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说实话,亨利。”我开门见山,“你到底为什么和白金汉公爵争执,你们对他妹妹做了什么?”
我一直等到我们单独待在一起,一直等到他兴致勃勃地躺在我身边,然后我起身给他端来一小杯麦芽酒。
他迅速避开的目光不言而喻,他心虚了。他准备对我撒谎,我听见他说:那是一个假面舞会,所有人都戴上了面具和侍女们跳舞,康普顿和安妮是一起跳的,我知道他在撒谎。
乐师奏起了音乐,舞会开始了。凯瑟琳走下高台,和亨利一起翩翩起舞,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里充满了温暖。亨利受到她的感染,像个意大利人一样跳起来,他的舞步迅速花哨,高高跃起,凯瑟琳快乐地拍着手,高喊着让他再来一个,仿佛她的生活从来都如此无忧无虑。那个和侍臣打赌她会不会发觉的侍女转身对侍臣说:“我想我能保住自己的耳环了。他像玩弄傻子一样糊弄了她,现在他能和我们任意一个正大光明地调情了。她根本管不住他。”
这带给我的伤痛远比我想象中来得强烈。我们成婚几近一年,下个月就满一年,通常他凝视我的目光都清澈坚定,从不闪避。我从未在他的声音里发现隐瞒和欺骗,只有真诚。自吹自擂也有,那是一个年轻自负的男人的天性,但他从未像这般颤抖着声音吞吞吐吐过。他在对我撒谎,而我从未见过比这更厚颜无耻的不忠行为,男孩一样蔚蓝甜蜜的蓝眼睛下面却是谎话一箩筐的嘴。
现在轮到他们向他欢呼了,还邀请他一同演唱他学会了的那部分。凯瑟琳端坐在王位上,微倾着身子,笑容满面,听着自己年轻英俊的丈夫用他清亮的声音唱着,宫廷里的女士们纷纷赞不绝口。
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真的无法忍受。“够了。”我说,“我还是知道那些都不是事实。她是你的情人不是吗?而康普顿是你的朋友和挡箭牌?”
凯瑟琳和亨利领着众人在宏伟的大厅里就座,同往常一样,他们在金色的华盖下挨在一起。有一队来自法国宫廷的特殊歌手,他们都是清唱,真正分成了十二个声部的重唱。这复杂美妙的歌声让亨利听得入了迷。当他们停下来,他鼓掌叫好,要求他们再来一遍。歌手们被他的热情感染,再唱了一次。他又要求了一次,然后自己唱起了男高音部分:非常完美。
他被吓呆了。“凯瑟琳……”
她点点头。慢慢地,我转过身,我们沉默地沿着河边走了回去。
“告诉我实话。”
“因为你觉得会得到不喜欢的答案?”
他颤抖着双唇,不敢承认他做过些什么。“我不是故意……”
玛格丽特夫人严肃的面容告诉我我的猜测正是她所担心的。“我真不知道。”她一如既往地诚恳,“就像我说的,那些女孩对我一直守口如瓶,我也没问过。”
“我知道不是。”我悲伤地说,“我相信你是受到了引诱。”
我说出已经长久盘踞心间的冰冷猜测。“你是不是也认为康普顿只是个挡箭牌,这件风流韵事实际上是发生在国王陛下,我的丈夫,和安妮·斯塔福德之间?”
“你离开了那么久……”
“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我知道。”
“康普顿还是圣宠不衰?”
一阵难堪的沉默。我曾想过他会向我撒谎,我会找他对质。追查出真相,他的谎言,他的出轨,都会让我满怀愤慨。但实际上我只有深深的悲哀和被打败的感觉。如果亨利在我怀孕的非常时期不能保持忠贞,他又怎能一直到死都那么忠诚呢?他是如此见异思迁,又怎能遵从誓言舍弃其他人呢?我能怎么办,身为女人该怎么办?自己的丈夫对其他女人的欲望远胜于曾许下永恒誓言的那一个。
她皱起眉头。“他还鼓励这件事?陛下应该明白这会大大冒犯公爵大人。”
“亲爱的丈夫,你错得离谱。”我还是很伤心。
她等着下文。“为什么国王陛下要为康普顿的求爱付账?歌手的费用都算在宫廷的开销里。”
“那是因为我有太多疑虑,那时候我对我们的婚姻很怀疑。”他承认。
“另外……”我说。
“你忘了我们已经成婚了?”我难以置信地问。
她摇摇头。“说真的,我也不明白,和你一样。但是如果只是调情,为何公爵大人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甚至不惜和陛下争吵?为什么女孩不嘲笑她居然被抓住了?”
“不。”他抬起头,满眼都是泪水,满脸都是悔恨,“我认为既然我们的婚姻无效,我就不必受到约束。”
“但是为什么?如果真的只是一件愚蠢的风流韵事,春天年轻人之间常见的八卦,她们何必如此?”
我被弄糊涂了。“我们的婚姻?为什么无效?”
玛格丽特夫人耸耸肩。“我不知道。”她说,“那些女孩甚至都不和我说话。她们难得一致保持沉默。”
他摇着头,异常羞愧。我逼问他:“为什么?”
