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福尔赛家口才算是最幽默的一个,人也是最讲义气的;这一天他待在王子园老家里读了一整天小说。自从他个人最近发生了经济危机之后,他就一直在罗杰的保释下生活,被迫待在家里。
要想知道那个大雾天的下午还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我们就得把注意力转移到乔治·福尔赛身上。
大约下午五点钟,他出门了,坐火车去了南肯斯通车站,由于这场大雾,今天几乎所有人都坐地铁。他原本打算先吃晚饭,之后去红篮子打弹子来消磨这一晚;红篮子是一家很别致的小旅店,既不是什么俱乐部、旅馆,也不是什么上等的豪华饭店。
明天一切都会过去的!他这样想着。过了很久他才入睡……
他在查林路口下了车,平时他都会选择在詹姆斯公园下车,这次为了洁明路上的灯光,就在这里下了车。
没什么事——还是今天早上疑神疑鬼的作用。过了一会儿,他在烧得很旺的火炉前放上高隔火屏,就悄悄地下了楼。
乔治不仅仪态安详,穿着时髦,还有一双尖锐的眼睛,总是瞅着周围的人,伺机嘲笑一下别人。在月台上,他注意到一个男人从一等车厢跳了下来,与其说是跳了下来,不如说是跌跌撞撞地走向出口。
他点上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置身于周围全是宝物的房间中,他才获得了心灵的宁静。他径直走向宝物中最名贵的那幅“开门见山”的透纳跟前,把它放在画架上,迎着灯光。市面上这时候透纳还是很热门的,但是他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卖掉它。他站在那里长时间地望着那幅画,一张苍白的、剃得很光的脸在翻起的立领上面伸出来,那副神情就像是正在算计着什么似的;他的眼睛里显出不满的神情;他大概是觉得不合算吧。他从架子上取下画,准备继续把画朝墙面挂上;穿过艾琳的房间时,他停住了,耳朵里似乎又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哟,我的老兄!”乔治自言自语道,“噢,那不是‘海盗’老兄嘛!”他挪动着自己肥胖的身体尾随其后。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偷看一个醉酒的人来得有趣了。
索米斯这次竟然没有换衣服;这在他生命中或许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穿着脏袖子的衣服坐在桌前吃晚饭,而且他自己全然没有觉察,有好长时间他一边喝酒,一边呆呆地出神。他让贝尔森在他放画的房间生上火,不一会儿他就自己上楼了。
波辛尼歪戴着帽子,在他前面停住了,他忽然转身,朝着他刚刚下来的那节车厢冲过去。但是已经太迟了。一个服务员抓住了他的大衣;车厢已经开动了。
贝尔森进来准备上晚饭,并告诉他福尔赛太太不下来吃饭了,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喝汤。
乔治急忙瞥了一眼车厢玻璃,他看到一张女士的脸。是索米斯太太——乔治觉得事情有趣极了!
