要过来了,你面前是一片狼海,你跳进去就上不来了。”

大灰獒江秋帮穷几乎要气疯急疯了,围绕着父亲转了一圈又一圈,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向着潮水一般涌荡不止的狼群一次次地做出冲锋扑咬的样子,却没有一次真的扑过去。它是富有经验的,它知道狼群希望的就是它扑过去。一旦扑过去,它必须保护的父亲就会被迅速包围,大水漫漶似的狼群会用狂飙横澜一样的气势,眨眼之间把父亲瓜分到肚子里去。瓜分到肚子里的肯定还有小母獒卓嘎,还有浑身都是獒气人味的狼崽,还有它大灰獒江秋帮穷。江秋帮穷用凶极恶甚的姿态震慑着狼群,心里却充满了期待:快来啊,獒王冈日森格快来啊。

但在大灰獒江秋帮穷看来,父亲绝望得未免太早了。它比人更了解藏獒,尤其了解獒王冈日森格。冈日森格是可以飞的,只要它愿意,那一身金黄色的毛发就能变成翱翔的翅膀。江秋帮穷继续凶神恶煞般地震慑着狼群,继续充满了期待:快来啊,獒王冈日森格快来啊。

冈日森格的呼唤持续不断,父亲再次跑起来,没跑几步,就又停下了。他看到由于他和大灰獒江秋帮穷的出现,领地狗群和狼群的厮杀突然止息了。狼群趁机运动着,迅速调整布局,比刚才还要密集地堵挡在了他们前面。父亲转身往回走,发现已经没有了退路,身后和左右两侧到处都是越来越近的狼,而且都是壮狼和大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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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狼群横插过来,挡住了父亲的去路。父亲倏然停下,几乎是本能地回身就跑,跑到了小卓嘎和狼崽跟前,一把抓起一个,搂在了怀里。

这是一场混战,是红额斑头狼的狼群和黑耳朵头狼的狼群对领地狗群的前后夹击,是两股狼群实施的一次最酷虐也最有效的杀伤。

父亲呆愣着,突然听到二百米开外的地方,传来了一阵藏獒的呼唤,钢钢钢的,就像金属的碰撞,无比坚硬地穿透了逆向的荒风。他觉得这声音是熟悉的,熟悉得就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朝着呼唤跑过去,跑了几步就喊起来:“冈日森格,冈日森格。”父亲激动着,他身后的大灰獒江秋帮穷也激动着,尤其激动的是小母獒卓嘎:见到阿爸了,终于又见到阿爸了。

本来獒王冈日森格想带着领地狗群冲进红额斑头狼的狼群,就像冲进上阿妈狼群那样,利用狼群对狼群的戒备,求得一个生存的机会。但是红额斑头狼显然不仅是勇猛的,也是聪明的,领地狗群只要冲过去,它就指挥自己的狼群朝一个方向散开,根本就拒绝把你包围起来。也就是说,只要你进攻它们,你的背后就永远要暴露给别的狼群。如果你不进攻它们,它们就要跑近你,肆无忌惮地挑衅你的生命。冈日森格只好放弃红额斑头狼的狼群,带着领地狗群转身朝向黑耳朵头狼的狼群。

那边是狗群,也是狼群。领地狗群和狼群正在你死我活地厮杀。父亲惊呆了:怎么这么多啊,这么多的狼群,一股,两股,三股……用不着仔细分辨,打眼一瞧,就能清晰地看出这里汇集着好几股狼群。父亲知道,狼是最忌混群的,它们即使同心协力面对一个敌人,狼群和狼群之间也会留下明显的距离。而对冬天的狼群来说,保持狼群与狼群之间的距离,就是避免了失去性命的一半危险。为了杜绝混群,保持此狼群对于彼狼群的绝对独立,狼群很少汇集到一起共同对付领地狗群。但是今天,它们来了,好几股狼群都跑到这里来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领地狗群还是不能冲到狼群中间去,黑耳朵头狼大概已经观察到了上阿妈狼群的失误,召集狼群中所有的壮狼和大狼,肩靠肩地排列出三层,挺立在领地狗群的面前。这是一个既能进攻又能防守的狼阵。冈日森格和大力王徒钦甲保轮番试了几次,又联手试了几次,最后伙同所有的领地狗试了几次,都无法撕开一道口子。太坚固了,对在连续奔跑和残酷打斗中备受伤痕、备受乏累之困的领地狗群来说,这样的堵挡几乎就是铜墙铁壁。

厮杀,谁正在厮杀?死亡,谁正在死亡?