“听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我说,“如果她偷偷溜出房间和他在一起,而他并不打算求婚,我还认为陛下应该对威廉感到恼怒。安妮女士可不是会在墙后胡来的女孩,需要考虑到她和她的夫族。国王陛下得告诉康普顿让他守点规矩吧?”
他跪在床边,把脸埋进床单。“我喜欢她,想要她,她说了些事情让我觉得……”
玛格丽特夫人面色严肃。“国王陛下太过维护威廉·康普顿。”她说,“不容许他受到侮辱。”
“觉得怎样?”
“是什么让国王如此盛怒?”我问,“他是怎么了?被我特产的事弄得心烦意乱,对我大发雷霆。应该不止是斯塔福德家的女孩和康普顿的私情吧?”
“让我认为……”
“我听说了一些流言。”她不动声色,“但是不能确定。”
“认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简洁地问。
“就是我娶你的时候你根本不是处女。”
我们出门去。我披着斗篷,戴着手套。到河边的小道十分湿滑,玛格丽特夫人挽着我的手臂,一起慢慢走下石梯。阳光明媚,黄水仙像金子一样闪闪发亮。河道上飞翔着白色的海鸥,可是当驳船和舢板经过,它们就魔术般地四散而去。我深深呼吸着,能够从狭小的屋子里出来,感受阳光再次照在我脸上真是异常美妙,我几乎不想提起安妮·斯塔福德的话题。
我马上警觉了,就像戏剧里面的反角,就像尸体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而我,就是那个凶手。“你什么意思?”
“真是美好的下午,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愉快地对侍女们说,“玛格丽特夫人和我一起去。”
“她还是处女。”
“没事。”国王闷闷不乐地回答。
“安妮?”
“你怎么?什么?”
“嗯。众所周知,乔治爵士有隐疾。”
“这只是让我看起来像个傻瓜!”他哀怨地说,“难怪我……”
“他们没有?”
凯瑟琳大惊失色,试着寻找蛛丝马迹看看是什么触怒了他,还有该如何应对。“我相信你的医生。”她说,“他很确定。是他让我相信自己还有孩子,所以我才闭门不出安心待产。下一次我就会更明白了。真的很抱歉,亲爱的。这也让我痛不欲生。”
“是的,她还是处女,她不……”他从床单里抬起头来,“她和你不一样。她……”他磕磕绊绊地说,“她痛得厉害,叫得很大声。她流血了,看见那么多的血都把我吓坏了,真的很多……”他又停下来,“第一次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办法继续。我不得不停下来抱着她,她一直在哭。她是个处女,那才是处女破瓜时候的样子。我是她的第一个爱人,第一个,初恋。”
“医生什么都不知道!”他突然咆哮起来,“谁不知道他们总是受到女人的引导?一个女人可以信口胡说。有孩子,没孩子?她是处女,不是处女?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其他人都是傻瓜。”
漫长的,冰冷的沉默在蔓延。
“是他说……”
“她骗了你。”我残酷地说,并不顾及她的名声和他对她的情意,只想到最好把她塑造成个荡妇,而他是个傻瓜。
“他知道什么?他只知道你是怎么说的。”
他震惊地抬起头:“她骗我?”
“你的御医……”
“她伤得没有那么严重,装的而已。”对这造孽的年轻女子我只能摇摇头,“这是老把戏了。她应该是手里拿着一个装了血的袋子,弄破了给你造成出血的假象。再大声尖叫,我猜她在你身边轻声哭泣,说自己不能忍受初次的疼痛。”
“如果你不去待产,这本来可以避免的。反正每个人都知道没有孩子,那只是在浪费时间。”
他迷惑了。“确实。”
她简直是被迎头痛击,几乎不能言语。“这事和我怀孕有关?”
“她想让你对她心怀愧疚而已。”
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大笑。“噢,你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把他们都弄回来。”他说,“如果这才是你真实的愿望,如果这能给你带来快乐。你就不该去待产,根本没有孩子,人人都能看到其实没有孩子。”
“但是我的确很愧疚!”
“但是也许只要他回来就好,”她说,“如果你不想看到他的姐妹,她们可以不回来……”
“当然。她想让你觉得你夺去了她的贞操,她的初夜,于是你就有义务护佑她。”
她感到手底的肩膀向前移动,他耸肩挣脱她的触摸。“那没什么。”他说,“他该乞求我的原谅,然后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她就是这样说的。”
“好啦,我都回来了。”她把手搭在他肩上,能感受到手底肌肉的力量。亨利现在已经是个拥有男性力量的男人了。“最亲爱的,我还是对你和白金汉公爵的争执感到遗憾。”
“她在算计你。”我说,“她不是处女,只是在假扮。新婚之夜,当我和你躺在一起时,那是我的初夜,我是纯洁的,而那一夜简单又甜蜜。你还记得吗?”
