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你不知道。”她心满意足地说。她叹了口气,就好像有人送了她一件贵重的礼物,“我就觉得你是不知道的。”
我害怕得想要离开,但她抓着我的手,牢牢地靠着我。“他不会背叛我的。”我说,“他是我的丈夫,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爱他,我们为爱结婚,现在也依然相爱。”
显然,她一时半会是不肯再走一步了,我也陪她站着。突然我意识到,她正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和我单独在一起,才抓着我的手臂。她并不是想和女儿单独待一会儿,也不是希望和解。不,她想要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可怕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走吧。”我说。但她还是动也不动。
她在通向塔楼的拱门前停下。“你知道他会背叛你的,总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她突然说,“你会孤单寂寞,你会身处炼狱,想着是否这就是地狱。”
“那条宣布我已成为死人的法律也让你成为了他的娼妓。”
我扶住母亲的手臂,她靠在我身上。我不情愿地带着她走出了觐见室,走下楼梯,穿过大厅。仆人们正从那里拉出桌子,准备晚餐。我带着她走向了通往外墙和她房间的走廊。
我太震惊了,完全愣住了,看着她说:“你说什么?你现在在说胡话?”
“不要以为你可以收买她,”理查德警告她,“安妮知道自己的忠诚应该归谁所有。你在失败时抛弃了她,我代替你救出了她,让她成为了一位伟大的继承人和伯爵夫人。”
“就是这块土地的法律,”她刻薄地笑了,像一个女巫般咯咯笑着,“一条新的法律,而你不知道。”
她不能反驳。“我厌倦了,”她说着,低下了头,“安妮,重新支持我吧。”
“知道什么?”
“你的丈夫教我,进军要快,杀人不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战争也好、法律也好。如果他处在我的位置上,会和我做一模一样的事情。事实上,他的野心更大,我只拿了你一半的土地,但他会拿走全英格兰的土地。”
“这条法律说,我死了财产由你继承,接着还说,如果你和你的丈夫离婚,那这些土地就归他了。”
“我要待在这里。”母亲口气沉重,“但我绝不会忘记你对我所做的事情,理查德。就在这同一个城堡里,我照顾过你,我丈夫教导你战争和生意诸事。我们是你的监护人,善良温和地照顾着你和你的朋友弗朗西斯·洛弗尔。而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们。”
“离婚?”我重复了这个奇怪的词语。
他耸了耸肩。“你提出了一个尴尬的问题。现在一切已经解决了。我不想被看作是偷岳母东西的人,也不想危害到国王的荣誉。你是个在避难所里的无助女人,不能让别人觉得他在抢劫你。我们已经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议会的法案现在宣布,你已死去,所以你没有土地、没有房子,我想也没有自由。要么在这里,要么是女修道院,要么是坟墓。你可以选择。”
“土地、城堡、房子、海上的船只、宝库里的宝物、矿山、采石场、粮仓,所有的一切都归他了。”
“我更愿意自由地生活在我自己的土地上。我更希望你没有滥用法律,夺去它们。我现在的生活算是什么?如果我已经被宣告死亡,那这又算是什么?我是在炼狱,还是地狱?”
“他假定我们会离婚?”我在这陌生的词语中挣扎。
“你更愿意被关在修道院吗?”他问,“我能安排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你送回比尤利关押起来。”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她咋呼着,“婚姻是完整的,你被证明是能够生育的,已经给了他一个男孩。所以没有理由离婚,不是吗?但是在这个国会法案里,理查德为离婚做出了这样的规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会离婚的话,为什么会为这种不可能的事提前准备?”
“我不会感谢你的。”
我被绕晕了:“母亲大人,如果您一定要跟我说的话,请说清楚。”
“只有一半的钱。”理查德纠正她,“你的另一个女儿和女婿拿走了另外那半。你不必责怪安妮,伊莎贝尔也抛弃了你。但我们供你生活,负责守卫你。我就不求感谢了。”
她的样子就好像是告诉我了一个好消息。她明白这件事而我不明白,因而她高兴了起来。“他要否认你们的婚姻,”她说,“他准备让你们的婚姻无效。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婚姻,那就不能失效,所以我猜,你们并没有得到教皇完整的赦免就结婚了。我说对了吗?我说对了吗,我的叛徒女儿?你们是表兄妹,你们是姻亲,我是他的教母。理查德甚至是你第一任丈夫的亲戚。你们的婚姻必须得涉及许多问题,但是我不认为你们有时间能从教皇那里得到这样的一个完整的书面赦免。我猜,理查德催着你结婚,说你们可以稍后再拿赦免。我说对了吗?我觉得我说中了,他之所以娶你就是为了你的财产,他也得到了裁决,如果抛弃了你,他还能持有你的土地。他露出尾巴了,他有可能抛弃你。这一切再清楚不过了!”