就在獒王冈日森格对无力冲进狼群而懊恼不已的时候,狼群的夹击开始了,先是红额斑狼群从后面的撕咬,领地狗群回过头去正要反击,黑耳朵狼群的进攻突然打响。面对世世代代一直威胁镇压着狼群的藏獒,所有的狼在这一刻都成了屠夫,嗜杀的禀性、兽性的欲望、日积月累的仇恨,把它们对人类对獒类的报复演绎成了一场噩梦、一场恶魔的率性表演、一场残酷和暴烈的比赛。而藏獒的应对,就是把打不烂、拖不垮、咬不死的精神,再一次以超越极限的方式表现出来。它们也是屠夫,也是野兽,也是恶魔。对它们来说,钟情肉筵是自然之道,残酷嗜杀是天然禀赋,欲望和仇恨祖传而来,狼带给它们的噩梦,它们也将用噩梦的方式还给狼。

然而,就像期望总是伴随着失望那样,天黑前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疲惫不堪地穿过了整个漆黑的夜晚,当白昼的亮色在一阵嘶鸣的寒风中涌动而来时,洼地已经到了尽头。他们沿着雪坡走到了下午,慢慢进入了十忿怒王地,只见雪浪如海,一片波荡起伏的雪梁、一个血雨腥风的场面,赫然出现了。

只是狼太多太多,漫山遍野,一望无际,藏獒太少太少,少得似乎都不够狼们分配的。狼跳着,藏獒扑着,双方的攻击都显得沉实有力,不是狼死,就是獒伤。惨叫此起彼伏,是狼的,也是藏獒的。一个个倒下了,比赛似的倒下了,只要狼倒下一匹,紧跟着藏獒就会倒下一只。

一行人走下了鲸鱼似的雪岗,朝着一片廓落异陌的洼地迤逦而去。父亲走在最后面,发现领头的大灰獒江秋帮穷走得一点也不犹豫,心里十分踏实。天黑前一定能找到的,找不到央金卓玛,也能找到獒王冈日森格和领地狗群,或者直接找到多吉来吧。多吉来吧,你在哪里呢?

好在所有的狼不可能一起扑上来,即使它们一个挨着一个,能进行有效攻击的,也只是靠近领地狗群的一部分。

父亲望着两个小家伙,又想到应该看看那封信了,便朝它们走去。小母獒卓嘎警觉地扬起了头,看到父亲的眼光盯在那封信上,就用鼻子碰了碰狼崽的耳朵。狼崽叼着信跑起来。小卓嘎追了过去,斜着身子尾随着狼崽,似乎这样就能防范父亲的靠近,保护狼崽嘴上的信。父亲寻思:算了算了,就让它们一直叼着跑下去吧,我就是知道了信的内容又有什么用,反正信又不是写给我的。小卓嘎看到父亲的眼光不再盯着信了,就用牙齿拽了拽狼崽的尾巴。狼崽停止了跑动,和小卓嘎肩并肩地走起来。大灰獒江秋帮穷似乎觉得它们走的路线不对,紧跑了几步,走在了最前面。

獒王冈日森格在又扑又跳地厮打了一阵后,及时让领地狗群围成了团。大家屁股向里头向外,结实牢靠地挤在一起,节省着力气,不再主动进攻,也不再威胁恫吓,更不再随便躲闪。只要狼扑过来,它们就让狼牙咬住自己,狼牙一咬住,狼就不会后退了,这时候獒嘴一张,一牙封喉。但这样的抗击几乎等于自杀,转眼之间,所有的藏獒血流如注。

狼崽跳起来就跑,跑到小母獒卓嘎身边,鼻子哼哼着,如释重负地长喘一口气。对狼崽来说,人的怀抱尽管舒服却是一个毫无体验的极大未知,只要是未知的就必然是恐怖的。现在它终于脱离恐怖了,心情骤然变得很愉快,紧挨着小卓嘎,把嫩生生的白牙在对方的皮毛上蹭了又蹭。小母獒卓嘎信任地把嘴上的信丢在了狼崽面前,像是说:我累了,你叼一会儿吧。狼崽叼起了信。小卓嘎张开嘴,喷着白气,伸出舌头,消乏解渴似的猛舔了一口积雪。

就在这个时候,獒王冈日森格闻到了也看到了恩人汉扎西。它用一种金属碰撞似的声音钢钢钢地叫着,只叫了几声,就听到了汉扎西的回应,就发现和汉扎西在一起的,还有大灰獒江秋帮穷,还有自己的孩子小母獒卓嘎。它激动着,真想飞起来,越过狼群的头顶,到达恩人汉扎西身边。但是不行,面前的狼群密集猛恶,一层一层地延伸着,每一层都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渊薮;再说它已是遍体鳞伤,乏累之极,应付面前狼群的进攻,不至于让自己立刻死掉,就已经勉为其难了。它痛苦到极点,内心不断增生的焦急和凄惨几乎要把它吃掉,自责的潮水奔腾而来:毕生以保护别人为天职的獒王啊,你现在除了保住自己之外还能干什么?死掉吧,死掉吧,既然你连你的恩人都不能保护,那就赶快死掉吧。