这让他喜笑颜开。“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他说,“你不在的时候一切都乱七八糟。”
“记得。”他说。
她点点头。“当然了。”她说,“我觉得你应对得很好。”
“没有演戏一样夸张的哭泣哀号,很平静,但是充满了爱意。你该以这个为标准。”我说,“我才是真正的处子之身。你和我才是彼此的初夜,亨利。你被个赝品欺骗了。”
“你会写给他们吧?”他问凯瑟琳。
“她说……”他开始辩说。
使节恭敬地点点头。“我会给你回函。”亨利庄重地说。他们鞠躬后告退。
“她说什么?”我可不怕中伤,我敢保证安妮·斯塔福德可没法面对主和我母亲结成的同盟。
他点点头。“王后陛下提醒了我,众所周知,我们和威尼斯一直都是盟友。”他傲慢地说,“她其实没必要提醒我。我决不会忘记。你们可以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威尼斯,事实上整个意大利都在抵御法王的野心。”
“她说你曾是亚瑟的爱人。”他被我苍白得可怕的脸色吓得吞吞吐吐,“她说你和他睡过,而且……”
下午国王召唤王后去了他的房间。教皇那边传来了些新消息,他需要她的意见。凯瑟琳坐在他身边,专心听着消息回报,伸长脖子在她丈夫耳边低语。
“无稽之谈。”
我离开窗口,开始想弄明白安妮女士的流言是不是确有其事。我想要明白五月节那天清晨当我在悲伤中醒来,在别的地方歌唱欢笑的他们究竟有多愉快?那天一片寂然,根本没人在我窗下歌唱。还有,为什么康普顿请歌手讨好自己的新情妇要由宫廷来付账?
“我不知道。”
我从摊着账簿的桌边站起来,走到床边,俯瞰着花园。他们在那里建了个摔跤场,年轻人们都挽起袖子。亨利和查尔斯·布兰登像市场上的铁匠一样扭成一团。我看见亨利绊倒了自己的朋友,把他摁到了地上,然后用尽全力把他压制住。玛丽公主鼓掌叫好,整个宫廷都在欢呼。
“那是造谣。”
当我查对闭门不出这几个星期宫廷的账目时,发现了另外的谜团。初期还没有什么离奇的费用。但是很快娱乐活动的账单开始增多:歌手和伶人为未出世的孩子排练庆典的账单,风琴手的账单,唱诗班的账单,定做锦旗和旗杆的布商的账单,还有雕刻金色洗礼盆的额外的支出,制作林肯绿呢戏服的花销,在安妮女士窗下表演的歌手的花销,誊录国王新诗歌的书记员的花销,五月节假面舞会排练的花销,还有和安妮女士一起表演《冰山美人》的三位女士的戏装花销。
“喔,好吧。”
“明天之前。”他说。
“我和亚瑟没有圆房。和你成婚时我是处女。你是我的初恋。谁敢反驳我?”
“时间限制?”
“不。”他迅速回答,“没,没人有异议。”
“赌就赌。”他说,“五镑赌她会自己发现。”
“你也不能。”
“谁会告诉她?”她不以为然,“如果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和玛格丽特夫人还没告诉她,她就不会知道。我敢用耳环打赌。”
“我没异议。”
“但是她知道不?”一个侍臣轻声问凯瑟琳的某位侍女。
“有谁敢当面对我说,我不是你的初恋,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女,不是你事实上的妻子,不是英格兰的王后?”
整个早餐时间宫廷都很静默,很少有人能把目光从高桌上移开。金色的华盖下,端坐在王位上的国王与王后正在交谈,看起来似乎很和谐。
“没有。”他只得重复。
事实上,不管值不值得,我都会尊重他。
“就算是你也不行。”
没有我的宽恕,没有我比预料中更无限增长的耐心,我们的婚姻会更加乏善可陈。他对试图照料他的女人都非常愤恨——这是他祖母造成的。而我,愿主宽恕,立即就想起了失去了的那个丈夫,而不是眼前争取到的这个。他不是亚瑟那样的男人,永远不会成为亚瑟本该成为的那种国王。但是他仍然是我的丈夫,我的王,我应该尊重他。
“我不会。”
我试着挤出微笑来响应。从嫁给他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他是个自私自利的男孩,我也知道他会成长为自私自利的男人。我把教导他成为更好、最好的男人当成自己的任务。很多时候我都认为他没有成为理想中的样子。每当这时候,比如现在,我都觉得这是我教导失败,应该原谅他。
“这是对我恶意的中伤!”我狂暴地说,“流言无孔不入。他们会说你无权登上王位,因为你母亲在新婚之夜不是处女。”
没有问候,没有安慰,也没有宽容理解。我有可能在分娩中遇到生命危险,失掉了他的孩子,我要面对悔恨、伤痛,萦绕心头对罪孽的恐惧。可他从来没有顾及我的感受。
他大吃一惊。“我母亲?她怎么了?”
他不自觉地笑了,雨过天晴。“好啊。现在你也回来了,终于可以走上正轨了。”
“据他们流传,她和她叔叔,篡位者理查德睡过。”我平静地说,“想想吧!说你母亲和你父亲在成婚之前,甚至订婚之前就有苟且之事。他们说她早在婚前很久就失身于人。他们中伤她,说她为了王位人尽可夫。我们怎么能允许人们这样侮辱一位王后?你会任这样的谣言剥夺你的继承权吗?我呢?我们的儿子呢?”
