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好,麦克斯!”安塞尔莫叹道。而我则在心里说:“是的,简直是太好了,可你要是再敢越矩一步……”
我得承认,当时这两下轻触让我不受控制地颤抖了。我很确定,要是我抬起手,肯定能抓到帕皮亚诺的手;可与此同时,我又不希望是这样子的结果,那两声轻触带给我一种神奇的力量。不过,帕皮亚诺为什么要选我来考验他的耐心呢?他是想让我放松一点吗?抑或是向我挑衅?
老人又说,“要是你给我们一些善意的指引,我们会很高兴的!”
“行!”我大叫道,“他刚显灵了。”说着,我掐了下阿德里亚娜的手。
这时,桌子响了五下——说话!
帕莱亚里的话还没落音,我就感觉到两下轻触,好似是有人用手指尖触碰我的额头。
“这是什么意思?”西格诺拉·康迪达紧张地问。
“好吧,那我们也不问了!”安塞尔莫继续说,“我想你是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吧?看得出你现在心情不好。我明白的,麦克斯,我理解!我理解你!不过你愿意告诉我们,你是否满意神秘之圈之前的位置安排呢?”
“敲五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开口说话!”帕皮亚诺小声地解释。
这时,桌子左右摇晃了几下,过了一两秒,桌子响了三下!麦克斯不愿再讨论这个问题。
这时帕皮塔说:“说话?跟谁说话?”
“麦克斯,这是怎么回事?”老人略带责备地问道,“你一直都善良且有礼貌!为什么这次会如此粗暴地对待卡博拉尔小姐呢?你愿意跟我们说说吗?”
“随便跟谁,比如跟你旁边的人!”
接着,我们听见了两声几乎不可闻的敲击声——他在这儿。
“大声说?”
“你在这儿吗,麦克斯?”
“是的,大声说出来!”安塞尔莫接着说,“梅伊斯先生,看来麦克斯给我们准备了有趣的东西。或许我们该亮起一点光。所以,说话吧,大声说!”
安塞尔莫这次也开始跟麦克斯对话,那样子仿佛是跟屋子里某个活着的人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我已经通过手指的轻击跟阿德里亚娜说了好多的话,而我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当我感觉到她用手指包住了我的手时,我的心里一阵狂喜。在她天真纯洁的外表之下,我知道她的心是火热的。而此时我们的手还是牵在一起,突然我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刮擦我的双腿。
这次我发现阿德里亚娜的手是冰凉且颤抖的。我理解她的心情,所以没有用力地握她的手,只是轻轻地按了按,表示我的问候。很可能帕皮亚诺后悔了之前的决定,这次他改变了策略。反正,在麦克斯对阿德里亚娜或我生出兴趣之前,我们还能暂时共享这一片呼吸空间。“要是他敢伤害阿德里亚娜,”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那我会让他好看!”
一种奇异的感觉传遍我的全身。帕皮亚诺的脚肯定伸不了这么长,更不用说我跟他中间还隔着椅子。难道他是绕过桌子,站到了我身后吗?可要是这样子的话,西格诺拉·康迪达除非是个十足的傻瓜,不然怎么会不吭声呢?在我给出“显灵”的提示前,我想自己先整理下思绪,然后我突然想到旁边的阿德里亚娜就是被我拉来的,那我必须要按规则来才公平。于是,我大声喊了出来。
接着,帕皮亚诺吹熄了灯笼。
“真的!”帕皮亚诺从他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我都差不多要以为他是真的了。
“那我们现在还是围到桌子边来。”帕皮亚诺毅然地说,“我们就按梅伊斯先生说的办,要一个解释。要是事情太离谱了,我们就立刻停下。小姐们,大家都请坐下!”
而卡博拉尔也表现得很惊讶。
“哦,上帝啊!”我听见帕皮塔小姐低声叫了一句。
“有人在抓你的腿?”老安塞尔莫十分关切地问,“是什么样的感觉?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我又说,“要是他还想打人的话,真希望能把我的眼睛打掉!”
