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被愤怒和担忧冲昏了头。勃艮第一直是我们用来压制法国的一股重要力量。送给法国的这些地方——勃艮第和阿图瓦——应该是英国的,而且支撑着爱德华和他宫廷开销的抚恤金也将一并失去。
十二天的圣诞盛宴本该是宫廷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庆典,但圣诞节刚过,勃艮第就传来了消息,王后的亲戚马克西米兰公爵骗了她。为了自己的利益,正如她一样,他与法国的路易谈和了,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国王的儿子,并将勃艮第和阿图瓦作为她的嫁妆送给了他。
在这绝望的时刻,我躲在袖子后面嘲笑着王后,她的女儿与法国王子订过婚,现在发现自己被抛弃了,且取而代之的还是她母亲那边的一位表亲。伊丽莎白公主看上去满不在乎,依旧和兄弟姐妹们在冰冷的花园中游玩,或是与宫廷中的人到河边的寒冷沼泽地去狩猎。但我肯定她一定意识到自己被法国人羞辱了,她失去了成为法国王后的机会,更未能完成她父亲的野心。当然,这是最糟的:她没能在她父亲的计划中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
王室成员总是衣着鲜亮,王室的房间总是华丽耀眼。爱德华无视船只城堡、港口和海防,把所有的钱都浪费在了他家族的宫殿里,特别是王后的大房间。只要是她说新喜欢上的地方,他就会大肆装潢。理查德用一支自己拼凑的部队去保卫国家,对抗苏格兰,而爱德华则把大笔财富花在了绝不会上战场的新式竞技盔甲上。外表上看来,这是一位迷人完美的国王,我认为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表面功夫。他看上去像一位国王,说起话像一位国王,但他并不像一位国王那样统治国家。权力掌握在王后手中,而她看起来、说起话来正如她一贯的样子:一个美丽的女人,因爱结婚,全心全意地为她的孩子们付出,同时也是一位迷人的朋友。她令人难以抗拒,一直如此。只看外表,没人能看出这是一个最无耻的阴谋家、一个众所周知的女巫的女儿,她美丽白嫩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纤细白皙手指的指甲上布满了血迹。
在这场危机中,是理查德提出了建议,王后对此毫无头绪。理查德告诉他的哥哥,他将在春天再次出征苏格兰。如果能击败他们,并让他们为我们效力,那就可以与之结为盟友、再次进攻法国。理查德将这个建议带去了议会。作为报答,他们给了理查德一大笔财富:整个坎伯兰郡的土地。另外,他可以保有任何他攻占下的西南苏格兰土地。全都是他的。这是一大礼,这是他应得的领土。第一次,爱德华真正意识到了他弟弟为自己做的一切,并给了他北方的大片土地。理查德在那里深受爱戴,而我们的家也在那里。
对宫里的其他人来说,圣诞宴会是一个接近王室的好机会,他们能尝试建立友谊和暧昧关系,将来有一天也许能得到回报。始终有人围绕着国王的兴趣打转,他依旧拥有财富和职位可以作为礼物送出。但对王后和她的家族来说,这些行为更明显。她的兄弟姐妹,甚至是她第一次婚姻的儿子,控制了宫廷,垄断了接近国王的机会。她允许他有情妇,他甚至还会拿她们出来炫耀;她允许他宠爱陌生人。但王室最好的礼物只会给她的家族和亲信。她并不自己出面,从不在任何讨论上发言,从不起身,从不大声说话,但整个宫廷的权力都握在她的指尖。她的弟弟安东尼、莱昂内尔和爱德华玩乐似的审视着宫廷中来来去去的人,就好像他们是纸牌老千,盯着一张桌子,正等着某个傻瓜来玩。她第一次婚姻的儿子托马斯和理查德,由国王授予了爵位、充实了财产,控制着王室宫殿人员的出入。没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他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不经过她的微笑许可。
爱德华在议会上宣布了此事,但我们是在宫里听说的。两兄弟手拉手回到了王后的房间,爱德华宣布理查德可以在北面设立一个议会,来协助他统治大片土地。我看见了王后听到这个消息时那震惊的表情,她迅速地扫了一眼她弟弟安东尼。很明显,国王并没有事先询问她,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怎么才能推翻这个议案,而她的第一个同盟就是她的弟弟安东尼。安东尼比他姐姐更富外交技巧,他上前恭喜理查德获得了这笔巨大财富,微笑着拥抱他,然后转身吻我的手,说我会成为一位白雪中的公主。我微笑着敷衍几句,但我觉得自己已经看得够多,也懂得更多。我看出来国王并不在所有事情上信任她;我看出王后会抓住一切机会对国王施加影响,而她现在总是依赖自己的弟弟作为同盟,即使是在想反对国王的时候。还有更多——从姐弟之间快速交换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们两人都不喜爱或信任理查德,就像我们不信任她。更糟的是,他们怀疑害怕他。
