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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也许是不健康的生活习惯带来的反噬作用,一过二十五岁,浪江的皮肤状况频频,脸上长满了色斑,身材体态也发生了决定性的崩盘。况且,她又不是那种懂得依靠话术和体贴笼络人心的类型,一旦失去年轻这唯一的本钱,很快在色情行业就赚不到钱了。

浪江一门心思挣钱,同时,往外花钱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觉得人应该及时行乐,否则简直太亏了。

尽管如此,浪江却不愿意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如果要过以前那种苦日子,她宁可去死。她先是转去一些客人素质较低的店,最后竟直接在路上拉客。三十五岁以后,连这些招数也不灵了。存款见底后,眼看就要露宿街头,浪江得知了姐姐与姐夫因交通事故死亡的消息,而他们留下的孩子正与父亲共同生活。她知道姐姐与姐夫无法生育,收养了一个孩子,但从来没有见过面。

父亲联系到浪江,她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这都是你的错!”连葬礼她都没参加。

此时,浪江心中萌生出一种被辜负的感觉。一直以来,她在东京的生活就好像是某种自我放逐,在内心深处,她其实始终期待父亲会对她感到愧疚,盼望有朝一日,父亲会来东京找她,在她面前跪下来求她原谅,承认让她受苦了,流着眼泪忏悔,并承诺弥补所有的过错,和她重新生活在一起。

姐姐结婚后不久,母亲因病去世,是脑出血。

然而,父亲却抛下她这个亲生女儿不管,把别人家的孩子,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接到家里来。甚至不跟她商量一下,对她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如她所愿,钱如流水般朝她涌来。起初她甚至感到惊诧。她重新找回了富裕的生活。她觉得自己赢了,即便不知道赢了谁,反正是赢了。在得知姐姐与兢兢业业的公司职员结婚后,她看不起他们。穷人嫁给穷人,图什么?

(谁让你们就这么死了……)

十九岁的那年春天,浪江敲响了色情场所的大门,她仅剩的武器,就是能够立刻变现的、身为女人的部分。

杯底发出簌簌声,浪江打了个嗝,鼻腔充满可乐的味道,一股碳酸冲上来。

在浪江看来,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只有两种,能赚钱的与不能赚钱的。能赚钱的就是善,不能赚钱的就是恶。所以,卖身、欺骗男人也好,偷窃也罢,只要能赚到钱,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浪江走出甜甜圈餐厅。

在东京,没有钱是足以致命的。没有钱寸步难行,没有人会把你当人看。所有人眼里只有钱!钱!钱!因此浪江渴望发财。

她的手机响了。

浪江开始她的公寓生活。起初她在快餐店和便利店打工,工作辛苦,时薪也低,加上上司不好相处,很快就不干了。她发现陪酒很赚钱,于是在年龄上做了手脚,开始去夜总会上班,不善于拍客人马屁的浪江并不受追捧,赚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是那个男人。

中学毕业后,浪江立刻离家出走,前往东京。在她心目中,似乎只要去东京,一切愿望就都能够实现。

三十分钟后。

浪江下定决心,要独自从这一潭死水中脱离出去。她再也受不了为钱所苦、捉襟见肘的日子。

浪江坐上面包车的副驾驶。

后来,父母不再争吵,取而代之的,是家里从早到晚铁铅一般密不透风的沉默。姐姐英代努力表现出积极正面的态度,尝试活跃气氛,想让四分五裂的家破镜重圆。在浪江眼中,姐姐的做法未免自欺欺人,她看不上。

“我跟你说,真是累死我了。”驾驶座上的男人故意叹苦经道。

父亲挥起的手臂软了下来,棒球杆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父亲不发一语,脸色铁青地回房去了。

这话他是第几次说了?浪江听得都烦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得罪他。

“我不要这样的爸爸!你快去死吧!”

“我知道,这次多亏你帮忙。”

浪江毅然决然的态度令父亲弱化下来。她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打中了要害。

“你知道就好。”

“我就不让!”

“对了,不会被发现吧?那一带,好像经常下雨什么的。”

“你也瞧不起我是吗?给我闪开!”

“没事的,相信我。”

“我不让!”浪江伸出双手,试图保护母亲。

“你埋在哪里了?”

“浪江,你让开!”

“就是山里面嘛!”

关键时刻,在父亲挥舞起棒球杆后,只有浪江一个人挡在了母亲身前。

“靠近哪里?”