她既没有转向他也没有说话。即使是一个鬼魂或是陌生人经过也不会如此悄无声息。
他紧紧地跟着波辛尼,比刚才紧多了——他跟着他上了楼梯,经过售票员面前,然后到了街上。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感觉发生了变化;他不再仅仅觉得好奇和有趣了,他感到他跟踪的这个家伙很可怜。“海盗”没有喝醉,他只是在一种极端强烈的压力之下才变成这个样子;他在自言自语,但是乔治听到的只有:“噢,上帝!”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到哪里去;他像个疯子一样,一会儿眼睛瞪得老大,一会儿犹疑不决;本来乔治这是想跟着他寻开心来着,但现在他只是觉得他必须看着这个可怜的家伙。
她已经走上楼梯;她那件灰色毛皮大衣一直包住膝盖,大衣的高领几乎挡住了她的整张脸,脸上戴着一张厚厚的面纱。
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受了刺激”!现在他怀疑索米斯太太究竟跟他说了什么,她在车厢里究竟告诉他什么。她看上去也糟糕透了!一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那些麻烦和痛苦,乔治心里就很不好受。
本来看到她在这样的大雾天出去让他感到非常焦虑,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似乎不再重要了。但是现在艾琳回家了,她伤心啜泣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眼前,他一想到要面对她就感到紧张。
他紧紧地跟在波辛尼后面——一个高大魁梧的身材,一声不吭,悄悄地跟在他后面——一直跟他进入了大雾中。
大约七点钟的时候,他听到她进门了。
这绝不是开玩笑,绝对发生了什么事!令人敬佩的是,乔治虽然很兴奋,但是他的头脑却保持清醒,因为除了怜悯之外,他的猎奇心已经被激发出来了。
他坐在客厅的壁炉旁,开着门,心烦意乱,随手拿起报纸读了起来。他这样的心情读一本书是无法使他平静下来的——只有当天的报纸能使他麻醉一会儿。他从报纸上刊登的那些经常性事件中得到一些安慰。“一名女演员自杀”——“某政界要人病势严重”(就是那位一直疾病缠身的)——“军官离婚”——“煤矿起火”——这些他全都读了。读完后他感觉舒服多了——给他开药方的是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他们自己的好恶。
波辛尼一直走在路中央——一片完全的黑暗,一个人的六步之外什么都看不见;走在漆黑的路上,四周到处是人声和口哨声;突然出现的影子缓缓经过他们身边;不时出现的灯光就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中一个昏暗的小岛。
他妻子不在家。她是在他回家前的一刻钟出门的。在这样一个大雾天这么晚出门!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波辛尼匆忙地走在这片无边的黑夜中,乔治也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如果这个家伙想要用头撞马车,他一定会奋力阻止他!这个被追踪的人穿过大街时,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摸索着前进,而是埋头向前冲,就像后面那位一心追踪他的乔治拿着鞭子驱赶他似的;乔治开始觉得在这样一个鬼迷心窍的人后面就像驱赶他一样,这种感觉太有意思了。
索米斯上了马车,把玻璃窗放下,马车沿着斯隆大街缓缓前行,又沿着布隆顿大街缓缓前行,最后在下午五点的时候,他终于到家了。
但是现在事情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至今在乔治的脑子里都非常清晰。在他跟踪的途中,有一次波辛尼突然停下了,嘴里说的话让乔治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索米斯太太在车上对波辛尼说的话也不再神秘。从波辛尼的喃喃自语中,他明白原来是索米斯对一个变了心的不愿同房的妻子行使了作为丈夫权利——占有财产的最高权利。
任何有身份的福尔赛人都会这么说。然而,那位正常的市民如果走过去倾听一下这位站在寒冷的雾中等待情人的男人的心里话,他也许又会说:“哎,这个可怜的人心情很糟糕呢!”
他的脑子里充斥着这件事;波辛尼一定非常震惊;乔治猜他的心里充满着愤怒,还有对性欲的混乱和恐慌。乔治心里想着:“对,确实有点吃不消!难怪这个可怜的家伙像是疯了似的!”
“他活该;谁让他不安排好自己的事情!”
他追着波辛尼来到了特拉法尔加广场,他正坐在一个石狮子下面的凳子上,这个石狮子是个斯芬尼克怪兽,和他们一样,迷失在了黑暗中。就在这里,波辛尼一声不吭地呆坐在那里,乔治就坐在他身后,耐心中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友爱之心。他并不缺乏爱心——这是一种品格——使得他不允许自己插手别人的悲剧,他静静地等待着,就像石狮子一样沉默,他那件毛皮大衣的领子竖起来紧包着耳朵,挡着他那通红的脸颊,只露出那双带有嘲讽和怜悯神情的眼睛。路上下班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从一天的生意场匆匆地赶到各自的俱乐部——他们的身形就像蚕蛹一样裹上了一层白雾,像鬼魂一样出现在他眼前,又像鬼魂一样消失不见。后来乔治那圭尔普式的幽默打破了他的同情心,使他忍不住想拉住从他身边经过的人的袖子,对他们说:
只有一位警察,慢慢地巡视着,偶尔会饶有兴趣地看看那个等待的身影;那个人歪戴着帽子,帽檐遮着半边冻红的瘦削的脸,有时悄悄拿手来抹一抹脸,以此来消除心头的焦急,或者重申继续等下去的决心。不过,这个正在等待的情人(如果他是情人的话)似乎已经习惯了警察的打量,或是因为他焦急而无暇顾及别人的注意。这个人是经过磨炼的,长时间的等待、焦急、大雾、寒冷,只要他的情人最后来了就行。真是个愚蠢的情人!雾天能一直持续到春天;还有雨雪天气,哪儿都不好过;你把她带出来,心里不安,你让她待在家里,心里也不安!
