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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马提亚·帕斯卡尔死了

“让它走吧!”我回道,“让它开走吧!我要换一辆车坐!”

我想,当时的我看上去一定很古怪,别人说不定以为我疯了。我让车门开着,突然意识到火车上的工作人员仿佛在叫我。只见一个人从车上跳下,拉起我的手臂,生气地大叫:“上车,伙计!火车就要开动了!”

可这时我的心中又生出疑虑。那份认尸报告,万一被否决了呢?假如米拉格诺的人发现事情弄错了,比如说那个死者的家属,他们认出了尸体……我得未雨绸缪,得先把事情搞清楚。可我要怎么做呢?怎么做?

我的口袋里有八万两千里拉,并且之前的债务一笔勾销。我死了!死人怎么会有债务呢!死人没有妻子!死人也不会再有讨厌的岳母!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我自由了,自由了!

我想把报纸拿出来再看一遍,糟糕的是,我把报纸落在了火车上。我下意识地沿着铁轨看向远方,此时那铁轨正在车站的路灯下泛着寒光。突然间,我感觉无比孤独,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陷入了昏迷。真是个噩梦!假如这一切只是梦境呢?哦,不会,我确实在报纸上看到了——米拉格诺二十八日特别来电……

“我自由了!我解放了!你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自由了!自由!可以重新开始,过新的生活!”

“看到了没?你可以一字一句地复述那段报道!所以,这不是做梦!不过,你还是得找到证据,找到更多证据!”

我很激动。火车驶入站台,停下。我拉开车门往下跳,心里盘算着得赶紧做点什么去挽回局面。可这一跳不要紧,突然间我好似清醒了。电光火石之间,我的脑海闪过一个想法,之前所有的愚蠢之念都在这一刻瓦解。

我现在在哪儿?我看到正前方有一块站牌,上面写着:阿伦加。

“失踪了几天,啊,是的,我的确失踪了几天。可有一件事情我想弄清楚——到底是谁这么匆忙地把那认作是我?那个可怜的家伙,难道和我真的那么像?衣服什么的也都跟我相像?啊,我知道了!肯定是玛丽安娜·佩斯卡特尔,是那个女人!她巴不得那是我,巴不得我死了。她根本没有细看,就说那是我!肯定不会错。她还会装模作样地说:“哦,我可怜的女婿!哦,我可怜的马提亚!是的,是他!是他!现在我的女儿该怎么办呀!”接着,她很可能还会挤出几滴泪水,在我的“尸体”旁演一场生离死别的好戏!死掉的那个人只恨不能跳起来把她赶走,“别嚷嚷了,我都不认识你!”

那是个小地方,并且那一天刚好是星期日,所以很难再买到报纸。不过米拉格诺离那儿不远。我知道,去米拉格诺肯定能买到《小报》,那也是邻近地方唯一发行的报纸。我得想办法弄一份。《小报》肯定会报道这件事,应该还会很详细。可我在阿伦加呀,怎么去搞到《小报》呢?对了,我可以发电报过去——当然得用一个假名字。我可以给《小报》的编辑米罗·科尔兹发电报——在我们那儿没有人不认识米罗·科尔兹——我们都叫他“云雀”,因为他曾发表过一组名为《云雀》的诗。不过我这样向他要一份报纸,会不会让他起疑心呢?《小报》是一份周报,我知道我的自杀事件肯定会是当周头条。

身体发黑肿胀,看着就让人恶心——这个画面把我吓住了。我把手交叠放在胸前,保住自己:“是我?不,那不是我!可那会是谁呢?肯定是某个跟我比较像的人,也许他的胡子和我相像,或者身材相仿,所以他们就认定那是我!”

我人在阿伦加,给《云雀》发电报要一份《小报》,这是否有些冒险?

我想象自己躺在水渠里——

“咳,管他呢!”我转念一想,“科尔兹现在肯定认为我已经死了!况且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当时他正忙着攻击当局的供水和供气问题。他肯定以为阿伦加的人是为了声援他,才会特意发电报订一份他编辑的报纸。”

“确认身份!怎么确认的?他们凭什么认定那是我?尸体已经腐烂,哈!”

