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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9年秋

凯瑟琳无法浇灭对战争的狂热,而亨利对法国大使如此不假辞色,以致震惊的大使写信告诉自己的君主这年轻的新王因为愤怒都失去了理智,甚至拒绝承认议会背着他发给法兰西国王的求和信。还好第二次会谈还算顺利,凯瑟琳一直在场。

费迪南是对的。亨利强烈要求加入反法联盟,希望赢得应有的地位。议会——他父亲当政时那些老谋深算的顾问对此感到大为惊骇。年轻的王子一意孤行,认为王权就意味着战争,希望借此证明自己继承了王位,是名副其实的国王。被他召入宫廷的那些热情自负的年轻人也迫切希望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胆量,都鼓动亨利开战。虽与法兰西虽积怨已久,但是英法不可思议地维持了前所未有的和平,并持续了下来。和法兰西和平共处似乎有违常理——只要有胜机,战火将会重燃,而胜利,无论对这年轻的新王还是这年轻的新宫廷来说,都似乎唾手可得。

“去欢迎他。”看到大使过来,凯瑟琳立刻告诉亨利。

费迪南国王如今作为摄政王再次完全拥有了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胡安娜已经完全陷入了悲伤和疯狂。他亲切地写信告诉自己的幼女,让她不必担心自己丈夫在战场上的安全,保证亨利只会面对自己的兴奋,不会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不要让你的妇人之仁耽误了他的前程。”他提醒她,“你的母亲在和我一起的岁月里从来没有惧怕过危险。你不要辜负她的期望。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安全和利益而战,年轻的国王需要在年长的国王和皇帝身边取得自己的地位。这是两匹老马和一匹小雄马的同盟,他会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的。”在信尾,他留下空白,然后加上批注,“当然,我们都会为他安排好,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都要开战了,我可做不来这些虚情假意。”

“他已经下定决心响应您的号召。”卡塔琳娜写信告诉自己的父亲,小心把每个词都写成他们常用的复杂密码,“他很懊恼自己没参加过战争,迫切希望英西联军首战大捷。实际上我很担心他会遇到危险。他还没有继承人甚至就算有,治理这个国家对于未成年的王子也太过困难。如果和您一起出征,我会放心把他交给您保护。他会确实感觉到自己在经受战争的历练,他会向您学习如何作战。相信您不会让他遇到真正的危险。请不要误解——”她断然写下,“要让他去前线,他要学习如何取胜,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但决不能让他面临真正的危险,也不能让他知道我们保护了他。”

“你得学着狡猾些。”她轻声说,“得学会心口不一。”

凯瑟琳并没有减轻自己的工作,她派书记官去见国王,听取需要王室裁决的案件,和议会探讨国家的新状况。但是她写信给父亲,希望他能派遣西班牙大使来代表西班牙的利益,战争迫在眉睫,亨利已经决定在来年春天和西班牙一起对法兰西开战,两国会需要更多的商榷。

“才不要这些伪装,我要捍卫自己正直的荣誉。”

“让我先考虑考虑。”我推脱说,我也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好点的医生,至少不是这个害羞的笨蛋,但我也不想挑战母亲和神圣教廷的权威。如果他们认为这样的学问是罪孽,那么,当然,我也得接受这无知和愚昧。我并非学者,最好能接受教廷的引导。但是主真的希望我们摒弃学识吗?如果这愚昧要以英格兰的儿子和继承人为代价呢?

“不,准确说不是要你虚伪,只是要让他愚蠢地看不透你。要赢得战争这是最好不过的方法了,胜利才是一切,而不是虚张声势。如果他认为你是他的朋友,我们就能出奇制胜。为什么我们要让他们心生警醒,有所防备?”

“我们不能从土耳其请吗?”她提议,“当然,不是异教徒,但是学过摩尔医学的?应该会有比这位懂得多的基督医生吧?”

他有些困扰,皱起眉头看着她:“我可不是骗子。”

我耸耸肩。“天涯海角。犹太人去了葡萄牙,然后是意大利,土耳其,估计遍及欧洲。摩尔人大概是去了非洲和东方。”

“当然不,上次你已经告诉他们会阻止他们国王的野心了。绝不能允许他们侵占威尼斯,我们和威尼斯一直是古老的同盟……”

“他们逃去了哪儿?”

“是吗?”

我摇摇头。“我的父母已经清除了西班牙所有博学的人。”那一刻,我为他们羞惭,“他们的学识变成了异端学说,裁判所几乎把他们全逮捕了。剩下的也都逃了。”

“噢,当然是。”凯瑟琳不容置疑,“英格兰和威尼斯自古就是同盟,况且它是基督世界抵抗土耳其人的第一道防线。占领威尼斯以后,法国人会让异教徒进入意大利,他们该为此感到羞耻。但是上次会谈,你警告了法国大使,真是太英明了。现在你该微笑着迎接他,没必要把战争挂在嘴边。我们可不能和他分享这些。”

“我想我们可以从西班牙传一个。”她轻声说。

“我告诉过他一次,就不会再说第二次。多说无益。”亨利因这想法情绪高涨。

我茫然地看着角落里的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对这次蹩脚的诊治完全不得要领。“这就是英格兰最好的医生?”我问,“这就是最好的?”

