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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比尔的第九天

“我听说,有好多人在乘坐这种游乐设施的时候从上面掉下来,美国到处都有这种事儿发生,是不是这样,老兄?”

“好啦,乔。”我插了一句。

“在我们这种正规的地方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这可是全美国最棒的游乐场。”

“从没有一个人掉下来过。除非你自己往下跳,否则根本不会摔下来。”

“老兄,你是哪里人?”乔用最亲热的口气问,他不想让对方感到不快,“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有没有人从这玩意儿上摔下来过?”乔问检票员,他说这话的目的不过是想让我感到更害怕。检票员留一把长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胡子梢还系了一根白线绳,他的耳朵在脑袋上显得怪模怪样,大概是上帝忘了给他安装好。

“斯莫基山。去过那儿吗?”

我们已经领受了世俗的欢悦,就要体验天上的极乐世界了。

“我从来没去过,”卡西说,“不过那是在弗吉尼亚。我是从弗吉尼亚的诺福克来的。”

乔·金德曼在那天制定的唯一的法则就是要求我们必须玩遍所有的游乐项目,一个不落,不管我们害不害怕,愿不愿意。他买来一大把入场券,攥在手里,就像握着一小束花。他神气活现地领着我们俩从一个场地走到另一个场地,看样子对每个项目都了如指掌。我和卡西对椰子发起轰炸,就像亚马孙族的古希腊女战士把区区几个男人打得落花流水。我们领取了两个泰迪熊,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就像抱着我们俩的奇异婚姻产生的两个新生婴儿。我们绕了一圈又一圈,迂回接近园区中间最吸引人的项目,它仿佛是一个罪恶的念头盘旋在我们头顶上,曲里拐弯,错综复杂。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我们不得而知。

也不知道那个检票员是对诺福克不感兴趣还是另有原因,总之他不再开口说话了。一列车厢从轨道上当啷当啷地开过来,他让我和卡西坐在前面,乔坐在我们后面一排。座位是用某种粒状金属制成,哐啷一声,一根铁条落下来,拦在我们的腹部,以免乔讲的那些故事发生在我们身上。卡西那宽厚丰盈的身躯紧紧抵在铁杆上。这个世界一般来说是为更渺小的人量身定制的。

我们接着往里走。乔·金德曼躲开卡西,悄悄对我说,过去有一段时间,“黑种人”是不允许进入游乐场的,免得让上等公民感到不悦。他用热辣辣的目光看着我,这让我开始感觉和他越来越亲近。我也开始一点点了解他。那天,卡西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一路上汗水淋漓,沉浸在梦幻一般的幸福中,脸上闪着动人的光彩,我很不明白她怎么会让人感到不快,更不要说妨碍别人了。她使城市、公民和天堂之门合而为一,正如约翰·班扬在他那本古老的书里所写的那样。她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人物,任何求婚者都配不上她。她的胳膊粗壮有力,光泽的小腿曲线优美,她的胸脯那般坚挺,任何一个老水手都愿意让她站在船头增添光彩,引领船只奇迹般地穿越风暴——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无与伦比的人类之美。

“进入滑轨。”乔故作诡秘地说。

乔买了门票,陪我们一道走进月神公园的大门,似乎仍然在护送着一小拨身份显赫的王室贵族。这时候,天气决定不再和我们过不去——早晨的薄雾一直笼罩着整个城市,不肯隐退,突然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慷慨的天空张开所有的手臂拥抱我们,拥抱金灿灿的工厂,还有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的熙熙攘攘的街道。如果说美国有可能是一座天堂的话,这座天堂此时仿佛展露在我们面前,取代了第一批白种人当年发现的那个完好无损的领地——这段故事是迪林杰先生讲给我听的。这美妙的天堂驱散了一切:白种人定居美国之后随之而来的痛苦和恐惧,贝洛太太声称由自己的祖先建造的第一座小木屋,还有那第一个杂乱不堪的村落,再后来,房屋像洪水一样在高低不平的田野上蔓延,形成了一个镇子,然后又制造出城市的喧嚣——这一切仿佛都消失了。游乐场远处是库亚霍伽河,有时候,它就像是一头虚弱的动物正在偷偷摸摸地溜走,庞大的躯体散发出一股恶臭,就在突然之间,简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河水又重新焕发出昔日的美丽光彩,世界伸出的巨手并没有把肮脏晦暗的河水改变多少。如此一来,它污秽不堪的外表只不过是一件滑稽的外衣,掩藏了它宝石一般的光彩,黄色那般奇异,绿色那般亮泽,棕色如同爱尔兰的沼泽一样可爱。我的心一阵欢悦,就像雉鸡从灌木丛里腾空飞起,眼前的美景让它目瞪口呆,又惊又喜,不由得张大了翅膀。