于是,我走进车站。

我简直快疯了。我应该拉下紧急刹车让这列火车停下吗?不行。可是就让它这么开下去吗?我的心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让我无比地躁动不安。我痉挛似的把手握紧又松开,指甲插进手掌。我再次摊开报纸,张开双臂让它完全展开。然后,我又把报纸折起,把那篇关于自杀的报道折到里面。可是那上面的字早已经印在我的心上。

幸运的是,我看到一辆马车就停在门口,车夫正和一个铁路职工在聊天。火车站离阿伦加城区还有四英里,并且全部都是上坡路。

我再次拿起报纸,再次读那几行简单的文字。

我爬上那驾小马车,车上连车灯都没有,我们就在黑暗中出发了。

“我一定是在做梦!”

我心里压着许多事,在那孤寂的黑夜中,心里不时涌起跟在火车上刚读到那篇报道时一样激烈的情绪。我觉得分外孤独,跟我之前看到那两根泛着寒光的铁轨感受到的孤独一模一样,其中还掺杂着恐惧和不安。好似我是一个幽魂,四处飘荡,没有了生命,却要继续生活。我死了,只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脸色铁青,心脏剧烈地跳动。同时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报纸,那几行字不知道读了多少遍。我不自觉地集中所有力量,像是要做某种反抗,想让自己相信这不是真的。但是,任何人看了这新闻都会信以为真。从昨天起,我留给众人的印象就是一个被艰难生活压垮的可怜人,再无改变的可能。我抬起头,看向同车厢的乘客。他们也会这么认为吗?此时,他们正沉睡,打鼾,每个人的姿势都不一样。我有一种把他们都摇醒的冲动,然后冲他们大喊——这不是真的。

我使劲摇摇头,想把这些让人不安的念头压下去。然后,我跟车夫攀谈起来。

“我?失踪?确认身份?……马提亚·帕斯卡尔?”

“阿伦加有通讯社吗?”

“经法医鉴定,尸体确认为我们的镇立图书馆管理员马提亚·帕斯卡尔,此前他已消失几日。据调查,经济上的窘迫或许是导致这一悲剧的原因。”

“通讯社?没有,先生!”

“我?我?”

“什么?那有没有地方可以买到报纸?”

“经辨认,捞上岸的尸体是我们的……”

“啊,报纸!你可以到格洛特·塔内里那儿买,他开了一家药店!”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慌乱地扫一眼周围的人。车厢里的人都已睡熟了。

“那镇上有旅馆吗?”

“在一个叫‘鸡笼’的庄园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该庄园距离镇上约两英里。司法当局已派人前往现场调查,确认尸体是从水里漂起来的,按照法律要求,目前现场已被封锁。后经辨认,确认死者是……”

“有一家名叫帕尔曼提诺的旅馆。”

这时,我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因为我觉得接下来要看到的肯定是我熟悉的名字。火车车厢里的光线十分昏暗,我又只能用一只眼睛看,所以更是增加了阅读的难度。我站起身,把报纸凑到灯光下……

说着,我们到了一个陡坡前。车夫从座椅上下来,以减轻马车的重量。夜色漆黑,他的身影完全掩映在黑暗中。后来车夫点燃了烟管,我这才看清楚一点。可那一瞬间,我突然一个寒战:“要是他认出了我怎么办?”

我继续往下读——昨天,二十八日,在一个庄园的磨坊水渠里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庄园名叫……

接着,我也问了自己一个相同的问题!“现在坐在车上的是谁?我说不清楚!是我吗?至少我需要给自己起个名字。发电报肯定需要签名,去住旅馆也至少得告诉别人我的名字,不然简直是太尴尬了。是的,我需要想个名字,先起个名字。让我想一想,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米拉格诺?我那个镇上会有谁自杀呢?

我从来不知道起名字是件这么难的事情,尤其是姓。我在脑海里不断搜索,将不同的音节拼凑到一起,结果得到了各种古怪名字!比如斯特扎尼、帕拜塔、巴图斯等。

“特大消息,米拉格诺来电。”

这可真是难住我了。我想的这些名字似乎都没什么意义,很是空洞:“真是扯淡,名字需要什么意义呢?冷静,随便想个名字就行了。马托尼怎么样?查尔斯·马托尼,就这个了!”可没过一会儿,我又觉得这个名字不那么好,耸耸肩,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是用查尔斯·马特尔吧!”我就这样纠结了一路。

也许这讲的就是早上在蒙特卡洛发生的悲剧,所以我立刻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第一行的字印得很小,待我看清不由惊住了。

