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到你了吧？”
温子自顾自地插入吸管，喝下一半。松开嘴巴时，吸管内空气逆流，响起古怪的声音。温子笑着看了看多喜，多喜的表情一如既往，丝毫不为所动。
“……”
多喜接过来，将果汁放在腿上，紧紧握着，并没有打开来喝。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会知道你的名字……”
“我请你喝果汁，不用跟我客气。”
多喜始终不发一语。温子只好继续说下去。
温子打开车门，钻入驾驶座，递了一盒果汁给多喜。
“我听你父母说起过你的名字。”
温子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盒利乐包橙汁，快步走向停车场。看到马自达2后，她的步子才放缓下来。多喜还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等她。
多喜抬起头。
*
“哦，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的名字叫岛本温子。我是你父母的老朋友……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不过你肯定忘了。”
多喜整个人瘫了下来。
多喜垂下眼睛。
女人静静地说：“不许这样，多喜，这么做不对。”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你的父母因为事故去世了。我特别吃惊，托人找到你现在住的地方。今天我想上门拜访，刚巧看到你从家里出来……我看你表情很奇怪，又没办法跟你打招呼，有点担心，于是就跟着你一路过来……对不起啊，我不是坏人。”
用悲伤的眼神看着她。
多喜垂着头，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正在努力消化温子所说的话。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现在，你小学五年级了吧？”
多喜吓了一跳，回头看去。
没有反应。
她的手腕被人牢牢拽住。
温子认为这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就在这时。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采取说教的口吻：“五年级了，你一定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吧。”
往口袋里一塞。
多喜轻轻点头。
握着手里的小盒子。
“那是为什么呢？你想要那个化妆品吗？”
多喜闭上眼睛。
这次是摇头。
（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那么，为什么呢？”
浪江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多喜自己的声音。多喜在心中默念着，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多喜的脸颊红了起来。
“那么卖力地做个好孩子，又能怎么样呢？谁都不会为你高兴。就像无论你变得多么坏，也没有人会为你伤心。不管你是好是坏，这个世界上没人关心，没人知道。可不就是吗？你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小孩，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
温子看得出来，这孩子心中，一定发生着剧烈的情绪波动。
多喜无法反驳。浪江说得没错。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为我而来。我知道的，心里一清二楚，可是……
“既然你知道这么做不对，那么一定有你的原因吧。可以的话，能跟我说说看吗？或许我能够帮你。”
泪水涌上来。
多喜不作声。
“你从一开始就没人要，说几遍你才能听明白？嗯？”
“现在，你和外公住在一起对吧？”
嘲笑多喜的声音。
多喜的肩膀上下颤动。
又是浪江的声音。
“不是吗？”
“你还在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多喜全身绷得紧紧的。
多喜觉得，如果再这么做，恐怕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她并不害怕被警察逮住，只是不希望自己就这样堕落下去。她很害怕，如果就这样变成坏人，亲生父母来接她的时候，她要以怎样的面目出现呢？这只会让亲生父母难过，他们又怎么会要这样的坏孩子呢？
她在害怕。
这是第二次了。
害怕谁？
（可是……）
“你害怕外公？”