“很好。”凯瑟琳息事宁人,“既然你都这样对我说了,我自然会遣走伊丽莎白,还有她的妹妹安妮。”
他惊得直喘粗气。他深爱自己的母亲,在此之前从未把她当做一个有性别的人看待。“她从不……她是最……怎么可能……”
“我认为你至少这次得听我的。”他借题发挥,“这几个月可把我愁坏了。我得到的评价非常非常不好,被弄得看起来跟个傻子一样,而你完全无动于衷。”
“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任由人们传播高位者谣言的后果。”我搬出法律来保护自己,“如果你允许某人羞辱我,丑闻就不会平息。这侮辱了我,同时也牵涉了你。谁知道丑闻一旦发生什么时候才会停息?反对王后的流言会动摇王位。长点心吧,亨利。”
凯瑟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他的虚张声势后面隐藏着受伤害的感觉。在他自我为中心的想法里,看不到她这段时间来忍受的疼痛和恐惧,只有自己的困难。在他眼里,她这次失败的妊娠是在刻意疏远他,让他独自管理一个失衡的宫廷,她让他失望了。
“是她说的!”他解释说,“她说我和她在一起不是罪孽,因为我根本不算真正已婚。”
“这些对我都太棘手了。”他说,对她的话只理解了表面的意思,“太棘手了。你就做得得心应手,一晚上就能处理好几个星期的事情,如果没有王后,宫廷怎么会不乱套呢?你的侍女们没人管教,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没法见你,我还得一个人睡……”他停了下来。
“她在撒谎。”我说,“她假装自己是处女,还诋毁我。”
凯瑟琳点点头,尽量保持冷静。她意识到整个宫廷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就像凸面镜聚焦在纸面上一般。“我从不因为自己的娱乐而疏于政务。”
他愤怒地涨红了脸。愤怒也让他好受一些。“这个荡妇!”他粗鲁地怒吼,“这个荡妇居然让我以为……真是拙劣的把戏!”
“你又不在,你又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亨利试图寻找另外可抱怨的事,并找到了一件。他摇手示意大家入座,然后瘫在自己的椅子里。“你离开了好几个月。没有你我能怎么办?你就这样走掉,丢下一堆政务,我又该怎么处理?”
“那些年轻女子可不值得相信。”我心平气和地告诉他,“现在你是英格兰国王,行事要有自己的准则,亲爱的。她们会围在你身边,她们会迷惑你,引诱你,但是你对我必须保持忠贞。我是你的处子新娘,你的初恋。我是你的妻子。不要舍弃我。”
凯瑟琳松开他的手,绕过圆桌就座。这给了她缓冲的时间,让她能冷静下来。在亨利就座以后,她深吸口气,笑着对他说:“如你所愿。这件事上我又没有偏袒谁。只是我怎么跟管理有序的宫廷解释我为什么遣散了这样一个出身显赫,并无过错的年轻女士呢?”
他拥我入怀。“宽恕我吧。”他的声音破碎低沉。
身后的侍从们马上安静下来,都想听听国王夫妇第一次争吵。
“我们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我严肃地说,“我不会,也决不允许任何人诽谤我和你的母亲。”
她看见他孩子气地迅速涨红了脸:“你应该感激我帮你把他们撵走!什么你的权利!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要谈什么权利!”
“不会了。”他急切地响应,“上帝为证,我们不会再说起这个,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嚼舌根。”
凯瑟琳停下来,正容说:“她们姐妹是属于我的侍臣。我有权挑选或是遣散我自己的侍女。”
第二天早上,亨利和凯瑟琳一同起身,然后去国王的小教堂做弥撒。凯瑟琳会见了自己的忏悔神父,跪着忏悔了自己的罪孽。亨利注意到她并没有待太久,她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罪孽需要忏悔。看着她去找自己的神父,做了如此短暂的忏悔而面色愈发平静祥和,亨利更加难过。
“那倒没有。但是她们的哥哥太让人生气了。”亨利说,“让他们都滚。”
他知道她是一个真正纯洁神圣的女人,就和他母亲一样。他悔恨地把脸埋进手掌,意识到凯瑟琳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也许在她人生里甚至没有过撒谎的经历。
“她是个称职的侍女,是我体贴的同伴。”凯瑟琳观察着他的神色,“希望今天她能来迎接我。我和她,还有她的姐妹又没起过争执。你也没有吧?”