我们快快乐乐地出发了,远处的车头像钟表的发条一样发动起来,显得那么玄妙,随着我们越升越高,从未领略过的城市美景越来越多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当我们就要到达轨道的第一个高点时,阳光不失时机地躲到黄铜色的云朵后面,高高地凌驾于河流之上,然后又突然闪身而出,光线如狂风暴雨一般直泻而下,让足有爱尔兰国土那么大的一片光亮像瀑布一样倾洒到水面上,河水霎时分为黑暗和光明两个部分,你简直会怀疑是不是有个更加神秘莫测的检票员,躲在某个地方,在天堂的群山之间拉动天空的开关。

写下这段文字让我感到无比快乐,因为这是一件快乐的往事,这是一个让卡西感到快乐的日子。

我们盘旋在空中,三颗心怦怦直跳,三个灵魂带着各自平淡无奇的人生故事,三个纯粹的朝圣者,在克利夫兰的一个游乐场里,我们是彻头彻尾的无名氏,完全无人知晓。阳光恣意倾泻在河面上,制造出一场美妙的灾难;轨道的运行变化不定;我和乔的相识,如同幸福从天而降,他巧妙地向卡西表达善意,他的目光像鱼群一样朝我涌来,我能看到他,我能看到他把目光投向我的脸庞,我的身体,充满好奇,充满探询,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不仅仅是奇异的天气,还有他内心某种不可捉摸的东西,把他的眼睛点亮了,他那凝注的目光,就像一个年迈诗人的照片,正如你在杂志上时常见到的那种,一切都变得和谐美好,构成一个完美时刻,一切往事仿佛都被抚平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到此刻为止,这是一次相当不错的出游;塔格被谋杀,我自己背井离乡,父亲和姐姐都不在身边——所有这一切伴着微风的浅吟低唱不停翻转,飞旋,穿过游乐车上的镂空图案,向着天堂飞升,几乎抵达天堂,我朝身后的乔望过去,他脸上一副狂喜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心醉神迷,几乎可以说是令人惊骇,他的头向后仰去,紧闭双眼,龇牙咧嘴,甚至有可能在哈哈大笑,如果不是翻滚的机械装置把我们带到倾覆的临界点,带着我们——我、卡西和乔,带着我们高高地、高高地在空中飞旋,我们来了,啊,克利夫兰的天堂,啊,受苦受难的美国,充满苦难和荣耀的漫长历史,连同我们自己那些无足轻重的小故事,全都献给天堂,献给天空和河流,献给房屋、街道、正在流逝的几十年光阴,和令人忧虑的未来,写进它们的故事,然后,噢,噢,我们越过了顶点,被抛向前方,我们的重量和加速度串通一气,拼命把我们往下撕扯,仿佛上帝曾有一刻宽恕了我们,但又随即开了个极其过分的玩笑,将我们一把丢弃,转瞬之间,我们飞快地向下坠落,紧接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看见卡西的脸颊朝耳朵方向拉扯过去,急遽飘摆的耳郭像煮沸的开水一样翻腾,在一路跌落的轰响中,我听出乔并不是在开怀大笑,而是在呼喊、尖叫,他在喊叫些什么我听不分明,那是充满野性和狂喜的呼号,而我只感到恐惧和恶心,各种念头像成群的野兽四处惊逃,直到、直到我们开始垂直向下坠落,蓦然回到起初的高度,到达最低点,卡西一个劲儿哭啊哭啊,她紧紧抓住我,用她坚强的臂膀环抱着我,我也伸出手臂想要把她揽进怀里,虽然力不从心,我还是紧紧地搂住她,搂着我心爱的卡西,她哭着哭着,又开始哈哈大笑,哭一阵笑一阵,笑一阵哭一阵,仿佛在短短的两分钟里我们过了整整一辈子——两分钟的自由落体和放声哭泣,我知道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因为我由此才结识了卡西,这是给我的报偿,卡西的友情让我一生一世受之不尽。

“你好啊,索尔罗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乔寒暄着,在自己营造的空气中飘然若仙。

我们出了游乐场走向大门,门上黑白相间的方格图案就像一面赛车旗。一个高个子男人迎面走了过来,穿衣打扮跟乔很相似,只是他看上去更时髦,身穿一套浅色亚麻西装,头戴一顶带檐的帽子,油光水滑,仿佛是从海豹后背上揭下来的毛皮。他身边陪着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一路上嘻嘻哈哈。他一看见乔就张开手臂,招呼道:

