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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提雅提树的布鲁斯(2)

如果是在正午酷烈的阳光下,这里本来会血流成河。那六个人都全副武装。有一些牧民在军队待过,他们也有火器。不过,在那个时间,伴着鞭笞黑暗的狂风,只有两颗子弹打中了人。斑马的手臂受了轻伤。混血儿的腿也受了伤。两边都后撤了,不过,在一片混乱中,很多母牛跑散了。

一阵极短的沉默。连风似乎都停了下来。然后,那个警卫架起武器开了枪。

第二天晚上,一群青年牧民在斑马的领导下重新进入了庄园。他们带回一部分迷途的牲畜,半打属于别人的母牛,还有一个十四岁的男孩,按照斑马的话说,他骑着马一直追赶他们,像中邪的人一样不停叫喊。

老人举起右手,试图控制住青年们的怒火。已经太迟了。一个身材修长的毛头小伙——刚刚结婚几个月,大家都叫他“斑马”——他的标枪已经投了出去。这杆武器惊恐地在空中画出漂亮的椭圆,随着一声闷响刺进土里,离混血儿的靴子只有几厘米。

热雷米亚斯吓了一跳。偷牲口是传统的一部分,会经常发生。这一次其实更像是一种交换。但是绑架少年,这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他让人把男孩叫来。这是个眼珠碧绿的少年,乱糟糟的长发绑成一条马尾。他这种人在安哥拉被叫作“迷失的边缘人”,因为在阳光下他们像是白人,但在阴影处才显出自己其实像黑白混血——正因如此,人们得出了一条结论,有时候了解一个人最好是在远离光的地方。他蔑视地盯着老人:

“这片土地有主了!你们快滚!赶紧滚!”

“我爷爷会杀了你!”

他用葡语和恩坤比语(1)叫喊着。其中有些话被风撕碎,还是到达了热雷米亚斯的耳中:

热雷米亚斯笑了。他在沙地上写道:

这天下午他们推倒了栅栏,来到了另一边。他们找到了一些水源,还有不错的草场。开始刮风了。风拖着沉重的阴影,就好像它随身带着衣衫褴褛的夜晚,从某处更遥远的沙漠拖曳而来。他们听见马达的轰鸣,然后,在阴影和灰尘中间,他们看到一辆载着六名武装人员的吉普车。其中一人,一个粗鲁的混血儿,外表就像淋湿的猫一样可怜,他跳下车,右手挥舞着一把AK–47冲锋枪朝他们走来。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不算什么。”

热雷米亚斯·刽子手选了一根树枝,将沙地弄软,然后开始在上面书写。安东尼奥蹲在他身旁。

少年吃惊地口吃着说了什么。他哭了起来:

老人坐了下来。围墙长达数百米。它从右边出现,那边是一片刺人的荆棘丛,当地人把这叫作“猫指甲”,然后在左侧插进一个更深、更锋利的噩梦里,那里布满矮草、大烛台模样长长的仙人掌,还有木提雅提树。在围栏另一边,有一条布满白色卵石的小道,在这个时节,那里本应流淌着一条小溪。

“我叫安德烈·鲁索,先生,我是鲁索将军的孙子。请告诉其他人不要对我不利。让我走吧。你们可以把牛留着,但是放我走吧。”

“我们怎么办?”

老人努力想要说服年轻人放了安德烈。他们则坚持要那边归还所有的牛,还要保证他们可以穿过庄园寻找更好的草场。他们就此争执了三天,然后热雷米亚斯看到过去的幽灵在他身前蹲下。对方衰老了,这并不总是发生,有些过去的幽灵过了好几个世纪还是毫无时间侵蚀的痕迹。但是这一位不同:他更瘦了,长满了皱纹,所剩无几的头发几乎褪去了颜色。不过,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浑厚坚定。在那个时刻,他看到了蒙特,看到他站起来又被推倒,看到他被青年牧民们追着跑,热雷米亚斯·刽子手又想起了奥兰多·佩雷拉·多斯·桑托斯的钻石。

老人看着一月在库瓦勒人四周来临又离去,就好像一个陷阱。先是旱灾,死了很多牛。他们越是往东走,越是往山上爬,空气就越清新,土壤也更加潮湿柔软。他们找到了一处牧场,井水多泥,他们继续前进,一路上努力分辨任何有绿色的细微迹象。栅栏突然出现,就像一句谩骂,侮辱着沐浴在晨光里的牛屁股。牧群停住了。年轻人激动地三两成群,对天叫骂着震惊不满的简短话语。安东尼奥,他健壮的儿子,靠了过来。他在流汗。那英俊的脸庞,笔直的鼻子,轮廓清晰的下巴,因为努力与愤怒而变得火红:

(1)Nkumbi,安哥拉班图语支中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