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去的,”我说,“他拒绝去。”
“他要怎么在佛兰德斯做到这些呢?”理查德挖苦地问。
理查德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音很响,以致国王回头冲他笑道:“在笑什么呢?”
理查德和他的兄长国王一起走进来,两人都笑容满面。他执起我的手,领着我入席用餐,我走近他,悄悄告诉他乔治来了并向我保证他会找出杀害我姐姐的凶手。
“没什么。”理查德回答他的哥哥,“没什么。我的妻子刚刚告诉我一个关于乔治的笑话。”
一如往常,我必须在晚饭前一小时待在王后的房间里,等着国王和他的侍臣们与我们会合,一起去大厅。王后的侍女们认为我的安静是出于悲伤,她们让我一个人待着。只有玛格丽特·斯坦利夫人带我去了一边,告诉我她为我姐姐的灵魂和她的孩子们祈祷。斯坦利夫人与她的新婚丈夫托马斯最近才来宫中。我被她出乎意料的善意感动了,我试着微笑,并感谢她的祈祷。她将自己的儿子亨利·都铎送去了国外,为了他的安全,因为她不信任这位国王的照管。年轻的都铎是兰开斯特家的一位有前途的青年。她不允许他在这个国家被约克监护人抚养长大,虽然她现在嫁给了一位约克爵士并深受国王和王后的喜爱,但她仍然不相信这个王室家庭,不愿意让儿子回来。宫中所有人中,她最能理解侍奉国王的同时要心怀畏惧,她知道这种感觉——向王后行屈膝礼却不确定她是不是你的敌人。
“我们的公爵?”国王问道,冲我微笑,“我们的勃艮第公爵?我们的苏格兰王子?”王后也大笑起来,并拍着国王的手臂,就好像在责备他公开嘲笑自己的弟弟,但事实上她灰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似乎是唯一一个不懂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人。理查德把我拉到一边,让去用餐的队伍超过我们。“那不是真的,”他说,“正相反。是乔治希望成为勃艮第公爵。他希望成为欧洲最富裕的公爵之一并娶勃艮第的玛丽为妻。如果不是她,那就是苏格兰公主。只要他的下一任妻子有钱并拥有一个国家,他并不特别在意是谁。”
我哭泣着,失去她太痛苦了,乔治不得不续弦这个想法也太令人震惊了。没有她,在这个危险的宫中,我觉得很孤独。乔治搂住我颤抖的肩膀。“妹妹,”他温柔地说,“我的妹妹。她是那么爱你,那么想要保护你。她让我保证,我会警告你,也会保护你。”
我摇头:“他告诉我他不会娶的。他在为伊莎贝尔哀悼。他不想去佛兰德斯。是国王想让他离开王国,闭上嘴。”
“我会拒绝他。”乔治说,“我绝不会离开我的孩子们,绝不会离开我的国家,更绝不会放过杀害了我妻子的凶手。”
“胡说。爱德华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他不信任乔治去做佛兰德斯的统治者。勃艮第公爵拥有的土地非常多。我们没人信任乔治,不会让他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和这么多财富。”
我感觉到,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滑下。“但是伊莎贝尔才死了没一个月,”我哭了,“你能立刻就忘记她吗?她刚被埋葬几周,就会有一个新妻子占了她的位置吗?那你的孩子们呢?你会带他们去佛兰德斯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谁告诉你的?”
乔治苦笑。“他会命令我再婚。”他预测,“我知道这是他的计划。他会让我去和勃艮第的玛丽结婚。她的父亲死了,我们的姐妹玛格丽特成了寡妇,是她提议这个婚事的。玛丽是她的继女,她可以把玛丽嫁给我。爱德华觉得这是让我离开这个国家的一个方法。”
越过他的肩膀,我能看见王后在主桌就座,正扫视着整个大厅。她转过头看见我与丈夫交头接耳,于是靠近国王说了一个词,两个词,然后他也转头过来看我们了。就好像她指出了我,就好像是在警告他当心我。当她的凝视冷漠地扫过我时,我颤抖了起来。
我很震惊:“他会做什么?他不会监禁你吧?”