狼群不见了,该是继续走路的时候了。父亲大声说:“走吧走吧,天就要黑了,我们赶快走吧。央金卓玛在哪里?冈日森格在哪里?领地狗群在哪里?多吉来吧在哪里?江秋帮穷你应该是知道的,赶快带我们去找吧。”说着把狼崽放在了地上。

父亲后来说,他之所以没有立刻被狼群吞掉,肯定是因为大灰獒江秋帮穷的存在。江秋帮穷一直用吼叫凶神恶煞般地震慑着狼群,也一直期待着獒王冈日森格的到来。但当它在预计的时间里,没有看到冈日森格把那一身金黄色毛发变成翅膀朝这边飞来时,就意识到獒王肯定遇到麻烦了。它奋不顾身地朝着离它最近的多猕狼群扑去,拼命地喊叫着:獒王啊,我来了。

父亲伫立在雪岗上,一眼不眨地望着混沌一片的前面。他已经意识到狼群的逃跑是因为遭受了意外的袭击,而袭击狼群又显然是为了给他们解围,谁呢?谁在给他们解围?大灰獒江秋帮穷回来了,哈哈哈地吐着气,满眼迷惑地望着父亲,它好像也没看明白到底是谁的出现让多疑的狼群望风而逃。父亲问了一句:“谁啊?你看见谁了?”它不回答,只是不断地回头,用鼻子嗅着:味道,味道,那是谁的味道?站在上风的它,似乎已经无法准确分辨下风处的味道到底属于谁了。

多猕狼群已是一股没有头狼指挥的狼群了。头狼就在斜前方,这个爱美人胜过爱江山的头狼本来打算带着尖嘴母狼朝北跑去,看到父亲和大灰獒江秋帮穷后,就不敢往那边去了。它满脸狐疑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尖嘴母狼,绕过自己的狼群,朝回跑去。担忧着埋伏、畏惧着江秋帮穷的狼群立刻跟了过去,一方面是逃跑,一方面是追逐:该死的上阿妈狼群的母狼,你永远别想成为多猕狼群的母狼。

断尾头狼和整个狼群都没有料到,就在它们埋伏在这里,眼看就要吃掉顺风走来的父亲一行时,狼群的后面突然杀出了一只藏獒。断尾头狼大吃一惊,立刻想到自己中了敌人的奸计。用人类的话说就是反客为主,想伏击对手的人,却遭到了对手的伏击。它相信那只脊背漆黑如墨、前胸火红如燃的穷凶极恶的藏獒,那个在寄宿学校的狼獒苦战中死而复生的名叫多吉来吧的党项罗刹,早就守候在这里,就等着前面的这个人和一大一小两只藏獒的靠近;更相信它们都是诱饵,都是瞭望哨,无论后面的,还是前面的,包括那只和藏獒厮混在一起的狼崽,都不过是一个巨大包围圈的前锋线,大批的领地狗群都还在后面,马上就到,马上就到。狼是那种三思而后行的动物,尤其是头狼,当它觉得它应该承担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而是整个群体的生死存亡时,就更加疑虑重重,谨小慎微了。断尾头狼继续嗥叫着:跑啊,跑啊,快跑啊;就来了,就来了,大量的领地狗群就要来到了。

父亲的眼前,大灰獒江秋帮穷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空地,狼群河水一样流淌着,须臾离去了。父亲怀抱着小母獒卓嘎和狼崽,吆喝着大灰獒江秋帮穷,急步朝前走去,想尽快缩短他们和獒王冈日森格之间的距离,却没有想到,这一走就从几股狼群共同围剿领地狗群的边缘,走向了围剿的中心,走向了所有狼群都可以攻击的地方。

但没等江秋帮穷跑到跟前,骚乱就止息了,狼群改变了逃离的方向,放弃更容易隐蔽自己的前方,选择一溜下坡很难快跑的右侧奔驰而去。断尾头狼一直嗥叫着,叫声短促乏力,似乎是催促,又似乎是一声声懊悔的叹息:上当了,上当了,藏獒们早就等在这里了。

更糟糕的是,他们的身后,突然冒出了另一股狼群,截断了他们的退路。那就是曾在鲸鱼似的雪岗上拦截过他们而没有得逞的断尾头狼的狼群,原来这股狼群一直跟踪着他们。

父亲眺望远方,发现狼群靠后的一侧一片混乱,透过迷茫不清的雪雾,传来阵阵奔逐、撕咬、疼痛不堪的声音。父亲喊起来:“谁跟谁打呢?江秋帮穷你知道谁跟谁打呢?”大灰獒江秋帮穷的回答就是顺着雪岗俯冲而下,迅速从狼群的边沿擦过去,直奔那个骚乱正酣的地方。