直到抵达目的地,我还是没能决定用什么名字。幸好药店老板没有问我名字,他同时也是那个镇的发报员、邮递员、医生、文具商、送报人,反正是一人身兼多职。

报纸仍摊开在我的膝上。我快速浏览了一下喇嘛的新闻,翻到另一页,视线落到一个加粗加黑的题目上——自杀事件。

我从他那儿买了几份报纸,有《加利尔》报,米兰的《塞克洛》报,《卡法罗》报,还有热内亚(Genoa—意大利西北部港市)的几份地方报纸。

后来我是被车子的撞击声吵醒的,因为车突然刹住,我们得到另一个车站换车。我看了看手表,八点十五分……再有一个小时,我就能到目的地了。

“你这儿有米拉格诺的《小报》吗?”

这个问题我没有再想下去,因为我睡着了。

这个叫格洛特·塔内里的药店老板长了双鹰眼睛,看起来就跟两个圆形玻璃球一样。他不时地眨动眼睛,厚厚的眼睑跟着一上一下:

“喇嘛送的礼物,会是什么呢?也许是一头骆驼……”

“米拉格诺的《小报》?没听过!”

还有一个新闻是,二十八日,巴黎,西藏喇嘛派使者给法国首相送达礼物。

“是一张地方周报,我想要一份那样的报纸,今天出版的!”

“肯定有一顿丰盛的晚宴。”我想。

“《小报》?米拉格诺?从没听说过!”他反复说着这句话。

我还读到,西班牙国王于当日一点三十分在王宫接待了摩洛哥使团,并转达了对王后的问候……

“那没关系。的确没多少人知道这份报纸!不过,我想现在就买上十份或十二份。你可以帮我弄到吗?我现在就可以付给你电报费和服务费。”

“我的‘鸡笼’庄园应该也是这么被人拍走的!”

格洛特·塔内里没有搭腔,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重复之前的话:“《小报》?米拉格诺?从来没听过!”不过他后来还是同意按照我的意思发电报过去,并将他的药店地址作为收电报地址。

我看到一个有意思的新闻!瓦伦西古堡被德卡斯特拉内公爵以两百三十万法郎的价格拍得。连同古堡周围的地皮,那可算得上法国最大的一块私人领地。

我在帕尔曼提诺旅馆渡过的那个晚上糟糕透了,一夜无眠,心里七上八下。不过第二天下午我就收到了一份邮件,里面有十五份《小报》。

或许,我应该看点书,说不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所以,一穿过意大利边境,我就买了份报纸。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刻,我摊开报纸,翻看起来。

之前我也翻过热内亚那一天发行的报纸,但上面对米拉格诺的悲剧只字未提。接过邮件,我颤抖着手拆掉包装。

想到这儿,我不由长叹一声,同车厢的旅客放肆地大笑起来。我在座位上不得安宁……天已经黑了下来,空气很干,还飘着许多的灰尘。该死的火车,真让人讨厌。有什么事情可以帮我消磨时间呢……

翻到首页,没有相关的新闻。于是,我急切地翻到内页。

“得先给雷吉奥尼这个讨厌的家伙一万里拉……然后得还菲利普·布里西格一万五……真希望这笔钱是给他送葬的……七千里拉给卢拉罗,那个老混蛋。他要是死了,都灵肯定没这么乌烟瘴气……还有里帕尼那个老女人……我想,大概就是这些了……不,还有戴丽雅·皮安娜,还有博思,还有马格提尼……哦,天啊,那我的钱不全没了……所以我在蒙特卡洛就是为这些人赌一场啰?该死的魔鬼,为什么不在我赢最多钱的时候阻止我呢……要不是最后两天输钱,我把这些债全部还清之后,还能剩下不少钱……”

啊,看到了!第三版的专栏,黑体字标示。我在题目下面看到了我名字的大写——MATTIA PASCAL。

为了掩饰这种尴尬,我开始想我的那些债主,我的这些钱得被他们瓜分。要藏也没地方藏,再说,如果有钱不去用的话,那要这些钱又有什么用?我要是能自己享用这些钱该多好啊!可是那些坏家伙们肯定不会让我有这个机会。所以,我要先把磨坊的生意做起来,再加上农场的收入……但还有各项日常开支和修缮的费用……这儿要用钱,那儿要用钱……光靠磨坊和农场的收入去还那些债的话,谁知道还得等多少年才还得清呢……现在有了手上这些现钱,或许我可以一下子还清债务。我开始算账——

