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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里士满的夜晚

达尔第那双精明的眼睛早就看出詹姆斯的这个弱点,从最初的第一个孩子小普布利乌斯降生(4)他就发现了这个秘密;达尔第因为自己的这点睿智可是捞到了不少好处。四个小达尔第现在可是他的终身保险。

什么都要最好的!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没有比这条原则更有力了,他的岳父可是有非常大笔的收入,而且他对他的外甥们又是非常疼爱。

这场晚宴最有特点的毫无疑问是那条红鲣鱼。这条美味无比的鱼,可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运来的,在路上精心保存;运来之后,先是用油炸,然后去骨,放上冰,浇上混有马德拉酒的酱汁,这个菜谱只有极少数上流社会的人知道。

一个福尔赛家的人即使菜品不是那么精致,但吃的一定是好东西,不过达尔第却要求皇家饭店拿出他们最好的水平做最美味的菜。他活着,挣了钱就花,没有什么他是不配吃的;他吃的喝的都要提供最好的;在这个国家有很多酒是不配达尔第喝的;他只喝最好的酒。反正都是由别人付钱,他完全没理由对自己苛刻了。对自己吝啬就是傻瓜,而达尔第从来都不傻。

大家除了谈谈达尔第这次晚宴的账单外,其他的什么也没谈。

他让威妮弗雷德去跟他们会合,自己跑去点菜了。

在整个晚饭期间,他都表现得极其和蔼可亲;他对艾琳那露骨的爱慕使得他时不时地大胆扫视着艾琳的脸和身体。虽然他这么明显地表露自己的爱慕,但艾琳却没有任何反应——她表现得很冷漠,就像在那乳白色的蕾丝纱披肩下的冰凉的玉肩那样冷漠。他期盼着能在她和波辛尼的一些小动作中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但是什么也没发现,她表现得非常矜持。至于那个穷酸建筑师,他阴郁得就像是一只头疼的熊——威妮弗雷德从他那里也套不出一个有用的字;他什么也没吃,只是喝着酒,他的脸变得越来越白,表情变得愈加古怪。

达尔第的眼很尖,一眼就看出他们俩什么也没发生,他们虽然站得很近,可是一句话也不说。波辛尼一副饿死鬼的样子——他估计什么便宜也没占到。

这一切很有意思。

那个夏天,窗子白天开着,晚上也开着,白天黑夜,花的香味、树的气息、晒得像是焦了的青草的味道,还有浓露的清凉都会飘进窗来。

达尔第兴致很好,兴趣勃勃地滔滔不绝,话语里不乏讽刺,他可不是傻子。他讲了一两个不太得体的故事,在这伙同伴面前他已经很注意了,因为他所有的故事都不得体。他举杯祝艾琳身体健康,又来了一篇滑稽的演讲。没人跟他喝,威妮弗雷德说:“别像个小丑一样,蒙蒂!”

波辛尼和艾琳比他们早到了。他们站在一个落地窗前眺望着前面的河流。

她提议大家在饭后去河对面的公共走廊走走。

他中午是跟乔治·福尔赛在哈弗斯内克俱乐部吃的饭。

“我喜欢看那些普通人谈恋爱,”她说,“很有趣!”

第二次说话时,他只是问了句:“我看起来怎么样?是不是腮帮子有点肿?那个乔治老兄就是喜欢喝这种烈酒!”

在阴凉处有很多这样的情侣,在一天的燥热退去之后,空气中活跃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粗鲁嘈杂的,也有柔声细语的,就像在喃喃地说着什么秘密。

“胡说八道!”达尔第又说,“你真是不懂女人,我的好夫人!”

没过多久威妮弗雷德就凭借她的敏锐——她可是唯一一位在场的福尔赛家族的人——占了一张空闲的长凳。他们坐成一排。一棵大树在他们头顶自成一片华盖,河对面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威妮弗雷德回道:“别胡说八道,蒙蒂!”

达尔第坐在边上,挨着他坐的是艾琳,然后是波辛尼,长凳的另一头是威妮弗雷德。那条长凳四个人坐在一起很挤,那位上流社会的先生能够感觉到艾琳的胳膊紧紧贴着他的胳膊;他知道只要不是太过粗鲁无礼,她是不会抽调胳膊的,这使他一阵兴奋;他时不时地想出个动作,使他靠她更近。他心里暗想:“那个海盗家伙可不能把便宜全都自己占尽了!我也得挨得够紧!”