母亲失魂落魄,只顾抱着头,不住颤抖。

“你想知道?”男人瞥了她一眼。

那天晚上,父母又大吵一架,父亲对母亲动了手。不同的是,父亲取出了棒球杆作势要打。父亲是棒球迷,甚至在老家组建过棒球队,因此家中摆着一整套棒球用具。浪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父亲会取出棒球杆,但她很清楚,如果用棒球杆殴打母亲,母亲可是会死的。姐姐英代哭着恳求父亲住手,却被父亲的怒吼震慑住,躲到房间角落去了。

“还是算了……”

“都怪你爸爸!”

左边的车道,一辆小轿车插到他们前面。男人立刻愤怒地按了一下喇叭。

“为什么我们会变穷啊?”

“对了,今天找我有事啊?”

母亲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穷嘛!”

“差不多,也该让你还我个人情了。”

“这是为什么呀?”某一天,浪江问母亲。

“好啊,大不了肉偿。”

首先,每天晚上,父母都会爆发争吵。母亲用恶毒的语言咒骂父亲,父亲忍无可忍,情绪激动地展开对骂,最后总是以父亲诉诸暴力以及母亲痛哭流涕告终。浪江两姐妹只能躲在被窝里,把耳朵牢牢塞住。外国车、牧羊犬、钢琴,慢慢都从家里消失了。父母也不再给她买新衣服了。百货商店也不去了。好吃的东西再也吃不到了。再后来,整个家里弥漫着沉闷的气息。最后,就连左邻右舍看待他们的眼神都变得冷冰冰的。

男人哄笑道:“谁稀罕你啊。”

当时的浪江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一段时间之后,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钱我可没有。老爷子的养老金没几个钱,我这儿还有个拖油瓶呢……不过,我这么对她,过不了多久,估计她就会离家出走吧。”

浪江中学一年级的那个夏天,父亲贞藏因为被爆出桃色新闻,手上的土地无奈拱手让人,只剩下居住的祖屋。

“也就是说,她还在你手里。”

他们一家人总是穿着颇为精致的西式服装,一到周末,还会一起去百货商店吃好吃的。自打浪江记事起,这种生活就是理所当然的,她并没有那种受到上天眷顾的感觉。

“……”

久野家世世代代都是地主,浪江小时候生活富裕。父亲开着宽敞的外国车,母亲对宠物牧羊犬特别溺爱。家里摆着上档次的钢琴,浪江还学过一阵子。她和姐姐英代不一样,怎么都学不好,很快便放弃了。

“你说的拖油瓶,就是那个小姑娘吧。那天浴室里那个,养女什么的。”

一个年轻女孩站在浪江面前。她站在玻璃另一侧的人行道上,怀里抱着个小孩,正冲着孩子说话。她的笑容似乎在昭告天下,此刻的她多么幸福,令浪江打心眼里感到厌倦。像你这样的女人,最好统统下十八层地狱。

“对啊……那小姑娘怎么了?”

忽然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谁知一辆玩具般的电瓶车停进了紧临餐厅的停车场。戴着全包围头盔的是一个皮肤白皙、胖胖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刚刚中学毕业,脸上还带有某种青涩的神情。牛仔裤配牛仔外套看起来土里土气。工作日的白天跑来购物中心,多半估计没有正经工作。这世界没有你容身的地方。真是可怜。

“挺可爱的。”

两个女人从一辆红色掀背式汽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白色罩衫配藏青背心,另一个穿裙装。有说有笑的样子在浪江看来傻乎乎的,你们以为自己很漂亮吗?还不是满脑子性和钱?

“你有这方面的癖好啊?”

厚厚的玻璃外面,是一派五月的晴朗天气。宽敞的停车场里停着五颜六色的车辆。

“别胡说。我是想用她挣钱。”

她从陈列柜里挑选了五只甜甜圈,还点了一个大杯可乐。在面向窗户的座位坐下后,她一口气将可乐喝掉一半,随后开始吃甜甜圈。

“把她卖给那些喜欢小姑娘的色坯?”

工作日的白天,客人不算多。浪江在女装、手提包卖场逛了一圈后,走进一楼的甜甜圈餐厅。

“那是最后的手段。在这之前,还可以好好赚上一笔。你可不要把她弄坏了。”

这里是优而茂购物中心。

男人闪烁其词,浪江听得颇感烦躁。

久野浪江望着ATM机屏幕上显示出的存款余额,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这个月的款项汇过来了。她把所有钱提取出来,塞进黄色的钱包。机器吐出以久野贞藏的名义办的银行存折,她迅速将其塞进手提包,若无其事地离开了ATM机。

男人用鄙夷的眼光望着她。“用点脑子,现在凡事都讲这个。”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太阳穴,不怀好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