“嘿,老兄!像这样的场面可不是经常能看到的!这里有个可怜的家伙,他的情妇刚刚告诉他关于她丈夫的一个小故事;过来,过来,你们看,他受了刺激了!”
这是某个“海盗”或是情人吧,每个福尔赛人见到这样的人都会这么想:“可怜的穷鬼!他看上去心情很糟糕啊!”他们的心因为这个正在雾中焦急等待情人的可怜人而快速跳动了一下;但是他们很快就走过去了,他们清楚地知道除了自己的痛苦,他们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和金钱去关心别人的痛苦了。
他幻想着路人走过来,围着这个痛苦的男人;想着可能这其中有一个体面的新婚丈夫知道了波辛尼的遭遇后,也许从自己的甜蜜中能够体会到一点波辛尼的痛苦,正咧着嘴笑呢;他想象着那个人的嘴越咧越大,雾气越来越重。对于那些已婚的中产阶级,乔治向来是瞧不起的——这是他这个阶级中那些放荡不羁、讲究义气的人最特别的地方。
离索米斯不远处站了一个人,正站在车站门口等人。
很快他就没耐心了。他原来可没打算这样一直坐下去。
那些穿着厚重的人,各自裹着一小片雾气,顾不上别人。在这个大兔园子里,每只兔子都只管钻进自己的地铁,尤其是那些穿着贵重的毛皮外套的人,在这样的雾天,他们对马车有种畏惧,更愿意乘坐地铁。
“不管怎样,”他想,“这个可怜的家伙会渡过这一关的;在这个小城市里像这样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担心现在,他的追逐对象又开始爆出一些狠毒、愤怒的话。乔治一时冲动,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斯隆广场车站的雾气更重了。在这片静止不动的厚厚雾气中,男人们摸索着前进;女人很少,她们都把手提包按在胸前,用手帕捂住嘴巴;马车淡淡的影子时隐时现,上面高高地坐着车夫,就像长着一个怪瘤,在怪瘤的周围是一圈若隐若现的灯光,似乎还没找到地上就被水汽淹没了,从这些马车里走下来的人们就像兔子一样各自钻进了自己的窝。
波辛尼突然转过身。
索米斯回家时又乘坐了地铁。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他仍然坚持之前给索米斯信中写的那样,说这个案子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法庭上给出的证据,他很直接地建议索米斯给出的证据越详细对他越有利。“直率一点,福尔赛先生,”他说,“直率一点。”说完他大笑起来,接着闭紧了嘴唇,挠了挠假发推到后面之后露出的头皮,那样子简直就是个乡下绅士,然而他就爱人家把他看做那样的一个人。在处理违约案方面,他可是公认的头号招牌。
如果是在光亮的煤气灯光下,是在他所在的那个正常的世界里,乔治绝对非常沉着冷静;但是现在是在雾中,周围的一切都阴森森的,让人感觉如临幻境,并且没有一样东西具有福尔赛人平时拿来和人世联系在一起的那种实用价值,他看到的是这些陌生的场景,当他努力缓过神对上这个疯子的眼睛时,他在心里说:
那位王室法律顾问华特布克对索米斯的案子可是非常上心呢,因为不知是凭直觉还是听到人们的议论,他感觉索米斯是个有产业的人;而他对布特勒和菲斯克却视而不见,态度非常粗鲁。
“如果我看到一个警察,一定让警察把他抓起来;他不适合这样到处乱跑。”
本萨姆法官的常识非常丰富,但是法律方面的专业知识他却不是很了解,可是大家却公认他是处理这类案件的最好人选。他是个“强有力”的法官。
也许是没等到答案,波辛尼又跑进了大雾里,乔治跟了上去,可能这次离得稍远一点,但是他决心一定要跟上他。