“发现尸体之前,死者马提亚·帕斯卡尔已报失踪几日。马提亚·帕斯卡尔的家人为他的离开哀痛不已,镇上所有关心他的人也沉痛哀悼他的离世。大家都表示,帕斯卡尔生前是个热心肠,性格开朗,天性谦逊,甘心忍受厄运而毫无怨言。帕斯卡尔从小在富裕的环境中长大,后来家道中落,但他并未怨天尤人,这也赢得了众人对他的赞赏和尊敬。

想到这儿,我不由笑出声来。车厢里的人循声看过来,我抬起头,看到他们一脸隐忍的笑意。

“帕斯卡尔生前工作尽职尽责,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图书馆里头阅读各种名著,提升自我修养。帕斯卡尔失踪一天后,他的家人很是忧心,便到马提亚·帕斯卡尔工作的博卡蒙扎图书馆找他。结果发现图书馆大门紧闭,并且上了锁,这更是让他的家人忧心不已。不过当时只是无根据的揣测,大家都希望我们喜爱的图书管理员只是因为私人事情出了城,过几日便会回来。可惜,现在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母亲和唯一的女儿在同一天过世,加上操办葬礼的经济压力,以及之前欠下的债务,把我们可怜的帕斯卡尔先生逼上了绝路!

“所以你要把我赶出去?这可比我想象得好!谢了,再见,祝你们好运,我亲爱的女士们!”

“约莫三个月前,马提亚·帕斯卡尔就曾有过自杀的举动,就在发现他尸体的‘鸡笼’庄园水渠旁。‘鸡笼’庄园以前是帕斯卡尔家的财产,只是后来由于债务原因被拍卖出去。这些是之前在帕斯卡尔家做过磨工的菲利普·布里纳讲述的。寂静的黑夜,菲利普和两个警察打着灯笼守在尸体旁,这位忠心的老工人泪流满面,给《小报》记者讲了他当时如何阻止伤心的旧主人轻生。可菲利普·布里纳拦下了一次,却拦不下第二次。马提亚·帕斯卡尔最后还是跳进水渠,尸体在水里整整泡了两天才被人发现。

然后,我又把钱拢起来,装进钱包,放回口袋……

“有一个让人心碎的场景不得不提——帕斯卡尔的岳母被人带着到水渠边,认出那面目模糊的尸体就是她心爱的女婿。帕斯卡尔去了另一个世界陪伴女儿和母亲,可怜留下妻子和岳母两个人相依为命。

“……七万,七万五,八万,八万一千七百二十五里拉……一分不少!”

“镇上的人都对佩斯卡特尔寡妇表示同情,大家也都自发送帕斯卡尔最后一程。我们的教育部巡查员格洛拉莫·帕米诺还为我们念了感人肺腑的悼词。

直到,她开始发狂。我从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并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一堆是一万里拉……另一堆也数出一万里拉……四十,五十,六十……(这时,她们两个人双眼圆睁,张大嘴巴,心里在想:“这是怎么回事?”)

“《小报》对帕斯卡尔的家人表示沉痛慰问,也对死者的哥哥贝尔·帕斯卡尔先生表达深切问候。

事实上,我还是像个哑巴一样沉默。

“M.C”

老女人越来越生气,因为我一句话都不说。

我没在这段报道中得到真正有用的信息,并且我得承认,看到我的名字用大黑字印在纸上时,我并未获得想象中的愉悦。相反,我读了几行字后,就觉得心情压抑。我并未被文中渲染的“丧亲”、“惊愕”、“痛苦”等字眼儿逗乐,包括同乡们对我的所谓“尊敬”,以及吹捧我对工作的“无限热诚”,我并不觉得这些东西有多好笑。确切地说,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描写母亲和小女儿死后我经过“鸡笼”庄园那一段。这可以作为最强有力的证据,证明我的自杀是对命运的一次反讽。而这让我觉得惭愧并且悔恨。

而我,还是沉默。

不,我不能被人这样误解。我不是因为挚爱亲人离去而自杀,尽管那天晚上我确实有过这种念头。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战胜了它,我把这种绝望中产生的轻生念头压了下去。而现在,受幸运之神眷顾的我在赌桌上赢了一大笔钱,再次踏上回家的路。

所以,“督察大人在这儿做什么?等着吃晚餐?不,先生……失踪了个一星期,对吧?哦,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地方!要坚持住!不过两个勤劳的女人没有义务养着一个游手好闲的男人!”