父亲和大灰獒江秋帮穷都意识到了身后的危险,停下来张望着。

鲸鱼似的雪岗上,父亲惊怪地伫立着。他没有想到,狼群的骚动不是进攻而是逃跑。一股八十多匹狼多数是壮狼和大狼的狼群,在面对大灰獒江秋帮穷和小母獒卓嘎以及父亲时,居然采取了逃跑。狼群久久地埋伏在雪岗后面就是为了吃掉对方,可现在,当食物冲撞而来,吃掉就要变成事实时,群集的残暴、潮水般的凶恶、雪灾一样狂猛的饥饿之勇,却溘然逸去。为什么?为什么?扑过去的大灰獒江秋帮穷停下了,冲着狼群逃离的背影大惑不解地吼叫着。小母獒卓嘎追了过去,意识到自己还叼着信,追上了也不能拿嘴咬狼,就又拐了回来。

狼群靠近得很快,断尾头狼跑在最前面,好像都有点来不及了,食物就在眼前,要是它们不吃,别的狼群顷刻之间就会一扫而空。大灰獒江秋帮穷狂猛地吼叫着,扑了过去,又害怕父亲遭到其他狼群的攻击,赶紧折了回来。而断尾头狼误以为这是藏獒的胆怯,更加放肆地咆哮着:冲啊,冲啊。狼群的奔扑峻急如山倒,呼啦啦地淹没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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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浑身抖了一下,摩挲着怀里的小母獒卓嘎和狼崽,心说这就是命啊,我们就是被狼吃掉的命,不是被这群狼吃掉,就是被那群狼吃掉。他用一只胳膊搂住两个小家伙,腾出一只手,从依然飘摇在胸前的黄色经幡上撕下一绺来,朝着狼群扔了过去,喊道:“我要念经啦,狼你们听着,我要请来猛厉大神、非天燃敌、妙高女尊跟我一起念经啦,我要把你们超度掉,也要把我自己超度掉,升天了,升天了,汉扎西就要升天了。”那一绺经幡随风而逝,仿佛听了父亲的话,代替父亲到狼群那里念经去了。父亲拍了拍大灰獒江秋帮穷的头说:“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你能冲出去的,去找你的獒王冈日森格。”

多猕狼群互相吆喝着,朝着自己的头狼和头狼钟爱的母狼追了过去。追着追着就停下了,它们惊讶地看到,从雪海的波峰浪尖上,走来了一个人、一只藏獒。它们非常吃惊:埋伏?怎么这里还有埋伏?好伟壮的一只藏獒,居然一声不吭地埋伏在这里。

大灰獒江秋帮穷当然不会听父亲的,它围绕着父亲转来转去,突然冲向了断尾头狼。断尾头狼停下了,整个狼群都停下了,就停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和江秋帮穷交锋,就转身往回跑去。怎么了?怎么这股狼群是如此的胆小?江秋帮穷生怕有诈,赶紧回到父亲身边,奇怪地望着,望了一会儿才知道,不是断尾头狼的狼群胆小,而是就像在鲸鱼似的雪岗上那样,一只隐身在云里雾里的藏獒,又一次袭击了断尾头狼的狼群。

多猕头狼看到自己的命令毫无作用,反而加速了部众对尖嘴母狼的攻击,就恶狠狠地叫了一声,带着母狼转身就跑。

断尾头狼吃惊地发现,就在它们跟踪父亲和大灰獒江秋帮穷的时候,那只脊背漆黑如墨、前胸火红如燃的穷凶极恶的藏獒,那个在寄宿学校的厮打中死而复生的名叫多吉来吧的党项罗刹,也一直跟踪着它们。断尾头狼立刻意识到,这只藏獒是在保护前面的人,只要狼群威胁到那个人,它就会从隐藏很深的地方冒出来,让你背后受敌,让你在丢下几具狼尸之后失去咬死那个人的机会。但要是你调动兵力,全力以赴对付它,它又会迅速离开,继续隐身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鬼蜮一样跟着你,可怕地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啊,它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能站出来待在那个人的身边,正大光明地履行保护职责呢?

多猕头狼直着脖子用尖叫发出了命令:冲啊,冲啊。没有谁听它的命令,对狼群来说,虽然大敌当前,干掉领地狗群再去报复人类远比清除异己之狼重要得多,但狼的习惯历来是先易后难,咬死一匹外群的母狼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不先做了再去跟领地狗群拼命呢。那些妒忌的母狼首先跳起来,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诅咒着,扑向了尖嘴母狼。

作为一匹野兽,断尾头狼当然想不到,藏獒活着,一半是为了忠诚,一半是为了尊严。而职守是尊严的基础,一旦它意识到自己未能恪尽职守,就会丧失尊严。这一点和人不一样,人是得到了以后才有尊严,藏獒是付出甚至牺牲了以后才有尊严。丧失尊严的感觉会让它远离熟悉的人和狗,默默地死掉。这一点又和人不一样,人是越没有尊严越喜欢往人堆里扎,藏獒是越没有尊严就越喜欢孤独,越要离群索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岁月的风尘里。但是现在多吉来吧还不能死,大雪灾没有过去,它既不能丢弃无脸见人的羞愧,又要继续承担保护主人安全的职责。