“就是跟挠痒痒似的!”我不愠地说道,“他还在这儿!好似是一条小狗……在摩擦我的椅子。”
“简直太神奇了!”贝纳尔大笑着说。
这时,屋子里响起一阵大笑。
“行,我们试一下!真没见过这么傻的人!阿德里亚娜,我真为你羞愧!塞尔维亚,反正你自己决定。这些年来你一直都跟麦克斯通灵,你也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哦,被破坏了真让人遗憾,更糟糕的是,他弄伤了你,不过,今晚真的很神奇……”
“哎哟喂,是米妮瓦,是米妮瓦!”帕皮塔·潘托加达叫道。
可老安塞尔莫这时却不无讥讽地说:
“米妮瓦是谁?”我不悦地问。
“对,我们试一下!”阿德里亚娜也附和我。
“哦,是我那调皮的小狗!”她又说,“La viechia mia,每次它只要在椅子旁边,就会用爪子去抓!Con permisso! Con permisso!”
“为什么对我说?”帕皮亚诺说,“你要是想停的话……”
神秘之圈断了。贝纳尔点燃一根火柴,而帕皮塔则从我的椅子下面把米妮瓦抓了出来,抱在怀中。
“可我已经不在那种状态了!”卡博拉尔用尖厉的声音喊道,并且直接转向了帕皮亚诺那边。
“现在我明白麦克斯今晚为什么会不高兴了。”老安塞尔莫不无愤怒地说,“这真是太不像话了!”
“当然。”他答道,“你们想问什么就问!我没意见!”
安塞尔莫先生说得没错,我相信一切都是帕皮亚诺的把戏。而之后的几个晚上,通灵仍然在进行。
“卡博拉尔小姐,”我鼓起勇气,“假如真像帕莱亚里先生猜测的那样,那就让我们问问麦克斯,要是他今晚心情不好,那我们就取消活动。帕皮亚诺,你同意吗?”
毫无疑问,麦克斯的所有把戏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桌子旋转,或者擦擦作响,时而轻击时而重响。有时他也会轻敲椅子,或者屋子里的家具。我们甚至都能听到指甲刮擦木头和衣物在空中飘动的声响。古怪的磷光在空中闪烁,好似鬼火。窗帘不时地掀起鼓动,有时还会被灵异的光照亮。有一次,我们还看到一根烟蒂在屋子里旋转,最后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静止。吉它似乎长了翅膀,在空中飞舞,琴弦随之波动。不过我觉得麦克斯的铃铛演奏最为动听,那铃铛曾一度绕着卡博拉尔的脖子左右甩动,声音煞是好听。老安塞尔莫说那代表麦克斯喜欢卡博拉尔,但卡博拉尔自己对这样的玩笑却不甚欢喜。
特伦齐奥站在红灯笼旁边,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耸耸肩。
显然这一切都是帕皮亚诺的弟弟西皮奥内在黑暗中完成的,而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按照帕皮亚诺的指示。西皮奥内的确是癫痫患者,但他并不傻,甚至还有点小聪明。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我想他在黑暗中完成这些把戏是驾轻就熟。说实话,他的动作天衣无缝,要抓住他的把柄还真是不容易。帕皮亚诺成功地抓住了安塞尔莫和那个女教师的注意力,而我们四个人——贝纳尔和帕皮塔,阿德里亚娜和我——也就乐得凑个热闹。老安塞尔莫十分高兴,他像个看木偶戏的小孩子一样又蹦又跳。而他的那些话有时让我很难受,这不仅是因为看着他那样一个聪明的人被人欺骗,另外也是因为我知道阿德里亚娜心里并不那么痛快——看着自己父亲被人当个小丑一样耍,如何能真正痛快呢?
“所以,你觉得没有弄错他的意思。”帕莱亚里继续说,“可这又要怎么解释呢?麦克斯昏了头!我真是搞不明白了!特伦齐奥,你怎么看?”
想到这点,我的欢乐心情就会蒙上一层荫翳,而这也是唯一能扰乱我思绪的事情。我了解帕皮亚诺,我知道自己绝不能掉以轻心——他同意让阿德里亚娜坐到我旁边,并且还让麦克斯参与到我们的游戏中来,这背后肯定有阴谋。但我又是如此喜悦,黑暗中我和阿德里亚娜手牵着手用沉默的方式互诉衷肠,所以,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但塞尔维亚·卡博拉尔坚定地摇头。
“不!”帕皮塔突然叫起来。安塞尔莫接腔道:
“我想,应该也是这样。”我回道。
“亲爱的,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感觉到什么了?”