第一次,达尔第说:“要是索米斯兄长听说他的老婆和波辛尼先生同坐一辆马车,他不得气得鼻子都青了?”

从黑糊糊的河对面的深处传来一阵曼陀林的声音,唱着那首老曲子:

一路上,这位丈夫只跟妻子说了两次话。

“小船,小船,乘你渡河岸,我们要开怀,我们要欢笑,我们要畅饮,棕色雪利酒!”

他们两人七点钟动身,达尔第跟马车夫赌了半个克朗,说三刻钟之内绝对到不了皇家饭店。

突然月亮出来了,躺着从树后缓缓升起,既年轻又温柔;就好像月亮也在呼吸一样,空气变得凉爽了许多,但是在凉爽的空气下依然飘着一阵热扑扑的菩提花香。

当他得知得在皇家饭店跟艾琳会面,而且他只能和他妻子乘坐一辆马车同行时,他立马变得闷闷不乐,嘴里还嘟囔着怎么这么慢!

达尔第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窥探着波辛尼,他双臂交叉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他的内心十分痛苦。

达尔第听到这个消息倒也非常高兴。总比背对着马屁股坐要好得多啊!他可不拒绝和艾琳坐在一起。他猜想应该会在蒙彼利埃广场接上那两个人,再从那里雇一辆大马车。

达尔第又快速地扫了一眼坐在中间的那个人,她头上的那抹阴影好像一层厚厚的面纱,在黑暗中蒙上了一层更黑的阴影,做成形状,加上生命后,便使人觉得温柔、神秘和诱惑。

他们将乘坐双座马车于七点四十五在皇家饭店和他们会合。

公共走廊突然安静了下来,就好像所有的散步者都觉得秘密太珍贵而不能说出来。

面对这个突然的变故,威妮弗雷德太太不屈不挠,她立刻派小普布利乌斯(现在才七岁)由保姆陪着去蒙彼利埃广场。

达尔第想着:“女人哪!”

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柏宁酒店的一个侍从前来告知:福尔赛夫人非常抱歉,她的马车的一匹马咳嗽得厉害,她来不了了!

河流上的光晕渐渐逝去了,歌声也停止了;年轻的月亮躲在树后,一切都黑了下来。他使劲挤着艾琳,紧紧靠着她。

他才不会反对这次里士满之行呢。他可是大力支持!他对艾琳一直存爱慕之心,一直希望有机会能跟她亲密接触呢。

他没有感觉到他闻到的菩提花香中的战栗,也没有看到在艾琳那严重不安的、轻蔑的眼神。他感觉她企图把身体移走,他笑了。

比赛结果出来了。八音琴以一颈的距离险胜——真是太险了!但是,正如达尔第所说的:这事全靠有胆子!

不得不承认,这位社会名流酒喝得确实过了。

一瓶保罗杰香槟下肚,他又对詹姆斯产生了新的鄙视。

他那微卷的胡子下,两片厚厚的嘴唇微微张着,他那贪婪的眼神露骨地斜视她,他的表情显然是好色之徒那种不怀好意的神情。

他和斯科顿少校在伊斯姆俱乐部吃午饭时是这么说的:“就是那个犹太小子,内森,他给我这个提示。”他现在一点也不在乎。他本来也快过不下去了。如果这次又栽进去了——好吧,去他的,反正老头子会付账!

沿着两旁树篱的天空顶上,形成了一条长廊,长廊布满繁星;就像下面的凡人一样,他们也变幻着、打闹着、私语着。然而就在这条小道上,那种嗡嗡声再次跑到达尔第的耳边:“啊!他真是一副穷酸的饿鬼相,那个波辛尼!”再一次,他紧紧地挤在了艾琳身上。

他害怕詹姆斯找上他。一想到詹姆斯他就感觉到愤恨,但是同时他又怀有一丝希望。星期五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但是星期六一早,他那做交易所的天性又驱使他想赌一把。他借了几百英镑——这些钱他不可能还得起——之后去了城里,把所有的钱全都赌在盐城市障碍马赛的那匹叫做“八音琴”的马上。

这次这个动作终于有效果了。艾琳站了起来,他们都跟着她站了起来。

达尔第的心情也很不错。色马在兰卡郡的赛马比赛中失败了。其实,那匹有名的赛马根本就没有起脚,这匹色马是马场的一位大亨养的,但是这位大亨早就暗地里下了好几千英镑的注赌自己的这匹马输。就在比赛结束的四十八小时内,达尔第还真的是很不好受。