“如果你觉得我花费大,我很抱歉。”母亲刻薄地说,“但我记得你拿了我所有的钱来支付我的开销。”
“法律条款一定就是这样设计的,”我固执地说,“乔治和伊莎贝尔也是一样的,对他们来说,这规定也是一样的。”
他指了指她,几乎大笑出声。“你看,她在这里啊,一个阴谋失败的女人。这会让人们再也不相信魔法。我们宣布她死了,而她在这里,精神矍铄,在我家吃喝。应该有人为此布道一场。”
“不,不一样。”她说,“你是对的。如果乔治和伊莎贝尔和你们的条款一样,你就可以放心了。但他们不一样。没有关于他们婚姻失效的条款。乔治知道他不能废除他与伊莎贝尔的婚姻,所以他没有为那种情况定下条款。乔治他们有亲戚关系的赦免,他们的婚姻是有效的,不能被废除。但是理查德知道他并没有得到完全赦免,他的婚姻并不是全然有效的,可以被废除。他有权力能做到。我非常认真地读了这些条款,任何女人都会认真地读她自己的死亡证明书的。我猜,如果我派人去问教皇,让他出示你们婚姻的合法赦免,他会回答说没有,从来没有人去申请过完整的赦免。所以你并没有结婚,你的儿子是个私生子,而你是个娼妇。”
“那她呢?”
我太震惊了,只能盯着她看。一开始,我觉得她疯了,但她说的每一句话渐渐地拼凑了起来:我们的确匆匆忙忙地结婚了,理查德告诉我可以不等赦免先结婚,回头再去申请。然后,我就傻傻地以为,这个婚姻是有效的。我就像个傻瓜一样忘记了这件事,像个傻瓜一样去度蜜月,忘记了就算主教主持、国王祝福,这场婚姻还是需要教皇的赦免。当我被他的母亲招待,当我被宫廷接纳,当我们生下儿子、继承了土地,我就以为一切顺利,完全忘记了去询问这件事。而现在我知道我的丈夫没有忘记,没有自以为是,他已经保证了自己即使抛弃了我之后,还能拥有他的财产。如果他想摆脱我,只需要说这场婚姻从来就是无效的。我们的婚姻是基于我们在上帝面前的誓言,至少那些是不能否认的,但是还不够。我们的婚姻就在他一念之间。只要他愿意,我们仍是丈夫和妻子,他可以随时将这场的婚姻贬为一场假象,他将获得自由,而我将彻底蒙受羞辱。
他用靴子轻敲着地面。“这是个法律术语,解决了她的土地问题。没有别的办法能得到那些土地。只要她还活着,你和伊莎贝尔就都不可以继承它们。所以,我们宣布她死了,而你们作为她的后嗣便能继承土地了。我们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偷任何东西。她死了,你们继承。作为你们的丈夫,那些土地转到了乔治和我名下。”
我惊讶地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自己掌握了这场游戏,既是玩家又是棋子,而现在我才是真正的无能为力,真正地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死了!”我盯着母亲,而她也傲慢地回望着我,“你怎么能说她死了?”
“理查德。”我叫着他的名字,就好像是想再呼唤他来救我一次。
“不,”他冷冷地说,“我不担心她的判断力。”他对我简略地说道:“乔治和我最终同意了解决你母亲土地问题的一个方法。爱德华也批准了,它已作为一项议会法案通过了。律师们花了很长的时间讨论,这是唯一满足我们所有人的解决方法——我们已经宣布她死了。”
母亲默默地看着我,心满意足。
“看来,你没告诉妻子自己做了什么,”母亲厌恶地说,“你害怕她会阻止你做这种坏事么?我很惊讶,她又不是我的帮手。看来你担心,即使对她来说,这一切都太过分了是吗?”
“我该怎么做?”我自言自语,“我能怎么做?”
“什么?”我转向理查德,插嘴道,“什么文件?”
