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一定有人在祈祷着 > 第7章

第7章

“我被院长批评了,说我擅自找儿童咨询处。还说碰到这种情况,必须通过他,这里他说了算。”

“太好了,知道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寺尾早月的脸上写满惊喜。

“他有病啊!”村田公子愤愤道,“凡事都要走程序的话,能做几件事啊?我们在社会福利行业积累的人脉关系,难道不应该充分运用吗?他那个人,对一线工作一窍不通。要是通过他,能办成的事情,恐怕都要黄掉了。”

“说来话长……”村田公子替温子大致介绍了相关情况。

“主任,你可真敢讲啊。”寺尾早月拍手笑道,“岛本姐,你会去和多喜见面吗?”

“可是,岛本姐,你为什么突然要找那孩子呢?”

“怎么可能。”

温子对她笑了笑。

“为啥?”

村田公子意味深长地望向温子。

“就算见了面,我要怎么自我介绍啊?”

“前阵子,岛本姐告诉我的。”

“就说你是育婴院带过她的保育员啊。”

“哎哟,你也知道啊。”

“可是,万一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养女呢?”

“多喜就是那个……走的时候,岛本姐哭天喊地的孩子?”

“哦,对哦……”

“真的吗!”村田公子露出兴奋之色。多喜的种种遭遇,温子曾跟她提过。

“只要知道她安然无恙,就够了。”

关于多喜的下落,温子简单复述了一遍。

话虽如此,温子心中的不安却并未完全消散。

“那个大叔怎么说?”

接替去世的那对夫妇收养多喜的亲戚一家,究竟能不能全心全意地接纳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呢?寄人篱下与真正成为家庭的一员可是大相径庭。有些家庭对亲生子女多少会偏心,这还算好。最糟糕的情况,养子女会遭到虐待。类似的案例屡见不鲜。

回到保育员休息室,山内友惠已经下班回家,寺尾早月和村田公子还在喝茶。

温子回到公寓,多喜的事情依然萦绕脑海。在得知她安然无恙后,温子开始担心,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会不会遭到虐待。她也明白,这种担忧于事无补,可这一页就是翻不过去。

温子离开办公室,走廊尽头传来孩子们的声音。他们正在游戏室里尽情玩耍。那些不知疲倦的孩子。

在温子看来,在她负责过的众多孩子中,多喜是非常特别的存在。是多喜这孩子教会了温子保育员这份工作的乐趣和重要性,以及感情的真谛。

“辛苦了。”

多喜也曾被温子带来这屋子小住过。由于是头一回,带多喜来之前,温子彻底排查了所有潜在的危险,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那种紧张的心情,简直就像初次招待恋人登门拜访。

“没办法了,”温子耸耸肩,“那我先出去了。”

(那时候我们好快乐啊……)

“哎呀,这可糟糕了……”野木副院长苦笑道。

温子站在墙边,望着房间出神,深埋在心底的那些关于多喜的回忆又鲜活地跃现在眼前。

“院长不肯把多喜的地址告诉我。”

(多喜……)

“可是你脸上写着要去看她哦。”

被任命为你的保妈后,我一度被巨大的责任感压得喘不过气。你是我成为保育员后,第一次负责养育的孩子。这个孩子的人生,跟我会有莫大的关联。如今回望,当时的我确实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但彼时,我的确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抱你的时候的那份惊讶,这么小的婴儿,为什么抱在怀里会感觉沉甸甸的呢?那一定是所谓的生命的重量吧!

“嗯……总算好过一些了。”

刚出生不久的你,总是不愿意笑。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你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看到你努力吸取养分的样子,我由衷地感到欢喜。

“这下你放心了吗?”

那一天的情形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紧紧盯着我的脸,第一次对我笑出声来。当时的我笑着流下了眼泪。

“是啊……”

你也是个努力的好孩子呢!学会“爬行”之前,一看到喜欢的玩具,你就会拼命挥动手脚,试图把玩具拿到手里。无论花费多少时间,你从来不会轻易放弃。你每次靠近几厘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看着你满意的笑脸,我别提有多骄傲了。当时我就坚信,这孩子今后一定会非常坚强。

野木副院长露出宽慰的笑容,说:“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学会走路的时间,比其他孩子略晚一些。不过,我从来不替你感到担心。我相信,你有你的步调,不必着急。你会用你的双脚,扎扎实实地往前走。你学会的本领,每天都在增长。

“听说多喜被亲戚收养了。”

第一次牵着你的手一起散步,我当时多么希望我们能一直走下去。说实话,我甚至还暗暗许愿,要是你永远不长大该有多好。因为,随着你的成长,总有一天你要离我而去。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既高兴又落寞。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开始意识到,分别的日子已然临近了。

“怎么样?”

从那以后的回忆,不瞒你说,开始变得苦涩起来。回想当时的情形,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悲伤。当然,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我替你高兴。但是,我完全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因为我是那么深刻地爱着你啊!

大约二十分钟后,温子终于从院长喋喋不休的批评声中解放出来。压力导致头痛发作,温子去办公室找药片,看到野木副院长还在加班。

然而,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呢?当时的我还无法给出答案。

“这不是应该的吗!要我说啊,你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脑筋还在别的地方呢……”

没错。直到分别的那天,我依旧毫无头绪。

温子正色道:“我从来没有怠慢过育婴院的工作。”

那天的事,至今想来,我还是感到很不好意思。在那天到来之前,我没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因此才会自乱阵脚,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既然有亲戚收养她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请你把注意力优先放在目前院内的孩子身上,切忌出错,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事故。”

但如果没有发生那样戏剧化的场景,恐怕我就无法与你彻底道别。在最后关头,我在你面前出了丑,但愿你不会因此讨厌我。

“……”

我想,现在的你,一定已经把我彻底忘了吧。但是,我一点都没有忘记你。我绝对不会忘了你。今后也不会。永远都不会。

“你问这个干吗?”