福尔赛控诉波辛尼一案有望在明日开庭,由本萨姆法官审判。
“他不能这样跑,”他心里想,“要不是上帝有灵行,他早就被车撞死了。”他不再想着依靠警察了,一个讲义气的人的神圣火焰在他心里重新燃烧起来。
这一天又是忙碌的一天,除了他工作的日常事务外,他还去拜访了他的经纪人们,去了一趟格林–格林尼事务所,建议他们把新煤业有限公司的股票卖掉,这家公司的生意——他并不知道,只是猜测——近来非常萧条,之后这家公司就慢慢地衰落,最后低价卖给了一个美国企业,被合并了;然后他又在华特布克事务所——王室律师内阁商议了很久,出席会议的还有布特勒、年轻的法律顾问菲斯克,还有王室法律顾问华特布克本人。
波辛尼走进了一片更浓密的黑暗之中,急速前行;尽管他看上去很疯癫,但是他的追逐者还是看出这个疯子的意图——很显然他是向西走去了。
他在读报纸期间,眼前却是艾琳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还有她那心碎的声音。
“他还真去找索米斯了!”乔治心里想着。这个想法让他兴奋不已。这场追逐的结果使他觉得不枉自己的这番辛苦——他一直不喜欢他的那个堂兄。
他读到一位法庭记录员在前一天交给大陪审官一张犯罪名单,这张名单比前些天的犯罪名单要长得多。他看到单子上有三起谋杀案、五起凶杀案、七起纵火案和十一起强奸案——这个数字大得令人感到吃惊,另外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犯罪,这些都要在下次开庭时审理;他把新闻挨着一条条读下去,始终用报纸挡着自己的脸。
一辆疾驰而过的出租马车擦过他的肩膀飞奔过去,使他一下子跳到一边。他可没打算为了这个“海盗”或是任何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大雾已经把一切都淹没了,一眼望去只能看见波辛尼的身影和附近像朦胧的月光的街灯,然而乔治带着自己那遗传的坚韧性,继续追了上去。
头等车厢里满是市里的商人,索米斯坐在一个角落里,艾琳的啜泣声始终萦绕在他脑中,他哗啦一声打开《泰晤士报》,企图用报纸的声音把那低声的啜泣淹没掉,所以他把头埋在报纸里,悄悄读起报纸上的报道。
接着,乔治凭借一个城市游荡者的本能,知道自己进入了皮卡迪利大街。在这里即使闭着眼他也能找到路;没有了对道路的陌生感,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波辛尼的麻烦事上。
他穿上他的毛皮外套,出门走进雾里;他要去市里,所以从斯隆广场车站坐地铁过去。
这条长街给了他这位高等游民无数经验;在一片混乱的、似是而非的爱情事件中,一个年轻时候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这个记忆至今仍然很新鲜,把干草的香味、朦胧的月光、夏季迷人的情调带进了这片恶臭黑暗的伦敦雾气中来——那是一个夜晚,在一片草地最黑暗的影子中时,他听到一个女人说他不是她唯一的占有者。有那么一会儿,乔治觉得自己又躺在了阴影当中,心里很不是滋味,白杨树遮着月亮照出的长长的影子,他就躺在那里,脸凑着那些沾满露水的芬芳的青草。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他的脑袋里嗡嗡地震动着。她的啜泣声又回响在他的耳边了,赶也赶不走。
他有种强烈的冲动,他真想一把抓住“海盗”的胳膊,对他说:“得了,老兄,时间会让一切都过去的。咱们一起去喝一杯吧!”