这位社会名流这时更暗下决心,看看艾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走在小道上,他紧紧地挨着她的胳膊肘。他肚子里可全是好酒啊。离到家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在那个隐秘的马车里,在黑暗中要走很长时间——世界上哪个伟大的好人发明了这么密闭的马车,真是个天才。那个饿死鬼建筑师恐怕得和他的老婆坐同一辆马车了——他希望他和她过得愉快!还有,他想到自己的舌头现在不太灵了,他最好还是不说话;但是他的厚嘴唇却一直浮现着微笑。

已经来不及做任何补救措施了,真是倒霉啊。动用一个母亲的机智和聪慧,威妮弗雷德决定派丈夫上场。她很果断,也很大度,有姣好的轮廓、光泽的头发,还有碧绿的眼睛,这个样貌的人往往具有这样的气质。她几乎从来没有失算过;就算失算了,她也总能想出办法补救。

他们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那马车正在路的尽头等他们。他的计划有着所有伟大的计划那样的优点——简单得几近于粗暴——他只需要紧紧地跟在她后面,等她上车后就立马跟进去。

奥古斯塔斯·弗雷帕

但是当艾琳来到马车旁时,她却没有上车,而是悄悄溜到马头那边。达尔第的腿这时候不太听使唤,没来得及跟上她。艾琳站在那里抚摸着马鼻子,令达尔第恼怒的是,波辛尼第一个站在了她的身边。她转过身快速地对波辛尼说了什么,声音非常低;他只听到她说“那个家伙”。他固执地站在踏板那里不上车,等着艾琳过来。他知道这是以逸待劳!

非常抱歉,太忙无法赴约。

在路灯的灯光下,他穿着晚上穿的白背心,他那件轻便的大衣随意搭在胳膊上,纽扣上插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他的身材(不过是中等身材)看上去确是非常结实。他那黝黑的脸上带着怡然自得的自信的神情,他的样子非常神奇——一个十足的社会名流。

亲爱的达尔第太太:

威妮弗雷德已经上了车。达尔第心里想着如果波辛尼不快点上车,他在车里可不好过!突然,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他差点儿栽倒在路边。随后波辛尼在他耳边低声说:“我送艾琳回家,你明白了吗?”达尔第看到波辛尼的脸色发白,看他的眼神活脱脱像一只野猫。

她如此周到而且有意思的计划却遭到了阻挠。首先是小弗雷帕回了信:

“呃?”他结结巴巴地说,“什么?绝对不行,你送我老婆回去!”

蒙塔古是达尔第的第二个名字,大家对他这个名字比较熟悉——他的第一个名字叫摩西;他可真的算是个名流。

“滚开!”波辛尼怒声说道,“你是要我把你扔到大马路上?”

“蒙塔古认为皇家饭店的饭很好吃。”

达尔第畏缩了;他明明白白地看出了这个家伙真的会说到做到。他给艾琳让了路,她从他身边快速地走过,她的裙子蹭过他的腿。波辛尼跟上了她。

六月三十日

“出发!”他听到那个海盗喊着。那个出租马车的车夫迅速地挥起马鞭,马向前冲去。

威妮弗雷德·达尔第

达尔第站在那里有那么一会儿惊呆地说不出话;然后,他冲向妻子坐的那辆马车,快速地上了车。

爱你的姐妹,

“快开!”他冲着马车夫大喊道,“别跟丢了前面那辆马车!”

艾米丽(他们称呼他们的母亲为艾米丽——这样很酷)会把马车借给我们。我在晚上七点钟就会去接你和你的伴儿。

坐在妻子身边,他突然情绪爆发,开始大声地咒骂。最后费了好大劲才冷静下来,他补充道:“你把事情搞得太糟了,竟然让那个海盗把艾琳送回家;究竟是为什么你不阻止他呢?他爱艾琳爱得都快疯狂了,傻瓜都能看出来!”

我听说索米斯明天要去恒利待一个晚上。我想如果我们开个小型的聚会然后乘马车去里士满,一定玩得很开心。你约上波辛尼先生,我约上小弗雷帕,你觉得怎么样?