多喜,现在的你还好吗?

“多喜现在,人在哪里呢……”

温子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情绪崩溃,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不过与此同时,她也在用一个相对冷静客观的视角看待自己,此时此刻的泪水,有助于帮助自己宣泄郁结的情绪。

“还有什么事?”

哭完以后,温子抽出纸巾,擤了擤鼻子,深深吸了几口气。迈过三十岁后,连哭泣都变得技巧十足,再也不会任由情绪横冲直撞。

“请问……”

“人总是这样走向成熟,真是的……”

“今后,绝对不允许类似的问题再次发生,否则就等着受严重警告处分吧。”

温子自言自语,打开了手机。

温子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柔声赔不是道:“实在对不起……”

宣泄完感情后,她还有一件事要做,那是光靠哭无法解决的。

三浦院长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多喜,你现在还好吗?”

“太好了!”温子悬在心头的大石头可算落了地,“要是她不在了,我可要难过死了……”

耳边传来嘟嘟声。

如此说来,至少多喜没有因为那起事故而死。

接通了。

“嗯……好像是这么说过。”

是近藤和人。

“是不是户口迁走了?”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温子直接跳过寒暄。

三浦院长放弃了似的,肩膀耷拉下来,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说道:“住址查到了。”

“你就想问这个?”近藤诧异道,“亏我还帮你去查户口。”

“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您了吗?”温子诧异地后退一步,战战兢兢地问。

“我被院长狠狠训斥了一顿。”

三浦院长狠狠瞥了温子一眼。

“啊……你没跟上级报备过吗?谁让你没有事先跟我说清楚啊。”

“您能告诉我多喜的情况吗?”

听筒里传来电话铃声。

温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接茬。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你还在上班?”

三浦院长叹了口气,转过脸说道:“我这辈子,也算尽职尽责了,干了三十年啊,三十年!可是现在,为什么我非得受到这样的对待?”

“嗯,还在忙。你找我什么事?”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多喜到底怎么样?”

“能告诉我多喜的住址吗?”

“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三浦院长的脸颊不住地颤动着。

“你想干什么?”

“话说回来,请问,多喜现在还好吗?”

“院长有病!太小气了,就是不肯告诉我!”温子自悔失言,“他只告诉我,多喜被亲戚收养了。”

“我说你啊,你哪里来的权限,直接去找儿童咨询处沟通?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吗?嗯?这里我说了算,一切对外活动都要通过我,明白了吗?一个组织是要讲秩序和规矩的。”

“没错,是养母的父亲。你现在方便记录吗?”

“哦,实在对不起。”

温子从手提包中取出圆珠笔,说:“好了,请讲。”

三浦院长露出极其不悦的神色,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呢!”

“让我瞧瞧,地址是……”

温子探出身子问道:“有消息了吗?知道多喜的住址了?”

温子将地址写在纸巾盒上。

“你让他调查九年前从这里离开的孩子?想知道现在的地址?”

“这个地方由哪家儿童咨询处管辖呢?”

“认识……”

“也是我们。而且,就是我负责的。”

“儿童咨询处的近藤,你认识的吧?”

“那太好了!你帮我查一下多喜现在的状况吧……”

双叶之家的运营主体是社会福利法人松叶会,经营范围相当广泛,还设有养老院、医院和诊所等。现任院长三浦泉美就任不足一年,现年五十三岁。名字有些女性化,实际却是一个有酒糟鼻、患三高的中年大叔。野木副院长不爱在办公室待着,经常出来与婴儿们一起玩,或是为保育员们打下手,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三浦院长整日窝在办公室里,有时甚至一整天都看不到他。按照主任村田公子的说法,空降双叶之家担任院长并非三浦的本意,他满肚子不乐意呢。的确,每次开会,负责把控会议流程的总是野木副院长,三浦院长永远坐在那儿一声不吭。温子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门,推门入内,三浦院长又是一脸不乐意的表情。

“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帮你跑腿。要是有人报案,说她遭到虐待,那就不一样了。”

野木副院长耸耸肩说:“谁知道……你自己问他吧。”

“帮帮忙吧!求你了!”

“你小声点,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院长好像很生气。”“为什么?”

“要是你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一趟呢?”

温子不禁停下脚步:“有多喜的消息了吗?”

“就是不行啊……”

“好像是关于多喜的事,”在走廊上,前往院长办公室的途中,野木副院长悄声说,“儿童咨询处那边有消息了。”

“不行?为什么?”

“奇怪,找我有什么事?”温子故意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一面合上养育日志,站起身。

“如果她不知道自己是被收养来的,怎么办呢?如果我告诉她,我是育婴院的保育员,她肯定会吓坏的。”

主任村田公子和有十四年保育员资历的山内友惠也对看了一眼。

“谁让你说实话来着。就说是她死去的父母的朋友好了,随便找个借口呗。”

“欸!”同样在写养育日志的寺尾早月吃了一惊。

“这不是骗她吗……”

与小夜班的员工交接完,温子正在保育员休息室写养育日志,野木副院长忽然来找她,声音很是急切:“院长有事找你。”

温子做不到。或者说,她不愿这么做。更准确地讲,她没有在那孩子面前瞒天过海的信心。

“岛本,你来一下……”

“为什么一定要跟她说话呢?远远看看不行吗?我觉得完全没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