什么都不用想，就像上次那样，把它塞进口袋就行了。快！趁现在！
她摇摇头。
她在颤抖。
摇了又摇。
她的手里有一件小小的、红色包装的化妆品。
“这可怎么办呢……你不愿意跟我说话啊……不过，也不怪你。”
多喜将视线重新投向自己的手掌。
多喜将手中的果汁小心翼翼地放在轿车中控台的上方。
在这个人头攒动的购物中心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她。
“你不喝吗？拿回去喝吧，没关系。”
多喜感觉到一道目光。
她又摇摇头。
“你刚生下来不久，你的亲生父母就把你给丢掉了。他们早就把你忘了，怎么可能还会来接你！百分之一千不可能的！”
“好吧……”
是浪江的声音。
多喜微微低下头，把手放在车门拉手处。
“白痴！怎么可能！”
“多喜，你听我说……”
想到这里，总会响起一个声音。
她转过身子，抬头望着温子。
收养她的那对夫妻虽然不幸去世了，但她的亲生父母一定尚在人间，有朝一日他们会不会来接她呢？也许此时此刻，他们正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也许再过几秒，他们就会按下家门口的门铃。
“我们立一个约定好吗？以后，不要再做那样的事情了。”
每天晚上，一个人在被窝里的时候，多喜总是禁不住幻想。
多喜眼神游移，并不点头。
*
温子用充满祝愿的心情，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会偷东西的孩子。我猜想，你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原因。我愿意帮助你，将这个原因消除掉。”
怎么做才好……
“……”
怎么做才好……
“但是今天，我不会再问下去。如果下次你还愿意见我，我会很高兴的……”
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她还是默不作声。
温子几乎当场落下泪来。
“对了……你等我一下。”
（多喜……你……）
温子从手提包里取出便条纸，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撕下来递给多喜。
温子下意识地望向别处，躲在货架背后。
“如果遇到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问题，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就算我在上班不能接电话，只要你给我留言，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多喜回过头。
多喜接过写有电话号码的便条纸，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那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次见面，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很奇怪吧……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多希望这不是真的。
温子握着多喜的手说：“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她不想看到这一幕。
多喜的视线移向别处。
（不会吧……）
温子松开手道：“你回去吧。”
温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多喜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打开车门，下了车。
多喜默默伸出手，将一个红色的包装盒握在手里。尽管隔着一段距离，温子还是能够看出她的手颤抖着。她频繁地左右张望，观察周围的动静。她的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明显不太正常。
“回家路上要小心哦。”
向往这种成年人用的化妆品吗？还是帮家里人跑腿买东西呢？
关上车门，多喜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跑去。温子望着她的背影，不确定自己的话她能否听进去。
（你在做什么呢……）
经过甜甜圈餐厅门口时，多喜被玻璃返照出的样子吓了一跳，她连忙停下脚步。
温子掩在旁边的货架后，仔细观察。
多喜回过头。
只见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眼前的商品，一动不动。那个货架上陈列的是成年人用的高级产品，跟身为小学生的多喜并不搭界。
帮帮我。
多喜。
“啊？你说什么……”
消瘦的背影。
温子打开车门，从马自达2上下来。
蓝色的外套。