“梅伊斯先生,你怎么看?”帕莱亚里似乎对贝纳尔的态度很不满意。
贝纳尔也催促帕皮塔说出来。
“肯定是这样,肯定是弄错了!”贝纳尔大笑着说。
“哦,”她说,“我感觉到有人摸了我的脸颊一下!”
“当然是问麦克斯!”他说,“塞尔维亚,有没有可能是你误解了他的意思?”
“是手指吗?”帕莱亚里问,“轻轻的抚摸,手指冰凉,但是很轻,很轻!哦,我敢跟你保证,麦克斯对女人绝对有一套!麦克斯,我说得对吗?你能再轻拍帕皮塔小姐一下吗?”
“问麦克斯?”我问。
“哦——哦——”帕皮塔大笑,“Aquest, Aquest?”
“哦,不!”帕莱亚里嚷道,“女士们先生们,这绝对是通灵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幕!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要他给个解释!”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安塞尔莫问,他听不懂西班牙语。
“Gracie, segnori, gracie! Acqui se dano cachetas!谢天谢地!”
“他真的拍了我一下……他在挑逗我!”
卡博拉尔将椅子推开,用手帕按着流血的嘴角。她不愿再留下来,而帕皮塔·潘托加达则用古怪的意大利语加西班牙语说着什么:
“吻她一下,麦克斯?”帕莱亚里提议说。
其实,我也跟老安塞尔莫一样困惑。他为什么要打塞尔维亚一拳?难道是因为神秘之圈没有像之前一样安排,他生气了?塞尔维亚违背了帕皮亚诺的意思,所以就被打了?那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不,不,不行!”帕皮塔尖叫起来。
“所以他打了她?打得那么重?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听到了一声重响。
帕皮塔和西格诺拉·康迪达不由后退了一步。帕皮亚诺连忙点亮红灯笼。阿德里亚娜立刻松开了我的手,而贝纳尔站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火柴,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老安塞尔莫则丢了魂似的嗫嚅着: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阿德里亚娜的手放到我的嘴唇上,而这突然的相触几乎令我疯狂。我弯下腰,寻找她的嘴唇。
发生了什么?贝纳尔划燃一根火柴,我们看到卡博拉尔的鼻子和嘴巴都在流血。她的脸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这是我们的初吻,沉默的甜蜜的长长的吻。
可灯笼熄灭的这一刹那,我突然感到一股力量。紧接着,卡博拉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并将我们所有人都拉了起来。“点灯,电灯!”
不过,刚刚发生了什么?有那么一瞬,我的心被羞耻和困惑占据,不明白刚才的纷乱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被人发现了?
我很确定,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所有人都在尖叫大吼。有人划燃火柴,接着又划燃了一根,蜡烛也被点燃了——红灯笼里的蜡烛。
“黑暗!”
所有人都跳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刚才谁说了话?一,二,三,四!桌子!四下!
灯火通明的房间,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桌子中央凹下去了一块,像是被看不见的庞然大物重重跺了一脚。
“现在安静!”安塞尔莫厉声喊道。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帕皮亚诺和卡博拉尔尤其吓得不轻。
我也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左右晃动,意思是说:“一切由您做主!”
“西皮奥内!西皮奥内!”特伦齐奥大叫。
“这样好些了吗?”
原来,西皮奥内摔倒了,正在地上喘气。
握住阿德里亚娜的手时,我重重地捏了一下。同时,我感受到了卡博拉尔小姐手指上传来的力量,好似在问我:
“坐在位置上别动!”安塞尔莫大叫,“他也通灵了!哦,看,那张桌子!它在动!浮在空中!麦克斯,干得漂亮,干得漂亮!”
这时,帕皮亚诺插了进来:“我是不是要跟阿德里亚娜换个位置?我刚想到的,要不试一下吧!”
没有人碰那张桌子,它向上浮了几英寸的高度,然后又重重地砸到地上。
“还有,”灵媒卡博拉尔继续说,“西格诺拉·康迪达应该……”
塞尔维亚·卡博拉尔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她吓得把脸埋进我的胸前。帕皮塔和那个家庭教师则尖叫着跑出房间。帕莱亚里则十分兴奋:
这一次帕皮塔没有反对,她现在牵着的是画家的手。
“坐下,坐下!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们坐下!不要破坏了这神秘之圈!麦克斯,麦克斯!你是最棒的!”
