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不知如何作答。
“嗯，我想起来了……”男子嘴角上扬，“告诉你，有钱拿吗？”
“消息可不是白给的，小姐姐。”
“您知道吗？”
“不好意思，我问一下，您在这幢公寓住了多久啦？”
“哦，你这么一说……”
“两年吧。”
“是亲戚家，还是去福利院了呢？我估计这两种可能性居多。”
很明显，他跟樫村夫妇不会有交集。
“嗯，怎么说呢……好像是听到谁说起过……”
“算了，不收你钱了，免费告诉你。”
“没错！我正在寻找这个女孩，想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您了解吗？”
门忽然关上了。耳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接着门再次开启，这次没有扣门链。
“就是带着个小女孩的对吧？”
“进来聊，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您认识他们吗？”
男子伸手拽温子，温子下意识地闪开了。
“樫村？”男子做思考状，从上到下打量了温子一番，“哦，你是说樫村一家吧？”
男子笑眯眯地说：“怎么了？说了不收你的钱。不要客气嘛，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女孩的下落？”
“以前，隔壁302室住着樫村一家，您认识他们吗？”
“樫村夫妇两年前已经不在这里住了，你在撒谎吧。”
“什么？”
男子不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进来玩嘛。我这儿有好东西，包你开心。”
“不是……我是育婴院的保育员。”
男子再次伸出手来。
“你谁啊？侦探？”
温子撒腿便跑。背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哄笑声。顺着楼梯跑下楼，飞身钻进停在路边的马自达2，锁上车门，待凌乱的呼吸重归平静后，温子望着眼前的这幢公寓。
房门忽然打开了，扣着防盗门链。一张脸透过门缝向外张望，是个褐色短发的年轻男子，单眼皮，不怀好意地睥睨着温子。
（差点被人非礼了……）
“住在302室的小女孩，您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吗？”
温子伏在方向盘上，眼中流下悔恨的泪水。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一下关于302室樫村一家的情况，有人在家吗？”温子对着房门朗声问道，门内毫无动静。电视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夸张的爆炸声混合着铿锵的音乐，屋主或许在看某部好莱坞电影。
到最后，能够确定的仅仅是多喜已经不住这里了。温子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温子临走前再次来到303室门口，按下门铃。这一层楼里，似乎只有这一家有人在家。
（我的努力，真的有意义吗……）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温子也按了按304到306室的门铃，结果并无二致。
早在三年前，樫村夫妇因车祸去世。就算知道多喜的下落，又能怎么样呢？要是她现在过得幸福快乐，或许自己也就放心了；但正如野木副院长所说，多喜即便有幸生还，也极有可能过着谈不上幸福的生活，无法贸然接近她的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呢……
303室也一样，但温子侧耳倾听，门内传来些许电视的声响。这一户似乎有人，故意不肯应门。温子按了三下门铃后，选择放弃。
（但是，如果那孩子，正好需要谁帮她一把呢……）
温子又按下301室的门铃，心想邻居或多或少会和他们有过交往，不过这边同样没有反应。
温子从方向盘上支起身子，打开手机。
门内没有反应。
钻牛角尖于事无补，先搞清楚事实，再决定怎么做也不迟。在联络管理公寓的不动产公司后，对方表示无法随意透露个人信息。温子心想，如果多喜转入儿童养育机构，片区所辖的儿童咨询处应该会有记录。
温子对此早有预料。而且，樫村夫妇在收养多喜后，也未必会继续租住这套公寓。多了一位家庭成员，他们可能会寻找更适合的住处。温子并不期待能从这里打听到多喜的消息，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她乘坐电梯来到三楼，按下302室的门铃。
标示为咨询科的房间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男女数名咨询科职员负责接听电话，人手显然不太充足。
公寓没有自动门禁，门厅处安装着一排附有旋转密码锁的邮箱。每个邮箱上都标注着住客的姓氏，多喜原本居住的302室如今标着“佐藤”，其他邮箱也看不到“樫村”字样。
然而，与紧张的氛围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职员们通话时的语调不紧不慢，甚至面带微笑，仿佛只是无关痛痒的日常闲聊。
公寓名为“安宁村庄坂田”，名称镌刻在金属板上。刚满两岁的多喜住进养父母的家，在这里开始她全新的生活。
“那好，我等您再来电话，好的。”
马自达2向前驶去。