“嘿,警官,现在我们过上好日子了。”

“约瑟夫,该死的约瑟夫·克拉克。”

乔说,居住在那一带的意大利人确实很多,他干警察这个行当经常和意大利人打交道。有经营玉米葡萄糖的阔佬,有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的恶棍一类的家伙,但也有成千上万的普通人,早先因为在自家院子里开酒厂而惹上麻烦。事情虽然早已成为过去,但是乔的面孔曾经出现在十几户人家里,所以总是被人认出来。他顺着林地大道往前走,似乎颇受欢迎。虽然隔着街道,那些人还是很乐意跟他打招呼。

“对不起,老兄,我可不是什么约瑟夫·克拉克。”乔·金德曼哈哈一笑,说,“你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了吧。”

乔·金德曼此时更是脚下生风一般,他的血肉之躯,他的刚硬,仿佛在尘世之海上漂浮,显得那么逍遥自在,我觉得不光是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对他一见倾心。

“哦,我想也许真是这样。抱歉啦。”男人一脸迷惑,话里话外透出将信将疑的意味,语调也带有几分不相信。

于是我们在下一站下了电车,一路走向城市的低地。远远地,可以看到高高隆起的游乐场惯性车道,那是非常有名的城市景观。

不管怎样,我们三个继续朝前走,穿过正方形的门框,融入隐隐约约的城市喧嚣声中。随着时间临近黄昏,光线也开始变得衰微,不过我们一路走去还是兴头不减。

“你给我下去,”电车司机说,“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警察。”

那天晚上,卡西躺在床上说,她打算把耶稣基督的名字从《新约》中抹掉,用“乔·金德曼”取而代之。哎呀,她不光把乔当成耶稣基督,而且简直把他视若圣父本人。也许再加上圣灵也不为过。

“好啦,对不起,老兄,不过,你千万不要在女王陛下面前说这种大不敬的话。”他脸上绽开了一个乔·金德曼标志性的笑容,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修剪整齐的胡子弯弯地翘起来,呈现出一个圆弧。

几分钟前,我不得不搁下笔。暗夜里,有人拉响了门铃,我惊得跳了起来,身上穿着这件裙子,真真地跳了起来。刚才我还停留在游乐场,突然从高处坠落到最低点,身边有卡西和乔,这蓦地一惊让我回到了自己这座小房子里。几场短暂的阵雨铺天盖地而来,整整一天没有间歇,门铃声倏忽把我拽回到现在,我突然闻到一股马铃薯幼苗的气息,从我和大海之间的田地里漫卷而来,我想它们一定正在雨水的浇灌下蓬勃生长,当然还有春天的暖意。我抱拢双臂,对着大大的账本,写下一行行潦草的字迹,让我很是吃惊的是,我居然需要这么多张纸,一开始我还以为顶多二三十页就打住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保留着这个账本,自从我给沃洛翰夫人订购来之后,就一直搁在抽屉里,确切地说,这是属于她的东西,而我是在她的账本上写下这些零零碎碎的胡话——这么说恰如其分。

电车司机正想紧急鸣笛求援,乔立刻松开了双手。他抚平了那个家伙的领带,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些什么。

我还是站起身来,感觉身子僵硬到了极点,就像先前的幸福一样无穷无尽。我慢慢走到黑漆漆的走廊,挂在墙上的照片笼罩在奇特的光亮中,眼睛闪闪烁烁。我哥哥威利的照片是莫德生前从都柏林给我寄来的,她觉得我大概会万般珍爱这张照片;乔·金德曼一身克利夫兰警察的装扮,看上去神气十足;身穿军装的埃德,还有比尔——也是一身戎装。他们的神采并不是此时我眼中所见,而是时时刻刻映在我心里,那么活灵活现,那么鲜明生动。

“你这个人渣。”他一字一顿地说,简直像是在朗诵一句诗歌。

门口来人是尤金尼德斯先生,他提着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篮子。我打开门廊的灯给他照亮,他默默地站在那儿,一只手拎着篮子,另一只手举起自己那顶做工精细的软呢帽,毕恭毕敬,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脑子里正想着这些,乔·金德曼冷不丁伸手扼住了司机的脖子。他确确实实扼住了那人的脖子。电车司机说的那句话大大激怒了他,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他的一双大手掐住电车司机的脖子,狠命摇晃那个骨瘦如柴的家伙。