我穿着红色天鹅绒的猎装出席了宫廷的狩猎活动,决心告诉众人我身体良好,正式归来,一切都要走回正轨。我们沿着园林长长的颠簸的环形小路骑马追逐一头成年牡鹿,猎狗撵着它去了河里,亨利自己下水捕获了它,欢笑着割开了它的喉咙。溪水在他身边泛起了红色,也染红了他的衣服还有双手。我和宫廷众人都放声大笑,但是面前血腥的景象让我一阵恶心。
“是他出言不逊。”亨利尝试强硬地说,“让他一边待着去,不道歉就别回来。你也知道,他一向目中无人,做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还有他那个别扭的妹妹伊丽莎白也得走。”
我们慢慢骑行回家,我试图微笑着掩饰自己的疲倦,还有大腿,腹部和背部的疼痛。玛格丽特夫人和我并辔而行,她瞅瞅我的脸色:“下午你最好是好好休息。”
“事实呢?”凯瑟琳冷静地说。
“不行。”我断然拒绝。
“喔!你都听说了我们的小纠纷是不?”他说,声音洪亮,语调轻快。好像在努力扮演一个问心无愧满不在乎的角色。他转头大笑,希望找人分享这装出来的乐趣。有些男女也在笑,激动地分享他的愉快。“是有些小事,但其实也没什么。我和你伟大的朋友,白金汉公爵争吵了几句。他就怒气冲冲地走了!”他甚至更放肆地笑了,斜眼看她是不是也笑了,心中忐忑,思量着她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她没必要多问。她也曾身为公主,明白作为王后不管本身怎么想,有时候也不得不需要做戏。“我有个故事,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听听。”
他牵起她的手,领她去了大厅。其他人不拘礼节地跟在他们后面。凯瑟琳听见窸窸窣窣的私语不绝于耳,她侧过身在亨利耳边轻声问:“听说宫廷里有些争执。”
“你真是贴心的朋友。”我说,“长话短说。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最坏的情况。”
“让我们先用早餐吧,我都饿了。”
“自从我们隐居静养以后,国王陛下和那些年轻人开始晚上偷偷摸摸溜去城里[1]冶游。”
她笑着,摇摇头,思考是谁这样说的。
“卫兵呢?”
看起来他很宽慰。“我以为你还会病上一段时间。”他脱口而出。
“没有。他们乔装打扮自己去的。”
“我都康复了。”
我忍住叹气。“没有人阻止他们?”
“你的身体受得住吗?”
“只有萨里伯爵,上帝保佑。但是那确实轻松愉快,你也知道陛下从不拒绝任何娱乐。”
“明天我就能出门了。”凯瑟琳保证。
我点点头。
“噢。”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很好。早上的打猎很带劲。真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我敢说,都快跑到苏塞克斯了。”
“有天晚上,他们假扮是伦敦商人来到宫廷。女士们和他们尽情跳舞,这太好玩了。那晚我和你在待产室,但是第二天有人告诉我情况。我没有在意。不过显然有位商人挑选了安妮女士,整晚都和她在跳舞。”
“很好。”她矜持地说,“已经康复了。你呢,陛下?”
“那是亨利。”我说,能觉察出自己话语里的苦涩。
“你好些了吗?”他问。
“是的,但是大家都误以为那是威廉·康普顿。他们高度差不多,都戴着假胡须和帽子。你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了。”
凯瑟琳再次注意到自己丈夫细微的反常。他没有进来就拥抱她,亲吻她的双颊,也没有走到中央向她鞠躬。他和他最好的朋友连体婴一样走进来,两人互相遮遮挡挡,好像是恶作剧被抓住的孩子:半是羞愧,半是吹嘘。凯瑟琳锐利的眼神让康普顿缩回了自己的手。亨利无精打采地问候了自己的妻子,垂着双眼握住她的双手,亲吻了她的脸颊,而不是双唇。
“是啊。”我说,“我都知道了。”
门口传来大声的喧哗,卫兵为国王和他的随从推开了门。侍女们都站了起来,伸手理着裙子,咬着双唇让它们变得鲜嫩粉红。亨利跨着大步走了进来,还穿着骑马服,身边围绕着他的朋友,威廉·康普顿挽着他的胳膊。
“显然,他们在偷偷幽会。当公爵大人以为自己的妹妹晚上和你待在一起时,她却溜出去和国王约会。如果她整晚不在,这对她姐姐而言就非同寻常了。伊丽莎白告诉了自己的哥哥,警告他关于安妮的所作所为。他们告诉了她的丈夫,一起审问了安妮,逼她说出和她有私情的是谁,她说是康普顿。但是她再次不见踪影,他们以为她幽会去了,结果却遇见了康普顿。于是他们才明白过来,不是康普顿——她的情夫是国王陛下。”
凯瑟琳点点头,另外一个女士马上拿出鲁特琴。人人都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凯瑟琳微笑着把手放在扶手上打着拍子。作为一个生长在尔虞我诈的宫廷的女子,她知道事态其实相当严重。
我摇摇头。
“我学会了一首新歌。”一个女孩自告奋勇,“可以献丑吗?”
“很抱歉,亲爱的。”玛格丽特夫人温和地说,“他还年轻。我想那不过是轻率的虚荣心作祟。”
她们立即都羞怯起来。“有没有学会什么新歌?有假面舞会可以跳舞吗?”
我点点头,一言不发,手中的缰绳因为不听话的马匹变得愈发沉重,心中想的却是安妮初夜的哭喊。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在做什么?”凯瑟琳询问其他侍女,想要缓和下气氛。
“她丈夫乔治爵士真的有隐疾?”我问,“在那之前她一直是处女?”