“前进!”理查德说,他以前也这么说过一次。我们走进房间,向国王和王后鞠躬,爱德华愉快地向他亲爱的弟弟问候,而王后也不太热情地欢迎了这个她私下里称之为叛徒的男人。
国王清楚地知道她不会喜欢这个决定,他握住她的手,对她说:“理查德会帮我守着北方,而且——上帝保佑——有理查德年轻的力量做我的臂膀,能让这个国王比现在更伟大。”
没人能否认,他们是全英格兰最美丽的一家人。伊丽莎白那著名的脸蛋变得更精致更优雅,岁月洗去了她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美丽。今年,她失去了她十五岁的女儿玛丽公主,还失去了三子乔治,就在她处死他同名叔叔的第二年。我不知道失去这些孩子,是不是能让她稍稍停下那无休止的野心和报复。悲伤染白了一缕她的金发,也使她变得更安静更周到。她还是穿得像位女王,身着金色的长袍,细腰上绑着金色的腰带。我进门时,她对安东尼·伍德维尔耳语了几句,他抬起头,两人都朝我露出了一样的迷人做作的微笑。在长袍厚厚的袖子下,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冷得发抖,就好像她的视线是一阵寒风。
她的微笑一如既往的甜美。“在您的领导下。”她提醒他。我看见安东尼·伍德维尔动了动,就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朝他的姐姐微微摇了摇头,沉默了。
我看见,爱德华走在朝臣当中,比其他人高一头,现在有点发福了,他会很快越来越胖的。王后坐在金王座上。王家的孩子们,从还在母亲脚下爬的新生小婴儿布丽吉特,到现在已经是位十六岁年轻女性的大公主伊丽莎白,都穿着精致,坐在他们的母亲身边。爱德华王子像他的父亲一样英俊,有一头秀发,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大男孩了。他从威尔士回来过圣诞,正和他的监护人安东尼·伍德维尔下着象棋,后者俊秀的脸庞正充满了困惑。
“他也会成为西面边境的守护者。而当我的儿子坐上王位时,理查德会为他守着边疆,成为他的顾问和保护者,这样我在天堂就会很高兴了。”
我们面前的大门开了,一阵喇叭声通报了我们的到来。理查德微微有些畏缩,每次我们造访,这个宫廷都变得比上一次更壮观华丽。现在每位贵客的到来,都会有喇叭和大声的介绍通报,就好像我们不知道,英格兰一半的有钱人都是她的兄弟姐妹。
“啊!陛下,不要说这种话!”她惊呼,“您的儿子在很多年之内都不会坐上王座的。”
理查德冲我皱眉:“别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感到了不安,听着她的话一阵颤抖。
“我是不放心,”我坦率地说,“她还在王位上一天,我就不会把他们带来。我不会让她得到伊莎贝尔的孩子。看看莫布雷家的孩子,嫁给了理查德王子,财产都归了里弗斯家族,然后在九周岁前就死了。”
这句话判了他死刑。我肯定,我敢发誓。她判断国王对理查德的喜爱正逐渐增加,无视于她的苦心经营,他信赖理查德胜于她的家族。她也许让自己的弟弟安东尼成了王子的监护人、威尔士的实际统治者,但给理查德的土地远胜于此。理查德被授予了军权,被赠与了英格兰北部几乎全部的土地。她知道,如果国王写遗嘱,会被封为摄政王。她认为,国王把国家的北面给了理查德,是准备划分国土:里弗斯家族统治威尔士和南部,而理查德则统治北方。我相信,她看见了自己的权力正渐渐流失,她认为国王偏爱他的弟弟,知道理查德将会守住与苏格兰的边界,会守住北方。我相信她觉得理查德是他的真正继承人,并且在北方土地上的权力和威望会越来越大。而她一得出这个结论,就会毒害国王、她自己的丈夫,让他不能再继续偏爱理查德,让理查德不能再继续发展势力,威胁到她。
“我们没有选择。”停在王室觐见厅外时,理查德对我说,“我们必须来参加圣诞盛宴。你把孩子们留在家里已经够糟的了。看起来就像是你不放心他们待在伦敦似的。”
我并不是一下子想到所有这些的。事实上,当我骑马离开伦敦时,感觉松了口气。每当我们将主教们甩在身后时,我都会这么觉得。我带着愉快的心情,向北面,向我的儿子和小外甥、外甥女行去。但同时,我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王后朝她弟弟的那迅速一瞥,对我们意味着不好的事情,对任何其他人来说都意味着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我没再想下去。
伦敦 威斯敏斯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