多猕狼群尤其是那些妒忌心很强的母狼,正在全体一致地怒视着头狼带来的尖嘴母狼,准备过一会儿再围过去咬死它。突然看到了领地狗群,又看到了别的狼群对领地狗群的奔扑撕咬,顿时躁动起来。

多吉来吧再次不见了,狼群后面出现了两具狼尸,都是一口毙命的。断尾头狼愤怒地嗥叫着,好像是说:你出来,你出来,有本事你出来。嗥叫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样是没用的,转身就跑,边跑边招呼自己的部众:追啊,追啊,报复的机会又来了,我们不能轻易放弃那个人。

红额斑头狼的狼群扑过去了,黑耳朵头狼的狼群扑过去了,而多猕狼群眼看着就要扑过去,却又没有扑过去。

父亲看着再次追过来的狼群,对大灰獒江秋帮穷说:“怎么回事儿,狼群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江秋帮穷知道父亲在问什么,可就是解释不清楚,冲着断尾头狼的狼群高高低低地叫起来。父亲说:“别叫了,我们只能往前走,退回去和停下来都是不可能的。”

四周爆起一片狼的咆哮,多猕头狼的狼群、黑耳朵头狼的狼群、红额斑头狼的狼群这时候发现,就像包粽子一样被上阿妈狼群紧紧包住的领地狗群,突然裸现了。已经无需再用嗥叫商量,几股狼群都知道,在混群的危险消失以后,它们惟一要做的,就是一起扑过去咬死吃掉所有的领地狗。

父亲壮着胆子,大大咧咧朝獒王冈日森格走去。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后面的追兵,也不在乎他们和冈日森格之间拥堵着多少随时可能吃掉他们的狼。

冈日森格叫了一声不好,赶紧跳上一座雪丘,警觉地四下里观察起来。一分钟前,领地狗群的位置还处在上阿妈狼群的中间,无须忧虑其他狼群的进攻。可是现在,它们赫然暴露了,暴露在了所有狼群的鹰瞵鹗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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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獒王冈日森格没想到,它们对同伴的哀悼立刻引起了上阿妈狼群的误解,以为它们是前来厮杀的。离得最近的几个狼家族几乎同时惊叫起来,叫了几声就开始奔跑,它们一跑,所有的狼家族、整个上阿妈狼群都开始奔跑。冈日森格赶快驻足,想发出几声柔和的喊叫不让它们跑,但已经来不及了,转瞬之间,前后左右的上阿妈狼一个不剩地跑没了影。

对尖嘴母狼顷刻就会一命呜呼的担忧,让多猕头狼有点晕头转向。它带着母狼拼命奔驰,见空就钻,见路就跑。跑着跑着,猛抬头发现它们已经来到了黑耳朵狼群的边缘,赶紧扭身离开。没跑多远,又发现它们差一点闯进红额斑头狼的狼群。眼看几只大狼就要扑过来撕咬,立马掉转身子,抱头鼠窜。左也不能,右也不能,后面又有追撵而来的多猕狼群,那就只能往前跑了。但往前跑同样是不能的,等它们不得不停下来,吃惊地看着阻挡在面前的那堵墙时,才明白它们居然来到了领地狗群的面前,獒王冈日森格就在离它们五步远的地方。

这正是獒王冈日森格期待中的,也是它盘算好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它站起来朝前走去,知道这会儿上阿妈狼群对领地狗群没有丝毫威胁,就心急意切地要去看看那些死去的藏獒。大力王徒钦甲保快步跟上了它,所有的领地狗都跟上了它。它们边走边叫,眼泪不可遏止地溢淌着,滚落到地上,把藏獒对同伴深深的留恋和哀悼,化入脚印纷乱的积雪。

多猕头狼愣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它身边的尖嘴母狼似乎反应比它快,掉头就跑,跑了两步就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多猕狼群排成半圆的阵势朝它们包抄而来,跑在最前面的全是母狼。母狼们嫉妒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嗜血的母性的阴毒毫不掩饰地挂在眼角眉梢。尖嘴母狼吓得浑身一抖,惊嗥着后退几步,靠在了多猕头狼身上。

悲伤的上阿妈狼一个个凝然不动,也悄无声息。它们失去了狼群的主宰,也就等于失去了灵魂和力量,已经不知道干什么好了。沉默中的思考就像没有脑子的思考,结果只能是错误。随着一声母狼的召唤,一只大狼突然跑起来,跑到自己家族里面去了。狼群顿时一阵动荡,所有的壮狼和大狼都跑起来,跑回到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跟前。变阵了,上阿妈狼群在失去了头狼之后,迅速放弃了集体进攻,变回到了各自为阵的家族式狼阵。

已经无处可逃了,多猕头狼紧张恐怖的咆哮一会儿向着领地狗群,一会儿向着自己的狼群。那些妒火中烧的母狼不听它的,直扑尖嘴母狼,七八张大嘴同时咬住了这个陷入同仇敌忾的头狼的情人。尖嘴母狼无奈地惨叫,多猕头狼更加无奈地惨叫。这样的惨叫意味着放弃,在尖嘴母狼是放弃生命,在多猕头狼是放弃爱情。