“离开他。”母亲的声音就像一个耳光,“立刻离开他,和我一起去伦敦,然后我们就可以推翻这条法令,否认这场假婚姻,将我的土地夺回来。”
“我想会有人告诉你的。”
我生气地反驳她:“你不明白吗?你永远都拿不回你的土地了。你觉得你可以对抗英格兰国王本人吗?你能想象自己挑战齐心协力的三个约克的儿子吗?你忘记了吗?那些是父亲的敌人,也是安茹的玛格丽特的敌人,但他们的联盟难道不是彻底地失败了吗?你忘记了吗?我们战败了。你只会让自己被关进伦敦塔,我也和你一起。”
“你知道,我早晚会听说的。”
“做他的妻子,你永远也不会安全的。”她预言道,“他随时都可以离开你。如果你的儿子死了,你又不能再生一个,他就会带着你的财产去找一个更能生育的女人。”
他点点头:“我想也是。”
“他爱我。”
“是关于那文件。”她对理查德说。
“也许是,”她坦言,“但他最想要的还是这些土地、这座城堡和一个继承人。你不安全。”
母亲在我们面前坐下,我看出了她动作中的僵硬。她老了——也许是病了。也许她想去和伊莎贝尔一起住在沃里克城堡,我们可以让她走的。我等着她开口说话,渴望母亲说为了健康她得去伦敦,和伊莎贝尔住在一起。
“做你的女儿不安全,”我反击,“至少我知道这点。你把我嫁给了一个英格兰王位的争夺者,又在上战场之际抛弃了我。现在你又让我叛国。”
理查德朝一个男仆打了个响指。“为伯爵夫人拿把椅子。”他说。
“离开他!”她小声说,“这次我会和你一起的。”
我们端坐在米德尔赫姆城堡的大厅中,坐在几乎像王座一样的配套椅子上。母亲进房间时,我没有起身,虽然她停了停,好像期待我跪下来请求她的祝福。她四下环视,就好像是在观察我们对她的家做了什么样的改变,并且扬了扬眉毛,似乎不满意我们装饰的挂毯。
“那我的儿子呢?”
“把她带来吧。”理查德决定了。
她耸了耸肩。“你再也看不见他了,但他不过是个私生子……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摇了摇头。“她只告诉我想见你们,”她说,“你们两个。”
我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推向她的房间。卫兵让开一条道,好让我们进去,等她进去以后就会挡住门不让她出来。
我看着沃斯女士:“她想要什么?”
“不要那么叫他,”我说,“你怎么敢这么叫他。我站在我儿子和我丈夫这边,而你就烂在这里吧。”
“那她就应该找医生,而不是你。”他说,“她知道自己可以请医生的,甚至可以请伦敦的医生,只要她想要。她知道我对她不会吝啬的。”
她从我的手中挣脱。“我警告你,我会告诉世界,你不是个妻子,是个妓女,你会被毁掉的。”她吐了口口水。
“我们必须见她。”我不舒服地说,“如果她病了呢?”
我把她推进门。“不,你不会的!”我说,“因为你不会有笔和纸,再也无法传送信件。没有信使,不许见客。你只教会了我,你是我的敌人,我会紧紧地看住你。进去,母亲大人。你再也不能出来,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会在这些墙以外被重复。进去然后死吧,对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你已经死了!进去然后死吧!”
仲夏时,她要求同时见理查德和我。她的首席侍女带来了这个消息,理查德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是在问我要不要拒绝。
我当着她的面,摔上了门,冲着卫兵吼道:“除了她的仆人,不许任何人看见她,”我说,“不许传递消息,即使是商贩和工匠都不能到她门前来。每个进出的人都要搜身。不许她见任何人,不许她与任何人说话。你明白了吗?”
我下令,绝不允许带我们的儿子爱德华沿外墙的走道走路,以免他看见他的外祖母。我不希望她和他有任何瓜葛。他有一个高贵的名字,他是父亲渴望的外孙。他对王位的继承权很小,但我以一个国王的标准来教导他鼓励他,就像我父亲希望的那样,就像我母亲应该做的那样。但是她诅咒我,诅咒我的婚姻,所以我绝不会让她看一眼我漂亮的儿子。对他来说,她是个死人;正如她宣称的,我对她也是个死人一样。
“是的,殿下。”他说。
理查德遵守了他的诺言,虽然母亲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我几乎看不到她。她的房间在西北塔楼,靠近门楼,以便于卫兵防守。从塔楼只能看见米德尔赫姆那些小房子的茅草屋顶和石头墙壁,而我们的房间则高高位于中央堡垒,像一个鹰巢一般,可以俯瞰所有景物。我们在卫兵和亲友的陪伴下去伦敦、去约克、去谢里夫哈顿、去巴纳德城堡,而她待在同一个房间中,每天早晨从同一扇窗户看着太阳升起,照射进来,在她的房间里投下相同的阴影。
“她是个敌人,”我说,“她是个叛徒,是个骗子。她是我们的敌人。她是公爵、我和我们宝贝儿子的敌人。公爵对他的敌人很无情。你也得对她无情。”
约克郡 米德尔赫姆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