“那确实是她们有欠考虑。”玛格丽特说。她坚定冷静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示意凯瑟琳不要再盘问了。
“据说是这样。”玛格丽特夫人干巴巴地回答,“谁会知道卧室里的隐秘。”
“可是她们是我的侍女,在侍奉我,可不能没有许可就私自离开。”
“我以为我们都知道国王的卧室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快地说,“那几乎不是秘密。”
“相信国王陛下和白金汉公爵大人话说得过火了。”玛格丽特夫人平和地说,“公爵大人带着自己的两姐妹已经离开了。”
“这就是世界的法则。”她语气平和,“你待产的时候,天性会让他寻找情妇。”
没人有动作,可是所有侍女都伸长了耳朵,想要听听玛格丽特夫人怎么解释这最新的进展。
我再次点点头。这确实是事实,但是让我惊奇的是我居然会觉得如此被伤害。
玛格丽特微微一震,凯瑟琳感觉自己愉悦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玛奇如释重负,退回了自己的位子。“怎么了?”凯瑟琳不动声色。
“公爵大人应该非常委屈。”我想到了那个品行高尚的男人,当初是他首先把都铎家族送上了王位。
“玛格丽特夫人。”凯瑟琳愉快地问候她。“玛奇告诉我伊丽莎白·斯塔福德女士未经允许,也没有和我告别就离开了宫廷。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她吞吞吐吐地回答。她语气里的犹豫不决提醒我她不确定是否要对我全盘托出。
女孩不知所措地退后,这时,玛格丽特·波尔夫人走了进来。
“怎么了,玛格丽特?”我问,“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走了?”凯瑟琳环顾四周,“谁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语气异常严厉,“伊丽莎白女士去了哪里?怎么可以没有我的允许就私自离开?”
“是伊丽莎白离开之前对某个女孩子说的话。”
“我想她走了。”女孩坦率地说。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陷入了沉默。
“哦?”
“在自己的房间?”凯瑟琳循循善诱,“还是去了白金汉公爵那里?”
“伊丽莎白说她妹妹可不认为这是你待产时国王的逢场作戏,她不认为自己会被国王陛下抛诸脑后。”
“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女孩承认。
“还能怎么样?”
女孩绝望地四下张望,希望能得到帮助,但是房间里的其他侍女纷纷突然专注于手上的缝纫,刺绣,或是书籍。伊丽莎白·波琳抓了一手的牌,专心致志研究着,仿佛那能给她带来巨大的财富。
“她觉得自己的妹妹有野心。”
“她去哪儿了?”凯瑟琳问。
“哪方面?”
女孩涨红了脸,连耳朵都红了。“我不知道。”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不会来了吧。”
“她认为自己能讨陛下的欢心,能左右他。”
“伊丽莎白女士今天不来伴驾了吗?”她询问斯塔福德姐妹的去向。
“不过是露水情缘。”我蔑视地说。
她示意侍女玛奇女士近前回话。
“不,更长久。”她说,“他曾说那是爱情。他是个浪漫的年轻人,说自己到死都是她的爱人。”她瞅瞅我的神色,停下来,“请原谅,我不该说这个。”
凯瑟琳感受到侍女们鬼鬼祟祟的打量,以为她们对她离开期间的寻欢作乐心怀愧疚,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她们在窃窃私语,只要她一抬头,她们就若无其事地停止交谈。显然,发生了比安妮丢脸的私情更严重的事情;而同样的是,显然,没人打算告诉她。
我想着她因为疼痛而哭喊,告诉他自己还是处女,真正的处女,疼痛难忍。他是她的初恋,她唯一的爱。我知道他有多吃这一套。
这些日子以来,王后的侍女们在她的待产期都变得懒散而无所事事,现在又在她的会客室里忙碌起来,仆人们都忙着换上新鲜的药草和蜡烛。
我再次调整了缰绳,马儿烦躁地想要摆脱辔头。“你说她有野心是什么意思?”
凯瑟琳王后没有发出通告就结束了待产,搬回了格林威治宫的日常起居室。既然没有分娩,就不会举行什么安产感谢礼庆祝她恢复了日常生活。既然没有婴孩,也不会举行什么洗礼仪式。她搬出了那间阴暗的屋子,也没有多做解释,好像她得了什么丢脸的疾病,人人都假装她不过是离开了几个小时,而不是三个月。
“我想她认为这会提高他们家族的地位,和国王陛下两情相悦也能让她统治宫廷。”
“真荒谬。”我说,“明天我一出房门就去处理。但是老实说,他们到底怎么想的?这里真像是学校的运动场!威廉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我惊讶的是安妮居然能如此忘我地追逐他。而且她丈夫又觉得自己是谁?卡米洛特的骑士吗?可以把她关在塔里?”
我眨眨眼。“那我呢?”
“看起来没你不行,”玛格丽特夫人倾前拍拍我的手,“这个宫廷还太幼稚,需要你来把持。国王对公爵说了很多重话,大大冒犯了他。威廉·康普顿说对于和安妮的事他不予置评,这让大家不禁都往坏处想。安妮好像被丈夫乔治关起来了,今天我们没人看见她。恐怕等您从待产室出来时他也不会让她迎接您,这就涉及到您的面子问题了。”她停了下,“我觉得最好现在就知会您一声,免得明早您觉得奇怪。虽然您知道也就是迟早的事。”
“我认为,她以为国王迟早会从你身边离开。我想她想取而代之。”
“她们不能让我省省心,不要翻出卧室的窗户去追逐那些年轻的男人?”