过了一会儿,獒王冈日森格卧了下来,所有的领地狗都卧了下来。它们并不是要抓紧时间休息,而是实在支撑不住了。它们垂吊着沉重的獒头,舔着身上的伤口和地上的积雪,不断发出一声声低哑的呻吟。而眼睛却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分散在四周的上阿妈狼群。

但是尖嘴母狼和多猕头狼万万没想到,对生命来说,想拥有的不一定拥有,想放弃的未必就能放弃,死亡和割爱并不在这一刻,帮忙的出现了,居然是獒王冈日森格。

声音传得很快,所有的上阿妈狼都知道它们的头狼已经死了,所有的领地狗都知道它们的獒王咬死了上阿妈头狼。双方停止了厮打,拉开十步远的距离,互相仇恨地盯视着。

被嫉妒搞昏了头的那些母狼直到被利牙驱散,也没有搞明白为什么领地狗群的獒王也会像多猕头狼一样袒护一匹母狼。其实冈日森格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几天前在前去营救恩人汉扎西和主人刀疤的路上,当它被冰甲困扰而又遭遇上阿妈狼群的时候,尖嘴母狼掩护了它?不不不,绝对不是这个原因,冈日森格非常清楚,即使没有这样一次掩护,它也会行侠仗义地去保护一匹孕期中的母狼。很多时候,它的行动并不是出于思考,而是出于本能和天性——爱护母性的本能、帮助弱者的天性。仿佛遥远的造物主是这样告诉它们的:你不能咬死母的小的,你断绝了敌手的传宗接代,也就带来了你自己的衰减弱败。久而久之,这种生命共生的意识变成了训练有素的无意识,条件反射代替了思考判断。这大概就是人和藏獒的区别:人,接受事物而思考原因;藏獒,接受事物而不问原因。冈日森格接受了自己对这匹母狼的同情,也接受了自己援救母狼的行动,就像要去援救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样,自然而然地扑了过去。

死亡来得猝不及防,近处的几匹上阿妈狼惊呆了。獒王冈日森格松开上阿妈头狼,冲过去,在多猕头狼的脑门上炸吼一声:还不快走。多猕头狼畏怯地后退着,看獒王并没有咬死自己的意思,就扑过去,又是叫又是咬地推搡着尖嘴母狼。尖嘴母狼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转身就跑。多猕头狼紧紧跟上了母狼,跟了几步,又抢过去拦住它,引导它改变方向,朝着上阿妈狼群之外跑去。它们边跑边叫,声音悲切,若断似连,像是对上阿妈头狼的告别,又像是给所有狼群的通报。

没有哪匹狼敢于反抗这只冒着生命危险援救一匹母狼的獒王,它们都傻了,远远近近的狼都傻了,傻呆呆地看着獒王冈日森格连吼带咬地把尖嘴母狼从七八张血盆大口中解救了出来。

不远处的獒王冈日森格冷笑一声,似乎对自己能够熟练掌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诡计而深感欣慰。它开始奔跑,从斜后方无声地插过去,速度快得超过了狼的两倍,当上阿妈头狼正准备一口咬住多猕头狼时,自己的喉咙却呼哧一声陷进了獒王的大嘴。獒牙的切割既快又准,噗噗两下,伤口的深洞里就冒出了一串气泡。狼血泉涌而出,上阿妈头狼徒然挣扎着,身子痛苦得扭成了麻花。冈日森格又咬了一口,就把上阿妈头狼的命脉咬断了。

嫉妒的母狼们带着伤痕惊叫着退去,而尖嘴母狼以为这只硕大无朋的藏獒是来跟母狼们争抢食物的,依然趴在地上,恐惧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倒是离獒王最近的多猕头狼首先丢开了惊怕和呆傻,悠悠地嗥叫了几声,像是对獒王的感谢,又像是对尖嘴母狼的安慰,嗥完了,就开始飞快地舔舐母狼身上的伤口。

多猕头狼的挺胸昂首让上阿妈头狼吼声如狗,它忘掉了领地狗群的存在,眼光仇恨地聚焦着,几乎失去了余光,只能看见多猕头狼而看不见任何别的东西。它直线奔跑,想用最快的速度扑倒对方,咬死对方。

獒王冈日森格回到了领地狗群中,就像根本没有救过母狼似的,敌意而警觉地望着面前的所有狼。它和它的领地狗群依然需要结实牢靠地挤在一起,尽量节省力气,等着狼扑过来咬住自己后,再实施杀戮。