“我们不夸大自己的实力。”她说,“我们清楚什么是能做到的,什么是该做的。机会到来之后,他们会明白的。”

他建议我安心静养,让我觉得不舒服就随时传唤他,他会带水蛭来。他认为女人多放血可以防止内脏过热。最后他鞠了一躬,告退了。

“确实。”亨利愉快地走下王座迎接法国大使,满意地看到对方慌乱地鞠躬行礼,结结巴巴地问候自己。

他问我是否知道自己怀孕,我说我并不是十分确定,但是我还记得上次月事的日子。他似乎觉得那对确定预产期没什么用。我曾见过摩尔医生通过一种特别的算法推算孩子出生的时日。他说自己从没听说过这种事,那些野蛮人的行径也不可取,不能用来对待基督的孩子。

“我可把他刁难够了。”他高兴地告诉凯瑟琳。

他问我胃口可好,是不是觉得恶心。我回答说我吃了很多,闻到或是看见肉类会觉得恶心。我想念新鲜蔬菜和水果,在西班牙那是我日常饮食的一部分,我渴望蜂蜜或是蔬菜稻米酱烤制的土耳其烤肉。他说没关系,蔬菜和水果对人体并没有什么益处,他也不建议我在孕期食用任何生的食物。

“干得好。”凯瑟琳附和他。

亨利召唤了伦敦最有经验的医生,他的私人御医来看我。我坐在椅子上,而他站在房间的另一边。他没法为我检查,当然了——王后的身体除了国王陛下怎么会让其他人触碰。他也没法询问我月事是否规律:那也是禁忌。被传来为我诊治让他异常窘迫,他僵硬地盯着地板,清晰低沉地问了几个简短的问题。他说的英语,我只能尽力弄懂。

如果他是个笨蛋,我就不得不耐着性子,比以往更加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可是他又不笨,他率真聪明,甚至比亚瑟更加思维敏捷。但是亚瑟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当做国王的继承人接受了严格的训练和教育,而作为次子他一直不受重视,笼罩在兄长的光环之下。他们觉得他讨人喜欢,但也只要求他讨人喜欢。他头脑敏捷,理解力过人,只要话题感兴趣,可以滔滔不绝地辩论思考,而热情去得也快。他们教导他学习,但只是让他显得聪明。他很懒,非常的懒,细枝末节需要专人帮他处理,对于而言国王这是个大缺点:这让他易受书记官的影响。不勤奋的国王总是被顾问大臣掌控,那些神气活现的议员就是这么来的。

“到了早上我就写信给你父亲。”他说,“我就告诉他夏天会有好消息。可能我们需要和法兰西好好打一仗。我要把胜利献给你,而你会为我生下儿子。”

当我们开始探讨英西间的契约条款时,他让我帮他都写下来,他自己完全不想动笔,只爱发号施令,让书记员记下。他也从来不去研究那些密码,这意味着他和皇帝之间的每封信,和我父亲之间的每封信,都由我手书,或是翻译。我处在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的核心,这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不得不成为同盟核心的决策者,而亨利则自己退居次位。

“亲爱的,我想真的要那么久。”

当然我并非不情不愿。作为母亲的亲生儿女,我们不会退缩,尤其是面对西班牙的敌人。我们从小就知道君权神授并非不劳而获。身为君主意味着统治国家,统治国家本身就是一件费心费力的工作。身为父亲的儿女,我们不会惧怕身处权力阴谋的漩涡中心,为一场战争用尽心力。在英格兰宫廷,没人比我更适合在战争中领导我们的国家。

“怎么这么久!”他大感惊奇。

我可不是傻瓜。我估计父亲是想借我们英格兰的兵力对付法国人,如果我们同意他提出的时间地点,我敢打赌他会侵入纳瓦拉王国。我曾听他不止一次告诉母亲,如果有了纳瓦拉,阿拉贡的北部边境就会连成一片。纳瓦拉物产富饶,尤其盛产葡萄和燕麦,自登上阿拉贡的王位以来,父亲就无时无刻不想拥有它。我知道在纳瓦拉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能一击而中,如果是借英格兰的力的话就更好了。

“大概是初夏吧。”

但是我并不是为了尽孝而参与这场战争,尽管我想让他这样以为。

“什么时候出生?”