谁知，多喜转身跑进停车场，骑上自行车，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购物中心。
终于找到了。
*
在化妆品专区跟前。
回到房间后，多喜脱下外套，靠在墙边坐下，双手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去。
温子走下扶梯，连忙拨开人群，快步赶去。
她有很多事情要好好想一想，却不知从何想起。她不愿意去想。关于现在的她，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如果不仅仅是声音，干脆连眼睛和耳朵都失去了，反倒不用那么辛苦。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听，只需要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行了。不过，她仍旧有可能会遭到那个女人的毒打，会觉得疼，会感到痛苦。那么，也许什么感觉都没有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不去想。
一眨眼的工夫。
也就是说，只有一个办法……
温子看到了那件脏兮兮的蓝色外套。
（死……）
（……！）
多喜感到害怕，把脸从膝盖之间抬起来。她的意识恢复过来，吸了一口气，在氧气的作用下，她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然而，那种坠入幽暗深渊的惶恐仍然笼罩着她。她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可深渊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温子乘坐扶梯下楼，一边向下扫视。一长列收银台后头，是一排又一排的货架，生鲜食品、干货、速食食品、调味品、宠物食品、家庭清洁剂、牙膏、洗发水、化妆品……
“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果然还是在一楼。
多喜挤出最后一丁点希望，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成一团的便条纸，仔细地将其展开，上面是一串手写的数字，十一位的电话号码。
多喜不见了。温子开始在店内找寻她的踪迹。许多父母带着孩子聚集在举办活动的广场上，摆放着的展示板上贴满了肖像画。温子意识到，明天便是母亲节了。首饰店门口，写有“母亲节特惠”字样的广告牌分外醒目。鞋履箱包卖场。手工面包店。看不到多喜的身影。自动扶梯。是上二楼了吗？温子来到二楼，正对扶梯的是文具卖场，陈列着许多女孩子会喜欢的饰品和小杂货。会在这里吗？温子找了找，也没有发现多喜。玩具、女装、电玩游艺区……甚至连厕所都找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也许是周末的关系，购物的顾客真不少，全家出动的特别多。入口处天花板上的扩音喇叭循环播放着广告乐曲，用明快的声音反复呼喊“优而茂购物中心”这个名字。
是真的吗？
温子跟着多喜，快步进入店内。
那个女人据说是父母的老朋友，还曾经抱过婴儿时期的自己。多喜察觉到些许异样，她被养父母收养的时候已经两岁了，翻看当时的照片，她已经会自己走路了，根本不是需要人抱的小婴儿。
只见多喜把自行车停好，弓着背，低着头，横穿过甜甜圈餐厅门口，走进商场。
她在说谎吗？
多喜。
她想骗我吗？
温子连忙追过去。
她也是坏人吗？
多喜的自行车驶入了优而茂购物中心。
（多喜不愿意这么想……）
温子转过身。
如果她没说假话，如果她真的抱过婴儿时候的我，也许她才是……她会是……
擦肩而过时，多喜看都没看温子一眼。她心事重重，只顾往前骑。
（我的……真正的……妈妈？）
为什么她的表情如此阴沉呢？
多喜感到一束光突然射下来。
（可为什么……）
没错，她一定是我的亲生母亲，所以她才制止我，不让我偷东西，教育我，不要做坏孩子。
不会有错的。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她不认你呢？她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用力把你抱在怀里呢？”
那张脸。
多喜努力思考所有可能性。
五米。
难道她感到愧疚？因为那么小就把我交到别人手里，她自认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无法直接跟我相认。
十米。
“可是说到底，时至今日，亲生母亲怎么可能来找你？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生下来不久就把你抛弃了，这就说明，她根本不打算要你这个孩子。你别做白日梦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好事！根本不会有人来帮你，白痴！”