既然已经实行了和她和好的第一步,那么接下来就会比较——比较……
但是这时传来一声吆喝声,吓得他退了回去。一辆马车从黑暗中驶进来,又消失在黑暗中。乔治忽然发现自己把波辛尼跟丢了。他来回跑着寻找他,心里感到一种绝望的恐惧,这正是一种浓雾笼罩下的阴森的恐惧。汗水开始从他眉毛滴下,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使劲地听着。
不,他绝不后悔这样做。
“然后,”当天晚上在红蓝子俱乐部打弹子球的时候他对达尔第说,“我就找不着他了。”
的确,当他日常工作事务的车轮——这种车轮最需要的机油就是清醒务实的头脑——随着阅读工作信件又开始转动时,这些噩梦似的疑虑开始变得不那么重要,被他抛在了脑后。这些都是日常的小事,在小说里女人总是对这种事大惊小怪;但是按照那些思想正确的人,按照那些见过世面的人,或是在他记忆里那些在离婚法庭上常受到法官赞许的人的冷静判断,他这么做只是在竭力保持婚姻的神圣,防止她不履行自己的责任,或许她仍然在与波辛尼私会,从那时起一直……
达尔第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胡须。他刚才一杆子打了二十三点,最后一记边球没有打中。“女的是谁呢?”他问道。
一夜的酣睡似乎让他忘掉了所有的疑虑,然而早晨醒来后,他又开始烦恼。但是有一点他是可以放心的: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她是不会把这种事张扬出去的。
乔治不紧不慢地看着这个富有的黄脸胖子,脸颊和厚眼皮周围隐现出一丝恶意的微笑。
如果没有马克安德太太这番话的刺激,他或许做不出那件事。全怪她那番话的刺激,再就是他偶然发现他太太的门刚好没锁,这才使得他有机会趁她睡着时出其不意地做了这件事。
“不,不行,我亲爱的伙伴,”他想,“我可不会告诉你。”虽然他和达尔第走得挺近,但是他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有点下流的人。
这些话在他心里变成了强烈的嫉妒,这种嫉妒本能地有一种反常的心理,随后变成了强烈的欲望。
“呃,是某个小情人。”他边说边给球杆擦粉。
他不屑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在心里盘算着她的话。
“情人!”达尔第大声叫了出来——他脸上挂上了一种更加含蓄的神情。“我肯定那是我们的朋友索……”
就在这件事发生的两个晚上之前,在威妮弗雷德·达尔第家里,他陪着马克安德太太去吃晚饭。她那双尖锐的绿色眼睛盯着他的脸,对他说:“你太太是波辛尼先生的好朋友吗?”
“是吗?”乔治简洁地说道。“那么,见鬼,你猜错了。”
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对自己做过的事感到有些诧异。
他这一杆没有打中。接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没有再提到这件事,直到大约十一点钟,他用自己编的一句诗意的话说:“看着杯中的酒变黄。”他拉开窗帘,盯着外面的街道看。外面浓厚的黑雾仅仅被红蓝紫的灯光照出去一小片,远处什么也看不到。
很奇怪,她的那张脸总是浮现在他的脑子里;当时他看到她的那张脸时,曾经想要拉过她的手安慰她——她那可怕的啜泣,他以前从未听过,现在似乎总出现在他的耳中;当时他借着一支烛光站在那里望着她,然后不声不响地溜掉,之后他的心头却始终萦绕着一种古怪的、无法忍受的悲伤和羞愧。
“我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到那个可怜的‘海盗’,”他说,“他现在可能还在大雾里的某个地方游荡呢。除非他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最后他加了这么奇怪的一句。
他一个人悄悄地吃着,但是时不时地会有一种感觉缠绕着他,好像自己无法吞咽了。昨天夜里他做得对不对呢?这个女人是他法律上的神圣伴侣,她让他痛苦得太久了,他的饥渴终于打破了她的抵抗,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
“死尸!”达尔第说道,那一次在里士满的失败使他不由得火冒三丈。“他一定喝醉了。十对一我和你打赌!”
他点上煤气灯吃着早饭,十一月末的大雾就像是一层厚重的被子把整个城市裹了起来,从餐厅的窗户望去,广场的树几乎看不清了。
乔治转过身,神情可怕,一张大脸上带着一种愤怒的忧郁。
这天夜里,索米斯总算是行使了丈夫的权利,表现得像个男人了。第二天一大早,他一个人独自吃早饭。
“住嘴!”他说,“我告诉你了,他只是‘受了点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