他不会把我当做傀儡,我却要利用他。这场战争是为了英格兰,为了主。教皇陛下本人认为法国人不该侵占威尼斯,派出了自己神圣的军队进驻威尼斯抵抗法国人。身为教会儿女还有什么比这更神圣更不可抗拒?天父需要支持。

“嗯。但是那时候还不确定,不想过早告诉你。”

而对我而言,还有其他原因,甚至比这更有力。我决不会忘记母亲的警告:摩尔人会卷土重来。我决不会忘记她告诉我,和她在西班牙一样,我要在英格兰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法国人打败了教皇的军队,占领了威尼斯,有谁不会想到摩尔人将以此为契机,跟在法国人身后把威尼斯据为己有?而一旦摩尔人再次进驻基督世界的核心位置,我母亲奋斗终生得来不易的胜利成果就会化为乌有,战争会再次拉开帷幕。那些人会从东方,会从威尼斯双面夹击,基督的欧洲只会在他们的铁蹄下颤抖哀号,苟且偷生。父亲都亲口告诉过我威尼斯繁华的贸易、兵工厂、造船所都绝不能为摩尔人所有;我们绝对不能让摩尔人占领这样一座能随时建造起军舰、武装起军队、组织起战士的城市。如果摩尔人拥有了威尼斯的造船所和工人,我们就会失去制海权。我知道这是我被赋予的使命,是母亲也是主赋予的:让英格兰人效忠于教皇,保护威尼斯不受侵略。让亨利赞同这想法也很容易。

“哦!箭术比赛的时候你就想着他了。”

但是我也不会忘记苏格兰。我不会忘记亚瑟对苏格兰的担忧。

“早上会有点。”她说,他顿时眉开眼笑,“我也觉得是个男孩,就是我们的亚瑟·亨利。”

议会的密探遍布边境,而托马斯·霍华德,年老的萨里伯爵,我想先王是经过深思熟虑才非常慎重地让他驻守北境。我的公公亨利国王赐予了托马斯·霍华德大片北方的土地,以便让他带着他的人手确保边境安宁。先王可不是傻子。他知人善用,也会物尽其用,让他人和自己的利益绑在一起。苏格兰要侵入英格兰就会经过霍华德的领地,而托马斯·霍华德和我一样警醒,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曾向我保证除了一贯的掠夺骚扰,今年夏天苏格兰人绝不会南下。目前经由苏格兰境内的英格兰商人收集及游历者观察所得的情报来看,伯爵的观点得到了证实。我可以趁机派遣英格兰军队攻打法国人,亨利也可以安全出征,学着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不恶心?犯恶心说明你怀的是男孩。”

圣诞庆典上,凯瑟琳观赏着舞蹈,她的丈夫搂着别的女士满屋旋转,她也乐在其中。伶人的表演,让她愉快地在宫廷庞大的账单上签字,葡萄酒、麦芽酒、牛肉,一切都极尽奢华。她送给亨利一副镶嵌着宝石的漂亮马鞍做圣诞礼物,还有一些她亲手缝制的衬衣,西班牙黑缎上还有她亲自绣上的刺绣。

“你已经对我够好啦。”她让他放心,“我胃口很好,感觉也不错。”

“我希望所有的衬衣都能够是你亲手做的。”他用这上等的亚麻布磨蹭着脸颊,“我可不想穿那些其他女人碰过的衣服。”

“我想给你点什么。”他说,“我想好好照顾你。”

凯瑟琳笑着搂低他的肩膀,在他的前额献上一吻。他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一言为定。”她保证,“我会一直为你缝制衬衣。”

“明天一早我就会召见医生。”她说,“但是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真的,亲爱的。”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他说,递过来一个巨大的皮盒子。凯瑟琳打开来看,那是一整套华丽的珠宝:王冠,项链,两只手镯,还有配套的指环。

“那是平常,现在可不同往日。”

“噢,亨利!”

“什么都不要!都不要!”她笑着说,“看吧,我们有饼干和葡萄酒。这么晚了我还能吃下什么?”

“喜欢吗?”

“你要好好休息。”他马上说,“你该吃点什么?或者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马上派人去办,把厨子叫起来。告诉我,亲爱的,你想要什么?”

“简直爱不释手!”

“下个月你可以写信告诉我父亲。”她规定,“但我还不想公之于世。他们很快就要风言风语了。”

“今晚就戴上好吗?”

“我要告诉每个人!”亨利大声说。他穿着睡衣和她待在卧室,坐在炉火边,正准备睡觉。

“今晚就戴,主显节的时候也戴。”她保证。

十一月,凯瑟琳已经连续三个星期坚持不在半夜跳舞了,相反一直和侍女们看着亨利跳舞。某天夜里她终于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并要他守口如瓶。

年轻的王后沉浸在幸福里,这是她当政的第一个圣诞节,礼服的裙子已经掩盖不住她腹部的曲线。每到一处,国王都命人给她带着椅子,她不能站着,也不能劳累。他特别为她谱写了些曲子交由乐队演奏,还有特别的舞蹈和假面舞会,这都凸显了她无上的地位。整个宫廷都因她的怀孕而喜气洋洋,年轻国王的健康强壮,还有人们本身高涨的情绪,让庆典持续到了深夜。王座上的凯瑟琳张开脚适应腹部的形状,自顾自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