我点点头。“如果我难产而死,她会宣布国王空有其名的婚姻无效,并嫁给他?”
紧紧咬住嘴唇,只有这样我才能抑制住心中的愤怒和差点脱口而出的指责。白金汉公爵家族是都铎王室最古老的盟友之一,拥有大量的土地和仆从。许多年前,白金汉公爵得到了伟大国王的宠信,和亨利王子一起前往西班牙迎接我,从那时起,我们就成了亲密的朋友。甚至在最悲惨无助的那几年,他都对我不离不弃,每年夏天也不忘送我些游戏的小玩意儿打发时间,我们常常有好几个星期都靠那些东西过活。亨利怎么能和他像贩夫走卒一样争吵?他们是国王和他最得力的臣子。没有白金汉的支持,先王亨利七世甚至不能登上王位。他们如果产生了隔阂,那就不是简单的私人问题,是国家和臣民的无妄之灾。亨利只要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就不应该让自己牵涉到这些侍臣无谓的纷争里去。玛格丽特夫人点点头,无须多言,我俩心照不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就是她野心所在。”玛格丽特夫人说,“这种怪事也有先例,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王后就受过这种待遇。”
她耸耸肩:“她哥哥,爱德华·斯塔福德觉得这事毫无疑问。他弹劾了康普顿,在御前起了争执。”
“安妮·斯塔福德是我的侍女。”我说,“我从众人里选中了她是她的荣耀。她对我的责任呢?和我的友谊呢?她就从来没有顾及过我?如果她曾在西班牙侍奉过我,她甚至会和我日夜相伴……”我停下来,和一个生活在男人追逐的目光下的女人解说后宫里的安定祥和简直是徒劳无益。
这还真是非同小可。“他们真是情人了?”
玛格丽特夫人摇摇头。“女人之间总是相互攀比。”她简短地说,“但是以前,大家都认为陛下始终钟情于你。现在可不同了。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哪个女孩不觉得王冠唾手可得。”
“据说有一次安妮从假面舞会上偷跑出来,还有一次是从宴会上,甚至有一次打猎途中他们偷偷溜出去了一整天。”
“那始终是我的王冠。”
“威廉只会让自己快乐罢了。他可是个只会让女人哭泣的花花公子。”
“但是女孩们都想要它。”她说,“这是天性使然,青春少女哪个不虚荣,没做过白日梦。”
威廉·康普顿,亨利情同手足的朋友,和他一起玩乐的伙伴。
“除非我死了。”我阴沉着脸,“那可是得等相当久,才不会管你是不是有野心呢。”
“和威廉·康普顿悄悄幽会了。白金汉公爵很是烦心,告诉了她丈夫。爵士怒不可遏,自己的妻子居然敢用自己的名誉和丈夫的声望去冒险,挑逗国王的近臣。”
玛格丽特夫人点点头。我朝身后点点头,她也望了过去。猎人和侍臣簇拥着零星的侍女骑马过来,都在欢笑着打情骂俏。亨利左右是玛丽公主和她的一个侍女。她新到宫廷,倒是年轻貌美,毫无疑问还是处女,另一个美丽的处女。
“她怎么了?”
“谁又是下一个?”我悲凉地说,“在下次我又怀孕待产,不能像严厉的老鹰看着她们的时候?珀西家的女孩?西摩尔家的?霍华德家的?还是内维尔家的?哪个女孩会一步步接近国王,靠着自身的魅力引诱国王,最后爬到我的位置?”
喔,是伊丽莎白的妹妹,我暗忖,那是个眼波流动的黑眼睛姑娘,许多男士钟情的对象,很受宫廷里年轻男士的追捧。但是——至少在我面前——她侍候王后并没有失礼,举止都是名门淑女的风范。
“有些侍女是真的敬爱你。”
“不,是安妮。”
“但是有些只是把我身边的位置当做近水楼台,想要接近国王。”我说,“现在有人成功了,她们就要开始寻找时机了。谁都知道假装是我的朋友,到我身边侍候是接近国王的快捷方式。首先,她要对我示好,显示自己的忠诚,之后就可以随时寻找机会了。我知道有人会这么干,只是不知道会是谁。”
“伊丽莎白?”我想起那位年轻俊俏的女士,当她得知我会成为王后时,可是立刻向我请求成为王后的侍女的。
玛格丽特夫人屈身抚摸着坐骑的脖子,面色沉重,但只是说:“是啊。”
“是白金汉公爵的妹妹。”
“她们中的一个,不计其数中的一个,会聪明到改变国王的想法。”我阴沉地说,“他太过年轻自负,容易误入歧途。迟早有人会鼓动他厌弃我,抢夺我的王位。”
“好啦,说吧。”
玛格丽特夫人挺直身子,直直地盯着我,灰眼睛和以往一样真诚。“也许那都会发生,但是我想你也无能为力。”
厌恶地撇撇嘴,她说:“对不起,本不该告诉你宫廷里的流言蜚语。”
“我明白。”这才是可怕之处。
“说吧。”
“我有个好消息。”凯瑟琳告诉亨利。夜晚凉爽的空气拂过窗户,十分怡人。这是五月底炎热的一晚,亨利一反常态居然早早就寝。
什么事情严重到她如此郑重其事?