“怎么了?”理查德问。
“爱德华希望我离开,到一个没办法散布反动言论的地方。”
“谁告诉你乔治想去佛兰德斯或者苏格兰,而国王不允许的?”
“嘘。”我看了一眼门口。我走到壁炉旁,靠近他,像阴谋家一样与他交头接耳,我们的对话就像无声的烟雾一般从烟囱飘走了。
“王后的弟弟,安东尼·伍德维尔,里弗斯爵士。”
“我觉得他会出价收买我,”乔治说,“而且我知道那价码会是什么。他希望封住我的口,希望我别碍事。他不希望我指控他的妻子下毒害人,指出他的孩子是私生子。”
“哦,”我只说,“那一定是真的。”
“你会和国王说这件事吗?”我问,“你会指出王后的罪孽吗?”
她俯视着大厅,看着我,然后给了我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微笑。
他嘲笑我的沉默。
宫廷中流言四起,每个人似乎都在谈论我、伊莎贝尔和乔治。大家都知道,在经历过一场痛苦的分娩后,我的姐姐突然死了,人们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被毒死的,如果是,又是谁干的。谣言愈演愈烈,而且越来越详细、越来越可怕,因为乔治拒绝在大厅中用餐,拒绝与王后交谈,在她经过时脱帽但不鞠躬,并在自己身后交叉手指。好让每个站在他身后的人都看到,他用这个手势以对抗巫术。
“那王后呢?”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恐吓她。她看见他时,脸色都会变得苍白,她会看一眼自己的丈夫,就好像是在问他自己该怎么应对这疯狂无礼的行径。她会看向自己的弟弟,安东尼·伍德维尔。他以前见到乔治通过走廊,不向任何人打招呼时,总会大笑起来;但现在他会仔细检查乔治,就好像对待敌人一般。宫廷完全被分成了两派,一派从里弗斯的长期得势中获得了好处;另一派则恨他们,愿意在任何事情上面怀疑他们。越来越多的人观察着王后,就仿佛在猜测她到底有多大的权力,又将会获得多大的权力。
“爱德华信任我的丈夫,”我抗议道,“他们爱彼此,对彼此忠诚。”
我每天都能看到乔治。我们住在伦敦,但我渴望回到米德尔赫姆的家。可是路上太泥泞了,难以成行,而且米德尔赫姆那里还下雪了。我必须待在宫廷,虽然每次走进伊丽莎白王后的房间,在行屈膝礼的同时,她都带着一种隐隐的敌意,而她的女儿伊丽莎白公主则总是收回裙摆,和她的女巫外祖母当年一模一样。
“哦,那没什么,我几个月前就知道此事了。她也会安排一个仆人盯着你。”他说,“还会在你们家中安排一个男人,有可能是在马厩那里,他会警告她你们是不是要出门;也有可能安排在大厅,监听你们的谈话。自从我们第一次去她的宫廷,她就派人监视我们了。她也会一样监视你,她不信任任何人。”
我现在害怕王后,而她知道。我不知道她的权力范围或者她能对我做什么。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介入我姐姐的死,或者一切只是伊莎贝尔的惊恐想象。而现在轮到我了。我独自面对着这些恐惧。独身一人在这个快乐、美丽、轻浮的宫廷中,感觉糟透了。我不能对我的丈夫说,他听不进任何反对他哥哥爱德华的言语。我不敢跟乔治说,他在我们的一次秘密会面中,发誓要抓住杀害姐姐的凶手并摧毁她,当他说到那名凶手时,总是用“她”,然后大家就会知道那个恶毒邪恶的女人的罪行。
我吸了口气,满心恐惧。
乔治来到我们伦敦的家巴纳德城堡,来向他的母亲公爵夫人告别,她第二天就要去福瑟临黑了。他与公爵夫人关起门待了好一会儿,他是她最宝贝的孩子,而她对王后的敌意众所周知。她并没有阻止他说他哥哥和王后的坏话。公爵夫人是个见多识广的女人,她发誓说王后通过魔法才和爱德华结婚,而且顶着英格兰的王冠继续使用着黑魔法。
“我让我的医生调查了她的下人,我们的厨房。我知道王后在伊莎贝尔的分娩室中安排了一个女人,好报告给她我们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乔治穿过大厅时看见了我,我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前,他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我希望能和你谈谈。”
我看着他,惊呆了。这是毒药的明确迹象:“谁会这么做呢?”