但愿幸运之神能继续垂青我。因为,现在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自杀了,而别人都把他当成了是我。某种程度上说,我窃取了他的家人和朋友对他的悼念,因为我的缘故,他的在天之灵还得接受我妻子和岳母半真半假的悲痛,以及格洛拉莫·帕米诺的悼词。

原来,我离开的时候,口袋里还揣着图书馆的钥匙。我一直没现身,所以警察就把图书馆的门踹开了。他们四处找不到我,便报了失踪,但杳无音信……四天,五天,六天……于是,他们就安排另一个跟我一样游手好闲的人顶替了我的工作……

是的,这就是我读完米拉格诺《小报》后的第一感觉。当然我也明白,那个可怜的家伙并非因我而死,即便我澄清这个误会,他也不可能再活过来。我可以利用他的死让我得以解脱,并且这未必会伤害他的亲人。其实,这对他的亲人而言或许还是一件好事。

接着佩斯卡特尔寡妇点燃烟管,说,“你那份差事怎么样了?”

他们都以为自杀的是我——马提亚·帕斯卡尔。这样,死者的家人至少还能有一个希望,希望死者只是失踪而已,期待他某天还会出现。

然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她们不说话,我也不说。

至于说我的妻子和岳母,在这件事情上,我需要考虑她们的感受吗?所有那些“悲痛”,所有那些“哀悼”,是真的吗?

我走进屋子,但她们两个人只是十分淡漠地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哈,回来啦?脖子没被人拧断,可还真是倒霉!”

是不是《云雀》为了报道效果凭空杜撰出这些词的呢?

我已经走了快两个星期,她们会怎样迎接我的归来?我的心里有些期待……

其实要验证死者是否是我很简单,只要翻起左眼的眼睑就可以了!

坐在火车上,我的脑海里蹦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没办法合眼,那个躺在蒙特卡洛大道上的年轻小伙子的尸体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姿势那么自然,那么放松,他就躺在那棵绿树下面,在那明媚的早晨——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盘旋。每当我把那个恐怖的画面强行忘掉,脑海中又会蹦出一个新的画面,只不过没那么血腥没那么恐怖——我的眼前出现了我的岳母和妻子在家等我的画面。

就算那具尸体当时面目模糊,一个女人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丈夫!

“啊,我想起来了,我得把佩斯卡特尔装衣服的那些老箱子搬出来……放上樟脑丸……就跟古老的遗迹一样……从里面找件衣服给她穿上……然后让她成为我的磨工,也可以让她管其他人。这样,我可以继续我在博卡蒙扎图书馆的工作……而罗米尔达在乡下生活会比较好……”

为什么她们如此急切地把那个人认作是我?

“我忙着打理磨坊的时候,还得找个人看着农场的活,他得对我忠心耿耿!或者由我自己亲自来管,磨坊的事情就交给我的磨工打理。让他们在磨坊和田地间来回穿梭,忙上忙下,我就坐在中间,悠然自得地看着……

显然是佩斯卡特尔寡妇希望我的死能让马拉格纳感到一丝歉疚,从而再次对他的“外甥女”伸出援手。

“马提亚,转轮的皮带松了!啊,马提亚,这儿需要一个新的筛子!这个螺丝松了,马提亚!……一切如旧,那个时候妈妈还活着,马拉格纳在打理我们的财产……

好吧,如果这是她的如意算盘,我又何必要去破坏呢?

“我知道,那个磨坊肯定废置好长时间了,但等我得到它……

“人间蒸发,葬入地下,这不正是我要的吗?就让墓地上的那个十字架代替我吧,再见了,亲爱的女士们!”

“任何交易,只要你想着它,就定然找得出它的好处——即便是和一个掘墓人交易。一个磨工听到石头滚动的声响,看到飘扬的白色面粉落满全身,他就能得到快乐……

想到这儿,我从桌子旁起身,伸直双手和双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首先我得把‘鸡笼’庄园解救出来,到那儿住,磨坊也让它开工。人还是靠近土地比较好,要是能到下面去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