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酋长没有回答。他给自己定了个规矩,永远不回答政治警察特工的问题,除非对方大喊大叫。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他就也大声指责对方,像什么为法西斯独裁服务之类。囚犯的行为让蒙特怒火中烧:
“有人对我说,你交了个新朋友。”
“我在和你说话,混蛋!不要把我当透明人。”
在这样的背景下,拿耗子当宠物并不令人惊讶。小酋长照料起光辉,教会了它很多技能。他说“坐下”,老鼠就坐下。“转圈!”他下命令,耗子就开始转圈。蒙特听人说起这件事,于是来到牢房看这个囚犯。
小酋长背过身去。蒙特发火了。他抓住对方的衬衫。这时候他看见了光辉。他抓住老鼠,狠狠摔在地上并踩了上去。在那个时代的那个地点,就在这监狱的高墙内,发生了数量繁多且性质恶劣的罪行,以至于卑微的光辉之死没有震动任何人。唯一的例外是小酋长,青年陷入极端的消沉。他整天躺在席子上,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对狱友们无动于衷。他极度消瘦,皮包骨头,就像安哥拉拨琴上的琴键。最后,他被送进了医务室。
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有的人疯了。看守们也在发疯。问询很多时候显得毫无章法,胡搅蛮缠,仿佛并非为了从拘留者身上得到什么信息,而只是折磨他们,让他们无所适从。
被捕时,纳赛尔·埃万热利斯塔在仁慈圣母医院当护士助手。他对政治毫无兴趣。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围绕着叫苏埃利·密勒拉的年轻护士,她以安杰拉·戴维斯(3)式的圆发和一双长腿闻名,大胆的超短裙下,那双腿大方地展示在人前。这个姑娘是一个国家安全特工的女友,但她被护士助手的甜言蜜语迷住了。恼羞成怒的男友控告情敌和派系分子有关联。被捕以后,纳赛尔就在医务室工作。他看到小酋长的状况时为之动容。正是他设想并组织了一个疯狂但最终皆大欢喜的计划,让虚弱的青年重获自由。准确地说,是相对的自由,因为就像小酋长总喜欢说的一样,只要还有一个人在牢房里,就没有人是自由的。
过了一周那人就被枪决了。
纳赛尔·埃万热利斯塔为小酋长——也就是阿纳尔多·克鲁斯——开具死亡证明:19岁,法律学生,甚至把他的躯体放进了棺材。一个所谓的堂兄领取了棺材,其实那人是学生所在的一个小党派的同志。棺材经过简易的仪式埋在了十字架高地公墓,当然在这之前里面的乘客已经被解救出来。小酋长养成了在所谓的忌日上坟的习惯,带着的花其实是献给自己。“对我来说,这是对人生无常的反思,也是对他者性的小小练习,”他这么向朋友们解释,“我去那里,尝试把我当作自己的亲戚。我思考他的优缺点,想一想他值不值得我流泪。我几乎总是会稍微哭一会儿。”
“昨天我还在和老大人钓鱼呢,”其中一人对小酋长吹嘘道,“他一旦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会把我放出去,然后逮捕关我进来的那群笨蛋。”
这个骗局几个月后才被警方发现。于是他再次被捕。
有一次,作为惩罚,小酋长被塞进了一间极小的牢房,那地方被称为基方贡多(1),他在里面找到了一只老鼠并且领养了它。他给老鼠取名“光辉”,也许对一只平凡的耗子来说这名字太过乐观,何况它毛色混杂且生性冷淡,耳朵被咬掉了一块,毛皮状况很差。小酋长回到普通牢房时,光辉就趴在他右肩,有几个狱友因此好好取笑了他一番。大部分人则毫不关心。那个时候,在七十年代末,圣保罗监狱里聚集着一群非同寻常的人物。战斗中被俘的英美雇佣兵和不幸被捕的刚果国民军流亡者住在一起。极左的青年知识分子和年长的葡萄牙萨拉查主义者(2)交换着想法。有人因为走私钻石被捕,也有人因为没有在升旗时立正进监狱。有些囚犯曾是党内高官,他们骄傲地宣告着自己和总统的友谊。
(1)Kifangondo,安哥拉内战的第一场战斗发生地,有“死亡之路”之称。
“那并不是勇气,”他坦白说,“我只是特别叛逆。我的灵魂抗拒各种形式的不公。恐惧,是的,恐惧比毒打更让人感到疼痛,但是叛逆盖过了恐惧,这才让我能直面那些警察。我从不沉默。他们要是对我大喊,那我喊得比他们还要响。从某个时候我就明白,比起我怕他们,那些家伙要更怕我。”
(2)António Salazar(1889—1970),葡萄牙迄今为止任职时间最长的总理,在葡萄牙建立带法西斯性质的独裁政权,其追随者被称为萨拉查主义者。
我们总是死于意志消沉,换句话说,当我们的热情消散的时候——那时我们就死了。这是小酋长的观点。为了支撑这一论点,企业家讲述了他第二次被捕时的经历。面对极端糟糕的牢房条件和花样百出的折磨虐待,他展现出的勇气不但让遭受同样厄运的同志们吃惊,连监狱看守和政治警察特工都惊讶万分。
(3)Angela Davis(1944—),美国社会活动家,学者,美国共产党和黑豹党领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