多猕头狼愣了,它本来完全来得及转身跑掉,而且也下意识地伏下身子,像一个偷鸡摸狗的贼那样飞快地朝前溜去,但是它又回来了,又昂起头理直气壮地站在了尖嘴母狼身边。如果自己跑掉,上阿妈头狼就会把仇恨宣泄在尖嘴母狼身上,那怎么可以呢?自己惹的祸就应该由自己受罚,逃避责任的公狼,哪个母狼还会看得起呢?藏獒徒钦甲保怪声怪气的叫声里隐藏着领地狗的诡计,而诡计一旦得逞,它将成为真正的受益者。它嘹亮地嗥叫着,仿佛是说:来吧,上阿妈头狼,你就来吧,你要是咬不死我,尖嘴母狼就属于我了。

但是狼没有扑过来,所有看到了獒王救母狼这一幕的狼都没有扑过来。

上阿妈头狼被大力王徒钦甲保怪声怪气的叫声吸引,扭头一看,不禁怒不可遏:居然有趁火打劫的,不要命的多猕头狼你就色胆包天吧。愤怒使它变得鲁莽,它一贯具有的智慧的分析、冷静的判断不起作用了。它意识到这事儿关系到它在狼群里的威望和地位,决不能听之任之。即使它并不爱惜自己有孕在身的妻子,也要给多猕头狼一点颜色瞧瞧。它蹦跳而起,朝着无意中做了诱饵的多猕头狼狂扑过来。

暂时的平静中,尖嘴母狼坐了起来,它惧怯而感激地看了一眼獒王,又仇恨而怨怒地看了一眼多猕狼群。知道那些天性嫉妒的多猕母狼决不会放过它,而它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得到獒王的援救,便用尖嘴给多猕头狼示意了一下,跳起来就跑。

多猕头狼来到尖嘴母狼身边,安慰地舔了舔母狼受伤的鼻子。母狼下意识地躲闪着,嗓子里却发出一阵十分受用的咿咿声。多猕头狼立刻用肩膀碰了碰母狼,似乎是说:快,跟我走,这里危险,这里没有谁保护你。母狼摇头不语,毕竟它是上阿妈狼群的母狼,怎么可以跟着多猕头狼走呢?它用头使劲顶着多猕头狼,意思是说:还是你走吧,走啊,快走,不走你就危险了。没等忘乎所以的多猕头狼反应过来,尖嘴母狼预感到的危险就横逸而来。

多猕头狼毫不犹疑地追随而去,这一去就注定了它的命运。它再也不是多猕狼群的头狼了,它将成为一匹没有群落没有领地的独狼,寂寞而坚韧地守护着自己的爱情,孤魂野鬼般游荡在草原上。

多猕头狼出现了,它出现在上阿妈狼群里,直扑正在威胁尖嘴母狼的大力王徒钦甲保。徒钦甲保后退着,退了十几步才停下,怪声怪气地叫起来,一会儿像狼嗥,一会儿像狗吠。

大概是慑于獒王冈日森格的威力吧,多猕狼群没有再去追杀尖嘴母狼。它们直勾勾地望着獒王,好一会儿才离开。离开的时候好像突然受到了惊吓,几乎是整齐划一地扭转了身子,在红额斑狼群和黑耳朵狼群组成的凶险难测的夹道中,夺路而去。

尖嘴母狼惊恐地咆哮着,绝望的意味、哀怨的意味、求救的意味,让它变得无助而可怜。让上阿妈狼群以外的一匹公狼忧心如焚,它竖起耳朵谛听着,犹豫了片刻,便义无返顾地朝这边飞奔而来。

父亲走来了,多猕狼群对尖嘴母狼的追逐,等于给父亲和大灰獒江秋帮穷开通了一条通往獒王冈日森格的路。

上阿妈头狼听到了,朝这边看了看,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诱饵,不仅没有过来解救,反而恶狠狠地回应了一声:喊什么喊,你想让我过去喂那只藏獒啊?那还是你把你自己喂掉吧。尖嘴母狼失望委屈地哭起来,哭声婉转深长,弯弯曲曲地传了出去。而大力王徒钦甲保的恫吓变本加厉,好几次都用利牙划烂了母狼的鼻子。

堵挡在前面两侧的红额斑狼群和黑耳朵狼群都以为,让多猕狼群去冲撞一下尚有余勇可贾的领地狗群,当然是再好不过的。它们谨防着混群,以夹道欢迎的姿态允许多猕狼群通过,却没有想到紧接着发生了一连串令它们吃惊的事情:先是吃惊于多猕母狼对上阿妈尖嘴母狼的撕咬以及多猕头狼的袒护;再吃惊于獒王对尖嘴母狼的援救;接着又吃惊于跟在多猕狼群后面的父亲和大灰獒江秋帮穷会以最快的速度,穿越所有狼群都可以攻击的高危地带,走向了领地狗群;最后吃惊于风一样从父亲和江秋帮穷后面飘然而来了另一股狼群。