“这很好解决。”安塞尔莫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来,潘托加达小姐,你坐到这儿来行吗?”
“麦克斯,无稽之谈!”帕皮亚诺终于从惊恐中恢复了过来,他迅速朝西皮奥内跑了过去。
“位置!”卡博拉尔小姐继续说,“位置!他觉得我们的位置坐得不对,力量失衡。这边(说着,她抬起了手)有两个女人挨在一起坐。他说帕莱亚里先生要跟潘托加达小姐换个位置!”
这突如其来又不可思议的一幕暂时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将我从那个缠绵悱恻的吻中带了出来。如果真如帕莱亚里所说,我们所在的房间里存在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那力量来自看不见的魂灵,那我也敢肯定地说那魂灵并非麦克斯——帕皮亚诺和塞尔维亚·卡博拉尔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明。麦克斯只不过是他们凭空捏造出来的。那么刚才是谁搞的鬼呢?是谁移动了桌子?
“小声一点!”帕莱亚里嘘道,“让我们听听麦克斯怎么说!”
我想起了帕莱亚里给我的那些书,书里面的内容纷纷往我脑子里钻。一个激灵,我想起了那个在米拉格诺水渠投水而死的人,是我夺走了本属于他的哀思。
“确实。”帕皮亚诺叫道,“不过这样应该也是可以的……”
“也许是他。”我对自己说,“假如他就在这儿,并且为了报复而揭穿我的一切……”
“是的,”她用一种迷幻的声音答道,“他说我们人太多了……”
与此同时,帕莱亚里对于发生的一切既不惊奇也不恐慌,他不明白,如此平常的现象怎么会让我们如此失措。只不过房间里突然亮起了灯,让老帕莱亚里有些不习惯。他有些想不通的是,本应躺在床上的西皮奥内怎么会出现在房间里呢?
卡博拉尔停顿了一会儿。
“我是有点意外。”他说,“因为这个可怜的小伙子通常什么都不关心。现在看来,是我们这些神秘的活动引起了他的好奇,他想过来探探情况,没想到就摔了一跤。梅伊斯先生,通灵过程中的不寻常现象都是因为癫痫、昏厥和歇斯底里等神经质病症。麦克斯从我们身上获得力量,而他只需要花费很少的力量就能使我们看到的那些神奇现象成为可能。肯定是这样。你不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吗?”
“麦克斯已经来了?”老安塞尔莫关心地问。
“老实讲,我现在还没有这种感觉!”我答道。
“位置,”她说,“位置得换一下!”
夜幕降临,我不安地躺在床上,以我的名义躺在坟墓里的那个倒霉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是谁?他从哪儿来?他为什么要自杀?也许他希望自己的悲剧结局能被人知晓,从而得到一些同情或怜悯,可我却抢走了这一切!
我思绪万千,几乎都要忘了坐在旁边的塞尔维亚·卡博拉尔。她突然开口说话,好似已经进入了通灵世界。
我承认,不止一次地我躺在床上,却感觉全身冰凉。通灵就发生在我的房间,桌子的重击,桌子的漂移,这一切无法解释。其他人也都看到了!真的是他吗?也许他就站在我的床边,只是我看不见他?我屏住呼吸,凝神倾听房间里的动静。最后,我终于累得睡着了,却再度被噩梦惊醒。
“只有两种可能性,”我想,“要么他比我想得更深藏不露,要么他就是走进了死胡同。他想把阿德里亚娜留在身边,殊不知却让贝纳尔和帕皮塔、阿德里亚娜和我都不满意,我们都很清醒,因此能毫不费力地发现他的骗局。所有在场的人中,阿德里亚娜揭穿他骗局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她离他最近,并且对这一切早有怀疑。她之所以参加,不过是为了跟我一起。我想她已经在责问自己,为什么会同意参与这样一件愚蠢并且与其宗教信仰相违背的事情。贝纳尔和帕皮塔肯定也是这么想。帕皮亚诺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一旦他撮合我跟潘托加达失败自己就会面子扫地呢?到时他要如何收场?”
天亮后,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阳光洒满房间。
不安?不,不是那种感觉,只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当然也有点担心,担心帕皮亚诺丢脸。本来他丢脸我应该很高兴,可我现在一点也不幸灾乐祸。看一场拙劣的小丑喜剧,并且小丑们都还不清楚自己的角色,谁能高兴得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