“说吧。”他说,“今天我的马瘸了,明天不能骑它,还真需要点好消息。”
“我有事禀告。”她说。
“我想我怀孕了。”
那晚,玛格丽特·波尔夫人来伴驾,陪我度过重返宫廷前的最后一夜。我们把凳子移近炉火,凑得很近,隔墙有耳,难免不被偷听。
他在床上挺起身子。“真的?”
所以,我要继续面对这一切,无所畏惧地走下去,既然还没有被我信仰的主指正。亚瑟是对的,是他让我立下了忠贞的誓言;我是对的,尽管我说出了违心的谎言;母亲是对的,她说无论如何,我都会成为英格兰的王后——那是上帝的旨意,没有什么能改变。
“我想是。”她笑着说。
但是他没有。
“上帝保佑!确定吗?”
我跪坐着等了很久,一个小时,或是更久,等待着,我信仰的主,母亲信仰的主,会降下神旨。
“确定。”
“主啊,那是他在临终前让我许下的承诺,”我艰涩地在心中默默告解。“为了英格兰,为了确保英格兰和新国王对教宗的忠诚,为了守护英格兰不会误入歧途犯下罪孽,别无选择。哪怕这会让我失去财富,失去王位,甚至名誉尽毁,但我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才这样做。如果这是罪,主啊,请告诉我吧。如果我真的不该成为他的妻子,也请告诉我吧。我相信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正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违背您的旨意,今后也不会。我也相信,您不会因此带走我的儿子来惩罚我,因为您是仁慈的公正的无所不能的主。我更相信,为了亚瑟,为了亨利,为了英格兰,也为了我自己,我都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赞美上帝!你一生下孩子我就去沃尔辛厄姆。我要跪着去!一路跪着去!还要穿着纯白色的礼服!我要给圣母献上珍珠!”
但我真的问心无愧吗?那晚,我跪在十字架上的主面前诚心祷告,不是为了亚瑟,不是因为母亲的教导,只是闭上眼,祷告。
“圣母一直在保佑我们。”
“我也是。”亨利迅速响应,只是,有点太迅速了。
“现在谁还敢看轻我!五月初才离开产房,月末之前就又怀孕了。这会告诉他们,证明我是个真正的大丈夫。”
“我问心无愧。”从没什么能让我如此勇敢无畏。
“没错。”她平淡地说。
上帝会忍心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来惩戒她虔诚的父母犯下的微小过失吗?微小到他们自己都摸不着头脑?我咬着嘴唇,心中充满了摩尔人对主的质疑。
“现在还是初期吧,你能确定吗?”
“真的吗?”他立刻又充满了希望,“那我们为什么会失去她?是我们冒犯了上帝?还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终于得到了上帝的惩罚?”
“月事没到,早上我觉得恶心想吐。据说这是确凿的症状。”
“没人会多想。”我坚定地说,“就算会,他们也只会认为阿拉贡的凯瑟琳、英格兰的王后是个傻女人,连自己是否怀孕都没弄清楚的傻女人。但是至少,我们有过一个孩子,那我们就会有第二个。”
“你肯定?”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这次你确定?确定万无一失?”
虽然从未奢望过与我结成终身伴侣的这个男人会有与相貌匹配的智慧,也从未奢望过这个男人会处处顾虑到我,这一刻,我仍然无言以对。
“当然确定,该有的征兆都有。”
“我看起来像个傻子!”他咆哮起来,“你已经离开了将近三个月,还一点孩子的迹象都没有!”
“感谢上帝。我就知道,就知道上天注定的婚姻会受到额外的眷顾。”
因为他是一个自大的傻瓜,你的臣属,你的近侍,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傻瓜——但是我只能无奈地耸耸肩,尽量不失偏颇地说:“也许他只是弄错了。”
凯瑟琳点点头,笑了。
“这种事他怎么能弄错?”
“我们慢慢来,你可不能去打猎了。我们去划划船什么的。”
“我没有怀孕。”我努力克制心中闪过的怒意,“御医搞错了。我们只有一个孩子,一个保不住的孩子。我不需要再禁足了,明天就回去。”
“我想我们不该出行,如果你允许,”她说,“今年夏天我想好好待在一处静养,甚至不想坐马车。”
他愠怒地转过脸来:“就知道没好事。”
“好吧,我会和宫廷一起出巡,然后再回来看你。”他说,“孩子出生的时候要准备哪种庆典呢?那是什么时候?”
“我的丈夫,对不起,我有个坏消息。”我说。
“圣诞节之后。”凯瑟琳说,“新年的时候。”
我让人去请来了亨利,这个消息该由我亲口告诉他。他不情愿地来了,对涉及生产的那些事感到不快,他不想进入这间待产室。他心里还有些别的事,我能看出他心不在焉,目光闪躲。只是这个时候,我没有立场去质问他的冷漠。玛格丽特夫人识趣地告退了,很好,现在没人能偷听了——哪怕明天,明天这件事就会在宫廷里人尽皆知。
[1]特指伦敦中心区域。
格林威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