大力王徒钦甲保明白了,转身就跑,跑向了不远处的尖嘴母狼。大概是担心着肚腹里的孩子吧,尖嘴母狼一见徒钦甲保张牙舞爪地朝自己跑来,就发出了一声求救的嗥叫。徒钦甲保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嗥叫,它在母狼面前又扑又吼,不断把利牙摩擦在对方的脖子上,迫使母狼的嗥叫越来越焦急,越来越尖亮。

红额斑狼群和黑耳朵狼群都认识这股狼群,这股狼群就是几天前跟它们一起围剿过寄宿学校、咬死过十个孩子、然后又一起逃往屋脊宝瓶沟的断尾头狼的狼群。它们怎么来了?眼看着领地狗群就要被彻底打败,制高点上的人类就要一个不剩地被吃掉,这个时候却横斜里插进来另一股狼群。该死的,你们付出了什么,居然要和我们分享胜利果实?红额斑头狼和黑耳朵头狼都呜嗷呜嗷的嗥叫起来,明显表示出了对断尾头狼的狼群的愤怒和不满。

冈日森格后退一步抬起了头,四下里看了看:头狼呢,上阿妈狼群的头狼呢?要是把头狼干掉,狼群就不可能这样团结一致拼命厮杀了。引出来,必须把头狼引出来。冈日森格想着,冲过去,帮助大力王徒钦甲保摆脱了四匹狼的围攻,然后在徒钦甲保耳畔大吼小叫了几声。

这时领地狗群也看到了断尾头狼和它的狼群,显得异常平静,很无所谓的样子。对领地狗群来说,狼已经多得数不过来了,再多一群又有什么要紧?反正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对抗,归根结底都是死。死在哪群狼的嘴下都一样。更何况父亲来了,庆幸的时刻到了,暂时也就顾不上狼了。

獒王冈日森格知道,不能再这样拼下去了,这样拼下去,领地狗群就会全部死尽。怎么办?总不能转身逃跑吧?作为藏獒,作为西结古草原的守护神,它们可从来没有被狼追逃过,甚至都不知道当自己的屁股对着狼而不是利牙对着狼的时候,是应该往前迈步,还是往后迈步。再说四周也没有可逃之路,一旦领地狗们跑出上阿妈狼群,别的狼群就会铺天盖地而来,转眼把它们撕碎吞掉。

在见到恩人汉扎西的一刻,獒王冈日森格跳起来扑了过去,激动让它觉得它再也不需要节省力气,它已经有力气了,它的力气足以把父亲扑倒,而且还一口咬住了父亲的脖子。当然这是游戏,是感情浓烈到无以言表的流露。它旋即跳开,惊喜地看着站在二十步外的大灰獒江秋帮穷,叫了一声,好像是说:过来呀。

每一只体力早已透支而苦苦支撑着生命的藏獒,都至少面对着四匹矫健生猛的壮狼或大狼。鲜血和死亡同时出现了,有狼的死,也有藏獒的死。藏獒死得多一点。每一只藏獒们扑倒一匹狼之后,自己就得饱尝狼牙从侧面和后面疯狂撕咬的耻辱。它们必须顽强地挺立着,一旦倒下,等待它们的就只能是命归西天。

大灰獒江秋帮穷没有过去,它看到除了獒王没有哪只领地狗理睬它,就又一次意识到了作为败军之将的悲哀。它低低地叫着,像是说:我已是无脸见人哪獒王,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让领地狗群打了败仗,我就不过去了,我就待在这里吧。

狼的群体咆哮和藏獒的集体吼叫如雷如鼓,一瞬间的碰撞激发出一阵岩石击打岩石的声响。到处都是准备咬合的血盆大口,牙齿像标枪一样飞来飞去,獒影和狼影嗖嗖地闪动着,兔起鹘落,稍纵即逝。无论是藏獒,还是狼,仅靠头脑的狡猾或聪明已经无法取胜了,仅靠身体的力量和速度也已经无法取胜了。它们还必须柔韧,不是皮条那样的柔韧,而是敏捷果断中的柔韧。柔韧的后面还应该有钢铁一样坚硬的肌肉和比钢铁还要坚硬的意志。只有把这一切结合起来,才能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在残酷而激烈的撕咬中,完善地表达兽性的哲学和野性的品质,淋漓尽致地展露天生属于它们的饱满丰盈的血性。

大力王徒钦甲保恶狠狠地叫起来,它永远忘不了江秋帮穷带给领地狗群的耻辱,永远都无法改变它对给集体带来灾难的无能的领导者的鄙视。它用吼叫驱赶着江秋帮穷:你滚吧,滚到远远的地方去。江秋帮穷没有滚,摇晃着尾巴,似乎在乞求大力王徒钦甲保,也乞求獒王冈日森格:不要啊,不要让我滚,我离不开领地狗群,我已经离开你们很久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现在就是死也要跟你们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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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日森格走向了大灰獒江秋帮穷,想给它一些安慰,突然看到了从父亲怀里蹿出来的小母獒卓嘎和狼崽,顿时就被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