“很高兴见到你,哥哥。”我退回房间,他也跟了进来。我的侍女们移至一边向乔治行屈膝礼。他是个英俊的男人,而我这时突然意识到他是个单身汉了。一想到可能得看着别的女人坐上伊茜的位子,我就得用手撑住窗台才能保持稳定。她的孩子将会跑进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叫她“母亲”。他们那么小,会忘记伊莎贝尔是多么爱他们、她希望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的舌头是黑色的。”他告诉我。
“理查德告诉我你不会娶勃艮第的玛丽。”我小声对他说。
“是发烧吗?”我急切地希望他回答“是”。
“不,”他说,“但你猜谁要娶苏格兰国王的妹妹?有人提议让我娶苏格兰公主,但你猜谁是国王属意的人选?”
“她之前是很好,”他急切地说,“之前很好。而且那么开心!还有那个孩子,一个美丽的孩子,一如往常。但后来她突然虚弱了,几乎一夜之间就不行了,早晨就去世了。”
“不是你?”我说。
“她写信给我时还说自己很好。”
他急促地大笑:“我的哥哥已经决定,把我放在身边更安全。他不会把我送去佛兰德斯或者苏格兰。苏格兰公主会嫁给安东尼·伍德维尔。”
他的自命不凡不见了,变得消瘦而清俊,沉浸在悲痛中。他将头靠在雕花烟囱上。“我还是不能相信。”他静静地说,“当我看到你在这里,我还是不能相信她没有和你一起待在这里。”
现在我震惊了。王后的弟弟,一个乡绅的儿子,居然能娶王室成员?她还有什么做不了的?我们就这样任里弗斯们予取予求吗?
“哦,乔治。”我小声地说。
看到我震惊的表情,乔治笑了。“一个格拉夫顿小庄园主的女儿,坐上了英格兰的后位,而她的弟弟则坐上了苏格兰的王位。”他冷冷地说,“这是一场登峰冒险。伊丽莎白·伍德维尔会将她的旗帜插在山顶。接下来呢?她的弟弟会成为主教吗?为什么他不能成为教皇?她到何时才会停下?她能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吗?”
他穿着最深的蓝色走了进来,面容苦涩悲伤。他握住我的手吻了吻。我抽回手后发现他的眼中带着泪水。
“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命令在我的私人房间中为我单独准备食物,我足不出户,用餐前也尽量不和王后同桌。一阵突然的敲门声把我从椅子上惊起,我稳下心神,扶住壁炉旁的桌子。门口的护卫打开了门,宣布乔治来了。
他深色的眼睛注视着我,让我想起,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是怎么实现目的的。我摇摇头。“国王太爱她了,什么都听她的,”我说,“他现在会为她做任何事情。”
整个宫廷穿着深蓝色丧服以哀悼我的姐姐,我尽可能地待在自己房间里。我受不了看到王后。我真心相信,她那张美丽的脸,就是谋杀了我姐姐的凶手的脸。我同样担心自己的安全。在我们与乔治碰面并知道更多情况之前,理查德拒绝再讨论这件事。但他派了得力助手詹姆斯·提利尔爵士去米德尔赫姆保护我们的儿子,检查家中的每个成员,特别是那些并非约克郡土生土长的人,并保证爱德华在吃任何东西前,都有人为他试吃。
“而我们都知道,这个女人是如何在众多女子中脱颖而出,捕获了国王的心的。”
伦敦 威斯敏斯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