某位男性职员将电话听筒放归原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露出凝重的神色，在手边的便条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字，随后抬头看了看温子，灿烂的笑容重新浮现出来。只见他站起身子，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来。
“出发！”
“您有什么事吗？有什么能帮您？”声音异常柔和亲切。
温子发动引擎，从刚才拍摄的照片中找出地址，输入车载导航仪。
“我刚才来过电话，我是双叶之家的岛本。”温子答道。
温子坐进自己的马自达2，将野木给的罐装咖啡一饮而尽。淡淡的苦味让脑细胞苏醒过来，适度的甜味缓缓扩散。
听到这里，令人感到亲切的氛围瞬间消失殆尽，男性职员没好气地说：“哦……是你啊，你还真来啦？”
“知道了！”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顶多三十，身材瘦削，却一点都不孱弱。
“开车千万注意安全。”
“你眼睛好红啊，看上去像一宿没睡似的，估计你想咨询的问题很严重吧。”
温子接了过来，说：“谢谢您，我不客气了。”
“的确很严重，而且我刚上完夜班，没睡过觉也是事实。”
“要是你开车的时候睡着了，可不就出大事啦？聊胜于无吧。”野木半开玩笑道。
男性职员顿了顿道：“那……真是辛苦你了。”他略微低了低头。
“这是您自备的饮料吧……”温子推辞道。
温子在马自达2上拨通了儿童咨询处的电话，打听消息的请求并没有引起对方足够的重视，于是她决定亲自跑一趟，直接到咨询处当面交涉。
“等一下，”野木副院长叹了口气，从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罐咖啡，“这个你拿去喝吧。”
“你是双叶之家的对吧？”男性职员瞥了一眼办公室，“负责人是筱崎，她现在正好在通电话……”
“您不用担心。我知道分寸的，我先走了。”温子作势离开办公室。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送走幸太那天也在场的那位女性职员正手握听筒，很诚恳地点着头。
野木副院长紧闭双唇，点点头。
“会讲很长时间吗？”
“您说的我都明白！”温子不禁拔高嗓门，随后立刻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在您眼中或许我还不够成熟，但我已经跟当时不一样了，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说不准，一小时之前就开始了，估计还得一小时吧。”
“你好好想一想，要是多喜把去世的养父母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你的出现，会彻底颠覆多喜的世界观。她的头脑会被你搅乱，说不定心灵还会受到极大的创伤。这一类的问题是很敏感的，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一小时……”
“……”
“要么你下次再来？”男性职员望着温子。
“我觉得你有点失去理智了，如果任由你这么下去，恐怕有点危险。”
“不，我在这里等吧。”温子毫不犹豫地说。
“您这是什么意思……”
男性职员叹了口气，看看手表说：“真拿你没办法，这样吧，有什么话你先跟我说好了。三点我有事要外出，不能陪你聊太久，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转告筱崎。”
“她的养父母去世了对吧？无论她身在何处，日子一定没那么好过吧。如果你看到多喜落寞的背影，你确定自己能够做到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吗？”
温子表示同意。
“……”
右边的走廊连接着几间会客室。温子被带往最靠里的一间，房间门上刻着“会客室1”的字样。
“那如果她现在的状况谈不上幸福快乐呢？”
温子与男性职员面对面坐下，随后交换名片。为了积累社会资源和人脉关系，保育员们也都备有名片。男性职员名叫近藤和人，职位是儿童福利中心咨询员。
“我只要多喜现在幸福快乐，就足够了。我并不是要跟她见面，去跟她说什么。”
温子简单介绍了多喜的状况，表达希望了解她生活近况的请求：“我心想，儿童咨询处这边应该会有多喜的消息。”
“那你还……”
“正式收养关系已经成立，也就是说户籍上不再是领养了，而且过去六年了，不太好说啊。你知道当时是谁负责的吗？”
“这一层我明白的。”
“是一位姓宫田的负责人。”
“你曾经是多喜的保妈，但是，你们分开也已经好多年了，贸然闯入她的生活……”
“宫田……我来这边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能是调职走了，也可能已经辞职了。”
“这个嘛……”
“您是什么时候调来这边的？”
“如果打听到多喜的住处，你准备怎么做？”
“五年前吧。”
“您说。”
“也就是说，据你所知，咨询处从来没有处理过樫村多喜的案例？”
“话是这么说……”野木副院长抱着手臂，一脸严肃，“岛本，有件事情我想问清楚。”
“至少我在例会上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养父母双双车祸去世，这样的状况太少见了，要是会议上提起过，肯定会有印象的……”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我怎么睡得着啊？”
“会不会是其他儿童咨询处负责的呢？”
“现在就去？你不是刚上完夜班吗？”
