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了我一个晚安吻,祝我新年快乐,然后从我会客室的暗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从那里出发参加庆典。我让她们奉上开水——一直以来我都在遵从摩尔人的建议,随后坐在炉火前开始给孩子缝制小小的外袍,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在一旁给我用西班牙语朗诵。
“当然要。”他的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
突然,我觉得自己像是从高处跌落,整个腹部都翻了过来。前所未有的疼痛让我丢开绣品,抓紧椅子的扶手,喘着气,说不出话来。我马上明白过来,孩子要出生了。我曾担心这疼痛如同我经历过的那样,就像那让我失去可怜女儿的痛苦。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这就像是河流深处的强大压力,像是有什么强大绝妙的东西要泛滥。我满心欢喜,圣洁地恐惧着。我知道孩子正在出生,他很强壮,我还年轻,一切都会很顺利。
“那时候,我想你会想再生个孩子。”我困乏地调笑。
我刚一出声,会客室里就骚乱起来。太王太后曾规定这一切都要井然有序,不能慌乱,摇篮已经准备好了,还有给产妇的两张床,一张用来分娩,一张用来休息;但是实际上,她们惊恐得如同庭院里的母鸡,咯咯咯叫个不停。接生婆从大厅里赶来,她们离开找乐子去了,心存侥幸,以为这晚上不会发生什么情况。有个还喝醉了,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在她跌倒和打碎东西之前就把她撵了出去。医生则根本不见踪影,骑士们在宫廷里到处搜索他的踪迹。
“孩子一生下来我就去沃尔辛厄姆,等我回来你就可以参加礼拜了。”
从容不迫,没有手忙脚乱的只有玛格丽特·波尔夫人、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和我。玛利亚,是因为她天生就很稳重淡定,玛格丽特夫人是确信一定会顺产,而我,我觉得这孩子出来的势头很迅猛,猛不可挡,我一手紧紧抓住绳子,一手握紧童贞玛利亚的圣物,双眼紧紧盯着角落里的小祭台,向安提沃克的圣玛格丽特祷告,给我来个顺利不遭罪的分娩,还有健康的孩子。
“没多久了。”我笑着说,对他了如指掌。
难以置信,只用了不到六个小时——虽然每一个小时都像整整一天那么漫长——一阵剧烈的排出感,接生婆咕哝着:“上帝保佑!”接着是一声响亮暴躁的啼哭,几乎是在大声喊叫了。我轻松下来,房间里有新的声音,婴孩的声音,在我的满心期盼里,他终于来到这世上。
大多数日子亨利都会私下来看我。王室准则上说王后分娩以前必须完全隔离,但那是亨利的祖母写的,我建议我们只要自己高兴就好,我就不信她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指手画脚,就算她睿智过人又怎样。另外,我得坦率地说:我不放心亨利一个人待在宫廷。除夕之夜,在去大厅参加庆典之前他陪我用餐,送我一套红宝石做礼物,那宝石和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收获的一样大。我把它戴在脖子上,它在我丰满雪白的胸脯上熠熠生辉,我发现他的眼睛立刻充满了欲望。
“男孩,感谢上帝,是个男孩。”接生婆说,玛利亚看着我,看见我喜洋洋的样子。
说实话,我并不在意错过了舞会和纵酒狂欢。我很累,胎儿很重。我和冬天的暖阳一样作息,很少在早上九点之前醒来,下午五点就开始昏昏欲睡。每天我都在祈祷生产顺利,胎儿健康,每天我都能感觉到他对我回报以强烈的胎动。
“真的?”我问,“让我看看?”
我得进入产房待产,但是我尽可能推后。亨利保证这期间绝不出轨,他是我的,全都属于我。直到圣诞节晚上,我和廷臣们喝过加香料的酒,祝福他们圣诞快乐,然后我再次步入了肃静的卧室。
她们剪掉脐带,把他抱给我,依然赤裸着,依然血淋淋的,他张大着小嘴哭喊,双眼愤怒地紧闭着,亨利的儿子。
我坚信,我和亨利,我们会养育出欧洲的霸主,保护英格兰,打败摩尔人,打败法国人,打败苏格兰人,打败所有的敌人。
“我的儿子。”我低声说。
想要儿子的欲望与对我的爱让亨利开始变得体贴起来。他对我前所未有地上心。我想他终于成熟起来,这个自私自利的男孩终于成长为好男人,曾让我心烦意乱的和斯塔福德家女孩的风流韵事也慢慢销声匿迹。也许他会和众多国王一样有自己的情人,但是绝不会再和她们坠入爱河,许下普通男人可以许下、一个国王却不能许下的虚妄誓言。也许他会学会许多男人都会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当然,如果能继续这样下去,他会是个好父亲。我畅想着他教我们的儿子骑马,狩猎,搏斗。只有亨利的儿子才会拥有如此多才多艺的父亲,甚至亚瑟的儿子都不能。孩子的教育,为君之道、坚定的信仰、宫廷中求生的技能,这些我都能教给他。他会学会我母亲的勇气,父亲的圆滑,还有我的——我会教他坚韧不拔,隐忍果断。这都是我的天赋。
“英格兰之子。”接生婆说,“赞美主。”
我祈求那是个男孩,但是并不期待。英格兰的孩子,亚瑟的孩子,这样就已经足够。如果如他所愿是个女儿,我会按他的要求为她取名玛丽。
我把脸靠在他的小脑袋上,黏黏的,就像母猫闻小猫一样在他身上嗅着。“我们的孩子。”我对亚瑟低语,他仿佛离我如此之近,近在身边,在我肩上看着这小小的奇迹,而孩子依偎在我胸前,张大了小嘴。“噢,亚瑟,亲爱的,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发誓会为你,为英格兰生的男孩。这是我们献给英格兰的儿子,他会承继王位。”
我一定是个预言家,我的预测准确无误,甚至不需要摩尔人神神叨叨的星盘。我们在里士满举办了圣诞庆典,宫廷也因我的幸福而喜气洋洋。腹中的婴儿很重,胎动也很剧烈,亨利把手贴上去,都能感觉到他踢着脚后跟。毫无疑问,他健康强壮,他的活力感染了整个宫廷。当我出席议会时,有时候会因为他在我腹中淘气而缩起身子,他的身体压着我的,那些曾见过自己的妻子同样处境的年长议员偷偷笑了,英格兰和西班牙终于有了继承人的感觉让他们发自内心地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