威妮弗雷德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又开始向上帝控诉;马车一直到了巴恩斯,他还没说完他的悲愤,在他向上帝控诉的过程中,他辱骂了妻子、老丈人、索米斯、艾琳、波辛尼,还有所有姓福尔赛的人,他的孩子们,甚至连他结婚的那天他也诅咒了。

亲爱的艾琳:

威妮弗雷德本来性格就很坚强,现在随便他怎么说吧,最后他自己停下来,阴着脸不说话。他那怒火冲天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前面那辆车的车尾,那辆车就像是一个错失的机会,在黑暗中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不知是菩提花的香味唤起了她某些模糊的同情感,还是手足之情驱使她要亲自看看,又或许是想证实她的那句“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又或许仅仅是想乘车去里士满,就像那个极为诱人的夏天,这一切促使这个达尔第孩子们(3)的妈妈给她的嫂子写了这封信: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听到波辛尼热情的恳求——经这位社会名流这么一闹,波辛尼那种热情一下子释放出来;他没看到艾琳颤抖着,就好像衣服被人撕开那样,也没看到她的眼睛,又黑又悲凉,就像一个被打的小孩的眼睛。他也没听到波辛尼一再恳求、恳求,一直恳求;他也没能听到她那突然发出的轻声的啜泣,他也没看到那个穷酸的饿鬼相,既害怕又颤抖,轻轻地碰了她的手指。

这种渴望使得他们在黄昏的花坛投射的阴影下徘徊着、徘徊着,好像在等他们的情人——等待着树枝的阴影下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不见。

到了蒙彼利埃广场时,他们的马车夫听从他们的指示,跟着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他们俩看到波辛尼从车上跳下来,艾琳跟在后面,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很明显她手里拿着钥匙,因为她很快就不见了。没法判断她有没有转身和波辛尼说什么。

那一年的菩提花开得也是特别的繁茂,几乎开成了蜜黄色。花香飘到伦敦的各个角落,当太阳下山之后,这种香味比蜂蜜的香味还甜,那些在饭后乘凉的福尔赛人和他们的同类——他们握有花园的钥匙,只有他们才能进入——闻到这股香味时,总能激发他们内心深处无以言状的渴望。

他们夫妻二人走过艾琳和波辛尼乘坐的马车旁;在路灯的灯光下,他们俩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他脸上的欲望还没有消失。

就在那个夏天,放荡不羁变成了时髦的东西,整个大地都变得放荡不羁起来,栗子树长得异常茂盛,花香也格外浓郁,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每个花园里都盛开着玫瑰花;天上的星星密布,好像天空再也挤不下一颗星星了;每天太阳都普照大地,从早到晚拿着它的盾牌,把公园照射成了黄铜色,人们的行为也变得奇怪起来,在露天的地方吃午饭和晚饭。更前所未有的是,无数的出租马车和私人马车穿梭在闪闪发亮的泰晤士河上的大桥,载着成千上万的上中层阶级去享受伦敦布歇的绿色时光,去里士满,去裘园,去汉普顿行宫。几乎每一家凡是够得上是车马阶级的,这一年都要外出看看,去看看布歇的马栗花,乘车去里士满公园看那西班牙的栗子花。马车行驶很平稳,但是免不了尘土,马车在一层尘土的云雾中前进着,他们时髦地盯着路边瞪着眼睛的鹿,看着它们从欧洲蕨丛中探出头,那大片的欧洲蕨可是给秋天的情人提供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时不时地,飘来一阵混有栗子花和凤尾草缠绵在一起的香味,这香味飘得太近时,情人中的一个就会对另一个说:“亲爱的!这香味真是独特!”

“晚安了,波辛尼先生!”威妮弗雷德对他说。

她说的这句——波辛尼很帅——却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大家并没有认同她的看法。大家都承认他“长得还可以”,但是没有人会称呼他为帅哥:突出的颧骨、古怪的眼神,还有他那顶软毡帽,福尔赛人眼中的帅哥可不是这样,这只是再一次证明威妮弗雷德又赶时髦了,她总是那样放荡不羁。

波辛尼一惊,抓下帽子就匆匆离开了。很显然他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

索米斯的妹妹,威妮弗雷德·达尔第,因为住在格林大街,受伦敦上流社区梅菲尔区的风气的影响,对待关乎婚姻的行为时,比当下流行的观点——例如在兰仆林地区流行的主张——更时髦,她甚至嘲笑那些流行的观点。那个“小东西”——虽然艾琳比她高,但是她一直称呼她为“小东西”,这足以看出福尔赛人的高贵的地位——那个小东西过得可真无聊。她为什么不找点乐子呢?索米斯可是相当无趣的一个人;至于波辛尼先生嘛——只有那个丑角儿乔治才会叫他海盗——她可是觉得他非常帅。

“你看!”达尔第说,“你看到那个禽兽的脸了吗?我说什么来着?他做了好事!”他又找到机会大放厥词了。

但是“那两个”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到底什么地步了呢?他们又要怎么发展下去?他们真的要继续发展吗?他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因为他们两个都没有钱。他们最多也就是调调情,最后还是会在合适的时候就分道扬镳,这样的事不都是这么结局的吗?