温子故作镇定，朝着多喜的方向走去。
不会的。
多喜的自行车刚巧在人行道上迎面而来，不过二十米开外。温子心想，多喜一定已经看到我了，急忙躲闪，只会更扎眼。
她一定是我妈妈。
她差一点喊出了声。
我真正的妈妈。
温子下车，赶到国道上。
多喜紧紧抓着这个答案不放。除此以外，她无法依靠任何别的东西度过接下来的一天。
还来得及。
楼下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温子随即左转，放慢速度。后头的黑色小轿车插入对向车道，超过了温子，疾驶而去。温子将马自达2停在购物中心的停车场。
多喜将便条纸握在手里，塞回口袋。
优而茂购物中心。
“多喜，快下来！”
正当温子无计可施时，左前方出现一块巨大的广告牌，提示购物中心的入口位置。
多喜闭上眼睛，任由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哎呀……这可怎么办……）
“多喜！在吗！”
温子驶入国道后左转，尾随多喜。由于国道上车流量较大，温子被后头的小轿车催着，无法随意减速，不一会儿，就超到多喜的自行车前头去了。
楼梯上响起重重的脚步声。
多喜骑着自行车，进入国道后左转，沿着国道旁的人行道向前驶去。
脚步声靠近了。
温子缓缓发动马自达2，隔开一段距离，跟在多喜后头。为什么要跟踪多喜，温子也说不上来。但是，就这么放她走，恐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她身前停了下来。
（多喜，你现在还好吗？）
“你这不是在吗！”
然而令人无法忽略的，是笼罩在多喜身上的那层昏暗的阴影。她气色不太好，身体也很消瘦。发丝乱蓬蓬的，毫无光泽可言。蓝色的拉链外套看上去也脏兮兮的。
多喜睁开眼睛。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没能看清她的脸庞，但温子肯定那就是多喜。并不是像不像的问题，而是眼前的这个存在，除了多喜还能是谁？这是温子倾注了两年感情后，内心获得的某种直觉。
是久野浪江。
“多喜……”
浪江在多喜面前俯下身子，右手高高抬起。
温子望着她的背影，紧紧握住手中的方向盘。
“快拿出来！今天总算搞定了吧？嗯？”
自行车上的是个女孩子，丝毫没有留意到温子的存在，骑着自行车离开狭窄的街道。
多喜摇摇头。
温子下意识地踩下刹车。
抬起的右手翻过去，朝多喜的脸颊扫过来。耳朵嗡嗡作响。“喂！你看着我！”
久野家的松树映入眼帘。就在这时，一辆自行车从前方的石门柱之间蹿了出来。
多喜的下巴被揪了起来。
马自达2向前驶去，再往前开，就是多喜住的地方。
“今天你什么都没偷吗？”
温子发动引擎。今天只好作罢，下个休息日再来吧。下一次，要先找好停车场才行。
多喜含着眼泪点头。
这是有生以来头一遭。温子心想，这段经历恐怕会成为保育员休息室不错的谈资。
脸上又挨了一下。
民警随手敬了个礼，骑上自行车。温子冲着他远去的背影悄悄还了个礼，钻进驾驶座，她不禁自言自语道：“哇！居然被盘问了！”
同样的地方。
“感谢配合，您路上小心。”
鼻子的最深处泛着血液的气味。
“哦，我明白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就开走。”
“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不照我说的去做！”
“特别是消防水池附近，如果停车的话，特殊情况下会影响消防车使用的。”
多喜的手插在口袋里，手中握着便条纸，仿佛这样能给她带来力量。
“是吗，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你在藏什么……拿出来！”
“这条路不允许停车，您能立刻开走吗？”
多喜弓起身子，努力护住自己的右手。
民警把驾照还给温子。
“就是这只手！”
“谢谢，你太热心了。”
多喜拼命摇头。
“您这条路直走，进入国道后，往左转就能看到广告牌了。”
“拿出来！快拿出来！”
“哦，对，就是那儿！”
她的手被抓住了。她奋力抵抗，又被打了。右手被扭过来，手指被掰开，便条纸终于被夺走了。她伸手想抢，手臂又被狠狠抽了几下，疼得刺骨。
“是优而茂购物中心吧？”
浪江站起来，看了看便条纸上的数字。
温子想起在来的路上看见过的商店。
“什么东西……这是谁的电话号码？”
“那个……就是一个购物中心。”
还给我。
“这一带路很窄，但四通八达，您要去哪儿呢？”
求求你还给我。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并非虚言。
多喜哀求着。
“我想抄近道，没想到迷路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有人跟你搭讪吗？这种东西你倒护得死死的。”