“布里太太,我没有打扰您吧。我妻子说,把这个给莉莉·布里送去。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东西。这可是尤金尼德斯太太最拿手的炖肉。她知道你是个行家,可她说,莉莉不会介意的。我说,她当然不会啦。我们等于是把猫头鹰运到雅典,[5]我希望这不会惹得你不高兴。”

卡蒂斯·布莱克已经搬到五十五街,永远离开了水边。原因大抵也是一样。在克利夫兰,一切都七零八落,就像是一盏没有调好的酱汁。

我非常感激地接受了他的礼物,他顿时一脸喜色,异常兴奋。

司机信口胡说了一大通,可当时电车上别无他人。卡西表面上高高兴兴,但我非常了解她,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她希望自己远离这个司机十万八千里,甚至远远地离开克利夫兰这个地方。她也许还希望回到诺福克,对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穿得光鲜亮丽去领受第一次圣餐。我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情形。就像上帝创世的第一天那样骄傲无比。在自己父亲眼里显得那么美丽,那么光彩照人。

“到厨房来吧,”我说,“等会儿我把篮子还给您。”

“我看她根本不像是什么女王,”电车司机不买账地说,不过他还是看了看乔的警徽,“我看这样吧,下不为例。不管怎么说,这里不是黄金海岸。总而言之一句话,大伙儿不喜欢看见黑种人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

“不用,不用,”他说,“别费心了。这篮子我足有五十个呢。我进的希腊土产,就是装在这种篮子里运来的。从萨摩斯岛运来的,在一个土耳其海湾的怀抱里沉沉入睡的萨摩斯岛。好啦,你就留着吧,这样你家里就能有点儿东西让你想到那个古老的国家。尤金尼德斯太太说,这炖肉虽然并不是传统的希腊菜肴,但她是从自己最好的朋友那里学来的,她希望能传授给你。她那位朋友住在新泽西州的五月角,已经过世了。她把菜谱都写下来了,你瞧。”

“不用费心。”乔说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警徽亮给那人看。“我是这两位女士的护花使者。你面前这位是不折不扣的王室成员,就是她,”乔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可怜的卡西,“她是黄金海岸的总督夫人。那就是她的房子,”说着,他又指了指我们正在经过的一座无名宅邸,“那是她的官邸,就在那儿。”

“真是太好了。”

我们一起上了有轨电车,走到前面的座位坐下来,这样沿途的街景可以尽收眼底,可就在这时候,电车司机在乔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问我们坐到后面去是不是感觉更好一点儿。

“她希望这个菜谱能传给你。”他言语中仍然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是一个男人带我们去月神公园。我的脸上不由得堆上了微笑,因为这时候我才发现,卡西从来没有过任何一种类型的男朋友。卡西得知乔也邀请了她,很是发愁。她不想让乔·金德曼感到为难。但乔根本不在乎。他穿上便装显得风度翩翩、意气风发。

“好啊,这就是做厨师的目的。最美好的目的。一切都是为了友谊。”

我们一个月只放一天假,我和卡西通常会去谢克海茨,在各种商店外面的人行道上溜达,去公园里看看花什么的,卡西别提有多高兴了。有些地方不大欢迎卡西进去。不管怎样,我们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大模大样地出门去。

“妙极了[6]。”他叫了起来。我能听懂的希腊语微乎其微,不过这个词儿我了然于心。在他的商店里,我曾经无数次听到过,他几乎时时把这个词儿挂在嘴边:“晚安,布里太太,晚安。”

我了解到这些情况是因为有一天下午乔来约我去月神公园,他看上去要多随便有多随便。他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带上卡西。他停好车,悄悄绕到屋后来到厨房,确认贝洛太太不在才走进来,整个儿是警察的做事风格,无可挑剔。

“晚安,尤金尼德斯先生。”

后来,乔·金德曼查到了那辆车的主人,那人名叫罗伯特·多尔蒂,远在千里之外的田纳西,和我们这里相隔两个州。如此一来,他认为那人只不过是个流浪汉,想找机会顺手牵羊罢了。他说,在美国,流离失所的人随处可见,一大家子一大家子流落在外。他还说,克利夫兰满大街都是流浪者,在这个城市要打听到任何一个人的下落都很不容易。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人的名字,他打算弄个一清二楚,确定那个罗伯特·多尔蒂已经不在俄亥俄州。

我尝了一点儿炖肉,吃起来非常可口,里面加了坚果,还有奶酪,味道简直无可挑剔。尤金尼德斯太太那位远在新泽西州五月角的朋友原本和我素不相识,有那么一刻,她似乎浮现在我眼前,就像是她的灵魂和她的厨艺永久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