“如果这孩子的领养是我们负责的，那就算其他部门接手处理，照例也会通知我们一声才对。”
“我先去公寓跑一趟，碰碰运气。”温子站起身，把文件夹放回资料柜，上好锁，交还钥匙。
“是吗……”
“你准备怎么做？”
“再者说，你去拜访过的那幢公寓，也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如果她三年前刚刚搬走，按理说还是由我们负责。”
温子用手机摄像头拍了公寓的地址，权当做笔记。她认为多喜多半已经搬走了，但或许能从周围邻居口中得到些许线索。
如此说来，多喜进入儿童养育机构的可能性相对较低。那么，会不会是被亲戚收养了呢？可是，这又从何找起呢？温子一筹莫展。
“我去问问看。”
“你不用这么担心，”近藤和人直截了当地说道，“可以查户口本，不行的话还有户口本的存档。”
“要是没人收养她，儿童养育机构应该会插手吧，儿童咨询处那边肯定知道。”
“能查到吗？”
如果多喜被亲戚接走，恐怕很难找到她的下落。可温子想要确定多喜还活着……
“如果那孩子被人收养，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去迁户口吧。不办这些手续，是不能报读小学的。户口迁出的记录会保留五年，只要查一下就清楚了……”
“不知道……”
事故发生在三年前，如果事故前多喜一直住在那幢公寓，那么户口迁出的记录应该还在。
野木副院长自悔失言，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愿意相信她还活着。知道他们家其他亲戚的住址吗？”
“但是作为毫不相关的人，至少在法律上你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去申请调档，对方通常不会受理。最近对于个人信息的保护也比较严格，有关部门都抓得很紧。”
温子抬眼望了他一眼。
“那么，如果你们出面呢……”
“是不是被亲戚接走了？当然了，要是她活下来的话。”
“是的，我们可以说她父母失踪了，想要找寻他们的下落……”
“嗯……”
“您能帮我这个忙吗？”
“打不通？”
近藤和人为难地说：“这个案例，并不牵涉具体的虐待情节，没错吧？我们也不是私家侦探，拿的是纳税人的钱，不能满足你个人的愿望……”
温子关上手机。
温子激动得差点当场拍桌子，气愤地说：“是你们帮那孩子找到了新家，难道不应该保持跟进吗？”
然而她根本无须担心。耳边传来空号通知，这个号码果然已经无人使用。
“跟你这么说好了，我们也是很忙的，真的是不可开交。一个人要负责三十多个案子，如果每个案子都把自己代入，根本吃不消。今天，我马上就要去处理一个案子，把一个孩子从他父母那儿暂时接过来，是个遭到虐待的六岁孩子，他父亲肯定会强行阻挠。”
看上去像是一套公寓，还留有电话号码。温子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号码。在按下通话键的那个瞬间，温子略有犹疑，万一电话接通了，要如何自报家门才好？
“我非常明白，这里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是全身心投入的，为了帮助更多的孩子。但是，多喜何尝不需要帮助呢？她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好不容易被收养，养父母还不幸去世，现在没人知道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只有十一岁啊。能不能至少把她的下落查清楚呢？求你了！”温子深深低下头。
地址很快就找到了。
“你别这样……请把头抬起来……”近藤和人着实犯了难，“我能问个问题吗？”
温子将视线重新投向文件夹，翻阅资料找寻樫村夫妇的地址。资料中应该有所记录……
“请说……”
“多喜也伤得很重，昏迷不醒……后来的事，我怎么也查不到。这才……”
“九年前，这个孩子跟你分开，为什么你还念念不忘呢？”
野木副院长一时语塞。
“她出生后不久就由我负责照顾，我把她看作自己的孩子。”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收养多喜的那对夫妻，三年多前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
“这样的孩子，不止一个吧？”
“怎么会忘呢？那天，她走的时候，你不是……”
“没错，有好几个。”
“您还记得她？”
“你难道不会枯竭吗？”
“哦，这是多喜吧。”野木副院长凑过来。
“这是我的工作啊。”
温子望着最后一页上贴着的一张照片，那是养父母带走多喜当天拍摄的。两岁的多喜笑得天真无邪，抱着多喜的温子，脸上的笑容则看得令人心碎。
近藤和人静静地望着温子，眨了眨眼说：“好吧。那我帮你查一下她现在的住址，这就够了对吧？”
野木副院长大惑不解地递过钥匙。温子顾不上道谢，径直走向铁制资料柜，用钥匙开了锁，在一排排文件夹中抽出与多喜相关的，摊在待客用的沙发上。
“太谢谢您了！”温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可以啊……怎么了，这么着急？”
“不过，别抱太高的期望，如果五年前搬走，记录可能已经被销毁了。”
“我要查一些资料，能把资料柜的钥匙给我用一下吗？”
“我明白。”
“咦，岛本，你不是回去了吗？”
“真拿你没辙，”近藤和人缓缓摇了摇头，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育婴院的保育员也是份苦差使呢。”