若是实话实说，恐怕会把事情复杂化。温子急中生智，努力想了个无关痛痒的借口。
浪江把便条纸一撕为二。
“请问您停在这里做什么？”
多喜扑了上去，肚子被踢了一脚，整个人向后撞在墙上，倒了下来，透不过气。
温子老老实实地拿出驾照，虽然没做亏心事，却难免有些紧张。
“你犯什么蠢？”浪江喘着粗气，鄙夷地望着多喜，“让我教教你。”
民警将自行车停在马自达2前面，阻挡了温子的去路，但脸上依然满面含笑。“能看一下您的驾照吗？”
她把撕开的便条纸叠在一起，捏在左手，右手取出一个打火机，在便条纸下面点着了火，火焰转眼间升腾起来。
突然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子停在这里，感到奇怪也无可厚非。温子只好打开车门。
“怎么样？”
“不好意思。您能出来一下吗？”
浪江松开手指，两道火焰落在榻榻米上。多喜飞扑过来，用手掌把火拍灭。便条纸几乎已经烧成了灰，数字早就无法辨认。多喜的眼泪滴在黑色的纸灰上。
“哦，没有，没什么事……”
多喜抬头紧紧盯着浪江。
温子睁开眼睛，身穿制服的警官骑在自行车上，隔着窗玻璃说道：“我是派出所的民警，您有什么事吗？”
“你这是什么眼神？有男人找你搭讪，了不起了是不是！”
耳边传来敲击车窗的声音。
浪江的右手再次高高举起。
（哎呀，到底……）
“差不多行了！”
像刑侦剧常有的桥段那样，蹲守在车里，直到多喜出现，这么做未免有点夸张。况且，很难保证不会被周围人发现，要是传出什么话来就更不妙了。同样，向周围人打听也不合适。可是就这么打道回府，温子心有不甘。
多喜感到一阵寒意。
（唉……怎么办呢……）
是那个男人。
走了大约两百米，在一个消防水池的标志下，温子看到如微笑着的幼犬的汽车前脸，那是她的马自达2。她打开车门，整个人靠在驾驶座上，闭起眼睛。
把死去的外公从这个家里运走的那个男人。
温子这才发现，她又在钻牛角尖了。在大门口站着也没用，温子暂时离开久野家的石门柱，回到车上。附近都是颇有年头的民居，道路狭窄，开车四处转悠很容易发生事故，温子把车停在了路面较宽的马路旁。
他步入房间。“脸上落了疤，价值立刻减掉一半。”
（到底该怎么办呢……）
浪江瞥了多喜一眼，放下手。
然而，回到最现实的问题，温子不太有信心，不确定时隔多年后还能否一眼辨认出多喜。毕竟，最后一次见到多喜时，她才两岁。十一岁的她，想必已经大不一样了，温子又不方便上前询问……
“你是叫多喜对吧？”他的声音甜得发腻，令人作呕。
也许，温子希望能够通过多喜的幸福生活，给双叶之家的那两年一个说法，是她为多喜打好了基础。她希望得到某种确切的证据，证明自己作为保妈所倾注的所有感情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只要能找到印证，那么最近萦绕在心头的那一丝空虚，一定会随风而逝。从明天开始，她又能毫无疑虑地全身心投入保妈的角色。
多喜连点头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仅仅如此吗？或许不尽然……）
“好久不见啊。你还记得我吗？”
最大的目的，当然是亲眼看一看多喜过得好不好。只要她能从养父母的不幸事故中走出来，并且没有受到虐待之类的，温子也就放心了。
“多喜，人家跟你说话呢！你会讲话，不是吗？”
温子不禁扪心自问，我来到这里，究竟图什么呢？又是为什么想要见多喜一面呢？
“好了，你别逼人家嘛，”男人笑着安抚浪江，“她还这么小，你不要对她这么凶嘛。对吧，多喜？”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温子很想跟多喜见上一面，可见到了，又不方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同时，她又不想欺骗多喜。
多喜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男人比浪江更可怕。
（好了……）
“叔叔给你带了一份礼物，你想要吗？”
屋子里传出电视的声音。现在是下午两点三十五分，正值周六，多喜很可能在家。也就是说，此时此刻，那孩子很有可能就在数十米开外的地方。
他从手中的纸袋里取出一堆粉色的布料，用双手铺展开。是分体式的儿童泳衣，不过是那种成年女性爱穿的，屁股整个暴露在外的系带泳装。
根据资料显示，多喜与养母的父亲久野贞藏共同居住在这里。这是儿童咨询处的近藤和人帮温子打听到的。
“你喜欢吗？”
脏兮兮的石门柱上，挂着姓氏标牌，上书“久野”二字。院子四周的石头围墙部分坍塌，看上去颇有倒下的危险。通往玄关的道路用几块石头作为点缀，因年深日久，盖了厚厚一层土，早已失去了应有的风雅和美感。上下两层的木结构建筑，上面盖着歇山式的屋顶，看起来很是气派，房子颇有年头，但明显缺乏维护和保养。院子很宽敞，种着松树，杂草丛生，空气感觉不够流通，夏天蚊子肯定很多。
笑意从男人的眼睛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