很明显在马车里发生了事情,这点威妮弗雷德也不得不承认。

所以琼就这样去了海边。福尔赛家族的人都在等着事情有进一步的发展,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她说:“对这件事我不会透露出去。我看不出这件事闹开了之后能带来什么好处!”

他已经带着她离开,去了布罗德斯泰,最近这个地方很时兴,雅茅斯已经不再时兴了——尽管这样尼古拉斯还是经常光顾那里;而且如果去布罗德斯泰待一个星期还不能让坏心情一扫而光的话,那么任何一个福尔赛家族的人都会认为这钱花得不值。就像福尔赛始祖喝马德拉酒的时候也带有这样的动机,所以他的后代也有这个祖传的习气,这也毋庸置疑。

达尔第立刻就同意了这个看法;他可是把詹姆斯看做他的私人保护区,除了他自己的事情以外,他不想任何其他人的事情麻烦他。

然后就传来的消息说,琼和老乔里恩已经到海边去了。

“很对啊,”他说,“让索米斯自己处理吧。他一定能够处理得很好!”

可是此时他们却各怀鬼胎地互相望着。他们本无意散播谣言,也不是居心不良。谁会那样?对外他们一个字也不外露,福尔赛家族不成文的规矩使得他们都保持沉默。

说着这话的工夫,夫妻二人已经进入了他们在格林大街的住所,寻求他们应得的安息,这座房子的租金还是詹姆斯付的呢。现在是深夜,没有福尔赛家的人留在外面窥探波辛尼还在外面游荡;没有人看到他又走了回去,靠在广场公园的那些栏杆上,身子倚靠在路灯找不到的暗处;没有人看到他站在树荫下望着那座房子,黑糊糊的房子里藏着他愿意不惜一切只为看一眼的女子——现在她对于他就是菩提花的香味,是黑夜与光明的意义,是他自己的心跳。

然而,这却为琼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一支舞也没跳,甚至都没跟她的情人握个手就离开说明了原因。据说是因为她生病了,这也不足为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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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和其他福尔赛家族的人看到波辛尼那个表情,就像是在许多虚构的油画中那样,从一个山洞里突然闪现出蜡烛的火焰,这突然闪现的火焰有着模糊、古怪的光晕,朦朦胧胧却非常迷人。随后这些旁观者忽然意识到这幅画中隐藏的危险因素。因为这会儿他们看得高兴、兴致勃勃,而后他们意识到自己本不该看。

(1) 尤米菲亚对波辛尼和艾琳的称呼。

也有些时候,在画廊,一幅作品,在那些随意观看的旁观者眼中只是“……提香(2)——很不错啊”,这种情况被一位午餐吃得比他的同类好的福尔赛人看来,可是要发表重要的见地。他好像被下了咒一样地迷上了那幅画。他觉得这幅画有种东西——嗯,确实有种东西,毫无理由地找上了他;当他想用他那实用主义的做派来给这种东西一个准确的说法时,这种东西却突然消失了、溜走了,就像他喝酒后带来的灼热感消失了一样,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并感觉到自己的肝脏很不好受。他觉得自己太奢侈、太挥霍了;好像撞见鬼了。他那本目录上的三个星号隐含着什么意思,他根本就不想看到。上帝不允许他对那些东西懂得太多!上帝不允许他有那么一瞬承认真的存在这些东西!一旦承认,他会怎么样呢?进门时先付一先令,看目录时又是一先令。

(2) 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威尼斯画派的代表人物。

平时,自然的外表看上去是那么平静,但是有时它也会释放那些久积在心中的热情——暴烈的春日阳光冲破紫色的云彩,炽热地照耀在盛开的杏花上;月光照耀下一个雪山山峰,顶着一颗孤独的星星,高高地耸入热情的苍穹;又或是在一个落日的余晖下,一棵老紫杉矗立着,像是守护着什么炽热的秘密。

(3) 达尔第的孩子们有小帕普柳斯、伊莫金、穆德和本尼迪克特。

除了琼和索米斯,其他人也看到了“那两个人”(1)从花房那边一起走出来;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波辛尼脸上的表情。

(4) 在达尔第心里一直认为这是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